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少打一天工

  少打一天工

  “Good morning”迎面对跑过来的一个西人妇女,微笑地与我打招呼。星期日早晨,我沿着墨尔本Footscray(富士贵)公园的河边跑步,偶尔碰上这个练晨跑的金发妇女。

  自从今年我每周给自己留一天休闲日、跑步日或叫健康日,我的心情大好。一点也没有因为少打一天工收入减少,幸福指数就减少,反而是坚持每周日跑步,心情、身体,那种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愉快、幸福,让我变得健康美丽。

  一直以为要等几年,苦熬几年,才能过上回到中国一样的休闲生活,才能在家乡的树林边沿着长江跑步。其实,在澳洲的生活也不用着这样艰熬,每周我只要稍微放下一点少赚钱的欲望,每周少打一天工,专门留给自己过休闲的日子,就能与当地的西人居民,比我早移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华人移民一样,底气十足地过悠闲的日子。

  跑步的时间是愉快的,墨尔本亚拉河在Footray公园这一段,房屋建筑少,两岸都是草坪或100年以上的桉树。小桥流水,岸上有钓鱼的西人,小路上有骑自行车锻炼的西人帅哥,也有推着童车散步的西人妇女。当然很少见有中国人来跑步。河中有一艏白色的邮艇,邮艇上的男男女女西人在享受午后的阳光,我在岸上挥手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热烈回应。阳光下,一切是那么平等和谐。一点也没有感觉我是一个至少要努力打工十年、二十年才能有资格与他们在同一起跑线的移民。

  不远处有一高尔夫球场,我停下跑步的脚步,静心地观看一群打高尔夫球的小伙子。河里有几个男女在水中游泳,一切西人享受的休闲生活,我只要少打一天工,都有时间去享受。

  每周打工的日子,早晨起来是喝一杯咖啡,咖啡有点苦味,便加一勺糖。喝完一杯甜咖啡,感受那种百味含混的浓醇奶香,顿觉浑身热气腾腾,一周打工的日子,便从喝一杯咖啡开始。

  不打工的这一天,从品一杯明清茶开始。淡淡的几片茶叶泡在水里,慢慢释放出清香,一片片清浅绿色的茶叶在水中复活,一天与一杯茶的相遇,心便静了下来。或睡懒觉,或去逛商店,或去图书馆借一本书,去游泳池游一次泳,去海边拍了几张海鸥飞翔的相片。去一家中国人开的“川菜馆”吃了一顿中餐。

  仅仅少打一天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不觉得移民的日子苦了。

  那天,送一包从中国带到澳洲的清茶给朋友胖哥,问他喝出清茶的味道没有。胖哥只说好喝、解渴。我说那你喝出清茶的“前世今生”没有?胖哥说:他喝了几十年的茶,从来不知道茶有“前世今生”的说法。我说:“清茶是经历了四季风雨,霜雾雹露,吸了自然孕育的精华,才炼就成茶的,茶在杯中舒展从前的绿叶,茶的魂魄在水中释放。这就是茶的前世。一杯茶入喉,就是把茶前世的清新之气吸纳进自己的身体。饮一杯清茶,便是品茶的今生。

  嗅着咖啡的浓香,我对打工充满感激,毕竟打一周工,银行帐上就有几百澳元的进帐。品一杯清茶,我对生活充满感恩。以前,我不敢理直气壮地对人说:这一生挣的钱足够用了。现在我却敢淡定地说:在家乡有房子、有退休金,回国过清炎的日子,钱足够了。钱对我就像咖啡里加糖,放一点可以,放多了伤身。学会说“够了”,我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够了”我终于可以在澳洲少打一天工,而不是像从前,一周恨不得七天都打工,生命被扔搁在一条流水线上,夜以继日地忙碌。

  “够了”是一种定位,一种自信,一种生活态度。 就像饮一杯茶,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就像茶一样不强大自己,只在清淡中散着一种隽永悠长。

  胖哥问: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在花场打工的那个上海女人芝芝吗?恐怕她早没有品一杯茶的功夫了。我说:芝芝给我打过电话。

