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想问小僧去观音峰的路,看他不耐烦地拿着一块白布,正擦拭他坐过的蒲团,为自己过失惭愧,他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出了寺庙大门,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关门的声音,他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打开地图,发现观音峰在登殊胜台的路途中,看起来,这次还非要上殊胜台不可了。一步步登山的石阶走得他椎骨疼痛难忍,沿途看到一处颓废的庙基,旁边一棵大树,树下一块大石头,石头上长满青苔,往日的洁癖顾不上了,坐下来,喘口气,听见纷沓的脚步声传下来。
山上下来一队人,转过山岗,看清楚了,是一队僧人。前面是个老者,高个子,瘦身子,袈裟空空荡荡地套在他身上晃悠,下摆被风吹得飘荡起来,鼻子下白胡子长长的,低垂到胸口了,走得疲惫至极,却依然露着几分慈悲摸样,应该就是要找的人。
白雨迎上前去,站在路边,看见他已经走到身边,一颗满是白发渣的脑袋上,有九个排列有序的黑色戒疤,于是问:“请问,您是万德住持?”
老人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来人,眼窝下陷,眼珠浑浊,上唇颤抖,呓语般地说:“何德之有?一无所有,四大皆空……”
“您是张勇的爷爷吗?”白雨只有单刀直入。
他神色黯淡地反问:“你是谁?”
“我是张勇的……朋友,特意来看看他的……”
“朋友”两个字他说得犹豫不决,因为实在不是。
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如火花瞬间熄灭,突然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他站到路边,后面僧人垂首垂手,鱼贯而过,往山下走去。
白雨看自己坐过的石头青苔压平了,让老人坐下喘息,蹲在他旁边,愧疚地说:“我来迟了,张勇,他……什么时候……”
“……一周前……”他茫然地摇头,又跟着急急地问,“张勇出什么事了?在城市受了高等教育,拥有称心的工作,丰厚的收入,为什么突然来住殊胜山?犯法了吗?被单位开除了?”
白雨连连摇头,只有搪塞道:“大概……遇见一些不愉快的事,我本想来劝劝他的……”
老人面色凄楚,长叹一口气:“你来迟了,他从我这里走了六天了……”
“真的自杀了?”
“我的徒弟看见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衲日前也做了个梦,只见他背朝着我,从观音峰边跳了下去……“
白雨还是有些怀疑,既然张勇积极地想办法治疗,回山为何要寻死呢?他那徒弟待人不够诚恳,老人梦中故事当不得真,唯物主义者也是不相信梦境的,于是问:“既然您老的徒弟看见了,怎么不救他?”
“唉,那几日殊胜台做法事,借佛福寺僧人一个,普渡自告奋勇,他功课尚可,老僧就派他去了。回来天已晚,正下山,见一人伫立观音岩边,普渡见情况反常,在上面还大声喝问何干,那人头也不回,就跳下去了。”住持眼珠清澈一点点,散发出微弱的光,那是悲伤的泪花涌流出来的反光。
“也不见得就是张勇啊。”
“那些日子,张勇实在也是反常,起早睡晚的……”
“也未必是自杀的前兆……”
“当然,我还有别的凭证——他留下的遗书……”老人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多说。
“啊?”白雨不能不信了,“您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没有对您亲口说什么?”
“是的,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怜这孩子,父母死得早,我让他在殊胜山长大……他却向往山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出山,每年寒暑假就来这里度过,他爸爸留了些钱在我这里,他也来拿生活费。以后,留在城里工作……”
老人累了,喘了一阵才接着说:“工作了他就不要钱了,还给我买些滋补品来,说余下的钱放我这里,留着结婚用。今年过年,带了个女孩子来,是他们单位同事,说正商量买房,我要给他钱,他说不急,留着现金,看好房子就随时来取……”老人喃喃地诉说着,话题一转,“突然,没过半年,他,他却一个人回来了……”
白雨刨根问底:“没说为什么回来?”
“你们单位同事也不知道?”
“突然他就辞职了,我当时没在工厂,也没机会劝说。”白雨回避他的质问,
“他不说原因,只说,在外面厌倦了,要在殊胜山养老……”
“年纪轻轻,养什么老?莫非他想出家?”白雨想,张勇是在佛山长大的,每天看僧人念经打坐,每天听寺庙晨钟暮鼓,想必受到潜移默化,遇到灾难,回归佛山,理所当然。
“唉,”老人摇摇头, “既然他回山,老衲也想他皈依佛门,但是,他的无明业障太深重了,慈悲的语言、柔软的心都无法调驯他。他不愿出家,说没必要,每天只是上网,看书……突然,就不辞而别……”
“临别,什么也没透露?”
