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敲诈勒索

  第一节 交通事故

  一觉醒来,将至九点。来不及洗漱,我狂奔下楼,有股08年地震时奋不顾身往外冲的劲头。

  

  江城路旁,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刚准备横穿马路去站台候车,何姐打电话问我人在哪儿,我撒谎说,在公交上,堵车了。她说,“有个玩忽职守的案子,9点开庭,我出庭支持公诉,你赶紧过来旁听。”

  

  见一辆的士逆行而来,我匆忙挂了电话,向马路对面冲去。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和“哐当”的撞击声。

  我惊魂未甫,站在马路中间不敢动弹。

  扭头一看,一辆大众Q7撞上一辆丰田轿车。估计是这辆Q7超车时不料马路中间有个大活人在移动,他躲闪不及,猛打方向,直接跟向右前方的丰田“联通”上了。一车屁股凹进去,一车头盖翘起来,天然完美的结合。

  完了完了,我得赶紧逃!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刚打开出租车车门,从Q7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高档西装的成功人士冲到出租车前,恶狠狠地说:“你TMD的找死啊?怎么,还想跑哇?给老子滚过来!”

  

  人家人高马大,有钱有势,我又理亏,心想,糟了糟了,搞不赢啊,怎么办呢?急中生智,灵机一动:动动嘴皮子功夫才是上策。

  我示意让出租车司机等等,然后有条不紊地打哈哈:“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在说我吗?”

  遇到紧急情况,他慌你不要慌,调侃一下,干燥的生活顿时会滋润不少,夫妻吵闹同样适用。

  

  “少鸡巴废话,你娃子欠扁是吧?”这个高个子下巴上扬,一副轻狂的吊逼样。

  

  “先生,您没事吧?”我走到跟前,上看看下摸摸,假装非常关心,假装奴颜卑膝。

  “我想您脑袋应该没事,话语清晰,思维活跃;您身体也应该没什么事儿,能从黄线走到这里,也有好几光年远了。”

  我顿了顿,接着说:“人没事就好!不过,可能车有事儿。如果您觉得车祸跟我脱不了干系,那请您拿出证据,若拿不出证据,那就赶快报警啊。按照正常的程序,发生了交通意外,第一件事就是报警,由交警到事故现场进行勘察、拍照,确定事故责任主体,下达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第二件事就是马上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他们也要现场勘查,定损啊。您千万别等车祸现场被破坏了再去干这些,迟了可就对您不利啊!”

  

  “你……”,他指着我刚要说什么,我果断打断:“再说了,就算是我有责任,可是您看我这穷书生的寒酸样儿,就一屌丝,就一屁民,您就算打我一顿,我也没钱赔您啊……再说了,现在上班高峰,在大马路上以强欺弱,您不怕有人见义勇为吗?赶紧的,找保险公司才是最可靠的啊!”

  我叽里呱啦一气呵成,差点被憋死。倒吸一口气,顿时舒畅许多。

  

  成功人士目瞪口呆,伫立一旁,一下子恁是没反应过来。话说,人在迷茫时最容易被糊弄,“赶紧打电话报警啊……”,我糊弄他,不,是引导他。

  他慌里慌张掏出手机。掏手机的瞬间,好像把什么东西带了出来。我弯下腰,一看,是个身份证。

  “喂,喂,110吗,我,我报警……喂,喂……麻痹……信号怎么这么差……”一头猪在嚎。

  

  “刘飞,男,清江市上当镇下马村,身份证号码……”,默默念完,我拿着身份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帅气的成功人士。

  

  “这是你的身份证吧?你是下马的刘飞?”我把身份证递过去,他摘下眼镜,低头伸手迎接。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才看清这个伟岸身躯上那个高贵头颅的正面——典型的小混混儿嘴脸。

  

  “你谁啊你?!”

  “小疙瘩,我是王断然啊!”

  

  刘飞,绰号小疙瘩,我同村的发小。这厮,从小喜欢打架,喜欢小偷小摸偷奸耍滑,最喜欢扯摸女孩儿鞭子,最擅长说谎,初中还没毕业就跟他老爸一起到清江市区游街窜巷吆五喝六做生意。有一年暑假回家,听村头大妈说,他骗财骗色被关进耗子,终身监禁。虽同为一村,但从高中起直到我研究生毕业,我都未曾见过他,掐指一算,十年有余了。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今天竟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我靠,我以为谁呢,你不叫我,我都认不出来你啦!嘿,你娃子头发怎么这么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高啊?!”他哈巴着腰,低着头,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这会儿倒是他开始反击我了。虽然句句属实,但我十分不爽,这种感觉就像在大马路中间被脱掉了裤衩。心想你这烂货,咋跟以前一个球个样儿——净喜欢满嘴喷粪。

  我顺势自嘲:“卧槽,混的不好,纯屌丝一枚呗。时间犹如一把杀猪刀啊!刀刀掉头发啊……”好歹也是读书人,何况多年不见,彼此再怎么熟悉,也得讲点礼貌,不能直接骂他。

  他倒也识趣,毕竟是个混混儿,见过一些市面,赶紧改口,“您现在在哪儿高就?”

  看我不怎么高兴,他唬着个脸,挤眉弄眼地傻笑。

  既然长相这么不给面子,想法设法我也得找回点面子吧?话说,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但也会为你开一个窗!身为一个男人,被人瞧不起是一种悲哀,尤其是被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瞧不起……于是我挺胸提臀,整理了一下站姿,吧唧一下嘴巴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现在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说这话时,一阵微风恰好掠过,头顶稀少毛发中的几根佼佼者犹如分叉的毛笔,恣睢狂舞,整个人俨然一副道貌岸然。

  

  “怪不得你刚刚儿说的那么专业”,小疙瘩赶紧恭维,“嗯……刚刚这事……你说的有道理……有保险公司……”话虽如此,他还是藏不住愠色。

  “这事就按照我刚说的办,对方扯皮的话,你找我。我现在马上要去法院开庭,你呢?”为了尽快赶到法院旁听,我大包大揽、煞有介事地说。

  “我也有急事,赶着去工地谈点事儿。走、走,我们打的。”

  “那你的车怎么办?”他指着“昂首”的车:“不怕,我车上还有一个人,让他留下来……”

  丰田车一看是个Q7撞他,心想也惹不起,再一看下车的是个留着飞机头戴着黑墨镜儿的混混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能愣愣地站在车边儿,等待交警前来处理。

  我们一同上了的士,他说开庭要紧先送你到法院。回头凝望,乖乖,后方的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长鸣,像是为我们送行……造孽啊。

  

  “你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自己人搞自己人!”见我们上车,的士司机一边津津有味儿地调侃,一边摆弄着手机。话说,置身事外时谁都觉得浑身悠闲,幸灾乐祸!

  “不是撒啊,你咋还不开车呢?你在看啥鸡巴玩意儿呢?”小疙瘩坐在副驾驶位置,伸长脖子吼他。

  

  司机将手机直接丢给他,一遍打方向盘一边唠叨:“之前一个女士下车时,把手机落下了,刚你们吵架时我翻看了一下,看到几个视频,哇塞,那个叫清爽,一男一女,上下交替,还嘴巴咂巴,汁儿汁儿有声啊!”

  

  “我靠,真的假的?这个有意思!老子来看看……”

  小疙瘩把手机举了起来,示意让我也看看,这视频,果然,那叫一个好啊,像先锋文学中描述一样,很前卫,很激情,很有味道!

  “师傅,这个手机卖给我吧!你说多少钱?”小疙瘩满脸通红,情绪高涨,像一头圈养的公猪,哼哧着拱嘴儿,嚎了起来。

  

  “这个东西……我还等着人家打电话过来还给她呢!”司机迟疑了一下。

  

  “你买这个干嘛啊?好歹是人家的隐私。失主通过车牌号找到司机,他怎么交待啊?”见势不妙,我好意提醒。

  

  “师傅,你的心就好好的放到肚子里,我绝对不说是从你手里买来的。况且这失主也不能确定手机就是掉在你的车上啊。何况,我就是看看,茶余饭后,找找乐子。”小疙瘩风生水起一脸坏意。

  

  “这手机你看,最多值两千。我给你三千,你不行也得行!”

  小疙瘩说完,直接把手机装兜了。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掏出三摞钱,数也不数,直接丢到正在开车的司机怀中,不管他是否同意。

  

  小疙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捡来”的手机,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第二节 回乡实习

  “我现在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细分析,实际上等于没说,甚至反倒会误导听众——认为我就是律师。没错,我就是为了让小疙瘩误认为我是律师。

  话说,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市面上有很多打着“法律咨询”、“法律服务”等牌子的店面,当事人病急投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他们,可等官司败诉或变得“夹生”找到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当然也有打赢的),才恍然大悟:之前的代理人原来不是律师啊?!对,他们是“法律服务工作者”。老百姓很是疑惑,律师不是法律服务工作者吗?这两者区别在哪儿呀?为什么两者不一样却又会并存呢?

  相信遇到过纠纷的人,都会这样问。

  现在答疑解惑:是否通过国家司法考试是两者主要的区别,说通俗点,律师有《律师执业证》,他们没有,但有个《法律服务工作者执业证》。想当年,我国法律服务市场人才匮乏,为了解决广大城郊、乡镇纠纷,设定了一个低门槛的准入制度,于是有了“法律服务工作者”这个特定称谓。可就是这个不伦不类暧昧的称谓,迷惑了不少当事人,也让律师躺着中枪——他们是法律服务工作者,难道律师就不是法律服务工作者吗?论内涵和外延,法律服务工作者都略胜一筹!法律服务工作者和律师其实是一对孪生姐妹,他们的亲妈叫司法行政部门,司法所或司法局,对亲妈而言,手心手背可都是肉,任何一方有问题,疼的可都是亲妈的心肝儿……

  律师事务所里也不全都是律师,有拖地擦桌子打扫卫生的、也有前台坐班搞行政工作的、也还有会计出纳等等。当然,前者的工种肯定不适合我,但我也不是实习律师、授薪律师、助理律师或提成律师。因为,我根本就不在律师事务所上班,不,我根本没上班。

  话说,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毕业实习,是秋天到来的标志,此时,大学校园即将毕业的每个蚂蚱,都急的噗通乱跳。我也不例外,在地图上一蹦三尺,回到了故乡清江市实习,寻摸着以后的人生轨迹。

  

  当我拿着学校的实习介绍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检察院门口时,飘扬的国旗和醒目的检徽,让我感到这肃杀的氛围熟悉而又庄严。院内警车井然有序停放,上班时间门可罗雀,只有凶神恶煞的门卫用鄙夷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不经世事洁白无瑕的我,看得我害羞、害怕,浑身上下,情不自禁一阵冷颤。

  

  “酸辣土豆丝、糖醋里脊、家常豆腐和一个西红柿蛋汤。怎么样?我请客。”何科长从办公楼出来,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神却显得十分疲惫。

  

  何科长,何遥,公诉科科长,三十八九,业务精通,着装大方,精明能干,很会来事。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她的言谈举止征服。

  

  “你请客,我吃什么都高兴啊!”她的热情和坦诚让我感到轻松。

  

  “谁说有志男儿毕业都直奔北上广?”“算了吧,清江小城容不下你这只鸿鹄大雁,你回来能从事什么工作?”“不知道,先实习一下呗。”“那也好,拿着学校实习介绍信,我帮你跟政治处联系一下。”这是之前我俩简短的聊天。就这样,我开始在检察院实习。

  

  午饭过后,正式“上班”。话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走廊这头,老远都能听到那头公诉科办公室一片喧哗,有爽朗豪放的笑声,也有对骂的尖叫声,热闹非凡,此起彼伏,朦胧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纵观各地检察院和法院,女性人数似乎总多于男性。有人说,这是因为男人在公务员考试中考不过女人。但实际情况是,女人为了寻求稳定的生活,纷至沓来,奔赴考场,而男人们为了干出一番事业,宁愿铤而走险,先苦后甜。

  检察院公诉科,则是飞机中的战斗机——特殊中的特殊,男女比例不是一般的失衡。如果说这里的队伍是咱常吃的那一坨大蒜,每个女同志是个蒜瓣的话,那男同志肯定就是大蒜中间的那根柱子,所以这里绝对是女人的天下!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当有很多台戏的时候,那可就热血沸腾,热闹无比了。

  “王断然,好久不见啊,你可把我们想死啦!上午还听何科长说中午请你吃饭,我们还以为是她想你了,故意跟我们说笑呢!”

