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箱子

  楔子

  这是小绿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看他,还是自己一个人。

  “需要多少钱?”小绿问。

  小绿妈和哥哥舒榕一时还没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小绿。

  “涨价了吗?”小绿又问。

  “嗯……多拿一百吧,谁知道啊,应该没涨吧……”小绿妈支支吾吾,走向自己的卧室。

  舒榕干笑着:“小绿长大了嘛!”

  小绿妈从卧室里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本子和一把钥匙,犹疑了一下,不确定是否真的可以交给小绿。

  “你自己一个人能找到地方吗?”她眼睛躲闪着,不敢直视小绿,怕一眼就看透了小绿,也怕小绿一眼也看透了她。

  “你不怕了?……还是一个人?”

  小绿无所谓地笑道:“那有什么办法,你又不会去,舒榕又有事。就我一个闲人,不去也没辙啊!”

  小绿妈无奈地将绿本子和钥匙塞给小绿,小声地说着:“没事,到时候续了钱就回来了,这么大了,也不是小孩子了。”

  小绿只默默地回了声嗯。

  小绿连续倒了三次公交车才找到这个地方。“还真是隐蔽啊,而且依旧的阴森凄凉。”小绿一边感叹着,一边走近一排排类似家属院的房子。此时已是上午10点多,时间刚刚好,没有来的太早,也没有太晚。为了这次的到来,小绿还专门起了个大早化了妆,但没有穿太夸张的衣服,相对还算得体。

  她听到前方右手边传来电视的声响,便寻声走进,是一家小卖部。掀开门帘,正对面的柜台边坐着两个女的,一胖一瘦,坐在里面的胖女人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着电视,坐在外面的女人低头玩着手机。柜台里除了几袋已落灰的零食外,还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几个金黄色的小型香台和一捆捆红色的香烛。靠里面的破旧的电视机旁边,四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搓着麻将,还有一个背对着门口的男人手里夹根烟,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男人们搓牌。

  “你好,打扰一下……”小绿弱弱地问道,她也不知道这个“你好”指的是谁,只怯怯地看着众人的反应。胖女人转头看向她,停下手中的工作,等待着小绿接下来的问话。

  “那个……续费在哪儿续啊?”小绿轻声说。

  胖女人一听便立即了解情况,转头朝向麻将桌的位置,“晓东,找你呢!”

  背对着门口那个夹烟男人这才反应过来,随着胖女人的视线看到了小绿。他掐了烟随手扔到了地上,朝小绿走来。

  “带本儿了吗?”

  “带了。”小绿赶紧在自己的小包里摸索一番,将那个绿色的小本子交给对方。

  男人接过本子,看了看,便示意小绿跟他去另一个房间。男人打开房间,走到一个脱了色的桌子前,打开下方的抽屉,拿出红色的印章和印泥。小绿赶紧从包里掏出钱包,将钱先放在桌上。

  “没涨价吧?”小绿问。

  “这涨什么价,还是老样子。”男人笑着翻开小绿给的绿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找了个空白处戳了章,写下了日期,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本子该换了,都满了。”

  “哦,多少钱?”

  “十块。”

  小绿从钱包里又掏出十块钱给男人。

  男人问:“还去看看吗?”

  小绿犹豫了下,小声说:“那顺便看看吧。”

  男人又问:“带钥匙了吗?”

  “带了。”小绿摸索着包里的钥匙,神情开始变得紧张。

  男人带着小绿穿过厕所,从小路走到了另一个门前站定,从一串串钥匙中找到了房门的钥匙,打开。

  “等下你能陪我一起吗?”小绿鼓起勇气弱弱地问男人,又生怕男人拒绝,赶紧补了一句:“一会儿就好。”

  男人温柔地看了一眼小绿,笑着说:“好啊,没事的。”

  小绿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又问男人:“是这钥匙上的号码吗?”

  “嗯。”男人看过小绿钥匙上的编号,抬头看向前方一排排绿色的箱子,说:“应该在第三排,你找找看。”

  小绿拿着钥匙,站在第三排,眼睛搜寻着,很快便在第四排的中间位置找到了它。小绿记得前几年跟哥哥一道看过一次,位置是在自己的右排,而这回却变到了自己的左排。小绿斜眼偷偷地看向男人,男人正坐在靠近窗户前的桌子旁写着什么。

  小绿看着绿箱子上那个半旧的钥匙孔,心中有些忐忑。

  “有抹布吗?”

  男人眼睛搜寻了一下,将桌角那块儿已干透的破布递了过来,又坐回了原处。

  小绿看着绿箱子里的东西,随手拿出已落灰的摇钱树擦了起来。

  阴影

  小绿爸去接小绿的那天下午,小绿正拿着大扫帚打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而小绿爸就站在前厅,额上缠着纱布,顶上带着鸭舌帽,手里拎着两袋儿水果呆呆地站在那儿看小绿。

  小绿爸干咳了一声,想让小绿听见,可扫地的小绿太过专注,没有听到。

  “还有豆腐没?”小绿爸问。

  小绿闻声连忙回答:“有啊,有啊!您……”小绿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已是一年多没见。

  小绿两眼发红,放下扫帚,走向前厅,佯装生气地不看爸爸,扭头去拿茶壶倒水喝,嘴里咕哝着:“有也不卖给你。”

  小绿爸露出小绿好久不见的小金牙,呲着嘴笑着,而后又从水果袋里撇出一根香蕉给小绿,“看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香蕉。”

  小绿接过,打开电视。

  南姨从楼上下来已是五点半。年轻时候的南姨总会在无所事事的下午呆在外面打几圈麻将,可近两年生意上和家庭上的事情让她心烦意乱,晚上总翻来覆去睡不着,因此她总会在吃完午饭的下午努力地补上一觉。

  当她走进前厅看到孑澍时,她着实吓了一跳。现在的孑澍相比去年又瘦了一圈,印堂发青,额上还缠着纱布。平时一看到孑澍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此时也没了太多情绪。

  “啥时候过来的?”南姨微笑着跟孑澍打了招呼,嘴里又轻轻怨道:“小绿怎不知叫醒我?”

  小绿给南姨倒了杯浓茶,没有做声。

  孑澍看着依旧强势的南姨,没敢提小绿妈,只说这回来是要接小绿回家。南姨碍着小绿,也没再多抱怨孑澍,只轻轻地问小绿:“你愿意跟你爸回家吗?”

  小绿看着电视,不吱声。

  “你不想你哥啊!”孑澍呲着金牙问道。

  小绿拿着手里的遥控器,不时地调着台。过了一会儿,才嘴里咕哝了句:“那我妈在家吗?”

  “在……”孑澍敷衍着,又从袋子里拿了根香蕉给小绿,“你回家了你妈当然就在啦……”

  小绿走那天,南姨很是不舍,有太多的话想嘱咐小绿。可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11岁的小女孩儿,南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拿出早上早已准备好的两千块钱塞到小绿的书包,而后看着小绿收拾东西。

  “小绿,回家若没钱花了,别忘给南姨打电话。”南姨哽咽道。

  “嗯。”小绿看着南姨涨红的脸颊,突然感到万分愧疚。虽然南姨对小绿一直很好,可是当小绿听到爸爸要接自己回家的那一刻,小绿无疑是高兴的。

  

  从下车那一刻,小绿就一直心情大好。她兴奋又迫不及待地寻视着这曾属于她,而后又将永属于她的,熟悉的街道、胡同,以及大门。

  大门打开,她再一次看到了那棵现在看来变得较显粗壮的樱桃树,以及旁边总开花的红月季。她想那个乌龟应该还在吧,应该在,她跟哥哥一同埋的。

  “小绿回来了呀。”哥哥扎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依旧腼腆的样子。

  “嗯。”

  小绿笑着,把行李放进客厅,然后从这个卧室走到那个卧室来回看着,感觉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依旧没有看到关于妈妈的一切物品。小绿从客厅出来,路过院子,走进厨房去找哥哥。

  “你在做什么啊?”小绿问。

  “哦,熬了米粥,这不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哥哥眯着小眼睛看了一眼小绿,又继续低着头忙着将切好的蒜姜放进油锅炸起来。

  依旧是那个缺了腿儿的茶几,三碗粥,两盘儿菜,三双筷子。小绿爸没有向小绿解释为什么小绿妈没有在家,小绿也没有多问。小绿只是要求能不能吃饭时看电视,而小绿爸也没有拒绝。

  晚饭过后,小绿爸说要带小绿去见小绿妈,于是,小绿急匆匆地拿起从南姨家给小绿妈捎的特产,奔向爸爸的车子。

  小绿爸载着小绿很快就在一座楼前停下。

  “你妈就在这座楼上,你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下来接你。”小绿爸掏出手机。

  小绿挂断电话后,将手机塞给爸爸,高兴地说道:“我妈说不让你跟来,她让我自己上楼。”

  小绿爸笑着没吱声。

  “你回去吧,今晚我跟我妈睡。”

  小绿爸无奈地看着小绿独自上楼。

  小绿还未走到门口,小绿妈就已听出是小绿。她拿出早上刚刚炸的伞子,看向门口。小绿妈本是高兴的,可又有几分忐忑。她想,小绿应该长高了吧?是瘦了呢,还是胖了?应该胖了吧,南姨比自己更会看孩子,更何况南姨这么疼小绿。小绿会不会对自己有点儿生疏呢,毕竟一年多没见了。南姨把小绿接走后,小绿妈就一直忍着没敢给小绿打电话。想象着一会儿小绿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小绿妈强忍着一直激动地情绪。

  小绿到底是变样了,虽然像小绿妈想的那样,小绿不仅长高了,还吃胖了不少,但小绿妈还看到了小绿眼里的不安全感。小绿妈有些自责起来,她知道这有自己的一大部分责任。可是,一想起自己委曲求全了这么久,小绿妈依然咬牙决定,与小绿爸这一战必须有个输赢,否则痛苦只会一直延续。

  小绿妈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只向小绿问小绿学习的情况,以及小绿在南姨家生活的情况。小绿东张西望着熟悉自己妈妈的新住处,显得有些不自然。对于妈妈的问题虽一一作答,可聊着聊着,小绿的委屈便不知不觉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本想忍着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

  小绿妈边给小绿擦着眼泪,边安慰道:“别哭啦,不去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绿妈去开门,却看到是小绿爸。原来小绿爸偷偷地跟着小绿上楼,这才找到了小绿妈的住处。小绿妈赶紧关门,可此时小绿爸却用蛮劲儿硬把自己塞了进来。

  “滚。谁让你进来了。”小绿妈脸色发青。

  “我就看看怎么了。”小绿爸嬉皮笑脸地看着小绿妈。

  可此时已气急败坏地小绿妈,哪还能听进小绿爸说些什么。两人没说几句,小绿妈就要撵小绿爸出去,两人因此推搡了起来。

  “小绿,去报警,快!”小绿妈一边拿着棍子把小绿爸朝外撵,一边气急败坏地对小绿喊。

  小绿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边用袖子擦着依旧止不住掉下的泪水,一边又感可笑地嘴角上扬着不知该怎么应对。妈妈让自己下楼去找警察,还让警察来抓自己的爸爸。从未报过警的小绿,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闹剧,比她看过的任何一部电视剧都不可思议。但在小绿妈一遍又一遍的咬牙切齿中,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于是,小绿钻了空子便急忙跑下了楼。