“前些天,他关在门里不出来,只让人送饭去……他跳岩的当天,徒弟送饭去,他还在房间的,但锁上门,让人把饭放门口,什么时候出门的,谁也没见着。翌日就没人应答了,我去打开房门,看见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我……可以看看写的什么吗?”
看着对面年轻人诚恳的面孔、迫切的神态,老人哆哆嗦嗦掏出一张纸条,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两行字:“爷爷,不要找我,永别了。”下面落款后的日期正是六天前。
这是他的遗书?白雨不能说不熟悉他的字,可真没见过他的字,笔划如利爪,掏着他的五脏六腑。既然来迟,没有别的办法,他取出自己的一千块钱——作为一丁点慰问吧,放进住持的手里:“师傅,我给他送单位奖金来的,他走了……您代他收下吧。”
他闭着眼睛摇摇头说:“没用了,他用不着了。”
“您拿着……”
“我的亲人都没有了,寺庙有财产,也用不着……你辛苦来一趟,就把这当路费吧。”他固执地把钱塞进白雨的裤袋。
出家了,再没有儿女私情,只有遍布虚空的慈悲?既然如此,理应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怎么还如此悲伤?佛教信徒都是把人的死亡当成生命的解脱的,但显然老人没有这么想。白雨不知道说什么好。
“既然你们是同事,天天相处在一起,总该晓得……他离职的原因吧?”
“他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但是没有大病……”白雨见老人追根求源的眼神,连忙抚慰他。
“他仅仅只有胆囊毛病?”住持欲言又止,“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
“是的是的,绝对是的,您是得道高僧,他是您亲自教导出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脏病。”白雨说得很坚决,但心里有点发虚,凉下来的额头又冒汗了。
“孽债啊,既然尘缘未了,又来这山林寺庙干什么?”
白雨根据掌握的情况,脱口而出:“可能,与女朋友闹了点矛盾……”
“唉,城里的事他不说,我也问不出究竟,”老人站起来,打算往回走,“我是说他在山上的事……”
啊?他在山上谈恋爱了?那更不应该寻死啊?难道发生了什么风波?白雨突然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回去给妻子、给张勇的前女友也有个交代。看时间不早,住持应回寺庙了,想把张勇死亡的情况了解更清楚些,就向老人推说今天摔了一跤,尾椎骨疼,走路费力,想在寺庙里留宿休养一下。
老人站起来双腿发软,白雨扶了一把,住持感受到小伙子手的力度,长叹一口气:“孩子啊,难为你了,大老远赶来,还为他负伤,张勇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白雨心里很不好受,脱口而出:“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孙子。爷爷,我扶着您走吧。”
一声“爷爷”,喊得老头子泪眼婆娑,说:“孩子,那就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推拿一下。”
进了山门,迎上来的,就是留守在寺庙里的小僧,见方才来的眼镜男搀扶着住持进门,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亲热地迎过来:“师傅,这个小施主刚才来找您的,你们碰见了?”
住持扭头给他们介绍:“这是寺庙的知客僧普渡,这是我孙子张勇的同事,啊,叫什么?”
“白雨。”
“普渡,给白雨安排个房间,他受伤了,要住下来。”法师吩咐手下。
普渡似乎不信任,用狐疑的眼色上下打量着他:“施主,你的病不清啊,是不是要出山找大夫来?”
老人摇摇头,说:“他能走,想必问题不大,我给他推拿一下,快安排他躺着。”
“寮房都堆着冬季棉衣棉被,”普渡有些为难,“如不嫌弃,就与我同住一个房间吧。小僧也跟师傅学得一二,哪劳您老人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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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在寻觅, 在寻觅中找到真爱,在其真爱中表现出永不离弃。
回复 @建平: 永不离弃,才是真爱
故事中人物矛盾激烈,情节跌宕起伏
回复 @Aerferade: 在真实出版的基础上续写扩写,更有可读性
我们总是说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用来形容此书绝不为过。从一招不慎以为自己患有艾滋的销售员,到正值风华嫁给比自己年长30岁老头的小保姆,每一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活中随便一抓便是一把,当这些戏剧性的故事在两人身上发生,许多的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小说的英文翻译是“以爱试爱”,小说的主旨极具正能量而不做作,作者匠心独运。人间的真情并不看中锦上添花,往往雪中送炭的不离不弃,才是“爱”。
回复 @猫四姑娘: 感谢在最短时间做出最好的封面了。
回复 @李幼谦: 应该的
不错!
回复 @杨泽昆: 谢谢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