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晓庄被燃烧殆尽,偌大一片庄园被烧得连根桩子都不剩,满目萧条,庄园上所剩的家仆无一生还,尸骸的焦味儿夹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掉眼泪,整个陵县都为之震惊,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又大都是富庶人家,对于这则有关于天子的八卦很快就绝口不提,三天三夜的大火之后便无人再提及“晓庄”这两个字,在这一点上,陵县人就比晋宁城内的百姓觉悟高得多,深谙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懂得适时闭嘴和装聋作哑,但是这种习性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没人敢替百里雾收尸,没人敢再踏进晓庄半步。
庄霁云三人在离晓庄两里远的陵县仅有的一家客栈住下,这独一份的买卖叫价毫不留情,三天的大火不仅烧毁了晓庄,也烧了他们的腰包,媛溱心里曾非常阴暗地闪过一念:“若是这火再不熄,口袋里这点银子也要跟着烧完了。”但这念头只是产生于萌芽状态便被自己给否决了,身为一个江湖人士,怎么能这样算计银钱,顿时就少了传说中的那股侠气。
但是现实终归是现实,为了撑到能顺利地帮百里雾收尸,只能尽量缩减饮食上的开销,这又引起了晨风极大的不满,要知道临别那日晨风是如何战胜了嗜血的本性没有去吃那些死成一圈的侍卫而坚定地守在媛溱身边,如今又要回到吃素的日子,情绪难免低落。
总算,晓庄的火是熄了,庄霁云风雅地理理衣衫,风轻云淡地对她们说:“走吧,葬了百里雾和陆兴,我们便能回晋宁了。”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情放松的收尸队伍了----三个忍饥挨饿存着银子为了给一对与他们关系复杂到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的男女办一场葬礼的人,和一头几乎想肉想红了眼的雪狼。
一片废墟之中,实在很难一下子找到百里雾和陆兴的尸体,确切的说,被烧了三天天夜,谁也不知道那还算不算得上是两具尸体。只能凭印像往东院一路寻去,在一堆被黑色灰烬掩埋的小丘之下,晨风驻足嘶吼,三人赶忙挖开了横桓在上面已被烧成炭灰的覆盖物,一具被烧成黑炭的依稀可见人形的尸骸惊悚地出现在面前。
能够被辨认出来的就只是那具尸骸的一只手臂远远地伸出来,手指处赫然一颗明珠,竟在狠烧了三天天夜之后依然不改光泽,晶莹剔透如初,庄霁云拾起那枚珠子,在这样的大火吞噬之下,毫发不伤的,只能是滇国国宝,夜明珠。将珠子举到半空中,透着阳光似乎能看到这三天熊熊烈焰如何一寸一寸舔噬天地,珠子映射出百里雾的样子,在见识了赤焰瞳、灵魅、晴天起雾这些往常做梦都不敢想像的诡异事件之后,眼前的三个人显然已经淡定很多,夜明珠里记录了百里雾最后的记忆,应是她用尽自己最后一点气息将这一世未尽的种种情绪都注进了这颗宝珠之内。
当晨风又一次嘶吼之时,三人又从废墟里挖出了陆兴。在这样一个晴好的春日里,三人用了身上大半数银子为百里雾和陆兴办了葬礼。他们的墓地就在花林美的墓穴旁边,生前暗妒了一世,好在临终之时终于都有所悔悟,将她们葬在一处,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临了,梦瑶为她们认真的做了法事,祭祀结束后,她对着百里雾的墓碑恍然叹一句:“你们都走了,我要如何和乌戌交待,我答应过他,带你回去的。”
冗长一阵静默,庄霁云看了看梦瑶,道:“至少,我们还有两颗珠子,师尊若看到今世的她们,不知能否学会放下。”
“放下,千年来的夙愿岂是说放便能放下的。”梦瑶悲观地低垂着头,良久盯着那三个冰冷的墓碑,“若他们早点懂得放下,便不会走到今日。”
“师尊可不是他们,他可是天神,说不定他的境界会高一点儿。”媛溱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不管怎样,事情已然如此,或许乌戌能从这两颗珠子记载的她们残存人世的记忆里解读到不一样的东西。
次日,三人即刻启程返回晋宁,因为身上剩的银两实在少得可怜,连租一只信鸽去送信的钱也省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身上银子彻底花完之前赶回晋宁城。
这里的一切温暖而熟悉,怪不得离乡太久的游子都心心念念想回到故土,只因一生之中,再没有哪块土地能比故土更迷人,空气中那些熟悉的味道、大街小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逸生活着的百姓,和那些坐在凉亭、茶楼、树萌下闲谈八卦的老老少少,就连往日里觉得嘈杂恼人的摊贩叫卖声,此时都成了最悦耳的乐曲,回到故土,真好!