  讲话的叫余美,唇红齿白,三十四五,开他人玩笑如家常便饭手到擒来,每天头顶一头牛,来回溜达,见人撩人见鬼杀鬼。但未曾料到,竟连我这样二十六七、内向腼腆的的小伙子都不放过。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了距离感,倒也自然。

  

  “余姐啊,N久不见,一见面你就拿我开心啊。”尾随何科长,我走到她跟前。

  这时我才发现,在人群中有一张俊俏的脸,忽闪忽闪分外鲜明,以这长脸为圆心,以0.5米为半径,围满了检察官姐姐。而此人,就是大蒜中的那根柱子。

  

  柱子哥皮肤白皙,五官匀称,嗓音飘渺,目光苍茫,知识渊博,办案高效。没事就手持佛珠、罗盘、经书等,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没人时就把柜子里的香炉搬出来,烧香拜佛,念念有词,他就是号称罗半仙的罗松伟。

  

  “小王,欢迎过来实习啊,看来我又要解放了。”罗松伟用特有的女人腔儿向我打招呼,蹭、蹭、蹭,鸡皮疙瘩飘零一地。

  

  “小王,我们刚刚在探讨李庄案,你大学老师不是兼职律师嘛,你说身为律师,凭什么向当事人收取那么高的律师费呢?有什么法律依据吗?”罗松伟似乎在寻找志同道合者。

  

  我兴匆匆地答道:“关于律师收费的问题,每个省有专门的政府指导定价,对于不同类型的案件,设置的收费门槛和上限都不同。按照此规定,刑事案件,我省最高收费大概不超过15万,但是,这只是指导性定价。”

  

  虽然同为法律人,但是律师与检察官之间也存在“误解”。

  

  “还指导性规定!凭什么收那么多钱啊?”罗检一脸怨恨,“同样是搞法律的,凭什么我们公务员就拿那么一点死工资,律师却大把大把的赚钞票,开奔驰、坐宝马、住豪宅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就是啊!你看我们这里,案多人少,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结果每个月工资还不够买国产奶粉儿!混了大半辈子不见得混出个名堂,好不容易遇到点机遇,熬成副科或正科,可待遇还只是涨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哪个鲜花儿在随声附和。不过,这讲的确实都是实话。

  

  曾听公安战线的同学揶揄身为检察官的同学:你们检察院账面工资虽少,但福利待遇甚好,除了每月各种津贴、补贴,单单年终奖一项,就相当于发了3至6个月的工资,比我们公安强多了!

  在律师界,有些害群之马确实嚣张,瞎搞瞎混,屁眼黑黑,不讲良心,大把捞钱大肆挥霍,购房买车到处炫富。然而,这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整个律师行业的行情是20%的人占据了80%的总收入,贫富差距极大。80%的律师,尤其是年轻律师都在温饱线上挣扎,甚至不如一个下岗工人。

  

  细细想来,难怪律师阅卷难:让你律师嚣张,在不平衡心理的作祟下,检察官“有条件时”当然要刁难律师,让你赚不钱或者至少不让你赚的那么痛快!

  当下社会就是这样,大多数人的眼睛都往上长;大多数人都期望一夜暴富;大多数人都缺少幸福感,觉得自己比别人惨。随着这种心态膨胀酝酿,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境界,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周星驰和小强那段儿场景,争相敲断自己的胳膊——你们谁敢跟我比惨?

  

  律师和检察官、法官的对立是个社会问题,不是我个人问题,话说言多必失,不接腔也罢!见我面带微笑却不搭话,何科长让大家不要闹腾了赶紧干活去,大家三三两两作鸟兽散。余检则凑到我跟前:“很久没办案了吧,小帅哥,走,去我办公室,给你两个盗窃的案子练练手。”

  

  何科长一听不干了:“你别偷懒哈!他来了就相当于我的助理,有个传销大案要交给他,要不跟你那两个盗窃的换换?”余检一听,赶紧摆手作罢,一溜烟闪开。

  

  一屁股坐下,刚翻看了几页卷宗材料,小疙瘩打来电话,说被传唤了,人在公安局,问我咋办?我一听不好,肯定哪里捅了娄子。

  第三节初恋情人

  

  既然人已经在公安局了,想必讲电话也不方便。

  坐在的士上,我忐忑不安,心想这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N年不见,一见面尽给我找事。刚来实习就让我请假,搞得我很难堪。真不知我上辈子是个律师、作家,还是个皇帝、猪头,反正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让我这辈子认识了这么一个发小,唉,交友不慎啊!但命运这玩意儿谁也决定不了,同村同龄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不跟他们玩儿跟谁玩儿?一个人肯定会得自闭症。怪只怪自己命不好,跟这厮生在一个窝儿了,要是生下来嘴巴含个金勺子金项链什么的,那肯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文科生大都如我,是意识流大家,一件事想着想着就能跑偏几光年远。等回过神来,的士竟然还没驶出(死出)这该死的十字路口,从上车到现在一共也就走了十几米远!眼前的美女在人行横道上迈着轻佻的步子,我的心也随着她的高跟鞋,咯噔咯噔作响。

  等我赶到局子的时候,小疙瘩已经被放走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不接,肯定觉得我这人特没人情味特不够朋友。可出了力气还被冤枉,那真叫委屈。再打,再打,他终于接了:“刚警察问了我点小事儿,我托人找了关系,配合他们搞了一个询问笔录后就把我放了,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一开始说要拘留我,搞的我挺紧张,这不有事找律师嘛,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刚刚工地这边出了点事儿,你看,没来得及接你电话……不好意思啊……”小疙瘩急忙解释。

  我赶紧解释:“我挂了电话就下楼打的,可堵车了,这不刚到这边。”即使大家知根知底儿,但还是得解释,因为沟通确实太重要了。

  “那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补充问他。

  “没事儿没事儿,已经找关系摆平了。现在这边一堆乱事儿,就不跟你说了哈。让你费心了,回头出来坐坐。”

  虽说没事儿就好,但好歹有点扫兴,让我感觉自己纯属多余,只能悻悻走开。可转念一想:这警察都传唤了,真是个小事儿?找的关系?询问笔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必再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何姐交办的果然是大案要案,卷宗材料一共11本,每本三百多页,涉案四十余人,其中涉嫌非法拘禁的十五六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

  案件始末大致是:几个传销头目窜至我市,拉拢三四个马仔,以介绍工作的名义将亲戚朋友骗来,搜走手机和现金,将其锁在租住的城郊民房内,进行洗脑教育:广州有个公司叫麦当娜,现在很火,做得很大,大有前途,只要每个人要交3800元就可入伙,没钱不要紧,打电话叫姐姐、弟弟、哥哥、老婆、儿子等相信自己的人带钱投奔即可。然后,给你发点中介费用,安排你去“总部”上班。不打电话不要紧,但一天到晚都得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吃饭上厕所跟着你,一旦有叛逃行为就要挨打。一天不够,十天,天不够,三个月,一年……总有你想明白的一天。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大多数人最后都能想“明白”,心一狠,牙一咬,管他妈的什么阿爸阿妈表哥女友,先骗来自己脱身再说,脱身之后不服被骗,干脆换个地方复制这个模式,自己当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至于被自己骗来的老爸老妈,报警救他们?算了吧,干脆也给他们一个当老板的机会,活了大半辈子总认识些可靠的朋友……

  大部分受害人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宁死不屈的。一个即将毕业的闷骚内向型伪帅哥,求职不顺,被妙龄女网友骗来“实习”,这蚂蚱做事极端,不知变通,多次顶嘴,惨遭毒打。出租屋内,终日不见阳光,每日不知早晚,时间一长,这不经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蚱实在忍受不住,踹开厕所窗户纵身一跃,用那肥胖的身段在低空中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头部着地,活活摔死了。为了躲避警察抓捕,传销头目赶紧转移人群,在转移过程中,有人跳车被撞死,有人叫嚣、嚷嚷被捂住嘴巴窒息多时,住院十几天都没脱离生命危险,仍在SUV病房,不,是VIP,也不对,是ICU病房!

  

  一晃,一两个星期过去了,卷宗材料翻了三四遍,总感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不是相互矛盾,就是不具有关联性,究竟谁负责看守?谁负责搜身?谁打人了?谁讲课了?都没彻底搞清楚,脑袋里一片乱麻。从有罪推定思维出发,从现有证据来看,要想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证明哪些人有罪、哪些人是主犯从犯,都很难。翻来翻去,正头痛时,罗哥一脸严肃走了进来。

  “小王,在办案啊?来来来,你看这个,看这个,这个案件有意思。”罗检四十出头的人了还时不时的带了个黑框眼镜,看他咂巴个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什么情况啊,罗哥。”罗检年龄比我大一轮还拐弯,恁是让我叫他哥,不知道是把他叫年轻了,还是把我叫老了。用他的话说,你这年纪不大不小的,你叫我撒呢?叫叔啊?我可没那么老。干脆叫哥得了,江湖乱叫嘛。再说了,男人在一起都是兄弟!这番话,江湖义气味儿十足,但与他的相貌为人大相径庭。

  “花案!你自己看,非常有意思。骗你小狗。”罗哥情绪高涨。

  

  原来是个强奸案。

  

  不知何时,何姐也走了进来。“你口供对照表给我看一下。”她语气温柔,面带微笑,倍感亲切。

  口供对照表,就是把所有犯罪嫌疑人的说辞从卷宗材料中摘抄出来,进行比对,一目了然,查看谁最具有说谎的嫌疑。可是,本案11本卷宗,3300页,原话摘抄打出来,那得搞到什么时候去了?!我偷懒,压根儿就没打算弄。

  她这一问,我反倒羞愧起来,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没弄,太丢人了。其实我清楚,她肯定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肯定没整理出对照表,她这只是在提醒我。另外,我还清楚一点:我不能被看扁了。

  “我修改完后给你看吧。”我模糊回答,不至于太尴尬。

  “罗半仙儿,你杂又在欺负我们小王让他干活呢?”何姐善解人意,转移话题。

  

  “偌大个公诉科,就只有我一个男人,花案全部交给我办理,根本就忙不过来!你看,好不容易来了个爷们儿,想请他帮我分担分担忧愁嘛。”罗哥开始抱怨起来。何姐见我不接腔,暗自笑笑走了出去。

  “这案卷材料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公诉案件审查报告和起诉书打出来给我。这案子放了很长时间了,再不搞出来就超期了。”何姐一走,罗哥开始放话,而且这话听起来非常豪爽——安排我做事嘛。

  刑事案件中存在的超期羁押现象,就是这么来的,确实是案多僧少忙不过来啊,这是基层检察机关普遍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

  

  我来这里是干嘛来了?学习啊!不办案能理论联系实践让知识升华吗?肯定不能啊!这样一想,心里倒也畅快三分,不就是干活吗,小意思。眼睛一转,我说,罗哥啊,不就是个花案嘛,完全木有问题!要不待会儿搞完了,你给我掐一掐,看看我今年桃花运财运如何啊?

  “好啊!完全没有问题!你把出生年月日时写给我,要农历的,待会儿我给你算。我跟你说,我算的可准了,上次副检察长还请我……”一说算命,罗哥兴高采烈开始吹牛了。

  清江市的牛都吹死了,可就没有新鲜牛肉吃喽。我起身:“罗哥,给”,我睇过生成八字,说“那你回去算着,我先把这个花案拿办下来给你交差。”

  

  “王断然是个好同志,嗯,好同志……”罗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眯成一条线。

  

  从他前脚出门那一刻开始,我燃烧了小宇宙,除了上了一趟厕所外,一直在键盘上飞舞手指头。

  等我起身探向窗外,暮色降临,霓虹初上,暖暖的橙色勾勒出我孤单的头影(投影),从头至脚,浑身落寞。

  有人说思念是一种寂寞,歌词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我总觉得人的感觉最他妈不靠谱,而且很庸俗粗糙——喜怒哀乐,各种基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随时轮换。所以,曾经为此赋诗一首,取名《感觉算个屁啊》!

  

  我奔走在烈日骄阳下,

  寻死觅活,

  扑捉风的身影,

  八月的清江啊!

  轰隆的火车碾断你的踪迹,

  熟悉的味道,

  让悲伤和幸福,

  若隐若现,

  感觉算个屁,还不如空气。

  揉揉干涩的眼睛,摸摸干瘪的肚子,穿过后门小巷,在一个小学附近的街边摊儿,花十块钱叫了两碗饺子,三下五去二吞进肠胃,顿时感知人间冷暖……

  

  所谓实习,肯定没有工资,这日子……

  “滴、滴、滴”,饭后踌躇之余,手机QQ响了,心想都他妈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陌生人加我!又打广告的?我掏出手机一看,抽搐的鸡爪子,这网名让人浮想联翩:莫非此人喜欢吃泡椒凤爪?还是喜欢留长指甲自卫?有点意思。加一个新人,改变一下一向拒绝的固定习惯,倒也无妨。同意后我直接发问,请问您是哪路神仙?

  最贱不过加了你QQ,你主动跟他讲话,他玩儿消失的人了。几分钟后神仙仍不回话,我下意识打开他的空间准备核实一下是否认识,不认识最好,骂他个狗血淋头鸡飞蛋打之后,直接拉黑。

  可当反映迟钝的网页缓缓露出尊容时,一个灿烂的微笑瞬间抢走了我的视线,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一下子打开我原本尘封的记忆。三年了……

  

  是她?是她?还是她?