  跑到楼下的小绿看到了一个个陆续散步回来的陌生人。小绿突然很想上前去阻止他们的笑容,并对他们说:“快上去看看啊,我爸我妈正在打架呢!”但她还是选择了阻止自己的脚步,小绿也插入了这群散步的人群中,只不过她的散步刚刚开始。

  走出小区,路上的行人依旧不少。没走多远,小绿便闻到了烤羊肉串的味道。前面连着好几家的大排档,都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客人。有一桌等不及的顾客,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向烤串哥吆喝着赶紧上菜。还有一桌的顾客,不知是听同伴说了什么可笑的话,笑声整整持续了一条街。

  正在散步的小绿依旧没忘自己的使命,她边假装悠闲地走着,边寻找着警察局,还一边想着一会儿进去该怎么说。终于,她看到了那高大的警察的身影,可是刚才所想的句句台词现在一句也不会说了。她忐忑地笑着跟警察打招呼,又假装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似的想要说明情况,可说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鬼扯些什么。终于,她鼓起勇气对警察说:“有对儿夫妻在打架。”

  “哦,夫妻啊,没事的。”警察安慰这个没看过世面的孩子。

  小绿又说:“你还是去看看吧,打的很凶。”

  警察看了一眼眼神略显焦虑的小绿,笑了笑,无奈地跟着小绿去了解情况。而此时的小绿才愈发慌张起来,她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散步时光中,究竟会发生什么。

  等小绿跟着警察冲进小绿妈的住处时,两人已不知所踪,只见地上一滩血迹。警察也慌了起来,赶紧问隔壁邻居。小绿看到地上的血,内心充满无尽的罪恶感。她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犹豫,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如此不现实的地步。小绿看着地上的血,只觉这罪恶的魔爪正肆意地蔓延,血的粘稠感渐渐地遍及小绿的全身。

  警察带小绿在楼下不远处的诊所里找到了小绿妈。小绿妈本穿着的绿色连衣裙,此时也变得红不红绿不绿的。小绿妈被小绿爸打破了头,缝了16针。可小绿爸看着满头是血的小绿妈,不但没有及时将小绿妈送进医院,反而驾车而逃,小绿爸因此被拘留了。

  

  自从小绿妈被小绿爸开瓢了以后,小绿妈终于成功地与小绿爸脱离了关系,也因此使小绿几个月都没有再见到小绿妈。小绿妈由于放心不下小绿,于是便宽容了小绿爸,让他乖乖的回家好照顾小孩,而她也被听说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了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小绿爸被放出来后,低迷了许久,并再一次染上了嗜赌的恶习。他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而且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两三天都不回家。上五年级的小绿和上初三的小绿哥哥舒榕,也越来越习惯了小绿爸这种不着家的生活。但在一个星期三,小绿爸却特地在家呆了一整天,而且奇怪的是他不让哥哥踏出家门半步。小绿爸的解释是:“瞎眼半仙说舒榕今天有不详之灾,不宜出门。”漫长的黑色星期三过后,小绿爸又回归了只属于他的生活。

  百平米的大房子在傍晚过后,总会显得太过空荡。舒榕做好晚饭后,总会匆匆地随便吃几口,便急急慌慌地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剩下小绿一人在家游荡。有时小绿会叫邻居家的小丽来家里玩,可还是有那么大多时间,需小绿独自打发。

  每当小绿想念小绿妈时,便会拿出那件被小绿妈丢下的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绿色连衣裙穿在身上,溜达来溜达去。看着镜中身着这带血渍的连衣裙的自己,小绿总禁不住想起那噩梦般的夜晚。她恨自己没及时出现,又有点担心妈妈是不是也因此才无影无踪。看着看着,小绿又一股脑地怨恨起来,她脱下绿色连衣裙,气鼓鼓地将它扔在了父母床头旁的绿色的木箱子里。

  这天晚上,小绿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小绿感觉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什么也看不到,但隐约听见有人在哭。于是小绿扎起耳朵仔细听,这时便听到是一个男人在惨叫,不一会儿小绿竟隐约地看到了那个男人。黑暗中,那个男人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小绿,似乎被绑着,而且竟被另一个男人不时地抽打着。那个男人凄惨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晰,就在这时,小绿竟听到这个男人在叫她:“小绿!”

  小绿猛地从梦中惊醒,被褥已被汗湿,还好灯一直亮着。小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才凌晨3点多,但小绿已没了睡意,可她又不敢下床走动。于是,小绿背靠着墙,又将汗湿的棉被将身子捂得更加严实,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四周。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有时还会听见院子里风刮过樱桃树叶的哗啦哗啦声,仔细听还能隐约听到谁家的母猫喵呜喵呜声,可就是再没听到那个男人凄惨的哭声。小绿想着刚刚梦里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诡异极了,她想中午一定要将今天做的梦讲给哥哥听。

  小绿再次醒来时哥哥已经去了学校。虽然是周六,但对于即将升高中的哥哥来讲,周六早已安排在了他们紧张的课程表中。小绿随便吃了点儿昨晚的剩粥,便觉无聊,于是打电话约小丽一起去广场上玩耍。

  太阳刚刚升起,小绿和小丽便觉得热了起来。小绿掏出哥哥给的零用钱给小丽,很是大方的请小丽自己去挑冰棒的口味。不一会儿,小丽急匆匆地又很是惊疑地赶了过来。

  “怎么了?”小绿一只脚定住正在摇荡着的秋千,疑惑地看着小丽。

  “小绿……那边的人好像在说你爸……”小丽不敢肯定地支支吾吾着。

  “说我爸干嘛?”

  “他们好像说你爸死了。”

  小绿愤怒地抢过小丽手里的钱,说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在说我爸?”

  “你不信……你去听听。”小丽指着前方台阶上的一群人。

  小绿只觉得一阵屈辱,也很愤怒。小丽凭什么就知道那群人说的是小绿爸,而不是小丽爸,小丽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小绿忐忑地绕过台阶,偷偷地听着。隐约间她确实听到了那群男人们的只言片语,也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孑澍这个名字。小绿突然间想到,爸爸是有两三天没回家了。终于,好心的小丽走上前去问其中一个正在说话的男人。

  “你说的是哪个单位的孑澍啊?”小丽问。

  那男人看了一眼小绿,好像从小绿脸上看到了小绿爸的影子。于是详细地对小绿说,是哪个单位的,外号叫什么的孑澍。小绿只看到男人的嘴不时地一张一合,全然没听的进去,她隐隐感受到小丽拉着自己就走,恍惚中还听到小丽慌张地说着:“快回家告诉你妈呀!”

  小绿任由小丽把自己拉回家,但却不知道脑子里该想着什么。她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死的意义,她只知道她养的小狗死了,她换养了小猫,小猫死了,她便换养了小乌龟,后来小乌龟也死了,她便将它埋在了樱桃树下,而后再也不养小动物了。她觉得小动物总是会死的,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人也会死。人怎么也会死呢?简直太荒唐,太可笑,太不真实了!

  回到家中,小绿拿起客厅里的电话,这才想起妈妈早已换了电话号码,这时小绿脑袋里翻出了另一串熟悉的号码,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按了下去。电话接通后,小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却不知要说什么。

  “是小绿吗?”南姨又问。

  “嗯”小绿答。

  “怎么啦,小绿?”

  “我爸……他挂了。”

  “挂了?你爸又犯什么大事儿了?”南姨担心地问道。

  “就是挂了,不在了!”小绿烦躁地说着,然后也没听完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就挂了电话。

  小绿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向南姨说出“死”这个字,更不知道为何会向南姨这么大年纪的人说出这么用来开人玩笑表示完蛋的“挂”这个字眼。

  小绿挂完电话,才想到自己应该先去学校找哥哥,于是锁上门直奔舒榕的教室。小绿此时也不觉得丢脸,只管向舒榕的老师打扰道:“我找下我哥哥舒榕。”

  舒榕从教室出来,觉得很丢脸似的不耐烦地看着小绿。

  “我正上课呢,你叫我干嘛啊?”

  “咱爸挂了。”小绿瞪瞪地看着哥哥。

  舒榕看着两眼发直的小绿,马上就明白了小绿话的真实含义。舒榕让小绿等他请完假,两人便急匆匆地回到了家中。

  

  小绿一觉醒来,发现屋里一下子多了好多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小绿从卧室里出来,看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到了家里,只听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只可怜了孩子之类的话。小绿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和哥哥,羞辱感再次温热脸庞。可放眼望去,依然没看到妈妈的影子。

  这时,小绿爸单位的一个领导看到小绿家客厅墙上的一段文字,惊奇道:“这不是孑澍死的那天吗?你们快看看,好准啊。”众人闻声看去,各个惊叹道:“是啊!这谁算的?”

  有人问舒榕:“你爸这是在哪儿算的?”

  “在老家,一个瞎眼半仙算的。”舒榕低着头不看那人。

  “那这个时间呢?”那人又问。

  舒榕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不看那人,说:“那个是给我算的。那天我爸没让我出门。”

  “真准啊!”众人感叹道。

  “早知这个时间,那天就不应该出门。”有人事后诸葛亮的哀叹着。

  “是啊,这都是劫数啊……”有人又说,有人则又一次同情地看向舒榕和小绿。

  小绿退回房间继续睡自己的大觉。自从事情发生后,班主任很理解的为小绿请了假,小绿也很自觉的没有去上学。她只管每天吃吃睡睡,只觉整天浑浑噩噩,一点都不像活在现实生活中。

  就这样不知几天过去了,屋里来来去去的人依旧很多。这天,小绿的妈妈终于闪亮登场,她还为小绿和舒榕准备了月饼。妈妈的归来,让这个本已散架的家又重新注入了主心骨。而这群不速之客,也渐渐的被老家的亲戚们所替代。又过了不知几天,南姨也来了。

  在人们的叽叽喳喳中,在妈妈连骂带怨的哭诉中,小绿恍惚得知了爸爸是怎么死的。他不像自己养的小狗那样翻肠子死了,也不是跟自己养的小猫一样拉肚子死了,更不像自己养的小乌龟那样悲催的七窍流血而死。他就是死了,上吊死了。小绿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想怎么又是电视剧里的剧情啊,那爸爸是不是还穿着大红的新娘装呢!小绿总是爱幻想,也太爱看电视,以至于她总是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剧情。

  小绿还是想错了,小绿爸并没有为自己精心设计一个超级浪漫的死亡之旅。没有洒满一地的鲜花,没有漂亮帅气的新衣,更没留下带着丝丝香气的凄美遗书。小绿爸的死甚至可以用仓惶来形容。小绿爸在一次赌博中,不知得罪了哪个黑帮老大。那人派警察将小绿爸抓了起来,还声称小绿爸行窃,赃物是一部翻盖的手机。

  小绿爸又一次被扭送到了拘留所,但这回他内心没有羞愧,只有满腔的愤怒和委屈。警察问小绿爸为什么偷手机,小绿爸根本不屑于回答,他想我车都开了好几年了,我会偷你一部如此Out的手机?可是警察就死死的咬定是小绿爸偷的,要拘留。

