我的眼里噙着泪水,却不叫自己哭出来。我不敢对家庭渲泄感情,因为妈妈说哭是不吉利的预言,爱哭的人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人。
妈妈说:“你回来了!”
我用蚊子的声音回答:“嗯。”
妈妈奇怪地问:“你以前声音大得刺耳,现在怎么像只蚊子?”
我无法解释,我怕她说:“你又不是尖子生,有什么好补课的”。
我只说:“我很无力很无力,快撑不起躯体。”
妈妈摇摇头:“你这个伢……”
我知道自己不是妈妈理想中的孩子,又不乖巧,又退化了。哥哥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姐姐是妈妈的乖女儿,而我却是这个家庭多余的成员。
“明天,我到底要不要去学校?”我用痛和怨的语气问。
“怎么能不去呢?一定要去的,初二暑假的补课非常重要。”坐在一旁的哥哥说。
“你又不能给我补课费,又不能代表爸爸,空一个支持有什么用?”我既感动又充满怀疑。
哥哥无奈地笑笑,又一本正经地说:“你就在教室里坐着,老师要钱你就说‘没有’。只要你非常刻苦学习,老师是不会把你赶出教室的。等中考考出了好成绩,就是对他们的报答,以后再给钱也不迟。”
我能体会哥哥是为了妹妹的出人头地才如此用心良苦地出谋划策。
有几分感动,哥哥一直很关心我的学习。
“妈妈你说呢?”我等待妈妈的一句“补课费太贵,你别去。”然后哭着放弃希翼。
“补课费是多少?”妈妈问。
我说:“120元整”。
妈妈想了一会儿,说:“你要想补就去吧。”
这出乎意料地回答叫我有很温暖的感觉,妈妈对我所有的不好都在此刻被忘却。
我想,妈妈如果早日对我的学习持支持与关心的态度,我的今天也不会落到“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的地步。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总是在吼我没有用的情况下附加“你那样不爱劳动,趁早别读了”,“家里这么苦,初中毕业了就去打工”……那愤怒的表情和语气像盐水泛滥我的每个伤口。
没有爱的光环环绕在心周围,少女会有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如果爸爸不答应怎么办?”这是我最担心的,毕竟他是一家之主。记事以来,爸爸第一次对我学习上的要求表示婉转拒绝。第一次,很庄重的第一次。
“爸爸不在家,后天才回来。你这个星期去吧!”妈妈温和地说。
“你按我说的去做,没有事的。至于爸爸……先别管那么多。”哥哥说。
我望着天空,一片湛蓝,悬着的心暂时可以放下。
我又想对妈妈敞开心扉了,讲我的伤痛,我的成就,我的秘密,我的忧虑。
“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资料刊登在《青春男女生》杂志上。”作为子女,我对父母只报喜不报忧——除了非报不可的。妈妈一直惦记着那20元钱,我应该让她分享一点儿快乐,稍展愁眉。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吗?”妈妈又惊又喜的样子,我看着她的表情,皱纹里绽开了笑容。
“是两位远方的女孩子告诉我的,她们写信要与我交笔友,我在回信里给了他们同样的真诚。”我很快乐很自豪地把笔友的信念给妈妈听。
“妈妈,你觉得那位更好?”我问妈妈。
“我觉得那个叫什么‘赵敏儿’的好些,她的信写得长点。”妈妈回答。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的认为不仅是信写得长些,而且感情更加细腻。
“欣儿,你下次写信叫她们来我家玩吧!”妈妈几分天真地说,她似乎对外省的女孩子有种特别地喜爱。
我笑了,说:“怎么可能呢?无论是云南还是广东都离湖北的麻城那么远。”
妈妈也陪着笑了,活了大半生还没有出过麻城哩!她怎么能知道外省有多远——更何况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同众多农村妇女一样,妈妈踏着外婆的足迹在大山里耕耘着看不见城市的土地,很辛勤却很贫苦。我同情并且理解妈妈。我的女儿身隶属于她,但是我不想步她的后尘,外面的世界很诱人很绚烂很美丽,我要通过“笔友会”的“牵线”走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看了我笔友的信,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欣儿,初三了,不能有太多的私心杂念。”
我撅撅嘴,不好意思地辩道:“是人家要与我交朋友,又不是我先写的。”
“那……你回信告诉她们交朋友可以,只是要等你中考以后再通信。”
“噢。”我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人家遥寄真情,我怎么能轻易辜负?背着哥哥我决定回笔友微笑的真诚。
到了返校的时刻,要走了,我却踏不出家门,失去爸爸的支持,我会走到绝望的边缘。
“欣儿,到四点了,快走!”哥哥催道。
体会到哥哥的良苦用心,我背上包,准备踏上征途。
“欣儿,你要时刻记着,在所有时间里,不是你想干什么,而是你该干什么。”哥哥语重心长地说。
“嗯。”我深情地点头。挥一挥手,我走了。背过家门,我很放肆地哭了,哥哥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为了自私的爱而排挤他。
学校。我出乎意料地回来了,也许又是一个星期。
遇见蝶云,她给我很惊喜很友好地一笑,我挤出微笑回报。
寝室里,我看见了梦月红肿着的眼睛,她用僵硬的表情给我问候。
“你怎么了,梦月?”我问她。她的眼睛肿得让人心疼。
“今天,爸爸不让我来补课。我想补,并且姐姐也支持。”梦月哭着说。
“你没跟你爸爸讲补课的重要性吗?”在我看来,父亲都有宽广的胸襟和长远的见识。
“说了,他说哥、姐不在家,他又要出远门,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今天他还差点发火了呢。”少女的眼里含着辛酸而无助的泪水。
我说:“我也是,今天来了还不知道下星期能不能来。”
相对无言。固然我们相互懂得再深,有再多的同情也不能够改变贫穷的现状。
我怕失望会滋生消沉,便劝梦月:“不要伤心了,也许你爸会想通并且给你支持的。”
梦月点点头,拭泪,展示芙蓉出水一笑。
我能理解梦月的家庭,姊妹四个,梦月有个上大学的哥哥,有个读小学的妹妹,只有她姐在外打工,三个人上学,这对于中国的农民来说,是很沉很沉的担子。
梦月、我以及没能来补课的林玲,是现行制度下贫苦少女的缩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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