  

  第四节过检

  或许你我都经历过,在风轻云淡毫无征兆的日子,一些不经意的事情总会悄无声息出乎意料的上演。那晚加我QQ的竟然是我的初恋情人。

  日子过的浑浑噩噩,检察官的工作的确很累很无聊。卷宗是老婆,键盘是儿子,电脑屏幕是钱袋子,每天都要顶一副眼镜十分厌烦地研究老婆,敲打儿子,死盯钱袋子。警察叔叔制作的询问或讯问笔录上的字迹,虽各有千秋,但大都他妈的一个德行:个个张牙舞爪龙飞凤舞难以辨识!大概上辈子都是大书法家,专门研究一种字体——草书。且从娘胎里就把这种天赋直接带到了今生,一出手就是狂草,赛过古代王羲之,直逼近代老中医。这可苦煞咱办案的检察官,严重影响阅读质量不说,视力也遭到极大摧残,看着看着恨不得把眼珠扣下来直接端送给这警察叔叔。

  不仅如此,警察叔叔移送的案卷材料不是缺砖少瓦,就是前后矛盾,比如针对同一犯罪嫌疑人的两次讯问,前后讯问、记录人员相同,字体风格却大相径庭。更有甚者,同一讯问、记录人员在同一时间,竟然会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讯问!这都让检察官、法官接连头痛蛋疼浑身瘙痒却又无法自挠。话说,公安做饭,检察院端饭,法院吃饭,这饭做的太夹生了,律师同志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法官大人硬把难以下咽的东东糊弄进肚子,“非法证据排除”就是大状们的尚方宝剑,尽管这宝剑经常拔不出鞘,可一旦拔出,那只能用不堪设想来形容后果了。

  上次不知哪位“不幸”的警察大神在一个小案子当中把所有不该犯的错误二五一十地全都犯了,更不幸的是他碰到了余大检察官。用余姐的话说,“这家伙还真把老子搞急了,现在肚里装了个烟囱,不冒烟它成天冒火,老子着火你也别想舒坦,不接二连三来回折腾你补正证据我这清江第一检花儿的名号是白给了……我叫你办案马虎!”后来听说这位办案大神在街上碰到余大检察官都是靠着墙边儿走。再后来就听公安那边传颂:余美人儿虐大神千百遍,大神待她一如初恋。

  

  罗哥的强奸案我还没有完全敲定,又听到他在走廊里吆喝:“余美女,来、来、来,我跟你说,我刚分到一个案子,乍一看是敲诈勒索,但实际上是个花案!不信你过来看……”罗哥一边拉着余检的胳膊卖着关子,一边往他办公室走。

  “还有这事儿?”有人开始起哄。

  “那是必须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和人类思想的解放,总有更离奇、更悬疑、更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鲜事迹发生。即使我们参加工作已经一二十年;即使我们办的案子不计其数;即使我们阅人成千上万,但这次分到的花案绝对是空前绝后、史无前例!想知道的赶快过来看喽……”我似乎能够想象罗哥双手抬起,仰面朝天豪放狂喷的叼样。

  紧接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络绎不绝,公诉科一群已婚女子,嗖嗖嗖地跑去凑热闹,那速度,堪比神七飞天,一个赛过一个。

  

  虽然我年纪尚轻,看似老气横秋,但好奇心十足。等我跑到罗哥面前时,姐姐们已经乱哄哄打成一片,只听到不断的追问声:证据材料是否移交过来?有没有光盘啊?能不能播放视频啊?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我按捺不住好奇迫切追问。

  

  “你看,小屁孩也爱这口。”罗哥拿我开涮,这时候忘了他是我哥。

  

  “看似敲诈勒索,实则比花案还要精彩。那啥,一个失主手机掉了,手机里有本人的激情视频……”不知哪个姐姐慨然讲解。

  

  我脑袋嗡地一声开了花:莫非是小疙瘩刘飞!

  

  卷宗材料拿来一看,“犯罪嫌疑人刘飞涉嫌敲诈勒索罪”,果然是他!他竟然被逮了起来!看来,之前的担忧并不多余。

  

  “你们说说看,一个开着Q7,车牌尾号三个8的,堂堂的某建安公司的老总,竟然会为了区区三万块钱敲诈勒索……”罗哥又开始喷话,让这案子显得匪夷所思。

  

  “嗨,小帅哥,你不也是上当镇的吗?这个人你认识吧?你们那里的人啊!貌似还是同龄人啊!”余检八卦的问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说认识吧?有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羞辱感,而且她们肯定要继续追问我。说不认识吧,明显骗人的鬼话我可说不出口,也不妥。说刘飞是我同学,他拿手机时我就在旁边,恐怕是自找苦吃!让她们乐呵乐呵吧,我不言不语。

  

  “老板(暗指分管副检察长)在不在?走,拿过去放放看看。”不知哪个美女大胆建议。虽然大家都已成年,孩子不仅会打酱油而且会添油加醋了,我是说她们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是,面对现实版的爱情动作片,还是萌生冲动心怀好奇。

  这时,何姐闻风而动径直走来,“都在叫唤案子多的办不完,怎么现在都这么悠闲啦?不要到这里瞎搞集会活动,大家伙赶紧回自己办公室干活去。”大家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小王啊,这案子你拿去看看,然后把两个案子的审查报告和起诉书一起交给我吧。”临走时,罗哥吩咐我。

  “嗯,好的。”我也正想看看,到底小疙瘩搞了什么名堂,拿起沉重的卷宗材料,深感呼吸有些困难。

  眼睛经过一阵疯狂的集中扫射,我终于了解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尼采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当我让上帝狂笑不止时,罗哥却阻止了我对上帝的娱乐。

  

  坐在罗哥的豪车比亚迪上,我目光深邃,内心焦虑:待会在看守所看到刘飞,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待会儿我跟小疙瘩该说些什么?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提审?我是不是应该告诉罗哥所有的一切?豪车驶出(屎出)检察院大院左拐,在门口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罗哥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抱怨说,你小子将来可别考公务员当检察官,去律师事务所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你看当公务员有什么好?每次来看守所提审,还得开自己的豪车,公车就那几台,全被领导占了,自己掏油钱干公事。

  我想,还是得告诉罗哥。我说,罗哥,刘飞是我发小。罗哥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是没记错,看来还真是他呀……

  

  “什么真是他”,我反问。但反问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刘飞,我认识。几年前,他进去待过几年,那次也是我办的,合同诈骗。真是冤家路窄啊,这次又让我给碰上,只不过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啊。”罗哥意味深长地说,只是声音有些柔软,像个女人。

  

  我就纳闷了,据案卷材料反映,刘飞本人也认罪,所有的证据材料都非常扎实,他敲诈勒索当事人的短信都已经附卷了,还有银行转账凭证、两人谈价还价的QQ聊天记录,受害人的陈述等等,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敲诈勒索罪跑都跑不了啊。

  

  在看守所办完换押手续,远远听到管教干部大喊,刘飞,过检!

  

  过检,对犯罪嫌疑人来说是个专业术语,但不能说是学术专业术语。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后会在24小时内送进看守所——以前没这样规定以至于犯罪嫌疑人在派出所等场地常遭受刑讯逼供作出供述,当公安机关提请批捕被检察机关批准后,公安机关会将案卷材料移送至检察院,此时,对犯罪嫌疑人来说,就等着检察官核实案情,提审自己了。通常,刚进看守所的前一个月,对犯罪嫌疑人来说是个莫大的考验,一个在社会上跳上串下无拘无束惯了的坏鸟,一下子被关在笼子里,且吃喝拉撒都受限制,甭说有多难受啊!加上前途生死未卜,他们大都迫切见到检察官,听听检察官的意见,是移送到法院起诉啊,还是撤案放人,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公安可不是吃干饭的,能送你进来就应有充足的证据。检察官的提审,对犯罪嫌疑人而言就叫过检。

  隔着铁栅栏,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刘飞双手双脚都被烤着的,头发也被剃了精光,精神恍惚,表情木讷。他瞟了罗哥一眼,立马歪着个脑袋,摆出一副十分疲惫且又非常不屑的样子。看来,他认出罗松伟了,就是这个检察官,曾经送他进去痛改前非,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两人又相遇了。

  

  “刘飞,多年不见啊,说吧,这次是怎么回事啊?”罗哥气定神闲,但刘飞却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看他没有正眼看我,我开始着急,别待会儿把罗哥惹急了,我想帮你说话也没办法了。

  

  “小疙瘩……”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低声吼道。

  

  意料之中,他立马睁开双眼,把脸猛然一转,一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断然啊,我靠,你怎么在这儿呢?你每次出现都给我惊喜啊!你到底是检察官还是……”

  见势不妙,我立马打断他,装作和他并不十分熟悉,幽幽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公安机关已经供述了,卷宗材料记载的非常明确,我知道你和罗检早已认识,他的风格,你应该领教过,你赶快配合,把事情交待清楚。要,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据案件材料反映,刘飞只是说他在打的时候,在出租车上捡到一个手机,并没有提到我和司机。而我刚刚也没告诉罗哥,事发时我也在车上。怕他小子此时会头晕脑胀把我也牵扯进来——哪怕只是当证人,所以,我特意提醒他,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小疙瘩眨了眨眼睛暗送秋波,就像是在老师面前给班花狂抛媚眼,我也眨巴了眼睛当作心领神会。他这才开始说话。

  

  他说,当天右前方的车先猛打方向后急刹车,他避让不及撞了上去。因为赶着去工地见个老总谈个建筑安装的工程,弃车打的,在的士上捡到一个手机。看这妹子长得挺俊俏的,就想交个朋友,结果对方不干,又想威胁恐吓一下,说不拿钱来就把视频放到网上,结果对方真往他账号上打了3万,并报了警,实际上并不想要钱,只是想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这话意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啊,你说是吧小王?”在回来的路上,罗哥笑着问我,“刘飞刚刚说,让你去天泽集团公司找曹总帮忙……难道你认识这个曹总?”

  “我哪儿认识他啊!”心想,都十多年了,跟小疙瘩也就只见了一次面,什么曹总张总王总,这年头是个男的谁都有种。不认识归不认识,但到底要不要帮不帮小疙瘩转达呢?犹豫一会儿我忐忑不安地问罗哥:“虽说不认识,但你说我要不要转告曹总,刘飞被关进去了,想请他帮忙找律师?”法律规定,犯罪嫌疑人可以向检察官提议要求聘请律师,检察官也有转告家属亲友的义务,但实践中,有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况且很多家属亲友不是能轻易联系上的。

  

  “这个案子,你把文书准备好后赶紧给我,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谈起此案,你也不需要转达,我自有分寸。”罗哥像发号司令一样命令我,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从。

  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之规定,“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3万,也够他喝一壶了……

  第五节酒桌遇故人

  漆黑深夜,一个人,静坐桌前,窗外落叶飘零,小雨淅沥,听着童丽的《飞雪千年》,想起曾有的点点滴滴缠绵悱恻……

  

  如果你

  依然还迷恋尘世间

  谁拿一瞬间跟我交换千年

  眼泪不断不变

  也缠绵雪花依然落心田

  我泪成烟垂天边

  再一次飞雪满天

  ……

  ……

  

  如果你依然还迷恋尘世间——尘世之中不过生与死;谁拿一瞬间跟我交换千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瞥的瞬间,为了这瞬间我宁愿交换千年;眼泪不断不变——好一个不断不变只为伊人!

  

  来回重放这一首歌,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不能自拔,仿佛身处浓雾之中,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既不能前进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任何一步,就可能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进退维谷,两难境地,只能原地不动,任凭情感,恣意流淌……

  那晚饭后,我抱着手机站在路边树下的阴影里,任凭双眸放纵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按捺不住似喜亦悲的冲动,连续追问:“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你是丁秋红吗?”“快回答我,快回答我。”

  

  记得萧晓梅讲过,王断然,算了吧,我告诉你,上次在街上我看到秋红……嗯……还有一个男的,那个男的挺高挺帅的……她讲这话时,我已经即将毕业,而丁秋红,早已消失多时。此时,或许她已为人妻,膝下有子……

  任何一种猜测,都让我意乱如麻,随时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好,我是丁秋红的老公,经常听她提起你,所以想认识认识。”抽搐的鸡爪子开说说话,但这简短的话,让我的心开始抽搐。

  

  我瘫卧在地上,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撕咬左手。

  

  “王断然,你还在吗?”鸡爪子的头像在眼前忽闪忽闪,就像电影里的镜头让人眩晕。

  我不想回答我在或不在的问题;我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我更不想认识什么所谓的老公!但是,我很想很想知道,她现在是否幸福……

  

  深吸一口气直至腹部,然后缓缓吐出,像以往写不出毕业论文时抽烟一样,酝酿气息,平息情绪,恢复自制力。我揶揄自己:“拿出点男人的胆识来,什么狗屁现实你不能接受?”

  “鸵鸟,你还在吗?”鸡爪子的头像又开始闪动。

  

  正当我准备礼节性地回复“你好,是我,她还好吧”的时候,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啊!