  邻居家的大婶跟小绿妈叙述到此处,喝了一口水,擦了一把鼻涕,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小绿,又继续说:“后来啊,小绿爸个不像话啊,就这么受不了委屈,硬生生的在大半夜里上吊了!”说完,小绿妈跟邻居家的大婶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好不容易两人止了眼泪,邻居家的大婶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瞎眼半仙算的卦,做出最后的总结。她坚信小绿爸在拘留所里,肯定是想到了瞎眼半仙说的话,又想起种种伤心事,感觉自己命该如此,于是便在拘留所里随便找了根可以勒死自己的东西匆匆了结。

  小绿是不信的。她想起了爸爸出事那晚自己做的梦,小绿深信爸爸是被人害死的。因为她听到了,也看到了,只不过她当时并不知道梦里的那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爸爸。

  果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小绿爸的死疑点重重。虽然小绿妈是恨小绿爸的,但为了能在小绿那儿解释通小绿爸的事,小绿妈还是选择了请律师来解决。但没过多久,小绿妈撤诉了,原因是小绿妈得到一大笔抚恤金。然而小绿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自从妈妈请律师以来,家里隔三岔五就会出现两三个穿着黑色西装并带着黑色墨镜的男人,像极了电视里的黑帮分子。

  小绿妈撤诉后,就被吩咐赶紧火化掉小绿爸,小绿跟哥哥这才第一次看到爸爸的尸体。由于之前小绿妈一心想打官司,小绿爸的尸体就只能先暂时保存在冰棺中。就这样,小绿爸的尸体不是做尸检,就是被冷存。来来回回的折腾,哪还能看出小绿爸的模样。小绿只觉得爸爸更干了,甚至缩短了好大一截儿。唯一能让小绿认出这是爸爸的,就只剩那个半张着嘴露出的小金牙了。

  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中,小绿又笑了,但很快就被小绿的姑姑一巴掌扇的笑不出声来。小绿就是觉得可笑,她想不通为什么如此高大的爸爸,会在这一两个月不见的时光里,变成如此可笑的模样。她想起了动画片里的女巫,披着披风,拿着扫帚,露出豁豁牙在天上飞的情境。只不过躺在这儿的不是小女巫,而是小绿爸。小绿爸虽然没有豁豁牙,但却有比小女巫更可爱的小金牙,而且你看小绿爸脖子上还系着小女巫都没有的铁丝制的蝴蝶结呢!

  

  小绿爸的终结是小绿妈万万没想到的。她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迫使自己真的相信,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眼中钉,竟就这样的消失于世。此时她与小绿爸离婚不足四五个月,看着小绿与舒榕,她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又开始了另一场战争——遗产争夺战。

  小绿父家的亲戚除了还在世的奶奶外,还有三个姑姑。自从小绿爸跟小绿妈走出家门闯世界后,小绿爸与家里的关系就淡了。若不是这次小绿爸的死,小绿还一直没有机会能与奶奶和姑姑相处这么久。但小绿并不喜欢她们,她觉得她们的眼神中有种《动物世界》里群豹等着猎捕形单影只的麋鹿时的犀利与贪婪。还好南姨也在,否则小绿妈真的太显势单力薄了。双方经常在白天显得万分和睦,一到晚上就开始各种或大或小的口水战。

  这天晚上,小绿依旧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准备看书睡觉。她躺在床上,听到客厅里又开始了那百谈不厌的话题。她手里捧着书,心里想着爸爸要是此时看到这么多人都在为他而战,会不会跳出来呢?然后让所有人都闭上嘴,接着再去豪赌一把,把所有的钱全输光,看他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神游回来的小绿,总会被自己所设计的剧情给逗乐。她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而手里的书连一页也没看完,她索性要把书扔到一边。就在这时,小绿突然心慌起来,她感觉有人正在窗户边看她。她把书向前凑了凑,并且翻过一页假装看着。她觉得那个人还在那儿,于是便将眼睛偷偷地从书上移开瞟向窗户。

  小绿家是相当大的,三间卧室,一间客厅,一间厨房,以及从大门进来必经过的一套间库房。几间房子以院子为中心围建,而院子一分为二,一半铺成了近半米高的水泥地,一半改建成了小型花园,里面种着各种花草以及一颗樱桃树。小绿的卧室就在这半米高的水泥地的一侧。小绿卧室里的大窗户,正好对着院子。若向深处看去,便能看到那常年开花的月季枝桠。

  当南姨被吵得身心疲惫来小绿房间睡觉的时候,她发现小绿正两眼怔圆的僵在那里,眼睛看向窗外。南姨朝窗外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小绿。”

  小绿依旧没有反应,南姨走上前把小绿手里的书拿掉,在小绿眼前晃了晃,又叫道:“小绿。”

  小绿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有理会南姨,而是神情慌乱地将头钻进被窝,使劲儿地朝墙缝里挤。

  这一举动吓坏了不明情况的南姨,她赶紧把小绿妈叫过来,两人硬是把小绿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小绿手脚冰凉,浑身冒着冷汗。南姨哄了好大一会儿才使小绿略显平静。

  小绿瞟了一眼窗户,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个人影。当小绿的视线再次瞟向书本时,她才反应过来没人怎么会有人影呢?小绿变得紧张起来,她又偷偷地看了过去。这一次她看清了,并被自己所看到的给深深怔住了,她竟然看到了爸爸!

  小绿爸就站在窗户边看着小绿,似乎在笑,小绿爸的手扒在窗户上。但小绿爸没有了人肉之肤,只呈现给小绿一个黑色的又透明的影子。小绿爸这才发觉小绿竟然能看到自己,很是开心。他们四目相对着,可没过多久他便看到小绿脸上满是惊恐,小绿爸也被这样的小绿吓跑了。

  

  对于小绿所看到的,包括南姨在内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相信。她们总安慰说是小绿看错了,但这件事总算有些影响。小绿妈不想再跟小绿的姑姑就这样无休止的争论下去,于是便退了好大一步,将小绿爸一大半的遗产都给了小绿的奶奶,而小绿的奶奶从此就一直由姑姑等人照料,与小绿等人再无瓜葛。小绿的姑姑和奶奶也终于在大获全胜之后默默离开。

  在看到变成黑影的爸爸后,小绿犯下了一个毛病,她不愿意再看到关于小绿爸的任何物品。小绿让妈妈烧掉小绿爸所有的衣服、鞋子以及生活用品,小绿妈一一照做,但小绿依然疑神疑鬼。后来,小绿竟然开始害怕起一口绿箱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绿一经过父母的卧室,便会禁不住想瞅一眼卧室里的那口绿箱子,她觉得那口绿箱子有一双眼睛。起初,她会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绿箱子。可一天天的路过,小绿便一天天的更加恐慌。她越不想看,心里就愈加煎熬。终于,她向小绿妈提出想扔掉绿箱子。

  小绿爸去世后,不爱说话的舒榕变得更加沉默,偶尔的能看到舒榕两眼红肿的从卧室出来,小绿妈虽然也很难过,但她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反应,时间久了慢慢的就能接受现实,就跟她一样,因此也就没太多安慰。只是小绿妈看着小绿的变化,心里特别愧疚,只恨自己一开始没太在意小绿。小绿自小绿爸去世后,除了比较嗜睡,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开朗了些。一开始,小绿妈跟南姨因在小绿脸上找不到一丝难过而感到愤怒,觉得小绿这孩子心太硬,爸爸死了跟没事儿人似的。直到小绿惊恐的称自己看到小绿爸后,南姨和小绿妈才开始有些担心。小绿虽然表面依旧性格开朗的样子,放学回来还是叽叽喳喳的,可一到该睡觉的时候,小绿就变得神情紧张。小绿妈这才渐渐意识到,小绿所做的只不过是在伪装,事实上小绿比谁都接受不了小绿爸的去世。

  为了小绿,小绿妈开始了家里的大扫荡。所有有关小绿爸的东西通通烧掉,小绿让丢掉的,小绿妈也不拒绝。可是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让小绿变得轻松,反而让小绿变得更加疑神疑鬼。如今,小绿竟提出要扔掉自己卧室里的绿箱子。这口绿箱子,是小绿妈陪嫁过来的物品,虽然小绿爸也曾把东西放进过这口绿箱子,可这终归是属于小绿妈的,小绿妈有些接受不了。

  小绿妈拉过耍脾气的小绿来到自己的卧室,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绿箱子里除了小绿妈的几件旧衣服、旧书,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凌乱物品外再无他物,可小绿就觉得这里面还藏着一双好大颗的眼睛。小绿妈可不愿意再这样任由小绿闹下去,她担心今天扔了绿箱子,不到明天小绿又吵着要搬家。眼看着小绿和舒榕的开销越来越大,小绿妈可经不起折腾。

  自从舒榕住校以后,小绿妈变得更忙了。为了让家里生活条件像以前一样好,小绿妈经常主动加班。家里没人时,小绿要么坐在院子里写作业,要么找朋友玩儿,再无聊了就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不管怎样小绿就是不肯进房间,她知道屋里有她最爱看的电视,可是一想到那口可恶的绿箱子,小绿就满腹委屈与恐慌。

  这天,小绿正拿着一块儿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月季的叶子,便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后大铁门嘣的被关上。小绿赶紧扔掉破布,推开客厅的门,从裤兜里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躺在沙发上,装作看了许久的样子。不一会儿,小绿妈和南姨便路过院子走进客厅。

  小绿一看是许久不见的南姨,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打了招呼,接过南姨拿的东西。南姨脱下大衣刚坐在沙发上,小绿就已沏好了南姨爱喝的龙井。

  南姨从包里拿出一串红色珠子的手链给小绿。小绿接过,看到每个珠子里都镶嵌着类似花一样的东西。

  “听你妈说你胆儿还那么小,动不动就怕这怕那的。”南姨喝了口茶,说:“这回别怕了,这琥珀里的红花可是专门驱邪气的。”

  小绿笑笑不语。

  

  小绿带了琥珀手链后,确实感受到了一些变化。小绿的睡眠变得相对好了,有时晚上突然醒来,也不会那么怕了。小绿害怕的时候便会看着晶莹剔透的琥珀神游。她想象着这具有驱邪气的红花是一个怎样美丽的精灵,而后又是如何如何发挥神力驱魔降妖,这当然也会跟电视上的剧情融为一体。可对付那口绿箱子,小绿觉得红花使者略显娇弱。

  只有在小绿妈午睡的时候,小绿才敢溜进妈妈的房间。看到倒头就睡着了的小绿妈,小绿又开始了她的小计划。小绿轻轻地打开电视柜下的小抽屉,拿出工具盒里的红色大钳子和那个精小的尖嘴钳,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口让她既害怕又痛恨的绿箱子前。她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之前做完的工作,现在的绿箱子就只剩一小排钉子在固定着。

  小绿亲吻了一下自己的琥珀手链,嘴里又默默地嘟噜句什么,而后才开始悄悄地卸起余下的几个钉子。到剩余最后三个钉子的时候,小绿已大汗淋漓。她悄悄地收拾好工具,再一次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吃过晚饭后,小绿刚背上书包准备去上晚自习,只听“咯吱……砰”,这口邪恶的绿箱子,终于在小绿妈妈的手里成功解体。小绿妈看着这口散架的如此彻底的绿箱子,又瞅了一眼暗自得意的小绿,强忍着笑意,只叹了句:“这下终于满意了!”

