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纯净的人的纯净文字(序) 崔启明

  收到肖懋帮的新著《荡漾在吕家湾的波纹》书稿,感到很高兴。懋帮兄要我为他的著作写序,我欣然应允。懋帮兄的这本著作是他一生重要作品的汇集,有些作品我过去就读过,有些是我一次读到。我将书稿通读了一遍后,由衷地发出感叹,这真是一个纯净的人的纯净文字。

  这里所说的纯净,一是单纯,二是干净。

  懋帮兄是一个单纯的人,他的作品也处处让人感受到单纯。

  他的《吕氏春秋续》中写了一个单纯得令人喊恨的主角“吕忠”。这吕忠当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当时叫大队干部,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村干部,但他把这份差事看得极其崇高和神圣,把这小官当得极其认真,为了给社员起模范带头作用,他在嫁女儿吕秀枝的时候,将一套《毛泽东选集》用红绸子包好,还有一担自己亲手织的新箢箕,郑重交给来接亲的人,算作给女儿的嫁妆。嫁女儿在农村属于较大的一桩喜事,吕忠不得不办,又不能收情受礼,于是想出了一个“打平伙”的办法,相当于现在的AA制,请村民们上门来喝喜酒,但每人只收一块五角七分钱算是成本费,声称不落分文进腰包,事后会将菜价成本贴在门前,量心给大家看。其结果是实际收费远远低于实际成本,导致全村的人都来“吃大户”,家里被吃喝一空。吕忠此举把自己的老婆,也就是秀枝她妈气得悬梁自尽了。在大队围湖造田的工地上,吕忠被人起哄成为典型,脱掉衣服,赤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干活,在口号声中,在人们的叫喊声中惯性的干着,而且所有的人都看着吕忠一个人干,他累死累活心甘情愿。

  书中的吕忠也是一个十分干净的人,他当了多年的村干部,没有多吃多占公家的半分钱。在围湖造田的工地累得脱了一层皮,也没有想到找公家搞点饭吃,而是回到家里,倒了一点盐和酱,用开水冲一碗泡饭,吃完后倒头在澡盆里睡着了。

  回想三十年多前的时候,吕忠这样的人物在石首的农村几乎到处可见,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我们父辈的影子。三十年前,我们对吕忠这样的人感觉是可敬可亲,三十年过去,吕忠这样的人更多的是让我们感到可叹可怜了。懋帮将这个人物取名“吕忠”,我想可能有叹其“愚忠”之意吧。

  对于懋帮兄的单纯,我的体会是非常深刻的。我和懋帮相识于1981年的寒假,当时我刚上大学一年级,和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一样,酷爱文学,与毛振华、扶明高、赵家明、刘迪华、李敬华等外地读书的同乡青年一起筹划创立“绣林文社”,想找一两位尚留在石首本地的家乡文学青年共同作为发起人,扶明高兄便向我们推荐了懋帮。我当年在《石首文艺》杂志上拜读过懋帮发表的作品,对他仰慕已久,便于1981年农历腊月二十四前往他家商谈成立文学社的事情,他在本书中的《诱惑面前那团火》一文中对会面的经过有过描述。我也翻出当年的日记,找到如下记载:

  “大约是傍晚的时分,我和明高、家明、迪华一行四人才到了懋帮的家。懋帮的家住在离县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村里,有三间房,靠近公路边修建,房子旁边有水塘,水塘旁边只有一户邻居,环境显得十分幽静。我们走到懋帮的屋边,便听到了一阵子狗叫,明高连忙叫喊懋帮,懋帮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来,向我们一一握手,又回头对屋子里说了一声来客了,便有一个青年妇女也走了出来,和我们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懋帮告诉我们说这是孩子她妈,也没有将我们介绍给嫂夫人,便吩咐她到厨房里烧水做饭去了。

