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黄酥酥的本名是黄苏,身份证和户口本上都这么登记,而在曾用名一栏,写着的是:黄爱苏。原名中的那个“爱”,在她十岁之后,被横了心地拎走了。她也因此,少了一部分必需的爱。现在她二十八岁,被人私下唤作“黄酥酥”。这个流传于公司同仁间的内部冠名,并不是善意的。她知道,起先一笑了之,慢慢地,开始置若罔闻。

  两个叠在一起的酥,暗喻的内容并不重复。

  第一个“酥”,形容的是她的深眸。

  她的眼廓呈现出西方人的深凹状,形似杏仁的双眼陷落在细长的弯眉下,时不时地眼波横溢。这传神的明眸堆满秘密与引诱,催人好奇,叫人止不住探究。只看第一眼,似觉秘密就在眼前,再盯着多看几眼,才知它根本不会让你知道什么,引诱变成了带有奚落成份的拒绝。她的妩媚是从左右瞳孔里自然流露的既定主题,无需逞娇,不用展颜。她就这样直逼地望着对方,不发一言,在目光烁亮的一瞬间,有些东西便直接到了对方的心里。

  但是,并非所有的心领神会都值得回味。黄酥酥曾被一位外籍男士粗野而隐晦地夸赞,那却是对黄酥酥最不奏效的勾引。

  那一日,那一刻,在一家名为“COFFEE ISNT ONLY COFFEE”的仅是一条长廊的咖啡小馆里,一个急促的转身导致了一杯咖啡的撞翻。外籍男子手中握着的热烫的美式黑咖啡直接翻倒在黄酥酥的天蓝色丝质衬衫上,又顺势印入了衣襟。她本能地叫了声“hot”。那位英国籍男子有着同样深邃的眼眸。当他们不可避免的四目交汇时,奇怪的吸引力让两人从对方的瞳孔里只看见怔怔的黄豆般大小的自己。暧昧出现了三秒钟。他鬼使神差地应对了一句“Fucking hot”。 这显然所指的不是咖啡。黄酥酥听出了他的一语双关,随即收起柔媚眼神,又释放出冷漠的神情,疾步走出咖啡馆。

  倘若他能将对白换成温柔的礼貌的“Sorry, are you ok”,黄酥酥兴许会说“maybe”,然后,故事才会有妙趣叠出的下文。那句以字母F为首的短语,让黄酥酥联想到藏匿在残旧小巷深处的时钟旅社,令她的迷人随之低级化。想到这里,她有了抽身的理由。

  第二个“酥”,指的是黄酥酥那对坚挺的用C罩杯才能托住的酥胸。

  黄酥酥对身体最满意的部分,不是那一目了然的70C,而是横在胸腔之上的两根粗线条锁骨。实际上,她的锁骨并不粗大,却因为除了胸部以外其他地方都过于清瘦的体形,使得那两块锁骨犹如被磨成S行线条后强行植入体内的粗壮枯枝,视觉感突兀。

  黄酥酥经常被人怀疑,她的大半个胸都被盐水袋占着。从中国人固有的体型特质去分析,70C的胸生长在一个身高一米六二体重不到45公斤的纤瘦女子身上,隆胸嫌疑甚大。她从不解释,尽管她已被二十多个女人弱声弱气地问“你到底去哪儿隆的?”

  黄酥酥的其中一个男友是读中文系的韩国人,在备有空调的独门独户的留学生公寓内,那个叫李泰然的韩国人第一次轻柔扯脱黄酥酥的内衣后,脸部表情有失泰然,眼前那个干瘦的中国女子居然有着不符合人体学比例的丰腴美胸。李泰然的目光中游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屏住疑问,继续埋头爱抚。他在心底认定它是假的,却找不到针孔,看不到植入口,这让他愈发兴奋,他觉得她比汉江怪物更新奇,她的身体和她的眼眸有着如出一辙的神秘,这勾魂摄魄的神秘,一旦触及,疯狂的激素便在对方体内疾速而盲目地扩张起来。不是所有的疯狂都出自欲望,到了黄酥酥这里,一个好奇就是一阵疯狂。

  黄酥酥在二零一一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把办公桌上的私人物品逐一扔进大款的普拉达拎包。这个拎包是丁克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只是随口一说,他便随手一买。她不见得有多中意它的美,她只在乎他足够喜欢她的媚。如今,她面无表情的用它来装置杂物。马克杯、化妆水、记事本……它被挤得没有形状。

  全公司陪她一起整理。

  受欧盟债务危机的影响以及中国地区业务的连年递减,位于西班牙的总公司决定关闭驻上海办事处,并给所有员工补给三个月工资。有人长叹,有人自嘲,有人默不做声,若设个镜头拉个远景,画面仿佛一幅黑白浮世绘。只有表情,看不出感情。黄酥酥没参加当晚的散伙宴,酒过三巡,闹闹哄哄,沸腾了情绪,拔高了情谊。那些往日的蓄谋已久的邀功和处心积虑的提防,朝心头泊泊涌来,化为不足挂齿的小儿科。

  黄酥酥实在掂量不出最后一聚的必要,而她也不得不早归。房东会在八点来和她结算退租费,家中的一大堆衣物、书籍、影碟、锅碗瓢盆在等着她装箱塑封。在回家的路上,黄酥酥特意绕了趟远路,去万航渡路上的红宝石蛋糕店拿了三天前预订的栗子蛋糕。店员问她:数字蜡烛要几?黄酥酥摆摆手,也没索取软薄的纸碟,直接拎了蛋糕出门拦车。

  这一天,黄酥酥整理旧物,和故人告别,离开熟悉的地方,在下一个凌晨前独自吃掉了四分之一的蛋糕,把母亲送的包边碎钻耳环塞进行李箱,在困意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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