  

  我喜出望外,一跳三尺,弹了起来:只有我和她独处时,才会用鸵鸟一词称呼彼此。

  

  “小样儿,还来骗我,你不就是秋红吗?还装成你老公。”我飞快回复。

  

  “哈哈,你被耍了吧。真够笨的,不叫你鸵鸟,你肯定还在沉思……”又被她猜中了,我缓缓坐下,反倒突然伤感起来,心有戚戚焉。大喜大悲,或都如此,让人几近崩溃。

  

  “喂,你人死哪里去了?轮到你不回复我了?”鸡爪子着急了。

  

  凝视屏幕,我试图控制悲喜更迭的情绪努力找回自我。轻轻点击回复:“他在旁边哭了。”

  

  “那你是谁啊?”她开始焦急。

  

  “我是他老婆啊。”不知是想报复,还是想让她铭记,我竟然这样回复。可是在点击发送的瞬间,我开始后怕。

  

  果然,鸡爪子的头像不再跳动了。

  

  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她从我眼前消失,赶紧记下她QQ号码,免得再次拉黑了无音信。

  就在这时!就在这时!QQ响了两声,竟有消息来了。

  

  “你好,我叫丁秋红,是王断然的师姐,刚才聊天时可能你不在,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恭喜你们哈,我师弟很优秀的。”

  

  “那你的电话号码是?”来不及在这里解释我就是我不是我老婆了,我得赶紧找她要手机号码,然后直接打过去,证实、证伪,一开口她便知晓。

  

  “不用了,QQ上聊天挺好的,我就是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上任何同学了,好不容易从网上搜到他这个QQ,呵呵,就想问问大家都过的怎么样,我手头还有点事,先下了哈。”

  “大家?”我能代表大家吗?你联系的就是我王断然,不是大家!

  那一晚的路很长,那一晚的夜很静,那一晚,我头顶圆月,攀过乱石,爬到山头。环视层峦叠嶂奔腾飞动的群峰,凝望曲折蜿蜒灵动流淌的清江,我居高临下,撕心裂肺,彻夜狂吼。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传销案终于搞完了,在何科长办公室汇报后心情轻松许多,她夸我口供对照表做的详略得当精准到位,法理分析也不失偏颇。最后,她提到几个疑点:第一、公安机关《起诉意见书》上认定的犯罪嫌疑人,是否都构成非法拘禁罪?介于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传销案中应当从严还是从宽追究?第二、跳出本案,司法实践中,出于愤怒关押他人五六个钟头是否构成非法拘禁罪?这是个简单但又不好回答的问题。

  

  看她眉飞色舞有条不紊地认真分析,我耳朵成了摆设,思想意识全部游离到了眼睛,把视线停在她的脸颊。此时此刻,心底陡增一份敬佩,确切说是好感。

  

  “断然啊,今晚有人请客。你一起过来。”

  

  看来,今晚可以蹭饭了。

  

  真没想到,晚上竟会在豪轩国际大酒店吃饭,这里是我市首屈一指的饭店,据说杨贯一的爱徒就在这里上班。步入酒店,初极狭才通人,续走七八步,灯壁辉煌,熠熠生辉,视线豁然开朗,数十米高的环形吊灯,像飞舞的少女,自上而下,旋转屹立。

  

  “王断然!”一个惊讶的声音,在我进入包厢时打乱我平静的脚步。我暗自纳闷:竟然有人认识我?

  “刘佳英!怎么会是你呢!”屋里几个人,我一个都叫不上名字,但我却认出扑面而来、伸出纤纤细手的她,我曾经的同事。

  

  “你们认识啊?”何姐也很吃惊。

  “大学寒暑假,承蒙表叔关照,我跟随他在我市大型国有企业九通酒厂的法务部上班。在法务部时认识了眼前这位比我大三岁的师姐刘佳英。”她从我国中部一所著名院校的法学院毕业,可直到我远去读研,她都没能通过国家司法考试。

  

  我这人,虽然来自农村,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普通话教育,从小一口方言俚语,说话带妈带巴带球,但是对于音色、音高、音强以及语调语速,极其痴迷。大学本科时还专门应聘到校园广播站,潜心苦练,小有成效。我曾一度以为,发音标准,吐字清晰,讲话自然,声音悦耳的人,就一定外向大方活泼开朗,就一定美丽漂亮帅气迷人,直到遇到刘佳英,这种自作多情的观点才被彻底颠覆。她圆脸,厚嘴唇,身材看似颀长实则圆润,看似可爱腼腆实则大方泼辣。她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却又不乏温柔的嗓音,曾一度让我用对错好坏来判断她作为女友是否合适。

  

  “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啊。”何姐讲这话时的表情似阴似晴,似笑非笑。

  

  “我去年三月份拿到了法律职业资格证书,然后就离开了九通酒厂法务部,现在在一家个人律师事务所,上周刚拿到律师执业证。”刘佳英像小钢炮一样喷话。

  

  她那熟悉的声音,温润的音色,让我深受感染,声音也提高八度:“恭喜!恭喜!我就说嘛,你肯定能够通过的。”我这话说的,搞得跟“我相信她能通过考试”与“她通过考试”之间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一样。

  

  除了声音让我着迷外,在刘佳英面前,我曾经找到了身为男人的至上荣耀——那种把你当做男友或父亲来依靠的感觉。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这个出自名校的女子,这个自认是考试机器从未落考的女子,无论怎么也没想到,连续三次接连三年的考试都会以失败告终。

  一天下午,为了一个销售合同的某个条款,我们两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直至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她突然嚎啕大哭,泪水如泉涌,这模样和阵势,搞得跟死了亲爸跟了后妈似的,着实吓了我一跳。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烂泥捏成的,这泥巴一遇到水就消融,而我一见到女人哭泣就心虚腿软、惴惴不安。

  

  我呆若木鸡,不言不语不动,静候晴天霹雳万箭穿心。谁料,她却突然张口说话:“你说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这次又不让我通过司法考试!”

  

  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儿,一个小小的争论,也不至于把我心中洁白无瑕、至高无上、可远观而不亵玩的美女师姐搞得失去理智泪如雨下,我的小心肝儿差点没跳出来。

  

  但是你看,这女人悲伤时说的话都非常弱智。法律人你不知道公平都是相对的吗?法律人你不知道司法考试是全国最难的考试嘛?法律人你不知道在司法考试的战争中有人连续8年都考了三百五十几分?

  

  看来,考试机器也快被司法考试打败了,看着她,我有种狐死兔悲物伤其类的伤感心痛。对男人来说,看着自己一向敬仰的美女身陷囹圄痛苦不堪,或多或少都会为之动容。

  

  于是我说,你知道邹建章老师吧? 她不语,依旧抽泣。

  

  “邹老师说,不必纠结是否通过,坚持考试已经是牛人。人类没有任何考试的庞杂可以超越司考。15门学科,358万字的教材;290多个法律法规司法解释,220万字;150万字的真题,700多万字的基础阅读材料。这个量早已超越了人类的记忆极限。所以每一个敢于报名司考,并坚持考完的同学都是最棒的!”

  我换口气接着说,“所以,你就是最棒的!你有一颗勇敢的心!我坚信,你的努力,你的汗水,你的付出,终将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彰显!关于报仇雪恨,电影里通常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关于司考,依我看呐,不是不过……还是不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几句话,说得抑扬顿挫,缓急有度,像是在演讲,又像是在说相声,具有超强的感染力。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似乎进了点油盐。

  

  见形势大好,我趁热打铁,接着又从她心地善良、长相耐人寻味、身材凹凸有致、讲话莺啼婉转悦耳动听等方面大肆赞扬她一番。看她停止抽泣,我又大胆顽皮的说,“因为一个合同条款你就跟我吵来吵去,这表明你做事认真,态度踏实!所以,我看好你!清江市人民看好你!祖国人民看好你!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看好你!全世界人民看好你!全人类都看好你!全宇宙的活物都看好你!”

  

  讲着讲着,她破泣为笑,像个孩子,不再是师姐。她挥着粉拳,轻轻地打在我右臂,温柔地说我贫嘴,声音娇嗔,柔情似水。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像长辈一样深沉地看着她亲切地说:“下次你肯定考过”!那场景,目光诚恳,言之凿凿掷地有声,自受感染,简直可以一塌糊涂来形容了。

  

  此后,每到月底发了工资,我俩就腻歪在一起,看个电影K个歌撒的,直到我去远方读研,忙于研习,断断续续断了往来。

  生活,总有那么一些人进进出出,无声无息……

  

  “你考公务员进检察院了?”刘佳英关切地问我。

  

  没等我回答,一个发梢花白、目光炯炯的中老年男子发话:“来,来,来,大家一起先干一杯。”

  

  “好、好、好,咱们一起干了!”何姐等人随声附和。

  大家起身碰杯后,我直接把酒杯掀了个底儿朝天,放下杯子的瞬间,我瞥见有人停住上扬的酒杯,愣愣地看着我,身体好像他们被点穴定住了一样。三四秒后,中年男子拍手叫道:“年轻人,好酒量!”

  

  “这杯中酒顶多也就一两左右,不是说干杯吗?”我百思不得其解,扭头一瞅,何姐的脸色煞是难堪。罗松伟则不慌不忙端起酒杯,一脸坏笑说道:“赵哥,这杯我敬你,谢谢你的关照。”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的,关照你啥了?又不是检察院的领导上司。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敢多问。

  接着大家相互敬酒,觥筹交错间,一笑一颦一言一语,很是和谐。

  

  不知怎么了,今晚我酒量和饭量出奇的好。是因为饭菜色香味俱全,秀色可餐?还是因为包厢灯光温暖暧昧?抑或与故人久别相逢,平淡的生活多了一丝新奇和希望?

  

  想想何姐难堪的脸色,估摸着我有哪里做的不妥。言多必失,还是少说为妙,要么客套依次敬酒,要么自顾自地喝起闷酒。

  后来酒席间得知,中年男子叫赵番,中告律师事务所主任,本市知名律师,刘佳英的师父。再后来,眼前一片雪白,隐约记得刘佳英扶我下楼。

  

  再再后来,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中年少妇,染了一头金发,推着婴儿车,扭头冲我喊,鸵鸟,是我,你怎么喝醉啦?又梦见一个皮肤白皙脸色红润女孩站在我床前,叉着腰,颐指气使地对我说,王断然啊,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忘记我了啊?还梦见一个女人冲我嚷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房子、车子都在哪儿啊?还不赶紧工作去?!

  小疙瘩,你在里面还好吗?

  

  秋红,你在他乡还好吗?

  

  第六节老疙瘩

  一大早起来,肠胃翻江倒海,脑袋生痛,被子像个美人儿一样躺在我旁边。昨晚谁他妈送我回来的?也不帮我把被子盖好,这酒后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等穿好衣服一看手机都九点了,又要迟到了。

  等我溜进办公室,发现刘佳英竟然跷个二郎腿儿坐着看报纸。我说你一大早跑这儿干嘛啊?她微微笑了笑,一边从包里拿出牛奶和蛋糕,一边问我好点没。

  

  “是她送我回去的?”第六感告诉我。

  

  “我就猜到你今天肯定要迟到,不会吃早饭,那,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这是哪出啊?就是来给我送早餐的?不太合适吧,万一何姐看见……何姐看见也就算了,虽然她是科长,但顶多也就笑笑。但要是被清江第一检花儿撞见,恐怕,乖乖,那我就要变成被硬赶上架的鸭子——成为今天的猎奇对象,什么初恋情人暗恋对象、爸妈高寿、有车房否、处男与否、一夜情乎等等一系列的个人问题,都将被彻彻底底刨断了根底。到那时候,我也就不用在这里实习了,那种感觉,就像被扒了精光扔在人群中一样,即使没人看你,你也会无地自容就地打洞。我一着急,竟然想让她赶紧滚蛋,“检察院也是你随便进出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昨晚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还在想,你还是不是原来的你,看来还真是变了!”这话充满了怨恨,显然她很生气,但声音依旧让人沉醉。

  “我要阅卷,你手头上那个传销案!”见我不说话,她调了调语气,正式提议。

  

  唉,原来……所谓后知后觉醍醐灌顶,我这才明白,昨晚的那顿饭……

  我一边思考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千万种可能,一边翻箱倒柜在书山纸海中寻找所有的案卷材料。

  “秋红是谁啊?”刘佳英冷不丁地问我。“嗯?咦……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你电话一直响,我就接了……”“什么什么?昨晚她打电话过来啦?你接了?说什么了啊?!”我十分焦急,急忙打断。

  

  “你先别这么激动,我知道接你电话不对……”我更急了,“别扯没用的,她说什么了?你说什么了?”心想大半夜的,一个女人接了我电话,秋红会怎么想?!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你就一把抢走了。你对着手机哼哼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然后开始打呼,你忘啦?”

  

  “哼哼了两声?”你当我是猪啊?我掏出手机:23:50通话11秒。我整个人一下子全懵了,定了定神,酒味一下子冲到喉咙眼儿,夺门而出,直奔厕所,吐了个肝肠寸断。

  

  等我从厕所爬出来的时候,何科长在大叫,小王,小王,来了没有?!

  推门进去,今天她发髻松散,四六分,但依旧干练。

  

  “你酒量见长啊!” 这分明是在呛我!

  我赶紧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动到她脚上,低头哈腰,假装成犯了错误虚心接受批评的熊孩子。但心里却欢呼雀跃似喜亦悲:真是邪了门儿了,偏偏在那个时候……我又没接到电话……不行,我得赶紧给她打过去才行。

  

  “你是来这里实习学习的,别太张扬,以免对大家都不好!”何科长一脸严肃,“还有,带你出去,要少说话多观察,少喝酒多吃饭。另外,我对小刘他们印象不太好,你待会儿赶快配合她把卷复了吧。”很难得,何姐推心置腹跟我讲了这番话。

  

  刘佳英拿着相机,我帮忙翻页,咔咔咔,11本卷宗一直拍到下班,临走时她凑在我耳边,说她师父赵番跟罗松伟是师兄弟(在职本科),交情很深;还说昨天晚上吃饭花了万把块,光两瓶茅台就四千多,你一个人就喝了两千……

  

  卧槽你大爷,难怪刚刚挨批评,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价饭?这就是传说的“人情饭”?

