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恶劣，是可以用臣民的恶劣来解释的，恶劣的臣民只配拥有一个恶劣的政府。同理，恶劣的政府也只能造就恶劣的臣民！——恩格斯

　　“前进区”政府的门口站着许多人。他们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残的、傻的，有的屁股下方摆放着一个小板凳，有的手中拿了一块用木条撑起的三夹板，上面是毛泽东的画像，仿佛微博中经常看到的照片那样。还有人拉出一条红质黄章的字幅，那是隽秀的手写体，上书：共产党万岁！高书记万岁！

　　这一群人是凌乱的，但没有人随便说话，除了75岁的卢永祥自编自演地唱起了歌颂高传宝的江淮戏：“八千岁，你不提传宝，我绝不讲。提起了传宝，好一似箭穿胸膛！贤爷啊，快撤武士，听我言讲，我今天要诉一诉百姓的衷肠……”

　　他很早就是个痴子。

　　只见，领头的梁大妈镇定地说：“二爷，你停下子。听我说！”然后，大妈对着信访接待科科长，用电影《决裂》中的口吻宣告：高传宝是好人！你们是不是要处理高书记？！真要是这样，那我们就到北京去喊冤！到毛主席纪念堂里去喊冤！

　　信访科长身后当然也站立着一群人，他们一排排十分整齐。衣着光鲜的科长好不耐烦，隐含轻蔑地说：大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今年是2014年，第十二个五年计划到关键阶段了，您知道吗？毛主席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很久了，他很难再开口说话了呀！

　　随之，所有人在大妈的带领下齐声高喊起“毛主席万岁”的口号！那股气势就同旧社会里天蟾戏院楼上楼下，为《挑滑车》叫好的声音。那科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急忙调转口锋：高书记不是“双规”，不是“双规”！是出去疗休养了。当初不是都跟你们说过了嘛！

　　“放屁！那跟休假式疗养有什么区别！”随之，又是一阵具有那个年代色彩的口号……

　　这一切，都被如同罗马斗兽场的那座大楼里，一个窗户中的人看到了。他向区政府的大门口张望了许久。面对群情激愤，一个80后的组织科副科长既理所当然的麻木，又有种不敢声张的同情。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不明白十多年前一个单枪匹马的书记，竟然可以把一个四分五裂的“问题社区”搞得井井有条？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能把谁也解决不了的难事摆平的书记，却是一个屡次违纪，让领导头疼的刺头！不明白老百姓眼中的儿子、大哥，在有些人口中竟然是黑帮、流氓！不明白有些领导干部见到那个群众拥护的高传宝竟然会嗤之以鼻、绕道而行！不明白一个全国先进任务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被停止了工作！

　　他显然不想淌这浑水，却又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给了他勇气。他从片刻的恍惚思索中回到现实。探测周围是否有人察觉到他投射视线的方向，立即调整好情绪，然后径直奔向组织部长的办公室。

　　“小王来啦？坐吧。情况听说了吗？”

　　“部长，没听说什么呀。”    办公室里传来马列强爽朗而欣慰的笑声。“小王，组织部的同志就是要这样。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去向阳苑居民区挂职锻炼的事。……”

　　王继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地说：“我完全接受组织的安排。”

　　“你也知道。高传宝在向阳苑做了差不多也有十七八年了。表扬信和举报信，要是规整起来，也差不多一样高。虽然他做了些工作，但有些领导对他是很不满意的。你去要改变那里的风气！把那里的党建工作好好整整。那里很长时间以来，对上级部门的部署要求，是落实不力的！”    “好的，马部长。听说高书记休息在家。我想是不是和他交接下。向他取取经。”

　　马列强微微皱了皱眉，说：“他现在在疗养，去了外地。你直接上任吧。边学习边摸索，边适应边提高嘛。”

　　在机关里，首先要学会察颜观色。这样的情况，对下级来说是不适宜再有追问的。

　　马列强接着说，“那里的居民群众也有地区的特色，你要有思想准备。现在贫富差距拉大，不同的对象要善于用不同的方法，特别是要学会运用法治思维来解决问题。当然，向阳苑是很早以前的工人新村，弱势群体多，尤其是有些居民蛮横无理，和地痞流氓差不多哩，要善于寓管理于服务……”

　　一连串的指示，王继禹只会说“嗯”、“是”，只会轻微地前后摇摆脑袋，如同捣蒜，但他的眼睛却不敢与马列强，哪怕有半秒钟的沟通。对于一个“80后”的“三门”干部来说，工作、生活无非就是校门、家门、机关门，可他又是记录在案的后备干部，他能说不行吗？！他心里的鼓只有自己听得到了。

　　离开组织部长的办公室。王继禹，又再次来到窗前。他望着还未散去的人群，感到了无限的忧虑。

　　在王继禹看来，那“高传宝万岁”的口号，分明就是“打倒王继禹！”的呼喊；那毛主席的画像，分明就是“你不受欢迎”的指路铭牌：那个带着老花眼镜，攥紧拳头，振臂大叫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分明就是把自己赶出向阳苑的领路人。

　　是啊，路该怎么走呢？以前，是组织部来了年轻人。现在，是组织部把年轻人派到居民区。居民区，这个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这个看似亲切又十分可怕的地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人和事呢？

　　王继禹带着这许多疑问，走马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