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三月，在一件事情结束、而另一件事情尚未开始的时间缝隙里，我又动了远游的念头。我们坐火车到襄樊，然后转火车到吉首，最后乘大巴到达凤凰，路上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凤凰，它藏在我们一路常见的各种小村庄们的里面。

　　四月份还不是旅游的旺季，所以我们很轻松的住到江景房。拉开窗帘，落地窗外面就是沱江，在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下去，有一些酒吧，给这里添了一些商业气息，所幸的是它们的外观都统一做成了吊脚楼的样子，因此保留了一些原生态的风景格调。在我们住的木房子里面，我看到阳台上有两只竹椅子并排坐在一起。记得姥姥家里就有这种竹椅子，矮矮的，靠背很长。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姥姥总是坐在上面里晒太阳。我小时候也喜欢坐这种椅子，因为可以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看太阳。看久了太阳之后低头，再看其他地方的时候，视线里会出现一块块的黑斑，非常好玩。我看着太阳的时候姥姥就会佯装生气：唉唉，小心闪了眼睛啦！姥姥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也很多年没有再看到这种椅子。老高不理解我的这种情节，不过还是很配合的跟我照了一张“排排坐秀恩爱”的照片。

　　我们下午入住，小憩之后，在楼下小巷子里吃了米粉作为晚餐。黄昏，我们把附近的老街、姜糖店、银饰店、跳岩、老城门挨个儿晃荡了一遍。老高兴致勃勃的在一家“诸葛连弩”的游戏室里试了试身手，我在一个卖首饰的苗族老奶奶那里买了两个手链、一对耳环——当时就带上了！我拿着一袋姜糖，边走边吃。路过卖米酒的地方，我被店里的酒香吸引了过去，虽然老高看起来不是很赞同我买酒，可是我还是禁不住酒店老板娘巧舌如簧的诱惑，打了一葫芦回去。又经过一家奶茶店的门脸，隔着橱窗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吉他。老高是琴痴，一看到吉他就走不动路，拉着我进店里去。我点了一杯奶茶坐地，老高则径直去吧台跟老板聊起天来，没一会，借了老板的吉他弹了起来。弹了《卡农》《卡伐蒂娜》《SUMMER》《杨柳》不过瘾，后来又弹唱，弹唱的时候，老板还非常给面子的拿了把贝斯给老高伴和弦。老高玩嗨了，跟老板勾肩搭背交流经验，我则眼看着表盘上快到十二点的时间，哈欠连连。

　　夜深露重的时候，我们回到住处。木房子的阳台里面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周围镶嵌着镂空的雕花木格子。不拉窗帘的时候，透过玻璃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沱江、对面岸上的灯光和倒映在水里的灯光，仿佛看着琉璃中的世界。远处酒吧还会传来喧闹声，黑暗中仍有水鸟的身影，入夜之后的水声也很清晰。我和老高并排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老高的说话欲总是比我强，我一边听他说着什么，一边嗯嗯的附和着。不一会儿，意识渐渐模糊，还能听到老高的说话，但是已经不能张嘴哼哼的呼应一声了。

　　我在老高嗡嗡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说话声中睡着了。

　　后来老高问我，咦，我还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就睡着了？是我太无趣吗？我说非也非也，是你的声音太有磁性啦，我听你说话可不像听催眠曲？很容易就睡着了！

　　到达凤凰的第一天天气还算晴朗，可是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很大的雨。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潺潺雨声，脑中便浮现出了宋代词人蒋捷的

　　《虞美人 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缠绵的雨天，连绵的秋雨让人打不起精神来。刚刚毕业的语文老师是个大姐姐，她对讲台下恹恹的我们说：“同学们今天没精神啊，那我们今天不上课啦。最近秋雨连绵，我们来搞一个关于“雨”的诗词赏析活动吧。”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纷纷在黑板上写出自己喜欢的带“雨”的诗词。当时的我少年心性，一心要强，整整写了半面黑板，一边写一边做出讲解，引得同学们阵阵惊叹，被我关注的男生也对频频回顾，而我自己也很骄傲。在凤凰的雨夜，我突然想起这样的往事，不觉羞赧起来，也不觉勾起嘴角。想我这回想往事的心情，也必与蒋捷有相同之处，蒋捷在老年时的人生体验“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之句，我虽然不能说有那么深深的体验，但也可以算的是有同样性质的意会了。当年看重骄傲的少年、和意气之争的往事早已湮灭，只有这相似的雨声，还能让我在记忆里，偶尔看到残存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在雨声中醒来。雨势不减。阳台下方的江水掺入了上有下来的泥沙，由前一天的绿色变成了黄色，水流也变大变急。老高仍睡的沉沉，大概是很累了，有轻微的鼾声。我独自坐在阳台上，捧着一杯热水，看着房檐上大颗透明的水不停的滴落，一颗颗仿佛可触摸的有质感的琉璃珠子。我在阳台上看风景，天空灰蓝，天空下是安静的船和房子，船下水脉分明，水和两岸青山一起无边无际的绵延去，远处山顶上亭子、塔楼的轮廓依稀可辨。冷风扑面而我觉得手心温暖，听着老高浅浅的有节奏的呼噜声，心中渐渐蔓起一支歌的旋律，只觉岁月静好。突然涌起深深的豪情和勇气，心中的这份感情，和眼前的这个人，恨不能一夜白头，把几十年的人生握在手中，变成掌心的一粒沙子。

　　想到以前为了安慰和保全奋斗中的自己，我曾经对自己说：爱上一个人，仍是为了自己；没关系，慢慢来。一切的追求都被握于指尖，都被选择所掌控。现在，再也不会潇洒的像第一次恋爱那样相忘于江湖，而是平凡并世俗的忍耐着，相伴度过人生岁月。当时间一日一日的沉淀下来，俏皮的话、活泼的语言渐渐也都节省下来，剩下的就是实打实的日子。

　　唯有旅行，可打破常规，让人接受一点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