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田中彻将头靠在枕头上,望着吊在半空中的左脚,心想,被绷带包住的地方好痒。他坐起身子,想要找一根可以伸进绷带的掏耳棒,却怎么也找不到。
“田中。”隔壁床有人叫他。这里是医院的集体病房,病床之间的帘子并未拉上,转头一看,一个抬起双脚呈仰躺姿势的白发男人正露出微笑。他有一张大饼脸,双眼之间的距离颇宽。“你在找掏耳棒,对吧?”
被猜中心思的感觉很差,田中彻摇头否认了。
当初田中彻入院时,这个自称保土谷康志的男人便已躺在隔壁病床上了,当时他的双脚就打上了石膏。对于今年三十五岁的田中彻来说,这个年过花甲的男人几乎可以当自己的爸爸,但是保土谷康志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当成了哥儿们,还称呼两人是“骨折盟友”。不仅如此,保土谷康志还一天到晚说些“我跟你不一样,我双脚都骨折了,可比你难受得多”或“就算只有一只脚能自由活动,感觉也完全不同”之类的话,明显地强调着双脚骨折的优越感,令田中更加不耐。
更甚者,保土谷康志还爱看将棋节目,常语带轻蔑地说“没救了,要被困死了”,听在田中彻耳里实在不舒服。其实,田中彻对将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大放厥词有多少正确性。
保土谷康志三不五时便离开病床,撑着拐杖走出病房,大半天也没回来,有时还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连拐杖也没撑。有好几次,田中彻忍不住想问他:“其实你早就好了吧?”
“田中,你知道刚刚来探望我的客人是什么人物吗?”保土谷康志说道。
“我怎么会知道。”
“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那我不想听。”
如果是任职于一般公司,也差不多该是退休的年纪吧,但保土谷康志从事的似乎是一些不太能见光的工作,而且这个人一抓到机会,就爱提起那神秘的工作内容,向田中彻炫耀两句。不是对以前的勇猛战绩大吹牛皮,就是说他跟某犯人经常喝酒,或是某大哥经常交代工作给他等等。事实上,长相凶恶的探病客人确实不少,每次结束后他都会兴奋地对田中彻说:“刚刚那个客人来头可不小!”令田中彻大感厌烦。
此时,病房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个撑着拐杖的少年站在门口,伸手敲了敲门。原来是隔壁病房的病人。
“喔喔,什么事?”回应他的不是田中彻,而是躺在旁边的保土谷康志。
“田中。”少年喊道。被一个初中生直呼名字,令田中彻颇不舒服,但心想或许这证明他把自己当朋友吧,所以田中彻一直忍着。“你看电视了吗?”少年问道。
“电视?”田中彻将视线往左移,望向小矮柜上的电视机,伸手抓起遥控器按下电源。电视采预付卡方式,付了钱便可自由观看,要听声音则须戴上耳机。
“怎么了?”
“发生大事了。”少年说:“看来住院生活有好一阵子不会无聊了。”说完之后呵呵一笑,转眼间便不见人影。“什么大事啊?”如此想着的田中彻,看见电视上出现了一个表情凝重的男人,拿着麦克风,头上包着绷带,背景是田中彻颇为熟悉的地点。田中想了一下,那是仙台市的街景,应该是在南北向的东二番丁大道上。
“对了,今天有游行。”一旁的保土谷康志说道。“金田会来呢,金田首相。”田中彻才答了一句“喔”。一排“金田首相遭遥控炸弹暗杀”的文字便映入眼帘。“咦?”田中彻一愣,反射性地抓起耳机,塞进耳里。
“骚动总算逐渐平息了,但是马路上依然大塞车,拥挤得不得了。”电视上的记者看起来似乎受了伤,声音异常亢奋。
田中彻两只眼睛直盯着电视。不知何时开始,保土谷康志也转头盯着自己的电视,戴上了耳机。
电视报导充满了混乱与激动的气氛,还夹杂着喇叭声与警察的怒吼声,简直毫无条理可言,但看了十分钟之后,也大致了解状况了。
半年前当上首相的金田是在野党的第一位首相,他在仙台市区的游行本来相当顺利,没想到后来却出现了一架遥控直升机。
遥控直升机从教科书仓库大楼的上方降落,接近金田首相乘坐的敞篷车,接着发生爆炸。