  生活中的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在我们最虚弱的时候。

  送她到楼梯口, 我撑着胃扶着墙艰难地往回走,何姐从身边掠过,摆摆手,说跟我走。

  

  检察院家属院离办公大楼不远,何姐家住二楼,室内阴冷潮湿、干净空荡,一束干瘪的玫瑰花插在饭桌上的花瓶里,十分害眼。

  

  “你说我冒昧造访,是不是不太合适?待会儿我是称呼大哥还是……?”发现室内只有我们两人,我很不自在。她则系上围腰,瞥了我一眼,二话没说径直走进厨房,留我一人在客厅低空盘旋,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她老公孩子开门后,用异样的眼光上下灼烧我这个不速之鸟。

  热腾腾的鸡汤端了上来,房间顿时有了温暖。可竟然只有两副碗筷?!我厚着脸皮嬉笑追问,他们中午不回来吃饭?

  

  “你给我闭嘴!吃你的饭吧!!”何姐非常生气,在我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发怒。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我离婚了,没有小孩,一个人独居。”沉默良久,她娓娓道出。

  

  我心里咯噔咯噔作响,没想到平日里坚强自信笑容可掬的何姐,竟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一个女人而言,家庭意味着什么?家庭意味着一切,即便她是女强人。

  

  她打开电视,尴尬的氛围稍稍缓解。

  电视里,《每日新闻热点》栏目的美女主持人邹晓雯穿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腰,翘着大后臀,屁颠屁颠地忙着采访。

  “近日,我市公安局端掉了一个传销窝点……我市中告律师事务所主任、著名律师赵番将会为传销头目辩护,下面请赵律师讲两句……”我第一次感觉到邹美女主持的新闻离我如此之近。

  

  “传销害人害己,至于本案,目前还处于审查起诉阶段,具体案情仍属于国家秘密,恕我无可奉告。”赵番西装革领,一副人模狗样。

  

  “他怎么能说处于审查起诉阶段呢?案件进入到哪个阶段本身也属于国家秘密啊!”我自言自语。“呵呵,他这个人啊,就是会来事,你看,这分明是在打广告,对他和他的律师事务所进行无形的宣传,”何姐接话后转移话题,“对了,那个敲诈勒索的案子,据说现在又跳出来个证人,说是出租车司机,是吧?”

  

  “罗哥没让我办了,我把案卷材料都给他了。”我实话实说的同时也非常惊讶:出租车司机出来作证了?罗哥连科长也不汇报,口风好紧啊!

  “不让你办也好……来,别光顾着看,多吃点。”

  

  我略有所悟。这时,电话响了。

  人专注干一件事被突然惊扰时,往往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尤其是被多年不见跟自己不怎么熟的异性朋友。正当我聚精会神看卷时,一位年轻女子悄声无息踮脚而来,伫立在我的身旁,然后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跳三尺,这举动反倒把她吓得连连退步差点喊娘。

  “嗨呀,邱月,怎么会是你呢?!你不是……不是在那儿当律师吗?”因为不安,夹杂着惊奇,我的声音明显超过正常分贝。

  邱月,女,我本科同学,小眼睛,小嘴巴,胖嘟嘟的娃娃脸,俨然一副高中生模样。前段时间,听说她准备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当一名律师。所以,能在清江看到她,那真是是土鳖娶了白富美——一万个想不到。

  “我来阅卷呀。嘿嘿。”

  

  我去,敢情我一来实习,这熟悉的美女同学都跑来找我阅卷?我也没有发射电波啊,哪儿来的心电感应?!

  

  “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是清江市正安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实习律师了。”她十分腼腆,一如从前。

  

  “好吧,先说哪个案子?”我按捺好奇的心情,不无遗憾地问她。

  “就是那个由罗检察官承办的犯罪嫌疑人××涉嫌强奸一案……”说道强奸二字时,她的声音几近消失,听的费劲。

  法有明文规定,实习律师是不能单独办理案件的,尤其是刑事案件。我正十分为难时,罗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女的。“你那个强奸案卷宗材料呢?拿给耿律师他们看看。另外,去倒两杯水来。”罗哥吩咐。

  

  趁她们拍照,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叫耿律师的女人,五十来岁,两鬓斑白,精神矍铄,一身朴素。得知我跟邱月是本科同学,她抬头打发我两眼后一言不发,并没有初次见面礼节性的问候,搞得跟我抢了她当事人还背后骂她是无良律师彼此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一样。介于此,对邱月的好奇,我顿时没了兴趣。最后离开时,还是邱月主动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说回头联系。

  “这姑娘,压根儿就是个孩子,怎么还跑去当律师?当事人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孩子,你说他能放心吗?”罗哥看着她们的背影不停叹息。

  鸡汤原本喝的好好的,却小疙瘩扰了心情。他从看守所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去找曹总?在何姐家的厕所里,我支支吾吾,说你不要着急,正在联系,正在联系。小疙瘩深感不爽,直接吼我:“都他妈的过了多长时间了,你还说正在联系?我们还是不是发小?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这不是没有提到你吗?!”

  一向重情重义的我怎能受到这种刺激,我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你马上就能见到律师。其实,我也想帮忙啊,可罗哥那边不让。人在他人屋檐下,怎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再说了,我也懂法又不是傻子,本案我可是个证人,有证明手机来源的义务,这不等于间接证明小疙瘩有罪吗?这可如何是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慕容雪村曾说,深夜的腹地,我睁开双眼,世界哑口无声。

  挠心挠肺,忐忑不安,既然睡不着,干脆打开电视转移注意,结果又看到前凸后翘的邹晓雯娇在滴滴的报道,说一个开着Q7的建筑安装工程老总竟然为了几万元敲诈勒索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并大谈当下社会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

  

  他奶奶的腿儿啊,逃避什么却偏要来什么。思绪像清江的善水,像孔子口中的时间,一直奔腾,不合昼夜:我要不要帮刘飞去找曹总?这样做是否合法?虽然确实属于利用“职务”之便,可是我毕竟不是检察官,这样做谈不上违法,更不算上犯罪。我们是老乡,是发小,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帮他,况且现在司机都已经出来作证了。可我这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我自己?我扪心自问。

  

  既然决定要帮,接下来就看怎么个帮法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能直接去找曹总。思来想去,我打电话找到表叔,让他把刘叔的联系方式找到并发给我。紧接着,我一个电话拨过去,谈起刘飞,刘叔在电话那头躁动不安,大晚上的非要见我面谈,推迟不过,最后约在满庭芳酒店4088房间。

  

  早就听我爸讲过,这刘老爷子人称“老顽童”,自从死了老婆后成天在外面拈花惹草逍遥快活,发展了一箩筐情人——都是进城务工村姑,老顽童声称在清江市是遍地为家,到哪儿哪儿发芽。村子里也传言,刘飞现在有七八十个弟弟妹妹争着跟他分家产,上次回家,在村头碰到刘大妈她们,都说老疙瘩现在是个包工头,四处拉人干活,赚了不少。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没想到,老疙瘩还真迎来了春天。他西装革领,脖子上栓着大拇指粗的金项链,俨然一个暴发户加土豪;稀疏的白发二八分,乍一看就是抗日剧中的走狗汉奸,让人顿生犯罪意念。多年不见,这厮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假情假意,身上一股子奸商的客套外加浓烈的土里土气,竟然还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讲话,不阴不阳,让人感觉不适,徒生厌恶。

  

  话说,自圆其说,于是我接着撒谎:“刘叔啊,我现在在一个律师事务所上班,有一次去检察院办事,听一个检察官说,跟我一个镇的、一个叫刘飞的人被关起来了。我好奇啊,拿材料一看,嘿,还真是你家的小疙瘩啊!后来,我又从这个检察官口中得知,在过检的时候,小疙瘩提到想找天泽集团公司的曹总帮忙。就是这么个事!”

  

  “过检是啥意思啊?”老疙瘩不懂。“过检,行话,人关起来了以后,检察官要去看守所找他核实犯罪的情况。核实完了,就送到法院去审判了。”为了能让他明白,我试图说的通俗易懂简单明了。

  

  “曹总,你认识吗?”我问他。“没见过面,但是给他们公司干过活,盖过房子。”刘叔若有所思地说。

  

  接着,刘叔又叽里呱啦唠叨很多,说什么正为小疙瘩的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连村姑都让人了;还说什么拖欠了很多农民工的工钱,建安公司没小疙瘩不行;还说什么等小疙瘩出来后,好好感谢我……

  

  既然已经转达小疙瘩的意思,我也稍许心安,至于是否请曹总帮忙以及曹总是否恳帮忙,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懒得管了,这水越趟越混。看看表,快十二点了,我起身要走,刘叔顺手塞给我两百块钱,没等我开口拒绝,他连忙说,这钱呢,不多,你拿着,天晚了,打的回去,车费。

  

  想想,我现在实习没钱,还靠父母接济度日,刚刚打的过来花了二十大洋,心疼死了。于是默默收下转身离开,但还是忐忑不安:你说,我和小疙瘩纯洁的友情就值这200块?走到在走廊的拐角,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资深美女与我擦肩而过,我停下脚步,回身打望,只见她麻利的进了老疙瘩的房间!

  你妹啊!还他妈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满庭芳?这么高雅的名字就这样被糟蹋了!

  

  坐上的士,我觉得这两百块钱,该拿!

  第七节偷 窥

  

  等回到租住的房子,洗漱完已经凌晨2点,瞌睡点儿已过,我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环视萧条四壁,思考着未卜前途,突然想起今天竟然忘了给秋红电话,这么晚她肯定酣梦正甜。

  

  还是打个骚扰电话,响一声就挂,看看她是否关机……

  

  “喂,断然……”

  

  久违的声音,直接让我消融。

  

  “秋,秋,秋红……”“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拨错了……”

  

  本想骚扰,没想到她竟然也没睡!我压根准备好台词。

  

  这年头,寂寂深夜中,在天各一方的千万张床上,有多少人在同时玩弄着手机迟迟不肯入眠?

  

  “拨错了?那我挂了。”“慢着,我睡不着,本想骚扰一下看你关机与否,没想到你竟然接了。”“睡不着才给我打电话?”“不是,那个啥……嘿,我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没睡?大半夜的干什么坏事呢?”

  

  多年不见,她依旧贫嘴,我绕着圈子,试图掩饰激动的心情。

  

  “昨晚你打我电话啦?不好意思,昨晚我有点情况,没接到电话。”见她不语,我赶紧说话,不让这尴尬的氛围继续蔓延。结果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响声。

  

  “请问能听到吗?请问能听到吗?”我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

  

  过几秒,只隐隐听见电话那头有哭泣声……

  

  “秋红,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讲话。”我的心一下子安静了。

  

  “嗯,是的。我鼻子有点塞,感冒了。”她说着打了个喷嚏,一听就知道是装的。

  

  “真没想到,我们又联系上了。你还好吧?”我正儿八经问她。

  

  “咳……”,秋红顿了顿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那个病是治不好的,我爷爷当年就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发作去世,我爸爸也有,我也遗传,一个月前发病了,现在正在脚肿脸肿,皮都蜕了一层,难受得睡不着觉。”

  

  听到这话,我心里难受极了,当年陪她办理休学手续,正是因为病发。

  

  “没事,平时好好调养,坚持锻炼,多喝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向巧舌如簧话语锋利,但安慰人并不是我的强项,说的全是无关痛痒的废话。

  

  “那你休学的次数和期限好像都快用完了吧?你还要不要学位啊?对了,上次听萧晓梅说你好像结婚了,是不是真的啊……”我恨不得一股脑把所有的问题一股脑抛给她。

  

  “你别着急,我慢慢给你说”,电话那边气息微弱,“医生说,我这身体以后生不了孩子,谁要我啊!”

  

  果然……印证了我的后知后觉。

  

  之前上学拍照时,她凝望满树的樱花问我,“这种樱花开的很大很艳丽,但它不结不出樱桃,你说可不可惜啊?”我当时并没有把她的生育能力跟面前满眼的樱花联系起来,想都没想,傻逼傻逼的说,“这就叫华而不实!”她赧然低下了头,苍白的脸上泛起斑斑红晕。

  

  后来这几年里,每当想起曾经的一个个细节,我总是深感惭愧:那时我真的很傻,她曾说过的很多话,我当时都没有听明白!一个从未真正走进过她内心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爱她?!

