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瑞《奇村少年》

  我骑着西风的二手摩托送他到站台,他没带什么行李一路很沉默。我买了面包和水,他说,不饿。

  不是给你的,我边说边吃。

  西风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却又留下一句话:如果有人问起,告诉他们,我曾少年,那时翩翩。

  我加最大马力回到奇村,回到双乳湖,乘着木筏漂流到湖中心的双乳山。木筏是西风亲手做的,在之前我们都是脱光了游到岛上,赤裸裸站立威风凛凛。

  我点起一支烟,从大树底下刨出一箱酒。酒是西风埋的,他说,小海,你总有一天会需要这些酒,或许因为姑娘,或许身世,或许岁月。

  那一年我九岁,不知道姑娘,不了解身世,更不懂岁月;西风十八岁,已经辍学得闲,游来荡去少个跟腿,选择了我。

  西风带我出入歌厅网吧游戏厅,带我去村东头的录像厅看色情电影。录像厅东西两个耳房都经过改造成了放映厅,有时对面电影声压了过来,西风拿起遥控往高了调。我咳嗽两声说,耳朵不舒服。西风把声音调到最大。

  每次看片,他都差我到村西头的三猫批发部去买一盒五台山,说那里的五台山最硬,害的我每次都走很长一段路。从村子的东头到西头,横穿一条马路五条胡同每次都看到一个傻子在马路中央指挥交通,乐此不疲。

  所以我的所有童年记忆背景音都是夏天沉闷的摇头电扇声和电影里的娇喘微微,导致后来在梦里一旦关于童年便总是勃起。

  我打开那箱放置多年的酒,发现已经少了大半。我能想象西风是在怎样的夏日夜晚躺在岛上满眼泪光,能想象他是怎样以烟就酒喝个酩酊,能想象第二天清晨他看到打渔船悠然而过长叹一声。我甚至猜测是因为马兰,那个当年的风流校花。是因为马兰父母,棒打鸳鸯的势利村夫村妇。是因为二十啷当岁,一事无成目空一切。

  我能猜测的都是关于姑娘,关于身世,关于岁月。或者这三者本身就是一件事。

  我看看时间西风乘的火车已经开动。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火车是西风骑他的二手摩托载我到空无一人的车道旁,风沙很大,终于等到了一辆绿皮车。我们脱下裤子对着火车撒尿,火车带起的风改变了原本完美的抛物弧线。我对着西风嘿嘿地笑差点尿到他的新皮鞋上,西风踹了我一脚。我爬起身拉上裤链,西风指着南方说,那边是太原,指着北方说,这边是大同。我们在当中,外省人都不知道忻州,你就说在太原和大同之间。

  我扒拉完身上的泥,问西风,你见过外省人么?

  西风抬起手扇我一巴掌,我倒在被热尿浇湿的土上。

  我们乘着摩托招摇过市,路过陌生村庄会有陌生小孩跟上来,咋咋呼呼跑一段路。我反身坐在摩托上吐了他们一大口痰,他们弯腰捡石子,我们已经走远。就像街上的流浪狗见到行人弯腰就鼠窜逃跑。

  快到村口暮色四合下起小雨,西风全力加速,在一个路障上车子打滑横着飞出十几米。我从摩托下爬出来,西风扶起摩托去了维修站,我哭着跑回家。

  西风应该不会受伤,他经常在村口废弃的工厂练硬气功。砖头不够用时就派我去盖房的人家偷砖,难免失手会被房东胖揍,我就在晚上偷跑到他家门口拉屎。后来我改变了策略,在晚上偷砖。西风甚至会后空翻,和他一起练功的有一人总是拿着一本秘籍遮遮掩掩,我偷过来发现是一本色情插画书。

  西风为马兰打架多亏了硬气功,很少败仗。他跟我说,我打架时,你就去找砖块。我每次都逃到家里的茅坑蹲一上午,腿脚麻到会掉进厕所。

  西风终究还是坐着火车回来了,他说,小海,你读书好,总会出人头地。外省人真的不知道忻州,他们知道五台山,你可以带几包五台山香烟出去,村西三毛批发部那家的最硬。

  西风倒是带回新女朋友,西风家也盖新房,也丢砖块。第二年我放暑假回到奇村,西风已经有了一个大胖儿子,眉眼间有点像我。我带他去双乳湖,游到湖中央的双乳山,赤裸裸站着威风凛凛。

  我挖出剩下的几瓶酒,灌了西风儿子几口,又给他点上一支烟,呛得小鬼直哭闹。我空手劈开一块砖头把小家伙夹在中间,我躺在岛上等待他长到九岁,带他去看色情电影。我给他讲西风的故事,你曾少年,那时翩翩。我把一箱新酒埋在大树底下,我对他说,终有一天你会找出来,或许因为姑娘,或许身世,或许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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