电视台不断回放爆炸瞬间的影像,简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功劳似的。敞篷车被炸得不成模样,连路边榉树的粗大树枝也被炸断了。由于爆炸地点离马路尚有一段距离,所以没有路人被炸死,却有十几个人在混乱中摔倒受伤,甚至有人失去意识。“目前尚未确认金田首相与首相夫人的遗体。”播报员说道。但是他所用的“遗体”两个字似乎说明了一切。
“这可真是不得了。”田中彻喃喃说:“看来这阵子有好戏看了。”
田中彻心想,幸好现在正在住院,恐怕没有人比住院病人更有时间巨细靡遗地掌握事件发展了。谢谢你,骨折。
田中彻的预测,或者该说是愿望,在那天傍晚实现了。电视台制作了特别节目,针对暗杀首相一案进行深入报导。
根据报导,警方立即展开了大规模的路检行动,包含国道二八六号及四号在内,所有方向的主要干道都部署了为数惊人的警力。“警方的反应相当迅速。”节目中的来宾如此称赞,接着又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说:“五年前那起女律师逃亡案就是因为实施路检的动作太慢,才让事态恶化。”另一位女性来宾则戳了他一刀:“特地在律师前面加一个女字,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在警方召开记者会之前,节目只能不断回放爆炸的影像及目击群众的采访内容。没有任何正式发表的期间,电视台也只能拿一些无关痛养的东西来重复使用吧。
游行路线沿途都是因拥塞与混乱而乱了方寸的群众,所以取得目击证词轻而易举。每一个被采访的对象都一样亢奋,激动地描述爆炸那一瞬间的声音与烟雾,以及自己后来采取的行动。当然,绝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仓皇逃走,其中有几个年轻人自豪地表示用手机拍下了爆炸当时的影像,但拿来一看,全都是模糊不清的画面。
副首相海老泽克男曾经一度在官邸面对摄影机镜头。年近七十的海老泽克男有着现任橄榄球选手的体格,站在年轻的金田旁边,看起来就像是个壮硕的保镳,因此经常有人以“牛若丸与弁庆(注一:牛若丸为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武将源义经的小名,弁庆则是他的随从,体型高大。)”来形容这两人。
因爆炸而失去牛若丸的弁庆努力隐藏内心的慌乱,只说了一句“如今正在搜集情报中,剩下的去问警察吧”便躲了起来。
下午两点,警方召开了记者会。对于媒体记者、其他观众及电视机前的田中彻来说,这是第一场重头戏。
出现在摄影机前面的,并不是宫城县警总部的人,而是一个隶属于警察厅的男人,头衔是警备局综合情报课的课长补佐,名叫佐佐木一太郎。
“真像文字处理软件的名字﹙注二:日本某知名文字处理软件便叫做”一太郎”。﹚。”隔壁的保土谷康志戴着耳机喃喃说道,接着又说:“而且这男人长得真像保罗。”
“图腾柱﹙注三:图腾柱﹙Totem pole﹚是流传于美国西北岸原住民族之间的一种木刻圆柱,上面雕刻着各种动物或人脸。保罗.麦卡特尼﹙James Paul McCartney﹚则为二十世纪著名乐团披头士﹙The Beatles﹚的成员之一。由于”保罗﹙Paul﹚”与”柱﹙pole﹚”的发音相近,因而有此误会。﹚?”
“麦卡特尼。”
或许是因为佐佐木一太郎有着微卷的头发、眼尾下垂的大眼,以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长相吧。被保土谷康志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披头士的保罗.麦卡特尼。“怎能把搜查工作交给保罗呢?”保土谷康志不以为然地说,“这家伙有办法把凶手困死吗?”
记者不断提出各种问题,佐佐木一太郎却是惜字如金,偶尔还做出看表的动作。这样的小小举动,似乎给了记者压迫感。他不作任何臆测性的发言,只有最简洁的回答,同时散发出一股不容他人置喙的气势。
“遥控直升机是从哪里飞来的?”
“根据推断,应该是从爆炸地点旁边的教科书仓库大楼某处。”
“某处是指哪里?”
“大楼里面或是顶楼。详细位置,我们还在调查中。”
“警方不但在国道进行路检,又要求新干线与轻轨全面停驶,与其说是盘查,根本是将仙台封锁了。不止是物流业者,就连一般市民的生活也大受影响吧?”
