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超稳定结构——评《雪国列车》

  作为电影爱好者,写过一些自称影评的东西,却很少评及电影艺术本身,而更多地在电影中抽离出故事文本,就一点或几点内容进行社会学解读,这是违背学科规范的。但身为业余人员,电影语言和艺术技巧方面知识着实欠缺,所以仍旧因袭旧好,做些粗略解读,不敢妄称影评。

  学者金观涛在《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一书中提出“超稳定结构”这一概念,用以解读中国封建社会何以在不断循环往复的改朝换代过程中保持自身体制的稳定性。本文借用这一概念,解读《雪国列车》中的超稳定结构以及革命对这一结构的破解。

  生搬概念,用“超稳定结构”来解读《雪国列车》虽有些不妥,但感觉极其合适。为抑制全球变暖,世界各国发射CW-7制冷剂导致地球进入冰川世纪,少数人登上了维尔福德开发的环球列车得以活命。这列以永动机作为引擎的雪国列车承载着最后的人类物种,自然也就衍生了人类社会。列车尾箱的底层人民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忍受了18年压迫(其间也有间歇的反抗),成长起来新一代革命者柯蒂斯终于在老一辈革命导师吉连姆的指引下,发动了对头车统治者维尔福德的革命。

  如果故事在这种叙事逻辑中一路高歌,使革命者剖头颅、洒热血的打倒最高统治者解放全人类(列车上剩余的),那无异于美国大片或中国“十七年”文学中泛滥的革命故事。或者,作为一部反乌托邦政治寓言题材影片,革命首领柯蒂斯推翻维尔福德,占领代表权利的永动机,必然成为新的统治者而建立一种新的统治秩序。就如奥威尔《动物农场》中所讲述一样,推翻农场主而解放同类的动物们又重新建立起自己的集权统治。所以,电影的新意及其值得讨论之处在于革命之后怎样,而非革命本身。

  之所以引用“超稳定结构”这一概念,在于雪国列车这一封闭结构及从尾车到头车这一金字塔形统治结构。当革命领袖带领人民从“金字塔”底部一路冲杀到雪国列车的头号车厢,对垒双方头目坐下来面谈时,维尔福德向柯蒂斯透露了这样的秘密:“革命导师”吉连姆是他安排在底层的朋友,二人经常通过电话长谈并策划周期性革命来确保列车上的生态(人口)平衡。确证这一信息后,柯蒂斯的革命信念受到严重摧残。之后,维尔福德又向他灌输永动机的伟大,及其救世主精神,欲将柯蒂斯招安为自己的接班人。然而革命领袖柯蒂斯也在革命即将成功之际彷徨了。

  这里有一点需要解读:革命导师吉连姆到底什么样的人?由于他确实与统治者维尔福德联手发动“阴谋革命”,很多人认为他是统治阶层的卧底。但我并不认同。首先,吉连姆在登上雪国列车之初为阻止人人相食就用带有基督式受难精神的行动把自己的手臂割掉煮食,从而唤醒并保持了底层的人性。其次,吉连姆之所以与维尔福德“合谋”是因为他是真正的革命导师,他知道不论是谁占领头车都仍将建立起统治秩序,只不过改朝换代而已。这也是柯蒂斯革命成功后所面临的问题。

  雪国列车上的革命不过是在这个“超稳定结构”中的内部调整,就如电影中环球列车的无限循环。那么,革命之后怎么办呢?如何打破超稳定结构?导演奉俊昊对这一问题给出的回答是悲观的。最终,列车安保系统设计师南宫民秀炸开了列车箱门,车毁人亡,只有女孩尤娜和尾车箱的一个小男孩活下来,走进未知的茫茫雪原。

  电影中,打破超稳定结构的方法是炸毁它,代价是车毁人亡同归于尽。两个孩子走出车厢进入开始回暖的自然世界,像是鲁迅先生所说“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开阔光明的地方去。从此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然而,我们可以设想,这一宗教式结局的延伸必然是一对亚当夏娃式的小男女孕育出新的人类,由此推论,新的人类社会必然又会陷入“集权——革命——再集权”的超稳定结构循环。

  2014.4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