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想念一支烟

  已是午夜,她舒服地洗了一个澡,裹上雪白的浴巾,光脚站在宾馆的窗前。外面一直下着雨,夜更静的这一刻,雨滴落的声音才清晰起来。窗子后面是整排杏色的别墅,几个微亮的窗口,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她站着,突然想念一支烟。

  靠窗的角落摆着圆形的柔软的沙发,落地灯的光将它呈在圆形的暗影里。想倦缩在里面,燃一支烟,想念一个人或是一些事,想把那些同样倦缩的、给自己丢弃了的不想去捡拾的片刻,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摊开来。

  她转过身,望见大幅的落地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正象窗外的檐角一样滴着水。他的担心她是理解的,他说她没有目标,她却不辩驳。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只是他不明了。她想他认为的不定性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在她那里得到过确定。从而他对她的确定也就是不确定的了。

  她在靠近镜子的床角坐下来,把腿搁在圆形的沙发上上,镜子里她的小腿修长光洁,泛着细瓷一样的光泽,这是她身体最美丽的部位。她动了下手指,才又感觉到手指的饥渴,她修长的手指期盼着一支烟的光临。

  她记得她只在他和他的朋友面前,燃过一次烟,仅有的一次点燃和熄灭。他们看她的时候有了注意,注意她吸烟的姿势,从而端详她是不是第一次。她因为他们掩藏的注意而在心底嗤笑过一声。在那个时刻,她想起她的闺中好友,想起她的小屋、始终闪烁的电脑屏和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她喜欢看着她一边叼着烟,一边沉醉地敲字,她会招呼她,要不要来上一支。然后,她们各自燃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不再注意对方。

  然而,她很少有抽烟的时候,一来环境不允许,二来她还是个虚伪的人,一些大众普遍认可的教条在白光里自然而然地约束着她。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她去想念一支烟。

  午夜是烟气弥漫的时刻,她很想念一支烟,有一种无以明状的情绪在她心底压着。“许巍唱得好,“只要我轻声呼唤你,你就会来到我身边”。只是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的话在她的耳边又响起来。“我还会做回我的前十七年,但我不会再象前十七年那样混蛋。因为我知道,你在向往你的美好的时候,你也同时希望我过得平静安好。”

  和许多年前一样,只是原因不同。她清楚的知道他隐隐的决定。

  睡意迟迟不来,她的头发已经干了,洒店的洗发水令她顺滑的长发变得干涩毛燥。隔壁的屋子早已安静,在她四周的屋子,远的近的,想必也都已安静下来了吧,她钻进凉凉的被子,蒙住了脸,也渐次蒙住了对一支烟的想念。

  梦里,却是吸烟的男子,微蹙的眉头,烟灰在手指间凝结了很长一段,迟迟不掉落。先前,她总是认为,男人长时间不弹落烟灰的时刻,应是想念的时刻,也许是一个女人,也许是一个困惑,也许是一段空白。总之他是在想念。烟灰凝结得越长,心中的郁结越是厚重。梦里,她的眼掠过吸烟男子的脸,在一群高矮错落的房子前,他似乎有话想要对她说,他原本红润的脸色如今是灰白的,灰白得如同烟灰,他的眼神也溢满了燃尽的无奈与怨艾,他是她尊敬的人,他似乎并没有意识过这一点,她愣愣地看他,他向她走来,试图拥抱她,她却在刹那之间幻化成一阵白色的烟雾。她复又成型的时刻,落在另一群高矮错落的房子前,他呆滞在那里,象一段不曾弹落的烟灰。停了片刻,她的步子开始急促起来,进而奔跑着,在一幢幢房子间,她张惶地寻找,她知道他终于也是要幻化成一阵烟雾了。

  电话铃声将她唤醒,她无可奈何地爬起来,站在镜子前,将长发挽起扎了个马尾,套上藏青色的长毛衣。毛衣下摆宽大,象是裙子,胸前用珠片盘点出几只蝶的形状,毛衣的领子很高,这让她的脖子看起来更显欣长。灰黑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跑鞋,这是她一贯舒适的打扮,仿佛随时都可以出发远行,仿佛随时都可以席地而坐。

  完全没有方向感地走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湿漉漉的,昨夜的雨令气温有了明显的下降,她感觉到些微的寒冷。钻进藏青色的车子,看景物一点一点更移替换,逐渐变得熟悉。落过金桥的时候,她略微正了下身子,这辆车子有宽大的窗,隔岸那些破旧的厂房象云彩一样在她眼里飘移,最后是他居住的那栋破旧的楼房。她看到后窗半开着,走廊上挂着洗过的衣服,他们一家人的衣服在风里晃荡。房子应该是八十年代的产品,墙身上布满了灰黑的斑纹与渐次剥落的粉饰,这些苍痍令她心底柔软的部分起了折皱,它们象云彩一样飘过去的时候,她心底充满了感念和哀伤。

  过往,尤如飞驰而过的残墙,她不知道是自己经过了它们,还是它们经过了她。祝福在心底如饱满的花朵开放。

  她又开始想念一支烟,想念把它叼在嘴里刹那的温柔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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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指点我的作品《小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