  

  “前段时间,我听说晓梅生孩子了,但一直联系不上她……后来在网上搜你的名字,最后看到一个叫鸵鸟然然的博客,感觉这名字挺骚包的,心想肯定是你,进去看到一个链接,就找到你QQ空间了……”秋红弱弱的声音,尽管不是十分清晰,但依旧那么熟悉,尤其是“骚包”二字,听起来特别顺耳,就像回到了从前。

  

  “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讲过,关于我为什么休学的事……”秋红讲着讲着,突然没有了声音,一看,断线了,急忙打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连通……”

  

  再打,关机……

  

  “休学不是因为病发住院吗?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传销案就要开庭了,经科室讨论并报分管检察长修改后,何姐还是把起诉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还让我站在辩护律师的角度,找出不足和漏洞,以书面形式给她。

  

  正分析案情时,刘佳英竟然又来了,说找我阅卷。我想,我手上就只有传销案和强奸案,辩护律师都阅过卷了,她肯定是找个由头过来见我吧。结果又是出乎意料:她是要看强奸案的案卷材料。

  

  “强奸案,耿律师和邱律师已经阅过卷了啊?当事人的委托手续都交过来了,不会再请一个辩护律师吧?”我很惊讶。

  

  “那我就不知道了,给,这是委托手续,我师父安排我过来的……”刘佳英啪地一声把材料按在我桌上,似乎对上次轰走她仍心怀不满。我故意调侃说,你这不会是伪造的文书吧?她笑笑说,那你现在就直接报警抓我呀。

  

  这一调侃,彼此距离拉近不少。

  

  由于是第一次碰到这事儿,我赶紧找罗哥请教,可罗哥不在。我找何姐汇报,何姐先是一邹眉头,后莞尔一笑,说当事人有钱,请两个辩护人也实属正常,法律也明确归定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最多可以请两名辩护律师。

  

  得令后,刘佳英又咔咔咔地拍起卷宗材料。我恭维她说,你现在办的案子挺多啊。她头也没抬,低声回答那是那是。“那收入也不错吧?”我继续打探。

  

  “还行吧。主要是跟着师父办案……”说这话时,她站直了腰板,似乎若有所思。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实习吧,于是接着试探:“要不回头我跟着你混呗,也去混个律师当当,如何?”她敷衍我说,“我现在可只是个绿豆大的小律师,跟我混你早晚会饿死。”“我现在都快去要饭了。”“那好啊,最好一口饭都要不到,早点把你饿死。”“话说,最毒妇人心,你还不是妇人呢,怎么比少妇心肠还要歹毒啊?你就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吧你。”“那好吧,改天我约你啊,可要随叫随到。”“遵命,大人……”

  

  其实我心里清楚,她早就想跟我单独坐坐,感叹一下蹉跎岁月,憧憬一下美好未来。而这,也正是我想的。

  

  刘佳英前脚出门,罗哥后脚进来,我刚张口解释阅卷的事,他似乎早有准备,故意打断我说:“敲诈勒索案,有个出租车司机投案自首说是他干的。还说当天受害人把手机落在他车上,他捡到后发现手机内有性爱视频,遂想敲个竹杠发点儿意外之财……受害人也同意打钱私了,但在取钱时发现装有银行卡、身份证的钱包竟然丢了。后来咨询律师,听说自首能减刑20%,于是在媳妇儿的劝说和陪同下到公安自首了。”

  

  司机是凶手?卧槽,纯属扯淡嘛!何姐不说跳出来的是个证人吗?!为什么司机没说卖手机的事儿?当时我可在车上啊!罗哥现在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是让我不要管了吗?越想越感到蹊跷,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显然不知道我也是证人。

  

  我假装非常吃惊:“案情怎么如此复杂?小疙瘩不是犯罪嫌疑人吗?难怪你说此案并不好办!”

  

  “是啊。司机还说,他给受害人打电话敲竹杠时,车上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喔……”我忐忑不安起来。

  

  “原本我想,你跟刘飞是发小,理应回避。不过,我应该相信你,都是学法律的,这点职业操守应该还是有的!你看,现在这个案子扑朔迷离挺有意思,我现在手头案子太多,根本顾不过来,要不,你还是协助我办理这个案子吧……”

  

  罗哥竟然提出这种要求!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等罗哥再次把案卷材料丢过来时,我还在犹豫不决:是否应该跟他说不?

  

  “你赶快看一下吧,把该整的整出来,出租车司机一自首,案件肯定要退查了。”等罗哥飘走时,我依旧精神恍惚。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吓得我一阵哆嗦。

  

  刘佳英发短信约我今晚去吃火锅,并问赵番是否在我这里。我说,你尽瞎扯淡,莫非你师父来我这儿阅卷?!你没告诉他你已经来过了?她说,一回到所里就听说赵番带着当事人来检察院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赵番他来不来检察院关我屁事!随手拿起罗哥的案卷材料,心烦意乱地翻来翻去,竟有意外收获:翻出一个美女。之前我怎么没有看过呢?我很好奇,仔细研究一下,原来是受害人张瑞,她在犯罪嫌疑人藏手机的现场进行指认!不对啊,按说,刑事案件指认现场的应该是犯罪嫌疑人啊!怎么变成受害人了?!

  

  再仔细研究研究,案卷中竟然新增了几份材料!全是受害人的张瑞的陈述!据张瑞讲,犯罪嫌疑人拿到钱后,告诉她手机藏在站台旁的垃圾桶里,让她自行取回。再看看这模糊的照片,貌似张瑞长的挺俊。我突然想起,跟罗哥去提审时,小疙瘩反复强调“只是交个朋友!”揣着恻隐之心,我在张瑞的陈述中,找到她QQ号码,心想或许可以在她的空间一睹芳容。

  

  我掏出手机,登陆QQ,查找号码,进入空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还好她的空间并没有设置权限,不一会儿,一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就跃然跳出。

  

  好一个张瑞,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从照片看,她皮肤白皙,手指纤细,身材颀长,腼腆的笑容里镶嵌着两个惹人疼爱的酒窝,胸前两座高峰也都竞相挺拔高耸,直入云端,哈哈,难怪小疙瘩会对她饶有兴趣!

  

  偷窥别人原来这么刺激!

  第八节 非法拘禁

  比偷窥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当我正抱着手机,欣赏美女延年益寿之际(科学研究表明男人经常看美女能延长寿命),突然有人敲门而进,不是别人,正是赵番。

  难道真的像刘佳英说的一样,他来找我阅卷?

  我刚起身,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老疙瘩!

  跟老疙瘩四目相对时,我有种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强烈恐惧感:之前我可骗他说我是律师!

  刚想着以后再也没脸见老乡时,老疙瘩竟然问我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又过来办案?我一时凝噎,尔后吞吞吐吐,接不上话。赵番好奇地打量一番,也没有接腔儿,然后问我“罗检今天没来?”显然,他们从罗哥办公室找到这儿来。还没等我说话,赵番开始往外走。也许是我慌了神儿,沉默时间太长,他等不及了。

  等赵番出去,我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老疙瘩,低声问他,你来这儿干嘛?怎么跟赵主任在一起?他说,肯定是小疙瘩的事儿啊!你忘啦?我恍然大悟,赶紧附和,“对对对,我说呢……果然被我猜中了……”“不好意思,当时准备找你的,但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没事儿,没事儿,我是小律师,办的都是跑跑腿的事,等不了大堂,小疙瘩这事儿可不能马虎……”

  我们经常为了一个谎言,不得不再用一百个谎言去自圆其说。

  刘叔说找赵番作为辩护律师,不是他决定的?那是谁决定的?我怎么感觉江青检察院的刑事案件貌似全被赵番一个人拿办了?我心底又开始疑惑起来,然后也跟着走了出去,发现

  他们走进何科长办公室。

  “何科长,你好啊。你的电话可真不好打啊。”赵番一脸慈祥,话语沉稳。

  “是嘛,案子太多了,忙的时候很多电话都接不到。赵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啊?”何姐似乎带有抵触情绪,不过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我国大部分基层检察院公诉科基本上都是人少案多,搞得检察官们每天楼上楼下公安看守所法院来回折腾,更何况本辖区犯罪率很高。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犯罪嫌疑人刘飞涉嫌敲诈勒索的案子,我能不能看一下案卷材料?”赵番直奔主题。

  没想到何科长的回答也是出人意料。

  她说:“好像是有一个敲诈勒索的,不过也是从公安移交过来,暂时还没有分配到具体承办人。”这话讲的很有水平,表达的意思就是:我们都还没阅卷,你怎么能阅卷呢?没有具体承办人员,谁会把案卷给你看呢?谁又会接收或接受你提的意见呢?

  看来何姐是不想给他看了。

  “这样啊……”赵番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复,一脸惊讶和不悦。

  正在这时,罗哥眯着小眼进门,不明就里向赵主任问好,并很有预见性地问他是不是来阅卷,随后不顾何姐难堪的表情大嚷大叫:小王,小王,去把刘飞的卷宗材料拿过来。

  我心想,你小王,小王,我还大王炸弹呢!你跟何姐唱反调,把我夹在中间算哪门子的事儿?!我假装没听到,赶紧溜进厕所。

  所谓存在即为合理,何遥能够成为科长,自有她的能耐。她瞪着眼睛问罗松伟,“你叫小王干什么?”罗松伟心里也清楚这里谁是老大,他哪儿能经受何遥灼热的目光,不禁一下子嫣儿了,像泄气的皮球。

  赵番则冲着罗松伟狠狠地说:“何科长说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承办检察官!”这语气和架势,似乎要把罗活吞了。看样子赵番和罗松伟确实很熟,因为只有熟人之间才会如此不客气。

  “何科长,那您先忙,我们下次再来。”说完赵番扭头就走,在出门的瞬间,他用肩膀故意轻轻撞了一下罗松伟。

  刘叔欲言又止,望望罗松伟,在看看何遥,摊摊手,只能跟着赵番离开。

  等我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下,罗哥跑过来阴着脸对我说,何科长叫你,待会儿你也来我办公室一下吧。这哪门子的事儿啊,不会是罗哥把我和刘飞的关系告诉何姐了吧?!

  “你不是说罗松伟把案卷材料收回去,没让你插手了吗?”看得出来何姐很生气。

  也不知道罗哥刚刚都讲些什么,我也不想再这么混乱煎熬下去,与其被动接受质问,不如主动交待实情,大不了我就是个证人。

  “是这样的,何姐”,我鼓足了勇气,“刚刚尾随赵番的那个人,我认识。”

  “你是说脖子上绑着一条金项链的?”何姐想再次确认一下。

  “是的,他姓刘,跟我一个村的,刘飞是他儿子,也是我发小,而且,我能证实手机是刘飞从出租车司机手上买来的,因为当时我也在出租车上……”我知道对何姐来说,这个消息肯定是个重磅炸弹,于是低头解释。

  “刘飞是你发小,你当时也在出租车上?天啊……那你,你跟老罗讲过没?”何姐无比惊讶,像讯问犯人一样问我。

  我对她这种职业性习惯非常不满,心想一遇到事就咋咋呼呼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但这件事,换了谁反应应该也是如此,知道理亏,我也只能乖乖告诉她,“去看守所提审刘飞的路上,我就告诉了罗哥刘飞是我发小,但没告诉他我见证了刘飞从司机手中购买手机。”

  “你把案卷材料给我拿过来,以后离老罗远点,另外下班后在办公室等我……”何姐火急火燎发号司令,我赶紧驱散让人窒息的空气,走了出去。

  进入罗哥办公室,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罗哥,我已经按照何科长的吩咐,把刘飞案的案卷材料给她拿过去了。”我很难受,讲这话时看都没看他。

  “啊?!这人……”罗哥吭了半天,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

  “拿过去拿过去吧,这么复杂的案子,交个她办,我也省事儿了!”罗哥装出幸灾乐祸一副洒脱,实际上是无可奈何。我问他叫我何事,他连续摆手说没事没事。

  

  “断然啊,你刚刚踏入社会,经历的太少,很多事你都不懂。”在何姐先前请我吃鱼香肉丝的餐馆,隔着个桌子,她目光和蔼地对我说。

  “嗯,我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无从说起。”在这里谁会真正关心我?除了何姐还有谁?我本应该早点告诉她的,想到这儿,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窗外街道两旁的树叶在瑟瑟秋风中拼命挣扎,似乎想要逃离法国梧桐的魔掌,它们在风中疯狂扭动着身子,哗啦啦啦,一片喧哗声。

  “刚刚在路上,我想了很多,本案必须重新指定承办人,你也必须作为证人接受调查。另外,你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实习……”何姐从容的看着我,坚定地说。

  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街上毫无目的游荡,难得的实习机会就这样没了,我很郁闷,我是不是该找工作了?走到人民广场肯德基旁时,老疙瘩打来电话,我直接挂掉,结果他一打再打不肯消停,我只好接了。“喂,我是刘叔,我在满庭芳4088房间,你马上过来一下。”没等我吭声,他直接讲话,然后立马挂断。

  站在满庭芳大酒店门口,看着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的住房打折信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给刘佳英发了一条短信:刘佳英,我在满庭芳4088房间等你。

  4088房间有些昏暗,只开了一盏台灯,刘叔靠窗边坐着,叼着烟,脸正对着刚进门的我,一股刺鼻的烟酒味儿扑面袭来。

  “ 刘叔,你找我啊?”这阴森的氛围让我感到恐惧,说话间,我往前挪了挪,顺势把房间的灯全部打开。

  “王断然,我问你,你到底是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还是在检察院工作?”刘叔满脸狐疑。