  从移民澳洲第一天起,我们在花场打工的一群新移民,就感觉头上一直悬吊着一把剑——那就是要拼命打工赚钱,若那一天不打工赚钱,这把命悬一线的剑就会掉下来。

  芝芝刚到澳洲时33岁,与我同在墨尔本舟地龙山上的花场打工。每天早晨5点就要起床乘车去花场,干的全是体力活,搬运花种木箱子。时常加班,一周工作6天或7天下来,银行卡上倒是有七八百澳元,但人累得半死,我在花场干了2个月,受不了这透支生命苦活,便离开了花场。

  去年回中国休假,接到芝芝的电话,她说:“发现身上有癌细胞时,已是晚期,澳洲医生已无法医治,只好回家等死。”我说:“怎么会这样啊?”芝芝说:“她不甘心啊,就这样离开人世。后悔当初太要强,一听加班拿双倍的工资,一周7天都上班。这十年来休息没超过三天。这病都是累出来的。”其实,工友们早就说过:“你要老板的钱,老板要你的命。”我说:你多能干啊,来澳洲10年,房子买了,贷款还完了。我来澳洲十年,仍在澳洲买不起房子,是租房一族。

  今年返回澳洲,见到的是芝芝的坟墓,43岁的上海普通人家的女子,就这样长眠在澳洲的土地上。留下一幢立着的房子给老公与女儿。人健康就会快乐,经常快乐就不容易老,不容易生病。

  新年上班的第一天,老板照旧给我安排一周上6天班的工作。移民澳洲多年,我从来也是一周打6天工,余下一天忙着洗衣煮饭,打扫卫生。从来也没有真正休闲下来。去听一场音乐会,去看一场电影,逛逛街。每次下班经过维多利亚花园,看见一群男女青年在打球,在散步,我就难过地对自己说,这是他们的生活,我一个根基浅的新移民,是没有时间去打球,没有心情去散步。我的时间都要用在打工赚钱上。我要奋斗十年、二十年或许才有资格停下疲惫的身体,来这儿打球,这儿散步。眼光贪婪地从他们欢跃的身上移开,心却是阴沉沉的。

  我对老板说:从今年起,我一周只打5天工了。

  少打一天工,留一天时间去打球、去跑步、去逛街、去图书馆;少打一天工,一周少100或200的收入,一个月、一年下来或许会少收入六七千澳元。但少打一天工,我就不必等十年或二十年才有资格去打球、跑步。

  我对胖哥说:“与其说芝芝是患癌死的,不如说是积劳成疾,才这样英年早逝。”

  少打一天工,头上那把要拼命赚钱的剑也没有掉下来。很多时候,是自己给自己加鞭,不肯放过自己;很多时候,是攀比他人,不肯服输;很多时候是想不开、看不远;很多时候是自己绕不了自己;很多时候,是不能与生活和解,是自我疟待,好像整个社会的幸福的模式,就是要大房子、有豪车、票子什么的。没有钱,就不幸福,没有钱,就是一个穷人(这本身就是社会不道德的问题,难道穷人就该受人瞧不起吗?)我书柜上放着一本《有钱才是硬道理,有钱才是真功夫》的书,一直以来,它都是我打工的动力。现在我把它改成:有命才是硬道理,健康才是真功夫。其实,人是活着才需要一点钱,而不是为了钱才活着。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休闲地过一天,这样优雅地穿着旗袍,戴花边草帽,在墨尔本的唐人街慢悠悠地逛商店。

  少打一天工,生活不再是紧绷的弓,这样才能保持生命的柔性,才感知爱和美;少打一天工,选择生命的质量,又曾加了一个级别;少打一天工,能看到更多的风景,放慢一点脚步,试着放下看似很重的物件。其实,真正松驰的弓才能有用,柔韧的生活才有力度;少打一天工,更接近生活的情趣;少打一天工,离艺术的生活又多了几个百分点,离自然的生活又靠近一步。

  少打一天工,休闲在眼前,少打一天工,健康在身上,少打一天工,幸福在心头,少打一天工,活在当下。少打一天工,六天喝咖啡的激情,换着一天喝茶的清闲,明智地提醒自己;更多不等于幸福,这些已经“够了”。

  2012.12.长江现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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