  

  小绿妈今晚炒的菜失败透了,青菜炒的过于熟透,辣椒炒肉又将盐放多了。小绿手里拿着的筷子悬在了半空好大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夹哪个。

  “小绿!”

  门口传来了小丽的声音。小绿急忙放下筷子,风风火火地去开门,而后便听到小绿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妈,小丽叫我出去玩,晚上回来我再吃!”然后“砰”的一声,大铁门反弹回小绿妈拒绝的声音。

  小绿每次不想吃饭,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侥幸逃过,其实小绿妈早就识破,但她从不说。可有些家规,小绿是必须遵守的。比如小绿妈会叮嘱小绿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到家,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小绿也乐于遵守,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绿觉得可玩的东西越来越少,和朋友们在一起无非就是散散步,聊聊天。唯一可能会玩儿的东西就是广场上一到晚上就抢不到手的秋千。

  小绿跟小丽走到广场的大灯柱下等待着乐乐和小丽的另一些朋友。等人聚齐后,大伙绕着广场聊了几圈的步,便要走向路过秋千的小道去压马路。快要路过秋千时,小绿看到同在一个胡同里的小女孩儿正和跟她一样大的大女孩在吵架,两人都拽着秋千不松手。小绿走上前去询问情况,已哭成泪人的小女孩儿看见是小绿,哭的更凶了。

  “她……抢我的秋千。”小女孩儿指着对面这个大女孩哽咽着。

  没想到小绿竟然认识这个大女孩儿。她叫秦岚,两人曾经同班过,但是不熟悉。小绿看出大女孩儿显然也认出了她,可正在气头上的秦岚哪管认不认识,只狂怒地说:“她玩儿了这么久,我玩一会儿又有什么不可以。”

  小女孩儿擦着眼泪,但也不示弱:“我就刚玩儿,你就拽我下来。”

  “她一小孩子,你让她玩会儿先,过会儿你再来不也一样嘛。”小绿笑着劝解道。

  “就是,你个大孩子还跟小孩儿计较个什么劲儿。”小丽也迎合着,乐乐和小丽的朋友们也围了过来看热闹。

  秦岚看眼下帮小女孩儿的不只一人,更加嘴上不饶人了。于是,秦岚还不停地翻着白眼,嘴角上扬,很拽地朝小绿说:“怎么,你们还仗着人多想欺负我啊!”

  小绿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十分可笑,只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只是在跟你好好商量,谁欺负你呀。”

  可秦岚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她咬着嘴唇轻蔑地笑了一下,看着小绿,悠悠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知道你死了爹啊!”

  夏日的夜晚消了白日里些许的燥热,微风从广场右侧的后山上轻盈飘过,给广场上愈来愈多的散步者带来丝丝凉意。

  脱了色的健身器材旁,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儿在父亲宽大的臂弯范围中,带着天真的并显惊喜地笑容中咯咯地小心翼翼地迈着朝向母亲的小步子。

  前方篮球场上,或穿球服或光着膀子的青年,依旧挥汗如雨地抢着即将落地的篮球。看台上,一群群或年老者或年轻者的人们正满面笑容地各自分享着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

  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显得如此和谐,除了这一小块不被人发觉的曾让小绿十分热衷地秋千场地。小绿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来劝架的她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对话。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名叫秦岚的女孩儿,惊在了原地。

  “谁不知道你死了爹啊!”

  小绿耳中只充斥着这样一句话,泪如泉涌。她听不进小丽跟这个叫秦岚的女孩儿又吵了些什么,是不是还动了手。她只默默走开,默默回家。

  小绿爸爸火葬的时候,舒榕在哭,小绿妈在哭,小绿的奶奶和姑姑都在哭,甚至连南姨也在哭,但小绿就是哭不出来。小绿妈呵斥小绿,骂小绿没良心,自己的爸爸死了都不哭,小绿只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地反驳小绿妈:“到时候就哭了啊!”本在哭泣的小绿妈听到小绿这样的回答不知是哭还是笑地说:“还到时候哭呢!这就是你最该哭的时候!”

  小绿妈听到小绿回家关门的声音,便知小绿不对劲儿了。平常小绿总是风风火火,门锁不知被她咣当坏了几个。而今天只听关门的声音,倒感觉小绿像是个淑女,也没了叽叽喳喳声。小绿妈看着两眼红肿的小绿,便带安慰便打趣地问道 :“这是咋的啦?瞧这嘴噘的,都可以挂油瓶了!”小绿不应声,只是泪腺又放起闸来。

  小绿妈看着躺在床上有二十分钟都没吐出半个字的小绿,很是担心。她打电话找小丽,很快小丽便到了小绿家。小丽一边跟小绿妈说明情况,一边很担心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小绿。了解情况后的小绿妈,只轻轻地说了句:“小孩儿就是不懂事,有口无心。”小丽走时,来到小绿的床头,悄悄地对小绿说:“别伤心了,我们帮你狠狠狠狠狠狠地骂她了!”

  小丽走后,小绿妈许久都没说话。屋里只剩下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半晌,小绿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小绿。

  “都是不懂事啊!都是可怜的人!你以为就你是没爹的孩子,你那个同学秦岚也很早就没了爸爸……”

  

  舒榕从上高中后,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于是,小绿妈总会在舒榕回来的那个周末做许多好吃的。但舒榕想到爸爸时,都会特别心痛,也会有些许怨恨妈妈,可舒榕毕竟是哥哥,在小绿面前,舒榕都尽量不提及关于爸爸的任何事。

  这天,舒榕听小绿讲,那口邪恶的绿箱子终于被小绿打败了,舒榕又是想笑又显得有些难过。舒榕苦笑,可怜的小绿太不会伪装。小绿骗的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人人都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的不是绿箱子,而是小绿爸。当小绿不幸的成为家里第一个知道小绿爸去世的人后,小绿不仅一边告知家人,还一边欺骗着自己。当亲眼目睹小绿爸火化后,小绿内心的伤痛终于忍不住爆发,转化成一件件实实在在的物品,再将之一件件破坏掉。舒榕为小绿感到心疼,他心疼自己的妹妹,却又不能亲口对她讲,伤痛若能向物品一样一件件抛弃,那还会是伤痛吗?小绿永远不知道这个东西已在她内心变成阴影挥之不去。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会刻意的避开小绿爸。但有时还是免不了聊着聊着,就翻出了有关小绿爸的记忆。这个时候舒榕的话会变得更少,但好歹他还会说“爸”这个字眼。而小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聊到小绿爸,就会巧妙的用“他”来代替。她再也不想提及有关小绿爸的任何事,甚至看到、听到“爸”这个字眼。

  小绿爸去世时,小绿正上五年级。当时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知道小绿的不幸,甚至连隔壁班的同学都有听说。但还好小绿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且小绿还听自己的同学说过,小绿的班主任还专门在小绿没上课的期间再三强调,如果哪位同学敢欺负小绿,这位同学就要抄课后生字五百遍。

  小绿的五年级很快度过,她很高兴自己能成功的成为一名初中生。小绿很喜欢这种陌生的环境,除了小丽外,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学校,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新的老师。

  在新的学校里,小绿有一点非常不喜欢,她讨厌填表格。学校里总是会有太多表格要填,小绿想不通学校为什么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统计学生信息。

  第一次在课堂上拿到学生信息表时,小绿并没有特别在意。她也像其他学生一样,一边听班主任讲着如何填写,一边低头写着自己的信息。可当小绿填到父母信息这一行,她的笔猛一颤。小绿不知道该如何填写父亲的单位和联系电话,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填。

  看着同学一个个填好交到前排,小绿很是焦灼。终于,她鼓起勇气跑到前排问班主任,父母离异该怎么填。班主任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小绿一眼,轻轻地问:“那你知道爸爸的电话吗?”

  “不知道。”小绿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小绿太不会说谎,她憋了好久才想到用父母离异来绕开没有小绿爸这一事实。她想最起码她没有说谎,小绿妈确实是跟小绿爸离了婚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即使是离婚,在老师看来小绿也应当知道小绿爸的电话。

  班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温柔地说:“没事,不知道就不填了,写个名字就行了。”

  小绿感到一阵羞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蠢而感到生气,还是为班主任用这么温柔地眼神看她而不舒服。

  填表格的那天晚上,小绿在家没缘由地发了脾气。

  后来,小绿学聪明了。一开始她是有了经验不用再问老师该怎么填,那个空就那么空着。等到换班主任后,小绿刚把表交到班主任手中,班主任就把她叫住,提醒她漏填了信息。小绿只得乖乖地把表拿回去重新检查。小绿突然想尝试填写假信息,她发觉自从统计学生信息表以来,老师从未在班里指出哪位同学的父母信息填错过。她想起了一个自己小学同学的爸爸,当时班里的同学都特别羡慕这位同学会有个这么帅气又温柔的爸爸。她的这位小学同学的爸爸是一名文艺工作者,经常打扮的很是时髦。小绿就这样把他假想成了自己的爸爸,电话号码也写的特别浪漫,与自己妈妈的手机号只差一位。

  写得次数多了,小绿就再也没有犹豫过,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可以在父亲信息上填写的人。渐渐地小绿爸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小绿甚至有点儿怀疑小绿爸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串红花琥珀手链,小绿一直没敢摘。无论春夏秋冬,小绿一天都不会摘下,每个夜晚,小绿都会去抚摸它。

  这晚,一直温柔相待的红花使者抛弃了小绿。

  小绿上完晚自习回家已经九点半,小绿妈像往常一样九点之前加完班,就会从超市里买回小绿爱吃的点心、水果等着小绿。小绿一边吃切好的水果,一边写着在学校还未完成的作业。大约十点半左右,小绿终于躺在了床上,她像往常一样一边搓着琥珀珠子,一边进入梦乡。

  小绿像往常一样与周边的同学在座位上嬉闹着。这时,可怕的数学老师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一样的绿色针织衫,一样的黑色过膝裙,一样的黑色细高跟鞋。数学老师看了看表,随手拿起靠近她的一名同学的练习册,面无表情地说:“把你们的练习册拿出来,翻到第二单元的练习题,放到靠近过道位置,检查!”

