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的腊月，没结过冰下过雪，人说又是个暖冬。

　　年已古稀的陈老伯，唯一的女儿早已出嫁另住，前些年老屋拆迁，他与老伴搬进了一梯两户的十楼。

　　这是个星期天，他一早就出门在小区的绿地晨练，结束后，赶紧穿上打拳时脱下的羽绒衣，拖着那辆带布兜的两轮购物车，奔菜场买菜去了。他以往都是与老伴一起下楼晨练，结束后再一起上菜场，这天因老伴受了点风寒，身体有点不适，他劝老伴在家歇着，等好点再出门。他出门时，老伴说家里的盐用完了，叮嘱他别忘了买袋盐。他买完菜,又拐进超市拿了袋盐准备结账时，突然想起家里的米桶也快见底了，就又挑了一袋十公斤的袋装米，一起装到了购物车的布兜里。

　　当他敞着衣襟，气喘吁吁地将装得满满的购物车拖进楼里准备乘电梯时，电梯门竟被一块齐人高的木板挡住了，板上写着“电梯故障，停止运行”几个大字，他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他发愣时，住在底楼的一对年轻人从外面散步回来了。这是一对新婚夫妻，门上还贴着鲜红的囍字,他连话都没跟他们说过。见他那辆购物车的布兜里塞得满满当当，这对小夫妻告诉他说，刚才电梯坏了，物业派人查看后，说要请生产厂家的专业人员来修，因为是星期天，厂里只有少数值班人员,说要晚点才来。说完就进屋去了。这电梯早不坏晚不坏，怎么要上楼就坏了呢？望着身边沉沉的购物车,他又气又恼。像他这般年纪，空着手爬楼也是够受的，何况今天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早知这样，他就不下楼了，即便下楼，也不会买这么多的东西，尤其是那袋米，晚两天买也不迟,买点面条也能对付。现在倒好，要把这么沉的购物车拖上楼，这不是要他老命吗?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刚才那对小夫妻家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那女的探出身子问他：“老伯，你住在几楼？”当听说他住在十楼时，那女的吃惊地问：“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爬十楼怎么行？”她刚说完，她爱人一步跨到他跟前说：“老伯，我看这样吧，你把等着要用的先带上，暂时不用的就放在我家，等电梯修好，我再给你送去。”他朝这对小夫妻感激地看了一眼，连连道谢,点头应允。

　　他把车与米留在了那对小夫妻的家里，其余的都装进环保袋挎在肩上，手扶栏杆，无奈地登上了消防楼梯的台阶。

　　一层二层还算轻松，爬到三楼就有点喘气了，特别是那袋菜，似乎比先前更重。当他好不容易快爬到四楼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见走道里有张摆放好的折叠椅，像口渴时突然见到了甘洌的清泉，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不一会，一家住户的门轻轻地开了，一位老太探出身子认出了他：“哟，你是住十楼的吧？”这时，他也认出她是同楼的邻居，平时乘电梯或是在小区散步遇见了，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彼此从未搭过话。他告诉她，一早下楼电梯还是好好的，等他买完菜回家，不知怎么就坏了。老太说她刚才也是与七楼的一位阿婆爬上楼的，她到家后，见阿婆累得又是捶腿又是揉腰，就搬来自家的折叠椅让阿婆歇歇脚。阿婆告辞后，她寻思电梯一时修不好，这椅子就放在走道,让爬楼的人喘口气。他听了,夸奖老太想得周到。老太说:“什么周到不周到,都是邻居,应该的。”他感觉歇得差不多了，正要继续往上爬时，只见老太从屋里拿来一瓶瓶装水塞到他手里说：“爬楼出汗多，口会渴，把这瓶水带上。”他想推辞，可老太说：“一瓶水不值几个钱,谢啥？”他确实有点渴了,接过老太的瓶装水,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心里充满了对老太的感激。

　　他又继续往上攀，到了六楼，已是满头大汗，两条腿也越发沉起来。他把那菜袋放到地上，身子靠着楼梯的栏杆，一边抹汗，一边大口地喘气。这时，从一扇铁门里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或许还不知电梯已坏了，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大吃一惊。当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那男人不由分说,转身喊来刚上初中的儿子说：“我有事要出门。”随后指着他说：“这位老伯伯住在十楼，你帮他把菜送上去。”他刚想谢绝，那人的儿子已拎起装满菜的袋子飞奔上楼，他只得朝那人儿子的背影喊道：“小朋友，搁在楼道里行了。”他知道那男人一家是新搬来的，虽遇见过几次，但彼此连招呼都没打过，孰料竟是这么的热心。他想说几句感谢的话，那男人已转身下楼了。

　　没了那袋菜的负担，他再往上爬时，要比先前轻松些了。

　　当他满头大汗爬到八楼再一次歇脚时，那人的儿子正下楼来，遇见他赶紧说道：“老伯伯，那袋菜我已交给阿婆了。”他听了，一脸的困惑，自己住在十楼还是刚刚才说的，这孩子怎么还知道自己住哪间？那人的儿子告诉他，说有几次放学回来，见过他开自家的信箱取报，知道了他家的室号。他恍然大悟，心里充满了对这对父子的感激。

　　当他终于爬到十楼，老伴早已在等在门口,一进门就赶紧为他倒茶送水，他也忙不迭把自己爬楼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老伴。

　　搬进大楼这些年，房子倒是比过去大了不少,各种设施也是老屋没法比的,美中不足的是,他与老伴常会感叹如今的日子有点冷清，别的不说,就说隔壁邻居姓甚名谁都不清楚，所以老夫妻俩时常会怀念老屋那些无话不说的邻居；怀念哪家包顿馄饨都要让左邻右舍尝尝的日子；怀念一家有难，四邻八舍都会赶来帮扶的情景。这成他俩的一块心病,就像一台崭新的机器,有时会遇到点故障一样。今天爬楼的遭遇，彻底颠覆了他曾经的感叹,同楼的邻居,虽说互不熟悉,但都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友好,一样的好客。电梯的故障还没排除，却已排除了他心里的那个“故障”。

　　眼下的冬天不觉得怎么冷，像春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