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

  对于我这样一个不爱刻板上课的非好学生来说,第一次在课堂上接触到切科无疑是非常惊喜的,他在历史上的资料很少,流传下来的也仅仅一首诗而已,但是我想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非常愿意与他称兄道弟,所以我这个非好学生就萌生了为这个非著名诗人写一篇文章的想法了。

  切科•安桥列里是一位意大利诗人和作家,于1257年出生于锡耶纳(Siena),他的父亲是一位银行家,母亲则是来自锡耶纳的某个大家族,他的一生看似荣华富贵,实则却是命运多舛。在1296年因政治原因被迫离开锡耶纳,1032年又因需要抛售了自己的一座葡萄庄园,至他去世仍有一大笔债务未曾偿还,可见他的一生虽不至穷困潦倒,但也只是温饱而已。

  或许正是他的遭遇所致,他在十三世纪的众多诗人中显得与众不同,别的诗人写诗都力求完美、遣词造句莫不字斟句酌,华丽辞藻堆砌如山,而他则是极尽白话之所能,用词以粗俗夸张为主却不失生动。

  与托斯卡纳荒诞文学同时代的“温柔的新体派”以理想的爱情为中心,想方设法表达诗人心中完美的爱情,他们并不写真实的社会真实的人生,反而将笔墨花在不切实际的天使身上,颇有种无病呻吟的意味。就连但丁、彼特拉克这些文学巨匠也不能免俗,将诸多笔墨花在他们一心爱慕的姑娘身上。他们不能与那些姑娘白头偕老,便宁愿用他们的一生去追求那些镜花水月,虽是成就了他们在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可幸却也可悲,他们终是跳不出这浮生羁绊。

  故而初读切科的诗可能会不太习惯,过于直白,直白粗俗地让大多数“正人君子”不能接受,对那些一针见血的句子有着直觉上的抵触,正因为这些句子直指他们的内心深处,直指他们不敢面对的真实的自我。他们嘴上对切科的诗不屑一顾甚至讥讽嘲笑,心里却偷偷地朝着切科竖起大拇指,恨不得拍着胸脯与他称兄道弟才好。人是唯一知道羞耻和有必要知道羞耻的动物,马克吐温如是说。我们羞于承认,不能说不对,只是总得有人站出来直面所有人的内心世界,让我们能够时刻了解自己内心所想,不管那些想法我们多么不能接受也好,知耻近乎勇。

  于是切科站出来了,一生半疯半癫地如那跛足道人一样唱着世间的《好了歌》。他是托斯卡纳荒诞文学派的代表诗人之一,他是唯一一个在诗中大量使用“Parodia”即“荒诞模仿”手法的诗人。在他的笔下,女人或者天使不再是完美无缺只可远观的角色,她们终于褪去了美丽的外衣得以真实的自我展现在我们面前,她们有血有肉有美有丑,有优点更有缺点,这点他毫不避讳,像个忠实的记录者一样记载着一切。甚至对于欲望,他也毫不掩饰人们的渴求。在他的诗中曾写过“我要那些美丽年轻的姑娘属于我,而那些丑陋的老妇人就留给别人吧。”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种禁忌不能不宣之于口,而在他看来,一个人对美的追求并没什么可耻的,便用浅显易懂的诗句大胆地表现了出来。在充满了虚伪矫饰的世界里,这样的坦白真真令人感动,读来更觉欲罢不能。

  说起切科,其实他的资料并不是很多,十三世界的诗人多得像满天繁星一般,他或许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颗,与但丁、彼特拉克相比更是萤烛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可学习了这么长时间的意大利文学史却只有他的人他的诗让我无法忘却,为何?不正是因为他那份自然而不矫作,粗俗却不失深刻的特点吗?读着他的诗,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到与他同时代的那些中国文人的诗作。

  十三世纪的中国正处于南宋时期,说起宋代文学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无非是宋词。稍稍对文学有所涉猎的便知宋词分为两派,一为婉约、一为豪放。曾经婉约派为我深喜,情辞婉转的遣词造句正巧迎合了我小女儿的心态,总爱念叨着什么“倚门回首,正把青梅嗅”、“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泪眼问花花不语”,真真是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过了那伤春悲秋的年纪,倒觉得婉约美则美矣,读多了也不免徒增感伤罢了,到底小家子气了些。转眼看看豪放竟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遂爱上了“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体会到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虚静,才正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古人诚不我欺。

  正如十三世纪满地的“温柔的新体”,个个吟诵所谓的“骑士爱情”,一首首情意绵绵的情诗诉说衷肠,极尽缠绵悱恻,如但丁的《新生》:“我出世以后,太阳运行后又差不多回到原处已有九次。此时,我心中光彩照人的女郎首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大家称她为贝雅特丽齐”。初初读来深喜那般朦胧梦幻的爱恋,只是渐渐地看多了,再华美的辞藻也不过尔尔,倒不如切科的大白话看着有趣过瘾了。