  同学们都各个紧张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自己的数学练习册。写完的同学不停地检查着,生怕出错;没写完的同学神情慌张,拿出自动铅笔小声地祈求同桌或邻桌帮帮忙,然后颤颤抖抖地在空白处赶紧填着画着。尽管如此,不幸的同学依旧不幸。数学老师指着空白处,嘴里训喝着。

  起初,数学老师只是翻看到空白处,点了点那个同学的头。后来走过一竖排后,她发现没写完的同学不只三三两两。她怒火彪升,脾气愈加暴躁,她怒吼着之前没写完的同学通通站起。再后来,有个非常不幸的男同学就这样成了爆炸点,数学老师卷起男同学的练习册,让他站出自己的座位。男孩站在数学老师正对面,显然比数学老师高出一个头,可男孩就这么颤抖着,低着头。他一点点地将目光移到数学老师的脸上,当视线扫到数学老师眼角的黑痣时,他又赶紧看向了数学老师那锃亮的高跟鞋。

  从俯视的角度看去,只见数学老师那粗壮的小腿,男孩有点怀疑这样一双小脚是如何撑起这么粗壮的身躯。男孩听不清老师说了些什么,只看到锃亮的高跟鞋此刻竟然成双离地,那粗壮的小腿肌也收缩了下,而后男孩便感到头顶一阵发麻。

  数学老师一边呵斥着,一边蹦起来打了男孩,并将男孩打到了最后一排靠墙根的位置才收手。老师继续着检查工作,坐在第一排另一个角的小绿异常紧张。“快了,快了,还剩一道简答。”小绿心里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手冒冷汗地瞎画着。终于,在老师检查到小绿隔后两排的时候,小绿画完了。老师两眼睁大,双唇紧闭地翻看着小绿的练习册。隔着同桌,小绿甚至能闻到数学老师今天换了香水。

  小绿成功地逃过了一劫,数学老师没有看小绿都画了些什么,只看到三页的习题都写的满满当当。数学老师回到讲台上时,上课铃已在十分钟之前打过,小绿的背整个湿透。

  风平浪静后,小绿感觉数学老师的嘴巴还没张合几下,就不知怎的变成了地理老师的嘴巴。那些站着的同学有说有笑的相互扔着课本,课堂上一片混乱。地理老师拿着MP5吆喝了两声,又坐在讲桌前看自己刚下载的电影。

  小绿感到莫名其妙,她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就在这时,教室前门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宽松的牛仔裤下穿着一双略显发旧的棕色皮鞋,深色的V形针织衫外穿着一个有点过时的深色西装。小绿愣了一下,又本能地钻到了课桌底下。这个人,小绿再熟悉不过了,当然由于许久不见又略显陌生,这不就是小绿爸啊!

  小绿抱着头蹲在更靠墙根的角落里,他知道爸爸一定没有看到自己。他看到那双棕色的皮鞋转换了两个角度,好像准备走开,小绿暗喜。可等到小绿用胳膊擦掉鼻子上的汗,再一次抬头看时,她发现那双讨厌的棕色鞋头竟朝向了小绿课桌的方向。棕色鞋头定在那里,纹丝不动。

  小绿心跳加快,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不敢呼吸。她想起了跟哥哥一道看的恐怖片,里面的吸血鬼咬人的时候都是用闻的,感觉到谁呼吸就去咬谁。小绿听到周围依旧是乱哄哄的,同学们好像都没有看到这双棕色皮鞋。

  就在这时,小绿却听到耳边清晰的有人在叫她,跟那晚梦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如此地急促。

  “小绿!”

  小绿妈发现小绿的时候,小绿正用自己的手使劲儿捂着嘴巴,两脚乱蹬。还好小绿妈即时发现,否则,小绿妈真担心小绿就这样把自己捂晕过去。已经早上五点十分了,小绿还没起床,小绿妈这才急匆匆地穿鞋去叫小绿。可一进门就看到这番情景,小绿妈差点被小绿吓晕过去。

  如果是平常小绿赖床,嫌天气太冷或别的更客观的原因,小绿妈都会毫不留情地连哄带骂地撵小绿出门。可今天小绿的举动,吓得小绿妈也没了脾气,小绿妈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小绿从手上把红花琥珀手链取掉,恶狠狠地扔到了不知床肚、桌肚还是什么柜子底下。小绿的床褥已被小绿汗的,都差挤出水来。小绿妈只得让小绿赖到自己的床上。

  “什么驱邪消魔的,都是骗人的。”

  小绿只觉有种被骗的讥讽感。她从没怀疑过南姨,她觉得南姨给予她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都是她见过的最真诚的,最动人的。可今天这个她带了快一两年的,一直被她视为神物的东西,就这么实实在在的甩了她一巴掌。

  僵局

  小绿妈失业了。

  小绿爸去世后,小绿妈终于领悟到自己的一次次折腾,除了带给小绿和舒榕一次次的伤害,没有任何意义。小绿妈决定将心收到两个孩子身上,她打算跟两个旧友合伙开一家服装厂。

  服装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共下来有二十几号人。刚经营时,小绿妈经常加班,双休日一天也没落下,晚上也会经常加班到八点半。她规定小绿晚上九点回家,而自己则在九点之前。后来,服装厂的运作终于在三个女人的努力下逐渐成形,效益也逐渐好转。于是小绿妈开始大胆地将重心都落在了小绿和舒榕身上。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家庭和事业也一样,更何况是一个拖着两个重重油瓶的单身女人。

  小绿妈整天操着快要高考的舒榕和快要中考的小绿的心,公司的事大多是那两个旧友在打点。看着服装厂效益越来越好,两个旧友都提议将服装厂再做大点。小绿妈看着服装厂打点的这么好,自己又没太出力,于是也没说什么,只管投钱。但好景不长,三人刚将厂子做大,还没来得及运作,旁边就不知不觉地开起了一个影视服装厂,并且规模、造势都比小绿妈的公司大太多。没过多久,公司的订单越接越少,很快便入不敷出。终于,公司倒闭,小绿妈失业。

  小绿妈不仅因此失业,还因之前投本太大,赔的血本无归,于是小绿家的生活也因此变成了另一番光景。倔强的小绿妈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但是面对开支需求越来越大的两个孩子,小绿妈不得不选择向生活低头。小绿妈找了两份工,一份是在那个把自己公司打垮的影视服装厂做裁缝,一份是做钟点工。

  小绿第一次感受到这一生活的变化是从一件物品开始。对于初中生来说,谁没有一个攀比心理,像小绿这种选手则更甚。学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玩智能手机,小绿班上的同学也慢慢开始玩起来。小绿向小绿妈要了两三次,小绿妈都说等等,可最后还是没有兑现。终于小丽也玩起了智能手机,小绿发飙了。

  小绿妈没有吵小绿,她知道这不是小绿的错。看着哭成泪人的小绿,小绿妈很是心疼,但却无能为力。小绿的哥哥眼看就要高中毕业,上大学还需要一大笔学费,而小绿也即将升入高中。

  小绿妈又找了份兼职,是做布娃娃。小绿妈白天在服装厂做衣服,晚上做两个小时的钟点工。钟点工结束后,小绿妈就开始在家做布娃娃。布娃娃是按量算钱的,多做一个就会多给几块钱,因此小绿妈总想一晚上能多做几个。

  小绿自扔掉红花琥珀手链以来,都会看书到很晚。她只想让自己累一点,这样晚上就不会做梦,一觉到天亮。看着小绿妈自小绿闹脾气以后便开始晚上十二点多才睡觉,小绿既惭愧又心疼。小绿知道,她必须接受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口袋里不缺钱的小绿了。小绿还意识到,妈妈这么辛苦,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让妈妈高兴。而让小绿妈最能高兴起来的,便是小绿的好成绩。小绿扔下了小说,开始好好学习起自己的文化课。

  很快,小绿获得了好成绩,而且还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智能手机。

  

  

  小绿家的生活自小绿妈破产之后变得相当拮据,但小绿跟小绿妈的关系却变得越来越好。小绿懂事了很多,不但不随便要那些攀比用的奢侈品,还主动跟小绿妈分担家务。舒榕非常另小绿妈骄傲的考上了一所知名高校,小绿也顺利地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舒榕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是小绿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暑假。舒榕再也不用紧张地学习,而小绿也相对缓了口气,小绿妈也因小绿和舒榕在家分担家务,轻松了不少。

  白天,小绿妈依旧在服装厂上班,小绿跟舒榕则一人抱着个未成形的布娃娃缝起来。两人总是会不小心把这个布娃娃的嘴缝到了那个布娃娃上,或把那个布娃娃的胳膊缝到这个布娃娃上,两人还总是一边看电视一边开着玩笑。无聊时,两人也会玩起电脑上的K歌游戏。舒榕的歌唱的是极好的,小绿总是喜欢听哥哥唱歌。晚上,小绿妈去做钟点工,小绿跟舒榕就会一同去帮忙。工作提前结束,舒榕就会到篮球场打会儿篮球,小绿妈也会带小绿打会儿羽毛球。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欢快的,可欢快的日子总是不长久。舒榕离开了家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全新的大学生活。小绿则开始了自己压抑的高中生活。

  一到月底,小绿的口袋便空空如也。她迫不及待地等着月底最后一道下课铃的响起。铃声响过,小绿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背起好久没洗的脏衣服和各科老师布置的一大堆作业冲出校门。

  小绿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钱投到公交车的投币箱里,然后找到一个还能落脚的位置站定。等到那毫无情感的报站喇叭报到自家附近的那一小站时,小绿早已做好第一时间飞奔下车的准备。

  起初的不适应,来自小绿窄小的上铺。小绿从小到大的床都是软绵绵的双人床,而住校以后,她要每天忍受刚好能塞下小绿的硬板床。虽然小绿妈给小绿准备了超厚的褥子,但小绿还是觉得相比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这铺也只能是铺,不是床。

  小绿回到家中,总会先打开电脑,点击QQ音乐,放一首欢快的歌曲,而后再开始一通痛快的周末大扫荡。小绿妈会在小绿回家的那周周五采购小绿爱吃的零食和水果。手头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小绿妈还会换购价格高一点的学生营养品,等待着小绿这个小饿狼的归来。

  小绿要回学校的那个下午,是小绿心情最不爽的时刻。虽然小绿把家里能扫荡走的吃的喝的穿的都塞到了包里,可小绿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自我伤感地把这种感受称之为大喜之后必有大悲。小绿不仅没有完成回到班里就要及时上交的一大堆家庭作业,她还要忍受一个月缺觉的痛苦。

  高中的学生总有一个通病,就是犯困。虽然从初中起就开始上早晚自习,可是那个时候还没这么容易犯困。高中的校园就像是有魔咒一般,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小绿就开始睁不开眼了。

  这样犯迷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绿那次回家之后。小绿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打开家门,准备痛快地大扫荡。可掀开客厅门帘的那一刻,小绿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好吃的,也不是小绿妈。小绿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自小绿爸去世后,小绿在家里看到最多的男人就是小绿的哥哥舒榕,偶尔家里会出现个修电器的或送水的。小绿的直觉告诉她,眼前坐在沙发上的这个男人既不是修电器的,也不是送水的。沙发上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苍老,虽然男人刻意染了发,但小绿从他的脸上闻到了人即将步入老年的味道,小绿猜眼前的这个男人最起码有50岁。

  小绿妈看小绿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她站起身向男人介绍小绿。

  “这是我女儿小绿。”

  小绿妈红着脸又娇羞地跟小绿使眼色,略微生气地说:“这是你郝伯伯,快打招呼啊。”

  小绿忍住脾气,强挤笑容跟男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写作业。她听到客厅里的小绿妈在跟谁打电话,打完电话小绿妈笑呵呵地跟男人随便聊了两句便去了厨房。

  男人就那样干坐着看电视。十分钟过去了,男人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小绿妈也躲在厨房不见人。

  又过了一会儿,小绿妈的旧友来了。

  小绿妈从厨房出来,欢快地去接小绿妈旧友手里的烧鹅,然后轻盈地端到桌上。小绿妈清脆的笑声这会儿才长一阵儿短一阵儿的。

  小绿妈叫小绿出来吃饭,小绿迈不过礼节,便不情不愿地做到饭桌前。看着桌子上又是烧鹅,又是香槟的,小绿反而觉得有点儿恶心。小绿细心的发现,桌子上不仅有小绿爱吃的菜,还莫名出现了小绿没见过的植物。

  “这是什么?”小绿惊疑。

  “额……”小绿妈支支吾吾地偷看了这道菜跟前的男人,向小绿解释道,“这是小茴香,茴香炒鸡蛋。”

  “哦。”小绿半懂不懂地应和了一声,就要起身夹起这个被称为茴香炒鸡蛋的东西。

  “你不能吃。”小绿妈说不及就将小绿筷子里的东西拦了下来。

  “我为什么不能吃?”小绿憋着的脾气要发作。

  “你小时候吃这个过敏。”

  “你真是的,孩子吃这过敏你怎么还做它?”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温柔地怪罪了小绿妈。

  小绿妈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应答,扭头对小绿说:“你看你眼皮子底下的不都是你爱吃的菜嘛,这么费劲地非要夹它干嘛?”