  我们走进堂屋,屋子蹭有一个火塘,里面燃烧着一个很大的树蔸,树蔸有些涅,火塘不时冒出几缕青烟,有点炝人。火塘边坐着两个小孩,大的四岁左右,小的约两岁,懋帮要孩子给我们拜年,孩子们害羞,一动不动,我们给他一人一张小面额的“压岁钱”,孩子们接过去显得很开心。

  接着懋帮邀我们进了他的书房。房子不大,书也不多,墙上贴有一些他自己的书法,写有《陋室铭》和一些警句。懋帮打开了一个木箱子,拿出一厚叠退稿信,多数是铝印的,也有几张编辑手写的,箱子里装满了他的作品手稿,有好几十篇,足可见他在文学创作上花的心血之多。懋帮告诉我们,他的目标是要继承鲁迅的事业,深入挖掘中国人的国民性,特别是对中国的农民根性进行深入的描述和批判,由此,他的小说和散文,几乎都写的是农村和农民。我对懋帮提出中国的农民根性这一表述感到很惊奇,觉得他很有思想和见地。但我也对他作为一个农民视野提出这么大的课题表示出怀疑,建议他想办法走出农村,跳到外面来观察和写作,也许这样更可行一些,我建议他报考大学中文系,他摇了摇头,说要是真去参加考试考取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即便是考取了也不可能去上,他必须要留在农村养活这一家子。”

  懋帮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为了一份责任,为了一份作为父亲和作为丈夫的责任,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他这样做令人感叹,但也确实显得单纯。而且,我认为懋帮是一个很适合接受高等教育和从事学术研究的人,我甚至认为,他的学术研究能力要远远超过他的文学创作能力。如果他当年决定报考大学,我相信他是完全有可能考取的,大学毕业之后,他也完全有可能考取研究生,成为某一研究领域的专家。但是,他为了一份责任,将这一选择自动放弃了。但我透过他的文字,也可以读出他对这一机会的留恋。我在他的文集里读到《论欲动合力诱控度与社会的系统控制》一文,为他的研究能力感到惊讶,这篇文章写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发表在《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上。那个年代可没有花钱发文章一说,文章的发表完全取决于其学术质量和价值。《中南民族大学学报》在武汉高校中算得上是一份有较大学术影响和地位的学术期刊,当年多少教授要在这份刊物上发表论文都很困难,而懋帮作为一个没有大学学历的业余研究人员,其文章能够被这份权威期刊采用,可以想象懋帮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在那个年代,懋帮就凭这篇文章,都有可能被识才的教授录取为研究生。而懋帮近年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文学要酝酿感动的力量》、《以文学支撑影视》等文章,我读后感觉他的研究功底是更加厚实了。他能够持之以恒地从事这些学术研究,我解读出他埋在内心深处的大学情节。

  懋帮的这本文集里,还有一篇写“首石精神”的文章,而且还算是新作。在写“首石精神”的传承时,懋帮以一个在当地为人熟知的企业作为例证,这也足以可见懋帮真的好单纯。我相信懋帮是这么写的,他的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因此,我读后拍案连呼:单纯,单纯!

  文如其人,懋帮也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人,他和朋友交往没有任何杂念,完全是以文会友,以德会友。我至今还记得他当年下海之后到北京看我的情景。那大概是1995年6月,我当时还在北京的方庄芳群园居住。懋帮到北京出差,顺便到我家中来看我,给我带了一大袋子老家产的盐菜、酱罗卜和干鱼,都是嫂夫人亲手做的。懋帮知道这些特产是我的最爱。我俩聊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一家请他到楼下的一个小餐馆里吃晚饭,后来我去结账时老板告诉我,懋帮早抢在我的前面把账结了。在以后的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托我找人办事。我其实知道他这些年不容易,曾有几次打电话问他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他从来都说没有。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给我增添麻烦。

  有这么一个单纯而干净的人成为我一生的朋友,是我人生的幸运。读到懋帮兄这些单纯而干净的文字,我由衷对他表示敬佩。祝愿他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字。

  (本序作者为中央外事办公室综合局局长,现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白俄罗斯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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