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来就是一个处处相对的概念,一段势均力敌、争锋相对的打斗某一层面上是极度缓慢的,尤其对于一个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旁观者来说。
云诺虽然担忧着红月的安危,但毕竟心性上还是个丝毫没有长大的孩童。天之峰暮霭时分的愈渐寒冷让她不时抱怨着,跺跺脚,搓搓手,再回过神,远处两道略显模糊的红色身影又位移到了别处。
如果需要找一个词来描述云诺,最为恰当的大概就只有通透一词了。每个人,或者缩小范围来说,每个女孩子的起点都是通透,只是每个人经历不同,通透期也有长有短,更有自知的通透和不自知的通透之分。云诺虽自幼跟随紫云长老四处游历,但自身仍沉浸于药师的世界中,自然是属于后一种。这一种通透恰恰又是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因为时间,在时间逐渐散下的迷雾中,我们用尽全力去眺望,却依然无法看清少女明天的样子,无法得知她哪一天是否会历经千万种磨难,更无法猜测出那个可能已穷尽千山万水的她是否持续通透。
通透,更多时候是一种天生的障眼法。
天色渐晚,山腰上的气温也愈加肆意地下跌着,对于一个生性安静的小姑娘来说,再精彩的战斗也无法持久吸引她的目光,然而两个当事人当然不会这样认为。
“你小子果然是我的对手,”虽然持续凌空使用瞬间移动极其耗费体力,但硫夜仍旧一脸兴奋,“只是你一看就是刚刚学到的招数,坚持跟着我后面跑,不但白费力气,还容易暴露你的弱点。别以为硬撑拖延就可以压制我,我可是什么招都还没出呢。”
红月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妙,忙转移方向,可惜为时已晚,不知何时硫夜的剑就已从他的肩上十分轻飘飘地滑过,也就是这么看似温和柔软的一剑,却在寒光一闪中划破了红月的衣裳,轻松穿透了肩,甚至可以让旁人清楚地听见剑与骨头迅速擦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也是那么一瞬间,鲜艳的红从伤口涌出,挥洒到空中,浸透到里衣。
差距是绝望的,绝望是红色的,从红月的伤口侵入心底。
“你还差得远,”硫夜笑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还得去找我的……”
话音未落,硫夜的肩就被一个物体狠狠地穿进,刹那间又被抽出。
“名门正派也会偷袭的么?”硫夜口上虽是毫不在意的嘲讽,愤怒却早已从心底咆哮而出,回过身去,这一次,是汇足气力地出剑,刺穿的也不再是对方的肩,而是……
心脏。
“后会有期。”剑已回鞘,硫夜用力捂住肩上的伤口,消失在半空中。
红色,也是最凶狠的一种颜色。
凭借着残留的力气,红月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扔到了云诺身边。山路上的碎石刮坏了衣服和裸露的皮肤,然而在另一种更为强烈的疼痛下,这样轻微的感觉必然不值一提。
云诺显然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我们去找风……”红月声音颤抖地吐出半句话,却再也无法起身。
“别说话。”云诺只用了几秒钟来消化自己的震惊,片刻便恢复了身为药师该有的镇定,“交给我。”
红月只觉得身处一片深红色的深潭之中,越陷越深,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重起来,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只余下云诺脸上蓦然出现的超出十六岁的冷静与自信,就像迷雾中的一道温柔又耀眼的光线。
云诺很小心地将红月伤口周围擦拭了一遍,并竭尽全力试图止住外流的血液。
两处伤口,肩上的那一处经过云诺简单的法术治疗,乍一眼看上去已无大碍,而胸口的哪一处,努力很久却无济于事。
云诺的额头上开始不断冒汗,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红月胸口的伤就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红从黑之中汩汩流出,不止不息。
努力一次次以失败告终,平稳中也逐渐出现身为药师大忌的慌乱,这时候她才想起了红月没有说完的话与峰顶的老人。
山道坎坷,然而此时进则生,滞留与退都是死,一分一秒都不可耽搁。云诺只好先用云之域药师界特制的绷带对红月的伤口进行了严严实实的包扎处理,这种方法虽然会使伤者倍感痛苦,且不能产生任何治疗的效果,但对于此时此刻的状况来说,已经是万不得已中最好的选择了。
这个时候的云诺,即使身体再怎么单薄,也还是很艰难地背起比自己重得多的红月;即使不会瞬间移动术之类,也还是会那么坚定地迈出步伐,毅然决然地背着红月向上走。
对于一名合格的药师来说,伤者的生命便是最高。尤其是在自己也无能为力的时候,哪里有曙光,就要尽己所能通往哪里。
“对不起……”耳边传来红月虚弱不堪的声音,“明明应该……是我保护你……”
“别说话!”云诺嗔怪道,压抑住心头的难过,继续向上走去。
黑夜占领了苍穹,月光倾泻,万籁俱寂,蜿蜒漫长的山道上,空余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和少女喘着粗气的声音。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正面仔细地端详云诺,会发现这个单薄的女孩子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眉间表现出的却又是与生俱来的坚强。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路,云诺先是感觉到后背的负担越来越沉重,耳旁能感受到的,红月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接着缓缓陷入麻木,心中被一个重复千百次的词填满——向前,向前,向前……
“伤得很重呢。”风帝有些怜惜地抚过红月胸口的伤口,“又是那个孩子干的好事吧?”