  小绿没吭声,继续憋着气把自己碗里剩的小半碗番茄蛋汤喝完。

  晚饭过后,小绿恼怒地发现这个令人生厌的男人还赖在家里没有打算走的意思。小绿妈和小绿的旧友,以及那个男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地让小绿一道题也解不出。

  小绿在卧室里打转,她发现上个月她让小绿妈给她修补的玉镯子,竟然还四分五裂地躺在梳妆柜里。

  这个玉镯子是小丽送她的,听小丽说是小丽妈妈传给小丽的,并且是一双。小丽和小绿从小玩到大,关系甚好。在小绿过13岁生日那年,小丽将它送做小绿的生日礼物。小丽声称她们的关系要像这玉镯子一样,长长久久,成双成对。

  小绿妈在上个月的周五整理小绿房间时,竟不小心打碎了。小绿妈知道这个玉镯子在玉店找人好好修整修整还是可以戴的,只不过没了原先那么精致圆润。但小绿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回家了,小绿妈很是忐忑。

  小绿终归是像小绿妈料想的那样发脾气了。小绿哭成了泪人,泪腺的闸门死活关不上。小绿妈像个小孩子似的,低着头连声道歉,但一点儿用都没有。小绿妈知道这个玉镯子对小绿的意义,也就不跟她这又扔东西又大吼的暴脾气女儿一般见识。

  小绿妈在那两天更是忍着心疼,为小绿买了更多的好吃的,以及为小绿买了一件小绿妈一直很中意但嫌价格太贵的连衣裙。

  小绿的脾气过后,虽然有点后悔自己对小绿妈的反应过大,但她确实很伤心。看到小绿妈这两天依然对她这么好,还为她花高价买了连衣裙,小绿早已原谅了小绿妈。回校之前,小绿万分叮嘱小绿妈,一定要拿去做工好点儿的玉店,尽量将玉镯子恢复原样,以防小丽发现。

  而如今,这个另小绿心都快碎的玉镯子竟依然可怜巴巴的,四分五裂的躺在梳妆柜里。小绿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但小绿知道她再也忍不住脾气了,即使是在陌生人面前。

  小绿拿出一小截玉镯子冲出卧室,尽量让自己放慢语速,问正在客厅里谈笑风生的小绿妈。小绿妈看到小绿摊开的手里的玉镯残肢,笑容僵在脸上。

  其实小绿妈在小绿上学的第二天就拿着这些残肢去了一家知名玉店。可是问了修复价钱后,她发现修复它比买一个新的还要贵。小绿妈真心舍不得,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修复。她自我安慰的想,先等等,等自己再收紧一下开支,攒两三个月,也许自己就能忍痛过来修。

  没想到快到月底的这周,小绿妈的旧友会给小绿妈介绍对象。自她们的公司破产以后,小绿妈的旧友就对小绿妈感到十分惭愧。她看着生活条件大不如从前的小绿妈,还要拉扯着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的两个孩子,很是心疼。她一直想找机会给小绿妈介绍对象,但小绿妈都是拒绝的意思。可能是生活压得小绿妈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这天小绿妈竟主动透露自己有找人共同分担压力的想法。只不过,小绿妈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小绿妈一直忙活着怎么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沟通,一时半会儿竟忘了玉镯子的事儿。她本想等月底小绿回来,跟她好好解释解释。看着本就强忍着脾气的小绿,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现了没修复的玉镯子,小绿妈知道这一仗枪林弹雨谁都躲不过。

  小绿妈想婉转地暗示小绿,等客人都走了再说此事,但一向挺懂眼色的小绿竟开始了攻击。她不管这个男人是否认识,也不听小绿妈的旧友是怎样的打圆场,她就是要把整个局面弄僵,越僵越好。

  终于,在小绿的指挥棒下,整幕剧由轻喜剧迅速转变成了一场僵局。茶未凉,话已干。整个场面冷到了极点。小绿跟小绿妈都气呼呼地看着彼此,小绿妈觉得没面子极了,小绿也不在乎。小绿的旧友被小绿冷嘲了以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那个男人本身话就不多,此刻更是无话了。

  僵持了五六分钟,小绿妈的旧友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她向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尴尬地向小绿妈告辞,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小绿家。

  男人和小绿妈的旧友走后,小绿妈发怒了,而且脾气绝不小于小绿。小绿妈冷眼看了一眼小绿,愤怒地将筷子放到桌子上,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屋里炸满了小绿妈的声音。

  小绿妈骂小绿,说小绿让她丢尽了脸;小绿妈怨小绿,说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被小绿这个拖油瓶拖老了十几岁。所有小绿妈能想到的怨言,小绿妈一泄而出。但这还不足以宣泄小绿妈的满腹委屈,小绿妈会捎带着小绿爸一起骂。小绿妈怨小绿爸,说要不是嫁给小绿爸,小绿妈怎会受这么多的苦;小绿妈恨小绿爸,说小绿爸个自私鬼,不愿意面对就选择自杀,把什么都抛给小绿妈。小绿妈挥泪总结,说这一切都是小绿爸的报复。

  小绿妈这一举动,彻彻底底的伤到了小绿的心。小绿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小绿更恨小绿爸,她只因是小绿爸的女儿,就要这样无情的任人去揭伤疤。

  该去学校的那天中午,小绿妈吃完饭,便无声的在饭桌上撇下了小绿下个月要用的生活费冷冷出门。小绿跟小绿妈度过了一个十分不愉快的周末,两人自吵架过后一直没说话,小绿觉得她好久没度过如此漫长的周末。

  

  回到学校的小绿不犯困了,甚至有时还会失眠。小绿一直在想念小绿妈,但她倔强地绝对不会主动给小绿妈打电话。小绿想了好多好多,想起小绿爸时又是心痛又是恨。

  这天,小绿翻墙去了小丽学校。

  小绿上高中后,就很不舍的被迫与小丽分开。原因是小丽没有好好学习,升高中时没能考到小绿的学校。小丽妈虽然也想让小丽好好向小绿学习,可学校还是没能收留小丽,小丽只得去了另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

  小绿向小丽吐露心事。她很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玉镯子的事,她只怨声怨气地向小丽哭诉,自己的老妈想要很不负责任的找老伴。这时,跟小丽一起玩的女孩儿却很出乎意料的责怪了小绿,说小绿很不懂事。

  小绿对女孩儿的责怪很是生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避开小丽朋友。但女孩儿对小绿的生气不以为然,她向小绿吐露,自己曾经也是单亲家庭。

  女孩儿出生没多久,女孩儿的爸爸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女孩儿的家庭又不富裕,因此女孩儿的妈妈独自拉扯女孩儿受了很多苦。

  在女孩儿10岁那年,女孩的妈妈给女孩儿找了个后爸。一开始,女孩儿也接受不了他。但后来,女孩儿的生活明显改观,她再也没有看到她妈劳累的样子。现在,女孩儿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弟弟,一家四口很是开心。

  女孩儿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绿,继续说:“其实我们不能选择太自私,有时也得要你付出。否则,你妈真的会很辛苦。”

  小绿回学校后,心情变的更加糟糕。她再一次审视自己,最后还是觉得委屈。她在被窝里无声的哭,哭自己命途多舛;她在操场上奔跑着哭,哭小绿妈为何有她。哭累了,哭够了,小绿又开始自责了。她觉得小丽的朋友说的对,可让她真的做出这样的付出,她又不能。

  小绿就这样低迷了两个月。小绿妈没有再带男人回家,小绿的玉镯子成功的修复,可小绿能感受到小绿妈现在的情绪,依然好不到哪去。小绿不主动给小绿妈打电话,小绿妈也一样。

  最终,在这场热战之后的冷战中,小绿获得了胜利。小绿妈来学校找小绿,为小绿添置了一床新被子,只因天气又冷了。看着小绿妈温柔地为自己换取被罩,并细心地将小绿的东西好好规整着,小绿内心的自责又开始发作。

  “你要真的想找,我不介意,但他必须对你好。”小绿轻声说。

  小绿妈愣了一下,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声敷衍着:“到时候再说吧。”

  死结

  多年以后,小绿再一次想起当时自己所做的退让,她不是没有后悔过。那个被称为郝伯伯的男人,在不久之后,顺理成章的搬到了小绿家。

  郝伯伯有三个儿子,都结婚了。只剩郝伯伯一人,住在单位分的小宿舍里。听小绿身边的大人都讲,郝伯伯是个好人。郝伯伯的爱人自生病卧床以后,一直是郝伯伯不离不弃地在身边悉心照顾,直到两年前郝伯伯的爱人去世。

  小绿的妈妈看到了郝伯伯的这一美德,而且郝伯伯确实是个心思很细的人。对于大大咧咧的小绿妈来讲,这是两人互补的绝佳理由。小绿妈看郝伯伯一个人住在小宿舍里,也不计较,直接让郝伯伯搬到了自己家里。可小绿家的生活并没有从这个叫郝伯伯的男人搬进来后,有多大改观。

  一辈子本本分分工作的郝伯伯,只凭朝九晚五的固定工资来操办三个儿子的婚事,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来又加上郝伯伯的爱人生病,一道折腾下来,郝伯伯一辈子的积蓄所剩无几。还好郝伯伯是个上进的人,他知道既然要接受新家庭,那就必须分担新压力。郝伯伯在自己的工作之余,也会找点别的事做着。

  小绿不喜欢他,不是郝伯伯的错。只是郝伯伯所处的位置,让小绿没办法真的喜欢他。小绿想,即使不是郝伯伯,她应该也会不喜欢上任何一个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小绿的爸爸这一身份,在小绿爸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小绿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愤怒,心痛,耻辱,再到最后的恨,都积累在了小绿爸的位置,而如今有人将要取代这个位置。

  小绿开始时会挑郝伯伯的毛病。她觉得郝伯伯做的饭不好吃,虽然从郝伯伯搬到家里后,一直是郝伯伯做饭。可吃了这么久,小绿还是觉得不对味儿。小绿还嫌弃郝伯伯不爱干净。她发现郝伯伯晚上不爱刷牙,她甚至怀疑郝伯伯做菜时,菜是否有洗干净。总之,小绿就是看他哪儿哪儿都碍眼。

  小绿感到幸运的是,幸亏自己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当初,她是那么期待一个月最后的假期。可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期待,她还比之前更主动去学校了。