长远的空间距离能够有效的拉远脑中记忆,这是有道理的,踏进晋宁城的那一刻便让人觉得百里雾和花林美两姐妹的事情似乎只是很多年前经历的一场不寻常的探险,而回到晋宁之后,梦瑶马上便成了所有滇国男子都为之心驰神往的、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庄霁云也立地变回神秘庄园的公子哥儿,唯有媛溱,此时却萌生了情愿留在晓庄永远作客的念头,只因这里虽是她的故土,但她却着实在这里找不到她的价值,有家不能回,其他居住过的地方,都不能叫做家。这让她很是沮丧。
梦瑶当即回了大祭司府,她的身份实在不能任由着她在市井之中多做停留,她想带媛溱回去,但媛溱却拒绝了,说自己想先回去见乌戌,梦瑶也找不出理由不让她去,所以只好作罢,独自回去。
庄霁云却一眼看出媛溱的沮丧失落,凑上前去含笑对她说:“怎么?不想回来?”
媛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用蹲下来摸晨风来掩饰她被看穿心事的尴尬,喃喃道:“谁说我不想回来了。”
他笑出声来,试探道:“我带你去见师尊?”
“不,我不去。”媛溱将头埋进乌黑长发之中,自顾自轻声道:“不是今天去。”
庄霁云啧啧叹了几声,俯身半蹲在她面前:“瞧瞧咱们的师尊收了怎样一个徒弟,出了趟远门回来竟都不想去见他。”
媛溱微偏了头看向他,阳光照在他的背脊上,只留给她一张背光的脸,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之下,也能辨识得出他的笑意盈盈,她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我怕师尊又收回我的记忆,若我再忘了你,那......”
“那当如何?”他的声音里总带着一股让人猜不透的沉稳气质。
“就是不知道能如何,所以才怕。”媛溱对着脚下地面自言自语道。
他笑得更大声了:“你当师尊是暴君?他消除你的记忆是怕你死,是因为他被封印在湖底,除了龙珠之外再无别的办法能救你,如今你已经有了冰魄,而且你还将冰魄驾驭的不错,师尊怎么会再取走你的记忆?”
媛溱起身看着他,他也跟着挺直了脊背,他的笑意那样透彻,如同这蓝天一般不藏秘密,他这样心神如一的男子,无论如何也该有个女子成为他的妻子,给他最平常的生活,这个念头在媛溱心底不知萌生过多少次,但却都被她扼杀在萌芽状态,爱他,就要和他在一起,不仅百里雾到死都抱着这样的念头,怕是这世间的女子都是抱着这个念头,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痴缠的爱情故事。
正当她的思绪进入混乱之时,庄霁云的声音再一次将她拉回现实:“这并不是你不去见他的真正原因,对吗?”
媛溱微怔了怔,顿了顿道:“那日在凤栖梧,我大概是作了逆天之事,我的武功,全数废了。以后再不能用剑,再不能和你一起舞剑了。”
这下怔住的是庄霁云,惊异神色在他脸上浮了一丝之后很快又被笑容取代:“那又如何,女子本来就不该舞刀弄剑的。”
媛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知道习武是她从小的愿望,为了学武功她才走上了令自己送命的道路,如今武功全废换了一双赤焰瞳,而且她完全是被动的一路走过来,这种心痛按理说不是应该很强烈很撕心裂肺很虐心的吗?可是怎么就被庄霁云这一句简单话语给一下子抚平了那些情绪呢?
“以后我都会跟着保护你,晨风也是。你还要武功做什么?”庄霁云接着道。
他说的那样轻松,就连晨风都觉得媛溱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坐在地上向她发出两声撒娇的叫声,庄霁云笑道:“你觉得我们两个保护不了你吗?”
媛溱摇头,心里却丝毫没有想像中那些五味杂陈的痛心感觉,反而觉得,此时,才是她最窝心最温暖最踏实的。
“走吧!回家!”庄霁云拉起她,二话不说便朝抚仙湖方向走去。
她疑惑:“回家?你不会是要我,要我住在你家吧?我不要。”媛溱试图挣脱开拉着她的手,但庄霁云连头都没回,晨风也颠颠儿地跟在后头,兴高采烈的样子。
“住我家?你倒真愿意?”庄霁云调侃的声音飘到身后,媛溱提高声音道:“不愿意!”
“那便乖乖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