  忽然,我被人猛力一推,往前一个趔趄,直接跪在老疙瘩面前。扭头一看,两个彪形大汉已将门反锁。等我站起来时,他们一左一右,抓着我胳膊。

  “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出这门!你们TMD全都来骗我这个老头子!”老疙瘩突然站了起来,情绪一下子达到高潮,暴跳如雷。左边的大汉也没闲着,生拉硬扯,把我手机抢走了。

  “刘叔啊,你先别生气,先别生气,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点儿误会,我在哪儿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疙瘩要我转告你找曹总帮忙,他现在可还在里面啊……”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的嘴皮子功夫。

  “你到底在看守所见到小疙瘩没?”老疙瘩使劲跺脚厉声大叫。

  “是的,我看到他了,上次跟罗检察官去提审时见到他的。”我也有点被吓住了。

  “那你上次还说什么你去检察院办事恰好碰到检察官提起小疙瘩?!说,还有什么事你瞒着我?”老归老,记忆力还这么好,我上次说的话他还记得。

  “刘叔啊,我是逼不得已啊,我是在检察院实习,我也想帮小疙瘩啊,但是我把小疙瘩的话转告给你是犯法的事儿啊,我不实习了也罢,但万一遭受牵连,我也会进去的啊……”其实,不光老百姓不懂法,很多流氓地痞商人也不懂法,任我信口雌黄,他们也分辨不出真假,当前化险为夷要紧。

  见他不满,我赶紧补充:“对了,据说敲诈勒索的事不是刘飞干的,已经有人去公安自首了。何科长说要把卷宗材料退回公安,重新补充侦查。”

  “退回去?怎么不放人呢?照此说来,小疙瘩还是要关在里面啦?!”真是言多必失,把自己给拐进去了。

  “刘叔啊,你先消消气”,我边说边往前走,挣开束缚后,坐在他旁边说今晚我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儿帮你好好儿分析分析。

  “刘叔,我问你,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知根知底对不对?!”看他屁都不放一个,我赶紧拉关系套近乎。可没想到他还是不说话,于是我反问他,“你怎么认识赵番的?”他还是不说话。

  “你喊我来干嘛来了?是帮你分析啊,还是拘禁我,还是怎么着啊?”我故意将他的军。

  “我找到了曹总,他说可以帮忙把小疙瘩弄出来,但是必须把我们的Q7抵押给他,后来他引荐了赵番律师,我就跟着他去检察院,可结果连小疙瘩人都没看到……”说着说着刘叔竟然哭了起来。

  “就这啊?”我轻蔑地问。

  “赵番还收了我三万块钱呢!看样子也全都打水漂了。”刘叔带着哭腔继续说。

  “那谁让你找我的啊?”我估计凭他的智商,怎么会想到找我问话,肯定有人搞鬼。

  “赵番!他说见不到小疙瘩,就是因为你们检察院的人拦着,不然早就见到了。”

  我心想,妈的,你赵番不去看守所会见犯罪嫌疑人去检察院干嘛啊?不就是不让你阅卷嘛,至于把老疙瘩当成工具对我们实施报复嘛!况且,要报复也不要找我啊!

  听到刘叔这样讲,我憋了一肚子气,心想你还什么清江市大律师,竟然连哄带骗的拿走人家三万后,也不去会见!不过,怪也怪这老疙瘩穿着打扮得像暴发户,在别人眼里肯定就是个王八,谁逮着机会了就想捉你!

  这时候,有人敲门,刘佳英来了?

  果然,大汉开门后,听见刘佳英的声音,请问王断然在这里吗?

  

  “滚,这里没你要找的人!”砰的一声门关了。

  我对刘叔说,刘叔,我人走不了,但你这样守着我也不对吧。你的车,你的钱,我都没拿你的。小疙瘩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虽然多年不见,但感情还在。刚刚来的那个是赵番赵大律师的徒弟,你把我关起来,时间长了可是非法拘禁,要判刑的!到时候就算我陪你进局子了,谁来救小疙瘩?!

  我这话说的不痛不痒,直击要害,老疙瘩揉了揉眼睛,稍微有了些精神。

  突然,门外哐当的一声,好像有人在砸门。

  “快把王断然给我放出来,我已经报警了!”刘佳英的声音。

  小钢炮这脾气,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篓子捅大了收不了场,我越想越着急,冲着老疙瘩低声怒吼:“快点把门打开让我出去,待会儿事儿闹大了,可不好收场了!”

  当我拉开门的刹那,感觉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摸手上热乎乎的,……

  “断然,断然,你没事吧?!来人啊,快来人啊……”刘佳英的声音越来越远。

  第九节 找工作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床上,要不是床前趴着刘佳英,我一定会以为进入了天堂。可在天堂里,陪伴我的应该不会是她,顶多只有她的声音。

  

  “你醒啦?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流血过多,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刘佳英声音有点嘶哑一脸尴尬。

  “你怎么现在这么野蛮了?”伸手摸摸头上的绷带,我试着一只手撑着坐起来。

  “我怕再晚一点你就没命了!我举凳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开门的人会是你啊!”刘佳英撇着嘴显得很冤枉。

  “刘叔他们呢?”

  “估计现在还在警察局吧。”这个回答有点意外。

  

  “我刚把你砸晕,警察就来了,屋里酒气熏天,烟味儿刺鼻,警察立马搜查两个刺青大汉,结果从一个大汉身上搜出一把枪……”

  “枪?!”我几乎跳了起来!

  “你别急,你别急,我不是还没说完嘛,是一把仿真枪!”她补充说,“待会儿警察可能会过来找我们做个询问笔录。”

  还好不是真枪,非法持有枪支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这仿真枪到底有多“仿真”啊?我心里嘀咕。要知道,有很多超级仿真枪已经具有“枪支”的功能,经公安鉴定属于“枪支”后,同样会以非法持有枪支罪论处!

  

  没想到小疙瘩的事儿竟会越搞越糟,万一老疙瘩他们再被关进去,我这心里可就更堵了。于是,当警察来病房装模作样要对我做询问笔录时,我轻描淡写说,警察叔叔随便问问我就行,用不着做笔录,其实完全没什么,我和刘叔是老乡,这只是场误会……

  还没等我扯完谎话,警察就急着要走,不耐烦地对我说,“没事就好,有啥事你去找你的刘叔。我们还要去执行别的任务。”

  警察都很忙的,这是事实。

  幸好刘叔他们没被关起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播放手机里的歌曲——童丽的。

  刘佳英趴在床边问我饿不饿,我指了指吊针瓶若无其事地说,有神仙水护体即便饿死了也能起死回生。她咂咂舌,话锋一转,“你怎么喜欢这种甜腻腻、腻歪歪的歌啊?”我说:“是啊,是啊,听起来很有感觉,你不觉得吗?”“你一定很感性。”“是啊。”“不对啊,你分明长了一张理性的脸。”她说完立马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捧腹大笑。我立马反击:“我是感性了点儿,可哪儿像你啊,在众多病友面前搞得这么性感。”短马甲,黑丝袜,超短裙,她确实很性感。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调侃她性感。

  我时常考虑不同年龄人之间的交往问题,得出的结论一直很庸俗——年龄的确不是问题。我们的朋友,可以是几岁的儿童,也可以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年龄只代表你在这世界上存在了多长时间。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代沟应该是心理年龄。两个人心智的成熟程度决定了彼此交往的深浅,如果两个人对事物的认知和对感情的理解都处在同一阶梯上,那么他们沟通起来当然轻松自然。然而,除了年龄,现实中的约束实在太多了,比如身份。有谁能够剥掉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打开心扉,畅所欲言呢?!比如我说刘佳英性感。

  打开手机QQ群,同学们正一言一语闹的欢腾,谈论的无非是:今天谁结婚了,明天谁生小孩了,谁谁在哪儿当老总了……但最主要的还是抱怨,抱怨咱八零后生不逢时,生活艰辛,压力山大,操蛋苦逼等等。

  “南亚电动科技有限公司?”当有人说高中同学高峰现在是该公司老总时,我隐约感觉这公司名字似乎在哪儿见过!

  高峰,高中班草,乍一看挺像谢霆锋,是班里有名的公子哥。他当年干了两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是公开接吻,二是当着女友面儿拧其他女生屁股。这厮现在竟当上老总?不过想想也并不奇怪,记得听同学说过,他老爸是一名副厅级干部,老妈在某大型国企任职高管……我突然想到最近网上不断转载的一些话,“人家的爹是大官,你爹呢?人家的妈是高管,你妈呢?人家一辈子不上班都饿不死,你呢?”“人家”恐怕说的就是高峰这类高富帅,而“你”恐怕非我等无房无车无老婆的屌丝莫属……

  “张瑞,是张瑞!”零碎的记忆终于撞开了失忆的大门,案卷材料中交待,受害张瑞就在南亚电动科技有限公司上班。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想到小疙瘩还在里面,我突然想找高峰问问情况,了解一下张瑞其人。在QQ群里吼了两嗓子,没想到高峰当即回复:“班长多年不见,在哪儿哪高就?”本想直接问他,但细想高中时我俩就没说上过几句话,多年不见,一上来就贸然打探他人隐私恐有不妥,寒暄两句,等以后再说。

  这神仙水打多了也不见得是个好事,憋得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嘘嘘。对着厕所镜子,看到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我感觉这样子特别滑稽,像阿拉伯人,又像印度阿三。磨磨唧唧回到病房门口时,我被刘佳英撞个满怀,撞得我疼痛难忍呼吸困难,蹲在地上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她连忙解释,说去给我买便当了,一回来看我人不在,以为结账走了,着急出门去追……

  “你傻啊,我不是有手机吗?!”说完这话,我立马就后悔了。她凭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对她如此刻薄?!

  回到租住的房间,拿着医院的结账发票,我发愁何年何月才能把这钱还上,虽然刘佳英说她是加害人,理应买单,并一直念叨要对我赔偿外加补偿。可我深知这样不好——这(偿来偿去)常来常去一来二去二人关系就含混不清了,遂义正言辞明确表示这钱定会日后还上。

  父亲打电话过来问实习情况,我打马虎眼儿说还好还好。他接着唠叨,说什么刚参加工作要看人脸色行事,要眼尖手快,不要怕脏怕累怕吃苦。我说你唠叨完了没有,他话锋一转:“昨天看电视,新闻说,我们清江市要招300多名事业单位人员,你看要不要报名啊?”

  在就业选择上,父亲与我想法截然不同,他希望我平平安安平淡苟活,而我却想轰轰烈烈永垂不朽。其实一开始我也考过公务员和村官,但都在外省,父亲打死不让去面试,说这个地方人才济济面试白搭,又说那个地方山洪地震灾害频繁,搞的我很没脾气。你说,公务员面试我都没去,事业单位有什么好考的?我可不想当温水里的青蛙!

  记得,以前上学爸妈每次送我到村口时,就只对我说:娃儿啊,爸妈没本事,能供你上学就不错了,你要靠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放手去闯,实在不行,回家有吃有住有地种。现在硕士毕业却不让我闯了。看来,父亲确实老了。只有人到暮年,才会认为平安平淡是根本,子女在身边才是福。每次听到龚玥的《念亲恩》,我就会想到古人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眼看父母身体每况愈下,对子女的心理依赖逐年递增,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果有捷径,我会难得糊涂一回抓住有舍有得的机遇吗?我到底该从事什么工作呢?

  室友阿林一直说从政是他的理想之光欲望之火,但我始终搞不清楚理想跟欲望之间的关系。后来在一个笑话里,我幡然醒悟。老子问儿子:“长大了你想干啥?”“赚大钱,泡美女!” 老子臭骂:“你能有点出息么!再问一遍,长大了你想干啥?”“我要开创自己的事业,还要一份完美的爱情!”老子说,这还差不多!理想,不过是被包装后的欲望。那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我的欲望又是什么?成为本市本省知名律师?还是拥有一套房子、一辆车子和一个孩子?郭靖对铁木真说,人死了就只能占据盒子那么大的地儿,何必整天金戈铁马跋山涉水打打杀杀民不聊生?我想,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为了房子车子老婆子惶惶而不可终日?!但我还是不知道,我的欲望究竟是什么——除了对美女下意识的渴望。

  小疙瘩敲诈勒索的案子终究因疑点太多,退回公安补充侦查了。当我配合公安做询问笔录时,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律师事务所打来的。

  “您好,请问您是王断然先生吗?我是释明律师事务所的人事部经理,我们审阅了您的个人简历,通知您明天过来面试。”

  早在大学本科时,老师就说过,律师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听起来很阔,说起来很烦,做起来很难的职业。当时我想,能够用如此纠结的词语来评价律师这个职业,说明该职业肯定比较拉风玩味儿。在疗伤的日子,我终究还是心痒手痒,投了简历,或许,这就是我的欲望。

  律师这一行,讲究师父带徒弟,薪火相传。古人云,上梁不正下梁歪,因此选择一个好老师至关重要。世语云,律师都喜欢偷奸耍钻法律的空子,我始终觉得这话不对,你看,古人又云,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奇形怪状——不论他是什么职业。找什么的师父,恐怕还是要看个人能耐和造化喽。

  人生第一次面试,难免有点小激动,我一大早就赶到释明律师事务所。出人意料的是,不到八点该所就有人上班了。我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他是高级合伙人游卫民。在该律所的网站上,我看过他的简介,说白了,我就是冲着他投的简历。

  说明来意后,他伸手表示热烈欢迎,并带我走到他的办公室。一进门,“怒发冲冠”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从细处看,这四个字笔锋时露时藏,笔画时粗时细、墨色浓淡有度;从整体看,这幅作品既彰显端庄遒劲之力美又不失自然飘逸之浪漫,感觉有点熟悉,看看落款,果然,正是出自本省著名书法家丛文光之手。

  游主任一边给我沏茶,一边问我,你为什么选择律师这个职业?