  小绿从没想过,自己竟然非正常人的讨厌起假期来,而且还是寒暑假。虽然升高中以后,寒暑假的日子没有像初中时放那么久。可是小绿还是觉得很漫长,甚至比以前放得假都长。

  小绿的哥哥舒榕,自上大学后,寒暑假都会在外面打点儿零工,不怎么回家,过年的时间可能会在家里呆的相对久一点。总之,小绿觉得很孤独。

  放长假的前几天,小绿还客客气气地凑合,只管做自己的事。可是时间一久,小绿就开始烦躁起来。她会莫名的心情不好,她不挑郝伯伯的刺,她只说小绿妈的不是。小绿妈也能感受到夹在其中的难过,一开始还会默不作声,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后来,她也觉得很累,便会在被惹急的时候,直接跟小绿吵起来。郝伯伯若劝,小绿妈会不经意地将气儿撒在郝伯伯头上。

  有时候,家里的气氛会很冷。吃饭时,三个人各吃个的,电视打开只是充个热闹。吃完饭后,三个人又是该上班的上班,该写作业的写作业,该睡觉的睡觉。

  小绿最讨厌的便是周末。

  郝伯伯周末不用上班,而小绿妈照常上班。家里就只剩小绿和郝伯伯。屋里只有一台电视,小绿若看电视的时候,郝伯伯就会无事可做。郝伯伯不怎么善交际,周末也不出门,但他又不怎么会玩电脑。于是,无聊时,他就只能无奈地睡大觉。实在觉得憋得无处可躲的时候,郝伯伯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小绿看的什么节目。

  小绿很知趣。她看到郝伯伯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年轻人看的综艺节目,小绿深知郝伯伯是不爱看的。小绿会多调几个台,尽量调两个人都不算讨厌的节目。可是小绿必定跟郝伯伯有年龄差距,两人还是看不到一块儿。于是,小绿只得主动放下遥控器,玩儿自己的电脑。

  虽然两个人同时在客厅的时间不多,而且相处也有近一年了,小绿还是能嗅到两人彼此互不熟悉的味道。

  有时候,小绿看到周末休息的郝伯伯,也会生起闷气。小绿觉得,小丽的那个朋友骗了自己,而自己却白痴似的上了当。小绿生小绿妈的气,为什么找也不找个有钱点儿,而且年轻点儿的老伴,偏偏找个郝伯伯;小绿生郝伯伯的气,为什么郝伯伯不知道在周末休息时做些什么,好分担点小绿妈的压力,即使郝伯伯的工资确实比小绿妈高一些;小绿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傻傻地听了小丽朋友的话,自找苦吃。

  小绿大姨妈快来的时候,各种月经的不良反应通通袭来。小绿会变得特别忧郁,她又开始了自己不开心的回忆。无论大大小小的的伤心回忆,只要是小绿能想起来的,她都会重新拔出来好好回顾。只怪小绿记性太好,回忆完的小绿就跟放完气儿的气球一样,几天不说话。大姨妈走后,小绿又觉搞笑,她只会向小丽大叹一声命途多舛,匆匆了事。

  小绿还是会想起爸爸,甚至比郝伯伯来之前想得更多。她会拿两人做对比,她发现爸爸总是那么的年轻,而郝伯伯却年龄一大把。而且小绿惊人的发现,自己竟然慢慢忘记了爸爸的不好。渐渐地,她竟想不出爸爸所做过的任何一件对她有所伤害的事。

  

  小绿想,她之前看到过的爸爸的黑影,也许是爸爸被火化后烧焦的样子。爸爸根本没死,而是从那个被推进去的焚烧炉里逃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小绿甚至怀疑,当初妈妈带自己和哥哥看到的那个躺在冰棺里的人,根本就不是爸爸。

  小绿又想,爸爸之所以以那种样子见小绿,肯定是不想让人发现。但他又是如此的想念小绿,因此便化了个妆,偷偷地看小绿,谁知竟被小绿发现了。

  小绿还想,爸爸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出现,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爸爸是被那个指控他偷手机的人给强迫,所以一直不敢露脸。再或者,爸爸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因此用这种金蝉脱壳的方式去了别的城市独自谋生。

  小绿惊奇地发现,所有电视上惊心动魄的情节,放到小绿爸身上都实用。只是小绿想不出,小绿爸会选择以哪种情节来让自己消失。

  

  清晨,小绿无聊地拿着哥哥的篮球走出家门。到了快到篮球场的小道上,一个背上背着垃圾袋的拾荒者,拿着一根细细的棍子,在拨弄垃圾堆上的垃圾。

  小绿与拾荒者擦肩而过时,小绿好奇的想看看拾荒者的垃圾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余光里,小绿惊讶地瞥见,拾荒者不是别人,竟然只爸爸!虽然小绿看不清拾荒者的模样,但她就这么坚定的相信,这个人就是爸爸。

  小绿惊喜地拉住这个拾荒者,而拾荒者却别过头不看小绿。

  “爸,真的是你!”小绿很兴奋地转到拾荒者别过的头跟前,“我就知道你没死!”

  拾荒者还是不说话,只眼神闪烁的抬头看了一眼小绿,想要走,而小绿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她继续兴奋地跟拾荒者说话。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小绿问。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这,但却不敢露面啊!”小绿又问。

  “我……很想你。”小绿湿着眼眶,轻声说。

  面对小绿一句句的问话,以及小绿可爱的撒娇模样,拾荒者竟两眼空洞,毫无情绪。

  小绿疑惑,难道爸爸失忆了?

  小绿依旧缠着这个不理他的拾荒者,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只听一直默不作声地拾荒者生气地说了一句:“别跟着我。”

  像是想要保护的担心口气,又像是略微的责备。

  小绿愣在那里,看着拾荒者在前面,越走越远。这个时候,小绿的眼前莫名的起了层大雾。她只看到拾荒者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模样越来越不清晰。

  小绿心里万分焦灼,她想起了过去关于小绿爸的种种往事,她发现那些曾经让她不愿翻出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竟是如此的宝贵。而如今,这个许多年都不曾出现的让她又爱又恨的人,竟就这样毫无情感流露地想撇下自己扬长而去!小绿泪眼婆娑地看着前方这个即将消失的人,她不想再去追究过去的种种情感,她只想立马追回他,她不想再一次失去。终于,小绿鼓起勇气上前追去,并用尽全身力气去挽回:“爸爸!”

  可就在此时,小绿重重的被反弹了回来,像是前方有个无形的屏障。小绿的心猛一慌张,眼前的大雾很快被黑暗取代,她只觉身体一直往下掉,就这样无可奈何地从梦里重重的掉到了现实。

  小绿醒后,没有感到特别的恐慌,也没有去叫醒小绿妈。她想着刚才做的梦,留下了泪水。她第一次为自己感动,这么多年来,每一次梦到小绿爸,小绿都恐慌到不行,她甚至痛恨自己会梦到小绿爸。而这一次,小绿非但没有害怕看到小绿爸,甚至第一次真正的释放自己的情感。她想着过去的一切,仿佛小绿爸的去世恍如昨天。她知道,这回她是真的接受了去世的小绿爸。

  这种自我感动一直持续到午饭过后,小绿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

  小绿想,小绿爸是不是怨自己。怨自己没有保护好小绿爸的位置,这么快就有人替代了他。又或者怨自己总是不懂事,跟小绿妈吵架。

  小绿又想,也许小绿爸是想告诉她,小绿爸生活的很好,不用担心,但她又搞不懂小绿爸为什么会变成了拾荒者。

  终于,小绿得出结论,小绿应该跟哥哥去看看小绿爸。

  

  

  舒榕接到小绿的电话后,由衷的为小绿感到高兴。他知道,小绿正在慢慢长大,慢慢地学会去接受去世的爸爸。

  自小绿声称自己看到小绿爸后,小绿就再也没来过殡仪馆。每次,都是舒榕跟小绿妈一起来看望小绿爸。然而,小绿妈改嫁后,她终于也有借口不用再来,舒榕只得独自来看望。

  舒榕一年三次看望小绿爸,并给小绿爸带来很多好吃的和许多大金元宝。清明节一次,小绿爸祭日一次,缴费日一次,舒榕没有一次会忘记。清明节,本是国家放假的节日,舒榕自然不会忘记。小绿爸的祭日,刚好在八月十五的后一天八月十六。每当家家户户都幸福的过着中秋节时,舒榕却只会连锁反应的想到,这是到了小绿爸的祭日,而不是象征着团团圆圆的喜庆日。小绿爸的骨灰放在殡仪馆中,每年都要在固定的一个时间缴费,这个舒榕必须得记,否则他真怕小绿爸会托梦怪罪他。

  而今年,舒榕却少看了小绿爸一次。在清明节的时候,舒榕在学校有些紧急的事情正好要处理,他只能内心自责地对自己保证,下回再看小绿爸时,要跟他解释,并多带些好吃的。正好,小绿爸的祭日快要到时,小绿竟主动提出要跟舒榕一起去看小绿爸。舒榕很是意外,也很是惊喜。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舒榕看得出小绿很是紧张。舒榕笑小绿还是那么胆小,小绿也不像平时一样跟他反驳。小绿确实紧张,她想起自己跟哥哥曾经看到的恐怖片。她真担心一会儿到了那里,也会看到像电影中所看到的那样,出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到了殡仪馆门口,小绿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种死寂沉沉的压抑。再朝里走,小绿跟舒榕看到一群人身着孝服,胸前别着白花在哭诉。还有一部分人在不远处打着电话,或者跟身旁的人聊着什么。在这么一个严肃庄重的地方,竟有人在笑。离他们不远处,有人正撕心裂肺地哭,而他们却若无其事的嘴角上扬着。小绿想,这些毫无伤痛感的人,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穿着跟那群哭的撕心裂肺地人一样的衣服,为什么他们还要来看望对他们来讲一点儿都不重要的人。小绿抬头,看到火葬场上空的烟囱正噗噗地冒着黑烟,空气里弥漫着死人被烧焦的味道。这个味道,小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绿和舒榕跟着工作人员来到骨灰盒安放室,小绿这才第一次知道,小绿爸这么多年就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小绿爸刚被火化后,工作人员递给了舒榕一个不大不小但很精致漂亮的盒子。这个盒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工艺品。盒子的精美程度,是平时所看不到的。盒子被分为两层,上层是可以透过玻璃看到的浮华宝殿,下层则是小绿爸的骨灰。小绿爸的照片,就卡在浮华宝殿靠前的中间位置的缝隙处。

  听小绿妈说,这个盒子就是小绿爸那个世界的住处。那时的小绿,虽然觉得这个盒子很好看,但却不敢靠近。当工作人员带领小绿家人去骨灰盒安放室时,小绿妈没让小绿进去。

  骨灰盒安放室里,有一列列整整齐齐的柜子。走近看,才知道这一列列柜子,都是由一个个绿色的小箱子组成。小箱子里,摆放着一个个的骨灰盒。小箱子的空间挺大,不但可以放下必须要搁置的骨灰盒,还可以放些招财进宝的或表以纪念的杂物。属于小绿爸的绿色小箱子就在其中。

  小绿看着舒榕打开箱子,心里一阵。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眼前这个绿箱子是她第一次看到。她一定在哪儿见过,小绿想。舒榕抱出小绿爸的骨灰盒,关上箱子,走到了祭祀场,两人开始了祭拜。