  记得《吹剑续录》里有个故事说“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试想,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弹着琵琶口中缓缓唱着:“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者一位粗犷的大汉拍着铁板大声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一则伤春悲秋惹人怜爱,柔美之外似缺少几许率真;一则豪情万丈热血沸腾,大俗之余倒平添几分豪迈。于我看来,切科的诗则正适合东北大汉酒意正酣半醉半醒间大声唱道:“如果我是火我必要燃烧整个世界;如果我是风就要刮倒一切;如果我是水,我便要淹没所有;如果我是上帝,我会将所有人打入地狱。如果我是教皇,那么我一定很快乐,因为所有的基督徒都为我所用。如果我是国王,知道我会做什么吗?我要把所有人的头都砍下。如果我死去,我就要去见我父亲了;如果我活着,便可以逃脱与他相见的命运,同样还有我的母亲。如果我是切科,其实我正是,那么我要将美丽年轻的姑娘据为己有,那些又老又丑的就留给别人吧。”这些大白话真真有趣,带着几分张狂,几分洒脱游戏人间,还真有点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风范,也不亚于东坡有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气魄。俗话说“大俗即大雅”,若不能雅俗共赏,再好的诗也只能是孤芳自赏曲高和寡。虽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方文明古国,文化差异甚大,但在如何表达感情的方面实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文化思想的共通并不仅仅只存在于同时代的诗句里,以古论今也未尝不可。在现在的社会里成长打拼,大家偶尔都会偷偷有过切科的想法,少年不识愁滋味之时,谁曾经没有过年少时的梦?小孩子的梦想总是最纯真也最可笑,有的想当宇航员,有的想当国王,有的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记得小时候老师让我们写“如果我是……”这样的半命题作文,记得我是这么写的,我希望能成为一名伟大的考古学家,但实际上我看到蟑螂都会惊叫不已。梦想和现实总是差的太多隔得太远,网络上有句话非常俏皮地揭示了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现在每每想起以前的童言无忌总觉得忍俊不禁,怀念之余却也不免唏嘘,小时候的梦想想来那么幼稚可是又那么纯粹那么可爱,充满童趣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梦想要被别人认可才行,于是我们的梦想就变得实际多了,变成了找一份收入不菲的好工作、找一个适合的人结婚生子过着平凡的生活等等。那个年少时的、不再回来的梦想被冠上了“荒诞”的帽子弃之角落,久而久之我们也慢慢忘却了那个昔日的梦想,为着那个实际得可怕的美梦而奋斗着。为了实现这些梦想,我们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沾染了一身世俗气,慢慢地学会磨平自己的棱角,学会圆滑处事,学会社会中的厚黑之学和不得不知的“潜规则”。遂把那些年少时的“荒诞”埋葬,让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已经很少再有人会像切科这样大胆直露,对着大家大声宣布着自己的“无知”和“荒诞”,并把那份“荒诞”当做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和理想了。看着千篇一律的面孔时,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疑惑,最初的梦想躲到哪里去了呢?很久以后,连我们自己都很难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很难想起自己真实的样子,仿佛在人前的微笑面具就是我们真正的模样。到最后,不止是脸,就连同我们的内心也被同化着侵蚀着,直到那份曾经的疯狂消失无踪。

  庆幸的是,虽然很少,但毕竟还有人像切科一样反抗着。他们不屈从于现实的残酷,不放弃心中的热忱,勇敢地大声说出自己的梦想,为着那个被周遭的人嘲笑的梦想,他们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一步一步地向那个目标迈进,不管是伤痕累累还是精疲力竭。所以有那么些人会停止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毅然前往山区支教,所以有那么些人辞去高薪职业背上行囊踏上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有那么些人放弃自己的商业帝国敢于隐居终南山上,所以有那么些人选择一条前途未知的道路只因一句我的梦想。当我们为了生计窘迫地游走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的时候,当我们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情绪是否哪里控制不当的时候,当我们害怕自己的面具是否有一丝裂痕的时候,他们却在无怨无悔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看到了许多我们不曾见过的美好。天才和疯子、智者和愚者不过是一墙之隔罢了,“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历史上记载,切科在死前仍旧穷困潦倒负债累累,我不能肯定他是否活的快乐。仅凭他流传下来的一首诗和少之又少的资料,我并不能盖棺定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不能仅凭自己的喜好就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只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不拘小节也绝不随波逐流,他敢于直言自己心中所想,敢把大家都耻于说出口的话大声地表达出来,不管正确与否,单是他有勇气呐喊出自己的心声就足以让我羡慕让我憧憬了。

  其实人生如白驹过隙,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无论是循规蹈矩或是嬉笑怒骂都不过是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罢了。只愿能随心而行,便已不负一生。当自己迷茫的时候,记着对自己说:“Va dove ti porta il cuore.”

  最后,这篇文章的名字借用于同名的一本书,那本书里记录了一名类似心理学家与几名精神病患者聊天的记录,看完以后真的能对三观产生一定的冲击作用,觉得挺有启发的,每次想到切科,总让我产生相似感,于是就借用了那本书的书名~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