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普通的私营企业，老板一个人拍板就行了。但这是一家改制的集体所有制企业，厂长不想做恶人，丹丹又是厂办技校毕业的“家生弟子”，才用集体决定的惯例，表决一个合同制工人的去留。猜出几分了，当丹丹知道大家对她的态度后，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绝望地离厂出走了？

　　他埋头走着，听到有人叫喊才回身。是马大姐冲着他招手，走过去问，要他干什么。对方让他进门去，这才对他说：“，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小伙子太无情了。”

　　“我怎么无情了？”

　　“怎么不是无情？而且是太薄意寡情了，为丹丹的事，不是我叫你来， 你还不愿意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吧？”

　　强词夺理：“我躲你干嘛？你又不是阎王爷。为丹丹的事我出力还少呀？出事那天，可是我第一个冲过去的，还是我抱着她跑进医院去的，回家一声都是血，把我妈吓一跳，以为我出工伤事故了……”

　　“别把你妈扯出来，我说的是以后，她住院以后，你去了几次？”马大姐坐到位子上，愤愤地喝下一大口人参茶，接着谴责，“只去了一次，还是说代表你们电工班。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躲得远远的……”

　　“我，我是男同胞……怎么照顾女孩子？再说，我妈那几天感冒吊水……”

　　“看看，又把你妈拉出来当挡箭牌了，小伙子嘛，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不能一出事就当缩头乌龟……”

　　不是一个怕事的主，马上就和工会主席理论，扯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说：“你们领导干部不能骂人，更不能强马吃车，我只是丹丹同事，最多是过去的老同学，几年的同事，没有非得照顾她的义务……”

　　“可是，她出事故与你有关。”

　　“我，我只是那天让她调班，下午一起去看电影……”

　　“她在洗头，你硬要她下车间，主任要她带工作帽，你还嬉皮笑脸地说下不为例，还说以后那个‘准’字要去掉了，是不是？难道，你作为恋人不可靠，连做个朋友也不可靠？”

　　他是山雀嘴巴硬，突然一下说不出话来。马大姐趁胜追击：“你不是一贯伶牙俐齿吗？告诉你，这事的发生，你是要负责任的。”

　　跳起来了：“我给她开的车床不假，我也对她挥手告别，但是，我没叫她回身对我告别呀，怎么怪我？我有什么责任？”

　　“事故的由头就是你与她要调班，下午要出去干什么？别狡赖了，人家母亲找来了。”

　　刚才还偷听到丹丹母亲的全部说话，现在却装得一无所知的样子：“她是孤儿，哪来的母亲？”

　　马大姐可怜那个母亲，叹了一口气：“人家母亲找了二十年，有确证。看你怎么交代？”

　　“找来又怎么样？无凭无据的，还能上法院告我？”知道她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似乎有持无恐。

　　“小伙子，不是我批评你，做人呢！起码要点同情心。她母亲悲伤过度，身体也不好，需要安慰。厂里人都说你是丹丹男朋友，你开脱得了吗？”

　　这才低下了头，又颓然坐下：“马主席，不是我负心……你，你是知道的，怎么说呢？我妈就是个母夜叉。有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父亲只是跟另一个女人跳了一次舞，我妈就非要跟他离婚不可。当初跟她谈恋爱的时候，就嫌弃她没根没底，身上不知流的什么血。后来找人算了命，说我们不犯冲，这才放了一马。她出了事故，我是现场目击者，不是我关机床快，后果更不堪设想。看见她变成一个血人，我三魂掉了两魂半……可是，我妈说，救了红丹丹一命，已经对得起她了，但绝不能娶这样秃头缺手的残疾女人进家门。”

　　马大姐也体谅他，委婉地说：“你母亲有旧观念，你可是当代青年，你们好合好散，丹丹妈也没有赖你的意思。看来很富裕，也是讲情讲理的人，你去宽慰一下，陪她去殊胜山找到丹丹，有她母亲做监护人，你甩了包袱，厂里也减轻了负担……”

　　弄了半天，原来厂里要卸包袱，不过，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现在这么可怜，她妈妈也可怜，看在我们多年交往的份上，我好歹应该给她做点什么……什么话也不说，站起来就走了。

　　航英满心希望来找女儿，好不容易找到单位，等待着母女抱头痛哭的刹那悲喜交加。冥冥中鬼使神差，总算匆匆见了一面却擦肩而过，自己差点把拉杆箱丢掉了，也没有追上女儿。莫非女儿比自己还命苦吗？还没有成年就离开了福利院，伤残那么厉害，以后怎么生活啊？自己总算找来了，能够陪伴她一阵子，也就不长的时间吧，多一天是一天，就担心日子不长，苦日子也没得过了。母女相处，多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呀，可是，等到深夜也没有回来，她被一锤接一锤的打击击倒了。

　　袁芳梅在房间里觉得别扭，给她买饭她不吃，给她倒水她不喝，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干脆为工友带班去了，房间就剩下航英一个人。女儿的床铺，女儿的被单，女儿的味道，架子床的上层，还有她的全部家当，看看她箱子里有些什么，也大概了解是如何生活的吧。可女儿没认她之前，自己还没这个权利，一听到脚步声，就以为是丹丹回来了，等待着推门那一刻，始终没等到……

　　好几次听到楼梯响，脚步咚咚响的一定不是，一两个人边说话边走的，也不会是她，边走边哼歌的绝对不是女儿，丹丹的脚步一定跟自己一样轻盈，也一定是朝这宿舍来的。

　　终于，脚步声来了，不急不缓的，似乎还有些迟疑，航英按捺着心跳，翻起身问：“是丹丹？丹丹来了吗？”

　　“不是，我是她的……”伸进的脑袋是个小伙子，“我是她同事……阿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