  祭拜时,小绿怯怯地盯着小绿爸的照片。她看着照片上这个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的男人,竟不太敢相信他就是自己的爸爸。小绿想起了当年在小绿家那群陌生人的感叹。是啊,照片上的这个男人真的很年轻。

  小绿第一次单纯的为小绿爸的死,留下伤心的泪水。她想起小绿爸刚去世的情景,小绿爸的同事是如何的痛惜,小绿的家人是如何的伤心,而自己又是如何不懂事的面无表情。想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小绿很愧疚,她不知道小绿爸是否会原谅她。

  除了愧疚,小绿还有一大堆的委屈。小绿多想跟小绿爸诉说,因为小绿爸,小绿多少次任人揭伤疤,小绿又多少次被人羞辱。小绿还想跟小绿爸说郝伯伯的事,郝伯伯相比他,真的是苍老了许多。他不但没有浓密的头发,而且还略显发福。虽然郝伯伯的脾气挺好,也从不动手打小绿妈,但小绿就是觉得作为第二个小绿爸,郝伯伯是不合格的。

  小绿还是有点儿想怨小绿爸,如果不是小绿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模样,最起码自己是不会怕他的。小绿是多么想念小绿爸啊,可就是因为小绿爸,让这个本该能见到爸爸的人,看不到爸爸。

  哭过之后,小绿也会自我安慰。她想,最起码在自己眼中,爸爸是永远年轻的,没有谁的爸爸会永远年轻,除非像爸爸这样。

  

  从殡仪馆回来,小绿发现自己卧室的桌子上多了两百块钱。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是郝伯伯给的。郝伯伯就是这样,小绿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郝伯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可以多给小绿点儿零花钱,来证明自己做了点儿什么。

  记得有一次,小绿跟小绿妈吵得特别凶。原因是,小绿妈专门发短息提醒小绿,有关郝伯伯的生日。郝伯伯的生日在小绿的后面,正好相差十天。小绿过生日那天,很不幸的在学校里度过,小绿也只收到了小绿妈跟舒榕的电话祝福。恰巧,郝伯伯生日那天,小绿赶上放假回家。在小绿放假的前两天,她收到了小绿妈的短信。短信上,小绿妈异常小心和细心,看见如此体贴的小绿妈,小绿特别生气。

  小绿生气,小绿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这样的体贴,小绿妈从来没在小绿爸身上体现过,小绿替小绿爸抱屈。小绿想,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小绿为什么没收到郝伯伯的祝福短信或电话,凭什么自己就要咧着嘴笑,然后再送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小绿觉得不公平。

  因此,到郝伯伯生日那天,小绿两手空空的回了家。小绿妈看到什么都没准备的小绿,心中狂怒。明明自己提醒过小绿,而小绿竟装不知道,就这样没心没肺的坐下来大吃大喝。

  小绿妈在郝伯伯生日那天没有发脾气,但第二天小绿妈变相的吵了小绿。小绿妈回到家中,看到郝伯伯在厨房洗菜,而小绿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小绿妈开始骂小绿,说小绿这么大的姑娘,就知道在家看电视,却不知道帮大人一点儿忙,她还说小绿不知道大人是如此的辛苦等等。再后来越说越严重,她骂小绿没良心。终于,小绿妈还是扯上了郝伯伯,小绿妈说小绿是个白眼狼,不知道给郝伯伯准备生日礼物。

  从小绿妈骂小绿的第一句开始,小绿便忍着。她知道昨天小绿妈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大家都没捅破。因此听着不痛不痒的骂咧,小绿也懒得顶嘴。可后来小绿妈越骂越严重,小绿干脆就坐在沙发上不动,就做个没良心的人。再到最后,小绿妈骂小绿是白眼狼,只因不知道给郝伯伯买礼物。小绿终于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缺口,两人也因此终于开战。

  两人吵得特别凶,小绿妈还因此洒下了伤心的泪水。她觉得很没面子,为什么自己养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小绿妈感到心特别累,一边她得哄着这个一直以来分担家庭重担的男人,能够依旧甘心付出着,一边还要哄自己的孩子对男人好一点。有时,她也觉得夹在中间,出力不讨好,三人的关系一直处于不冷不热中,很是憋屈。可是小绿妈没办法,为了生活,她只能如此。

  小绿妈又开始痛恨小绿爸。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都是小绿爸一手造成的。她甚至觉得小绿爸在默默咒着她,不让她快活一天。

  郝伯伯对眼下的争吵,心里又是一肚子的火,又是无奈。他不想因为自己,而使两个本就有点疏远的母女再次发生争吵,可这回吵架的原因再一次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他是一个寡言的人,看着这样的争吵,郝伯伯一句嘴都插不上。

  等双方终于吵架落幕后,他看着小绿妈伤心的躺在床上无声哭泣,小绿则坐在电脑前,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他的心简直可以拧成麻花,可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费劲脑汁后,郝伯伯给小绿妈买了一串珍珠项链,给小绿偷偷地塞了两百块钱,事情也就这么相对和谐的告一段落。

  小绿想郝伯伯应该也挺累的。活了大半辈子,自己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女儿,又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该怎么亲近才好,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面对郝伯伯的处境,小绿只能表示无奈。小绿也有很多的委屈,也有很多的不知所措。以前有很多事,她都会跟小绿妈讲,但现在小绿一件也讲不出了。有时,小绿妈也会想起来主动找小绿谈,但小绿还是懒得说太多。小绿觉得,一切都变味儿了。

  小绿特别想知道小绿妈是否真的幸福。如果小绿妈是幸福的,小绿觉得自己所做的退让还都值得。可小绿又不觉得小绿妈是幸福的,因为她能深深地感受到,其实无论是郝伯伯,小绿,还是小绿妈,都有自己的难言、辛涩与无奈。

  

  小绿顺利地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大家都特别的开心。小绿在填写志愿时,专门挑了一所离家特别远的学校。

  来大学报到那天,小绿妈没有送小绿。她专门让郝伯伯送小绿,好像为了让郝伯伯亲眼看到,小绿所处的学校是多么的美丽,而自己辛勤又无私的攻读是多么的值得。小绿也没太多情绪,她只是内心笃定,小绿妈一定会后悔。

  刚上大学的小绿,被自己感动的痛哭流涕。她终于做到了,在这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不再会有人认识她,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她的生活也将由自己主宰,而这一切,都是她在痛苦的高中时光里努力争得的。

  小绿开始各种尝试。上课之余,小绿还经常参加一些课外活动,有时候还会找一些兼职赚点零花钱。大学之前,大家都只专注一件事,看谁埋头苦读更努力。上了大学之后,大家专注的却不只是学习,事情变得愈渐复杂起来。很多东西,依然是小绿无法操控的。小绿再一次感受到无力感。

  不久,小绿就尝到了想家的味道,而且她发现,小绿妈也一样想念着她。俗话说的好,远香近臭。小绿没去大学之前,小绿从没想过小绿妈会如此想她,而她也一样如此想念小绿妈。

  虽然上高中的时候也住校,可是离家并不算远,坐公交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家了。而且高中时期,一个月放一次假。上大学之后,小绿半年才回一趟家。虽然中间有节假日,可时间太短,假期都在车上度过了,小绿因此没能回去。

  大学放假的小绿,没再觉得假期时间有多难熬,因为她也像哥哥那样,在假期找了兼职。只不过,小绿选择了在家附近找。

  刚回家的那一个星期,小绿基本上都被小绿妈包裹着。小绿妈问这问那,小绿也不厌其烦。有时候相同的问题扯了好几遍,两个人还是兴致勃勃地有说有笑。虽然小绿回家后,觉得郝伯伯又变陌生了,可小绿不再对他那么冷眼旁观,有时小绿还会主动开两句玩笑。郝伯伯依旧不善言辞,他只是默默地多做了些小绿爱吃的菜。

  等小绿顺利的找到了兼职,小绿妈便收起兴奋,继续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三个人在白天都出去上班,只在吃饭的时间和晚上的时间聚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绿开学。

  

  舒榕毕业后,艰苦创业,终于开拓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中间所经历的苦难可想而知,当时小绿妈只给舒榕两万块钱做投资的本钱,剩下的只能靠舒榕自己努力。在舒榕最艰苦的日子里,谈了四年的女朋友小美,依旧不离不弃。

  小绿大三那年,舒榕结婚了。两人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幸福的走到了一起。小绿妈很是感动。小绿妈喝醉后,竟然当着郝伯伯的面抹着鼻涕说:“要是小绿爸看到这一幕他得多高兴啊!”郝伯伯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不仅为小绿妈擦着眼泪,还一边应和着。而后小绿妈感叹道:“哎!我们都老啦,只有小绿爸还年轻着。”

  看到这一幕,小绿才猛然发觉,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解不开的死结,只有不够长的时间。

  尾声

  小绿把手里的摇钱树擦得锃亮,金黄的光反在绿箱子上,形成一道道不均匀的线条。小绿发现摇钱树的底座和枝桠上都零星出现了些掉了铂的缺口,她知道这一定是哥哥舒榕一次次擦拭的结果。她把擦好的摇钱树放进绿箱子里,又将小绿爸的浮华宝殿朝前挪了挪。

  小绿想,每次舒榕都独自一个人打开绿箱子,他会想些什么呢?他以前也会像小绿一样害怕吗?他有怀疑过或恨过小绿爸吗?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小绿很肯定,她知道舒榕也一样很想小绿爸。

  小绿看着眼前这个将近十年的,专属于小绿爸的浮华宝殿,不觉一丝长叹。小绿看到浮华宝殿里,好像有了丝丝尘迹。她知道这是浮华宝殿前的玻璃和青瓷间,有了一层薄薄的空隙。小绿拿手里的破布,试着轻轻擦拭,却不小心碰歪了小绿爸的照片。

  小绿爸的照片还是那么崭新,小绿想这可能是之前密封性一直不错的原因。小绿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小绿爸。小绿发现,原来小绿爸的头发这么黑。黑亮的头发下,有一张过于消瘦的脸,以至于小绿爸的颧骨都能清晰可见。小绿疑惑,爸爸怎么能那么瘦。小绿爸的眼睛细细长长的,舒榕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只不过,小绿爸的眼神为什么显得如此哀伤,小绿有些难过。她又想,爸爸在呼叫她的那一刻,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呢?

  小绿不懂,小绿一辈子也不会懂。她知道这一切早已成了陈年往事,她还知道,逝去的终不会回来,未来的终不能遇见,留下的只有当下。

  小绿将小绿爸的照片小心挪正,她发现在小绿爸的照片旁边还写着一小行文字:“孑澍 男 39岁”

  小绿将小绿爸的浮华宝殿擦拭完毕后,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小绿爸的照片,而后才轻轻地关上绿箱子。

  小绿走到男人面前,将叠好的破布还给他,道了谢。男人看了小绿一眼,没有看到两行清泪,也就没好意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男人故作轻松地整理了下桌子上的文件,轻轻地放进抽屉,拿起桌子上的一大串钥匙,站起身。

  “好久没来了吧。”男人问。

  “是有段时间了。”小绿道歉地笑了笑。

  “没事,都会原谅的。”男人笑着安慰小绿。

  “是啊,都会原谅。”

  小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她看到前方那熟悉的烟囱里又噗噗地冒起黑烟,熟悉的味道再次弥漫。

  小绿又开始幻想,下一个打开绿箱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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