  这个问题在我料想之中,按照常理,伸张正义浩然正气什么美化律师的褒义词肯定是最佳答案,但是,违心讲话并不是我的风格。想了一会儿后,我说:“第一,都说目前的司法环境下,律师工作面临很大挑战性,我倒想看看这挑战性到底有多大。第二,说什么为了公平正义当事人利益,我觉得都是扯淡,能够在现有制度框架内,用现有的法律知识,搞定当事人、解决纠纷才是关键。第三,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当律师虽然没有公务员稳定,但有赚大钱的机会。”

  “哈哈哈……你说的挺直接的嘛?!”他先是大笑,然后非常平静地评论。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管他呢,反正已经说了。

  游主任掏出一包云烟,眯着眼睛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二话不说摸出打火机直接给他点上。

  “当律师,要经过三五年才能熬出头,你可要考虑清楚。”他盯着我严肃的说。

  “嗯,我听说过。我已经考虑的非常清楚了。”我坚定回答。话刚落音,一下子进来好几个西装革领的律师。游主任带我过去介绍,“这位是古律师。”得知前来面试的是我,古律师让我你先到会议室准备一下,马上面试。岂料游主任说,“不用面试了,他明天直接过来实习,我带他。”

  我着实一惊,欣喜若狂。老爹啊,对不住啦,你儿子还是选择了一个不稳定的职业。

  第十节 缓 刑

  “律师这工作平时都干些啥呢?接待当事人,到法院打官司?”一开始我也这样想。

  可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工作竟如此无聊:端茶、倒水、擦桌子!“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我已经来了大半个月!”

  “王律师,游主任催促该装卷归档了。”古律师略微调侃,把我从天马行空的思维里拉回到现实。“叫我王律师?”刚进律所,还不习惯,感觉愧对这个称呼。

  拿来封皮和装订机,我开始发力,咔擦,一个圆孔,再咔擦,又一个圆孔……无聊吧?法学专业的学生就是苦逼,走哪儿都TM在装卷。在法院民事审判庭实习时,我一上午装了九十几本卷宗;在检察院公诉科装卷,前前后后不计其数;现在进律所擦了大半个月桌子后,竟然还是TMD装卷!

  

  岁月无声,流年似水,就这样干耗着,挣不到钱也就算了,可不让我跟着办案,不让我在实战中学习进步,我怎能不心慌?!话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媳妇眼看都快熬成婆了,我怎会不绝望?!放眼窗外美景,高楼鳞次栉比,雾霭虚幻缥缈,我只能浮想联翩。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想当初,放弃留校,放弃公务员面试,不就是为了回到这个钢筋混泥土的森林城市?可这拔地而起日益繁多的高楼,有哪一间属于我,属于你,属于苦逼的八零后?远在深山老林抑或城乡结合部的乡村小道泥巴路边,可有咱那一生辛劳两鬓斑白日益老去嗷嗷待哺的二老啊!

  “来律所十八天了,你是不是觉得干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师父冷不丁地站在我跟前,笑眯眯的看着我。

  十八天?您记得还真清楚。这冷板凳坐的我早已心急如焚。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拷问,我却咬着牙违心回答:“我知道万事开头难,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应该从小至大从一而终……”

  

  领导说话,一般都是说一半留一半,表面上是在问你,实际上心中早有了答案,您千万别把这佯装的设问当成疑问,否则麻烦可就大了。其实,他问的目的,是让你把他心中的答案说出来。你说吧,可能违心不爽,不说吧,他不爽,认为你立场态度有问题。

  

  “下午,你跟古律师一起去办一个交通事故的案子吧……”姜还是老的辣,他拿捏的恰到好处,眼看我快熬不住要提意见了,立马给我点儿惊喜,可即便是点儿小惊喜,也能让抓狂的我大感欣喜感激涕零。

  

  下午在江清区法院民事审判庭门外走廊,遇见邱月和耿端律师。邱月小碎步上前羞羞答答向我问好,得知我也成了实习律师,她超乎寻常异常淡定,说“你最后还是当了律师。”我笑笑,“莫非你也给我掐算过?”玩笑过后,我突然想到上次的疑惑,直接问她,“强奸案开庭了吗?”她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我一再逼问,她拉我走到墙角,小声说:“当事人跟耿律师解除了协议,委托了赵番。”我惊愕万分,看来律师之间的业务竞争确实惨烈,连耿律师这样的老牌律师,都被挖走了“当事人”,可见赵番能力了得。

  匆忙告别邱月,我和古律师进入审判庭,在原告位置坐下。一看眼前的桌子,我猛然醒悟:我是来干嘛的?我对案情一无所知啊!看来,古律师压根就没打算让我说话,我像个雕塑坐在旁边,静听时间流走的声音,殊不知法官律师所云。

  没有人告诉我案情,没有人给我看案卷材料,也没人给我一点台词戏份儿,而这,就是我第一次出庭。

  灰头灰脸从法庭出来,在法院门口碰到刘佳英,她看我一脸自卑和不悦,低声低气跟我讲话,生怕撞到枪口上,最后还说要请我吃晚饭。古律师站在一旁识趣地告诉我可以提前下班,然后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刘佳英问我,初次出庭是不是挫败感奇强,我点头默认,并在心里臭骂自己千百遍:初次出庭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转而觉得师父和古律师也不对,“你说他们也不交待指点我一下?”

  没想到刘佳英并没有随声附和,反倒提醒我说:“律师,靠的是悟性!什么事都让别人安排和提醒,成不了律师!”这话貌似很浅,实则很有深意。看来师父他们还是在考验我,都怪我对自己定位不清。

  看我深感自责情绪低落,她拉东扯西鼓励我:“你是擦桌子擦久了,擦糊涂了。不过,我相信你,清江人民相信你,中国人民相信你,世界人民也相信你,王断然终究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靠,这分明是在盗版我的话嘛!但她讲的比我中听,甜美的声音像她人一样,圆润柔美自然流畅。话说男人低落时有美女守候安慰,心情定会自然好转,这心情好了,说话的兴趣也就浓了。

  我说:“那晚过后老疙瘩竟也没跟我联系,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不知道小疙瘩现在是什么情况。检察院那边我不好意思再过去,即使过去也不敢打探,毕竟审查起诉阶段的案情属于国家秘密,况且我还在证人之列……”

  我说这话,是想从她口中得知一二,毕竟,小疙瘩是我发小。

  刘佳英看出我的心思,也倒爽快,不紧不慢说:“这案子是我师父代理我跟着做的,问我不就行啦?”她一副洋洋自得洒脱无拘。

  我以为她会接着说下去,不料她戛然而止。“案子最后是什么情况?”我奈着性子询问。

  “我告诉你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绕来绕去,她就是不肯直奔主题,我恨不得一把把她掐死。“你丫的,别跟我兜圈子了,快说!”“这么凶啊?我干嘛要告诉你。哼!”

  谁说女人都吃硬不吃软?但不管是硬还是软,哄着过就对了。

  我赶紧装作一脸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着急嘛,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行了吧?来,来,来,先说说小疙瘩,这可是正事儿哈。”

  她说:“公安补充侦查完了,补充材料已移送检察院。自首的出租车司机说敲诈勒索是他干的,跟刘飞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不过用了小疙瘩的QQ跟受害人联系。”

  我纳闷了:“不对啊,既然跟小疙瘩没有关系,司机为什么会用小疙瘩的QQ跟受害人联系?”

  “小疙瘩要买捡来的手机,可司机嫌出价太低,提议让小疙瘩配合他敲竹杠,小疙瘩答应了,就用QQ跟受害人讨价还价。”

  我想这还是说不通啊,小疙瘩图什么啊?

  “你们去看守所会见小疙瘩没有?他怎么说?”我灵光一闪从小疙瘩这边入手。

  “小疙瘩说,他看这美女姿色不错,就想跟她交个朋友,可这死心眼儿的司机就是不肯把手机给他,花钱买吧,要价又太高。他觉得配合司机敲美女的竹竿的提议,很好很刺激,还能跟美女来个正面接触。”

  “这家伙,都没想到后果啊?!”我有点为他感到不值。

  “他说自己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跟受害人交朋友,才出手帮司机。”刘佳英补充。

  “还是不对啊!补充侦查前的讯问笔录里,小疙瘩交待的一五一十,承认是自己干的啊!”

  她叹着气:“唉,小疙瘩说遭到了刑讯逼供!”“你扯吧,什么年代了还刑讯逼供,再说,我们去提审时也没听他说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去会见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刘佳英有点不服气,“他还说,一开始他沉默不语,一问直摇头装作三不知,警察搞毛了上来就打,一边打一边骂他,开Q7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个混混儿。后来听说打人的警察上班前刚跟媳妇儿吵完架……”

  “就你一人前去会见?”我还是有点不信。

  “是啊,之前是我师父去会见的……”

  原来这样。

  “别想了,你干着急也没用,还是静候佳音吧,你要相信我师父,小疙瘩聘请的可是最好的律师!”言语间,她自豪之情溢满笑脸。

  我顺杆儿爬,试想一探究竟:“你跟你师父混,待遇很不错吧?!”“那是!我上次跟我妈妈去北京旅游,师父还给我两千,说是路费。平时他也会给我一些小案子做做,比如交通事故啊、劳动争议啊,一来练练手,二来解决温饱问题。至于一些大案要案,他也会带上我。”说起这来,她简直得意忘形,话说相形见绌,擦桌子的我只能羡慕嫉妒恨了,恨得我是头冒醋烟儿,满屋酸味儿。

  

  “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对你这么好,非奸即盗啊,不会想潜规则你吧?哈哈……”我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调侃。

  “你滚吧你,不许胡说!我师父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从面部表情看并不十分生气。

  “我看你啊,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很多年轻律师既没有工资也没有案源,活的确实很惨,他们都被逼无奈找了兼职,要不你也效仿一下?”她建议。

  这话不无道理啊,俗话说活着才有发言权,生活费都解决不了我生存个屁发展个鸟啊?!但是,刚上班就兼职,恐怕精力有限,如果两头落不好,也不值得啊。一番纠结后,我勉强笑笑,自我安慰地回答:“还是先坚持熬着看吧,末业所存,易荒本务。”说完看她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否听懂我后面八个字的含义。

  

  一提到律师,大家脑海中恐怕是头戴毡帽西装革领派头十足牛逼哄哄的形象,孰不不知大陆很多律师尤其是年轻律师,堪比社会弱势群体,其一年的收入还不如前台小姐一个月的工资!更有甚者,一年下来不见分文,但还得照规矩向律所上交八九千的管理费!你说呜呼哀哉吧?!

  在律所擦桌子时,接到两个电话。刘佳英说还记得答应我的条件吗?我说什么条件?“你当时说什么条件都答应,现在我准备提条件了。”话说,哄人时说的鬼话,哪个男人会放在心上?!她接着说,后天我生日,你陪我逛街看电影买衣服吃饭。“三陪也就算了,你竟然让我四陪!”她狂笑不止赖着电话等我答应,我硬着头皮说好好好,心想一没钱二懒得逛,这可如何是好?导师打电话过来,让我这两天回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立马有了主意。当刘佳英再次致电问我人在哪儿时,我说,不好意思,我正在火车上呢,回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恐怕不能陪你过生日了,实在对不住啊!“啊?这么不巧啊?不过正事要紧!可是,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去送送你!我买的蛋糕还可以带着在火车上吃……”

  有些人这辈子注定了像窗外向后飞奔的风景,模模糊糊,迷迷糊糊,糊里糊涂,我眼眶湿湿的,你说这姑娘……

  经受了本科毕业时的生死离别,原以为再次告别母校老师同学时,自己会淡然许多,可一上火车,看看所有的行囊,想起流走的三年光阴岁月,鼻子还是一酸,照旧用眼泪默默祭奠青春。

  快到站时,刘佳英问我是不是把老婆孩子也带回来了,我噗嗤一笑,说,老婆一打,孩子千儿八百,都认你作干娘可好?她说,你别学我贫嘴。我意犹未尽,接着笑。“你别笑,我告诉你,敲诈勒索案受害人书面请求轻判,司机判了四年,刘飞判了缓刑,判三缓三,人出来了,你还是想想跟他见面将是一个什么场景吧!”

  天雷轰轰,无语凝噎。这次再见,我可真是如假包换的实习律师了,可又该如何跟小疙瘩解释从头到尾的一切?

  怕什么偏来什么,刚下火车电话就响了,小疙瘩来电,我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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