“是。”云诺轻声应着。
她看见风帝的眉头紧紧皱起又舒展开,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然后她睁大着眼,盯着红月胸前的伤口在风帝的手下慢悠悠地愈合起来,不禁惊呼道:“难道前辈是……”
“不是,”风帝打断了云诺,“我是风帝,寄居于古松之中的风帝,今天是,明天是,以后的任何一天都还是。”
云诺咽回了还没说出口的名字,以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风帝。
“风帝前辈的医术让云诺佩服不已。”云诺思考半晌,只说出了这句话。
风帝没有回应,只是用左手扶起了还处于昏迷状的红月,正对着古松,右手看似不经意地挥了挥,古松的颜色就开始慢慢减淡。
云诺再一次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古松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团流动的雾气。
“跟我来。”风帝并没有转身,扛着红月,朝着那团雾气走去,转眼间就消失得了无痕迹。
云诺顾不上惊讶,快步跟上了风帝,也消失在雾气之中。
古松恢复常态,天之峰的山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实际上,古松化作的雾气只是一种对某个入口的遮掩,这个入口直接指向天之峰山体的内部。
云诺很快发现了这一点。走在螺旋状的通道上,周遭一篇漆黑,唯有前方扶着红月的风帝身上像是在发出白色的光,给她信心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没多久,三人就穷尽了这条道路,抵达终点——一扇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石门。
其貌不扬的石门表面显得十分平整光滑,靠近后可以勉强找到中部偏左侧的一块凹下去的小圆洞,约红豆般大小。云诺看到风帝将一个十分小巧的物件按入了小洞中,石门便拖着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开启。由于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又熟练,以至于云诺并没有看清被按进去的到底是什么。
石门完全打开后,里面只是一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狭小石室,仅仅横着一张不大的石床,石床也和石门相差无几,表面光滑冰冷,毫不出彩。
风帝将昏迷中的红月放置到石床上,这才回过身来看云诺,说:“红月目前的伤势,你可能说出几分?”
“晚辈不知。”云诺咬咬嘴唇,虽然心里很讶异:红月不是已经被治好了么。但风帝一副严肃的样子,只能说明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风帝叹了口气,似乎是用尽全力寄出一丝苦笑:“方才你所看见的,我对红月所进行的所谓治疗,并不是真正的药师之术。”
“前辈您不是绿……”
“已经说过我只是风帝。”风帝似乎有些生气,但眉间立刻又聚满忧虑,“我之前所用的,不过是自己闲来无聊捣鼓出来的小把戏,只是延缓之计。”
“晚辈不明白。”云诺也的的确确不明白风帝在说什么,因为在她心里风帝和绿云这两个人俨然已经划了等号,加上亲眼所见,便认定了风帝刚刚所用的就是药师领域登峰造极的法术。至于红月,或许,或许也只是暂时没有醒来吧……
“你可还记得你的大师姐白荼?”风帝捋着胡须问道。
“当然记得!”云诺忙点头。
“那么我告诉你,我对红月做的,和硫夜将白荼交给万魔谷并无本质不同。”
“前辈的意思是?”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风帝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云诺的头,像是十分不忍,“你先在这里照顾红月几天,过些日子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诶?”
“日常的食宿不用担心,这里的结构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这座山的内部当然不会只有这一间小小的石室而已,”风帝缓缓说道,又指着石室里侧的墙壁,“这面墙后有着错综复杂且千变万化的密道,每一条都通向一个不同的地方。”
云诺再一次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打量起这面看起来又是普普通通的墙面起来,发现在墙的中左侧同样有一处红豆大小的凹点。
“别看了,”风帝觉得云诺一脸好奇和认真的样子有点好笑,“这个靠的是极其纯熟的内力打通机关,你就别想试了,好好呆在这里,食宿都每一天都会有人来安排。”
风帝说着说着就朝门外走去,关上石门前还不忘补充道:“其实没有我,你连这间屋子也是进不了的,所以,想出去也得等到几天后咯!”
在石门轰隆隆关上的时候,云诺正歪着脑袋一脸迷惑。我想我们可以完全理解这样的感受,即使换成任意一个人来体验云诺这一天所遭遇的事情,也会有相同的情绪。然而在云诺回过神去看红月的时候,她又迅速地恢复了作为一名药师该有的心如止水。
一卷就几章吗?字数不够
人界、魔戒、仙界,修行自在其间;人、鬼、神,福祸有其道;不经历涅槃,定不会重生!唯一不变的便是返观内心,低到尘埃的救赎…
加油 好看!好文。
【注】:本文为超长篇小说《绘仙》序言卷。
回复 @雪朔: 继续更新吧,期待大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