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就此改变了她的命运，可以说是她的恩人。但是，如果丹丹不进工厂，不与自己谈恋爱，她也许就不会受伤，从这一点来说，我就是她的罪人……哦，对得起她了。过去对她可真好啊。她进技校，他已经毕业进厂了，几乎每周都去看她，带她玩，带她吃，进厂后几乎形影不离，我可是担任护花使者好几年了。好不容易说服母亲，要去找离家的父亲要钱买房子，都准备扯结婚证了，突然就出来这么个大祸……幸亏两人都没损失，可以全身而退……

　　她真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了，在福利院长大的，节俭惯了，不要吃的不要穿的，要给她买化妆品，她说：“有麝自来香，不用大风扬，只有丑人才需要化妆哩。”

　　要给她买钻戒，她说：“买那玩意干嘛？贵重东西带出门不安全，留在家里给谁看？”

　　要说吃吧，吃嘛嘛香，我妈烧的菜自己都嫌弃，她却说好吃得很，在福利院都没吃过。连我妈都说，这个女孩子好打发，除了没有根底，对人不热络，什么都好，渐渐也喜欢上她了。

　　她有损失吗？也没有啊。有时候，都怀疑她有性冷淡。自己先进工厂的，她也没在学校有什么绯闻。相反，学生们、工人们都说她是冷美人，都歆慕她忠贞不渝——只对丁东一个人好。

　　自己常常开玩笑，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即使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两个人除了没做爱，可以说是亲密无间。不是自己不想，是丹丹太守旧，说那是件丑事，只有结婚以后才能干，死死地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莫非她的小脑袋瓜里，有那么些宗教的、传统的、迂腐的东西吗？

　　让航英坐在靠窗口的地方，自己坐在靠过道的地方。到车站早，买到前排的座位，车窗前面的大玻璃对前方一览无余。大约车程一半了，迎面来了一辆长途汽车，车窗前插着一块大牌子，白板上面大红字渐渐清晰：殊胜山——湖城，啊，都是同时开出的，真早啊。

　　两车交汇，下意识的脑袋扭过去，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过，他心里一沉，不好，这母女两又要错过吗？探身出去喊已经来不及，下车更是一个笑话，暗暗地为她着急。

　　但愿不是丹丹，因为在厂里她戴的是橘红纱巾——大约因为姓红——跟着“红星福利院”姓，古怪，她就是喜欢红色。自己给她买了一条丝绸的大红色丝巾，曾经很喜欢。可出事后，她戴的是橘红色的尼龙的，她是恨屋及乌啊，连我给买的那么高级的纱巾也不要了……可是，她硬是绷着，不找我吵，不找我闹，真有骨气啊。

　　刚才过去的女孩，也有丹丹微微翘起的下巴，小巧而挺直的鼻梁，眼角上扬的杏仁眼，却戴着一顶酒红色的旅游帽，嘴角好像还挂着微笑……自从出事以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丹丹笑了，远远的也没有看见她笑过，她怎么可能一大早从殊胜山回来呢？昨晚上她住哪里呢？啊，回湖城的公共汽车上，不会是她的。

　　不是她，她又在哪里？可能因为他向车窗侧身过去，惊动了敏感的航英，睁开朦胧睡眼，轻声问到了吗？

　　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找女心切，现在就是回去也来不及了，先到殊胜山打听她的踪迹再说吧！只要丹丹回到工厂，那就绝对安全了，留在殊胜山，那才让人不放心呢！

　　山上游客很多，要找一个昨天来的姑娘真难，女孩子都喜欢穿红衣服，一个人出门的也不少，问谁去？都是来去匆匆，昨天来的人当天就走了，只有一家家寺庙问，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是啊，丹丹若信佛，早就到殊胜山来过了，现在她受伤了，会来烧香拜佛吗？不大可能。

　　幸亏有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照顾，石阶太高了扶一把，走路累了，找石头让她坐一坐，见她出汗，掏出纸巾，见她喘气，买来矿泉，沿途打听，都是他上前询问……省了自己多少精力啊。

　　看见半山腰有一家饭店，航英想，小伙子太辛苦了，他到车站早，肚子早饿了，于是就说去吃中饭吧。她自己哩，昨天几乎没吃东西，早上袁芳梅下大夜班，给她带点稀饭来，现在也消耗完了，还有漫漫长路，不吃东西真扛不住了。于是就说，她请客！

　　肚子一阵咕噜噜乱响，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心想，她给我的金戒子，我都悄悄放她包里了，吃她一顿饭也不为过，最主要的，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于是点头答应了，两人进去，没有包厢，只是大屋子里摆着六张桌子，没到游客下山的时候，座位都空空的，窗明几净，倒也清爽。

　　农家乐一样的饭庄，居然还有招牌菜，航英只挑好菜点了几样，直到说够了够了才作罢。菜上来了，丁东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吃还一边啧啧称赞。见航英碗里只有一勺子饭，就要她喝点鱼汤，说这泉水鱼真的很好吃，原汁原味的绿色食物，说着就给她舀到碗里面泡饭。

　　航英喝了两口汤，觉得也不错。突然就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在老于指导下烧的“霸王别姬”，当时还说那是“姬别霸王”，没想到两人的结局还真是霸王别姬，想起20多年的坎坷，悲从心来，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老板见这女人涂脂抹粉的，打扮得妖精似的，心想，老菜苔了，还这么挑剔啊！有几分不高兴，把手里的一盘木耳炒蛋往桌子上重重一搁，没好气地说:“昨天的一个漂亮得很的姑娘都说好吃得很。”

　　“漂亮得很的姑娘？什么样？”丁东马上眼睛一亮。

　　“断了只胳膊，另外一只手只有两根手指头，捏着勺子，还把一碗泉水鱼吃得干干净，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美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