佐佐木一太郎一副八风吹不动的姿态说:“现在还无法断定凶手有几个人,但我们必须防止凶手从现场逃离。目前估计大概只会维持数个小时,我们已经向企业及交通运输机构等各方面请求协助,并且获得承诺了。之后,我们会在强化路检及监视的前提下,让新干线恢复行驶。我国的首相遭到计划性的暗杀,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如此紧急事态,我们只能以非常手段来应付。何况,我们并不是要永远封锁仙台。难道你希望警方为了讨好企业与业者,眼睁睁地看着凶手自由来去吗?”佐佐木一太郎瞪着提问的记者,接着说:“如果你如此建议,我们会重新检讨。”
“警察厅与宫城县警总部之间的连手调查是否顺利?”另一个记者问道,接着又说:“这次警察厅的速度真快呢。”
“速度快,”佐佐木一太郎答道,“不好吗?”
发问者顿时语塞。
“我们会请县警总部提供最大的协助。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妥,不过……”佐佐木一太郎在记者会结束的前一刻说:“这起事件发生在仙台,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去年才装设的防范监控盒,对于情报的掌握帮助相当大。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查出凶手的身份并将其绳之以法。”接着他又说:“由于事态紧急,我们希望各大媒体也能够提供协助,请向仙台市居民搜集情报,再反映给我们。我相信这样的做法也可以促使市民提高警觉。”
就这样,电视台获得了“协助调查”这么一个炒作新闻的正当名义。
在摄影棚内,播报员马上对记者会的内容展开各项解读,或是不断重复说明目前的状况。
田中彻从床上爬起,撑着拐杖走向厕所,小解之后,朝吸烟区走去。果然,吸烟区的谈论话题也都是这起爆炸案。
“命名是很重要的。不同的名称可以给人不同的印象,而印象则会左右人的想法。”坐在长椅上侃侃而谈的人,就是对着田中彻直呼“田中”的那个初中生。虽然很想告诉他“吸烟区不是初中生应该来的地方”,但见他没有在抽烟,也就罢了。
“你们在聊什么?”田中彻在初中生身旁坐下。
“山田刚刚在说,不知道警察厅何时成立了一个综合情报课。”初中生指向一个看起来像仙人,满脸皱纹的老人。老人说:“我只听过公安、搜查一课这一类的部门。”田中彻见初中生对这样的老人也直呼其名,开始对他有点佩服。
“到底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啊?”
“三年前啦,警备局重新编制的时候。”
“为什么你那么清楚?”
“田中,住院病人可是很闲的。”初中生一脸认真地答道。“回到原本的话题,公安之类的字眼在人们心中已经有各式各样的刻板印象了,治安维持、安全保障什么的也容易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就连国家这个字眼,也会让人觉得怪可怕的。”
“我说你啊,能不能说一些适合初中生说的话?”田中不禁觉得这个初中生跟一般年轻人完全不同。
“所以啦,最好的方法就是取一个抽象又平凡的名称,例如综合情报课。大家虽然搞不清楚这个课到底在做什么,但一般人都认为情报很重要,于是会对这个部门产生好印象。至少,比公安课要好多了。”
“真会扯。”田中彻为手中的香烟点了火。
“再举一个例子,不是有所谓的慈善预算吗?”
“哪有那种东西。”田中彻其实不清楚,总之先否定了再说。
“就是有啦,田中。这其实是驻日美军的驻扎经费中,日本帮忙出资的部分。慈善预算这个名称,乍听之下似乎是用在慈善事业的经费,但其实是用来付给美军的钱。对美国的慈善行为,你不认为简直是莫名其妙吗?这当然也是命名的技巧。所以,名称越好听的越值得怀疑,例如慈善、故乡、青少年、白领阶级等等。”
“真是说得头头是道啊,青少年。”田中彻揶揄道。
“哼。”初中生皱了皱鼻子后说,“田中,我跟你说,那些所谓的政治人物跟高层人士是不会将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一般民众,净是在台面下搞一些有的没的,劝你还是提防点吧。”说完又对着老人说:”还有山田也一样。”
听到田中跟山田这两个名字被相提并论,令田中彻有种错觉,彷佛这个老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还是好朋友。
“就像那个防范监控盒,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光明正大地监视个人隐私,却没有人提出抗议,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啦。”田中彻吐出一口细细的烟雾,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总比让重大犯罪不断增加来得好吧?这不就是设置防范监控盒原本的用意吗?”
“但是,那个连续杀人犯,到头来还不是没抓到?”如今的仙台市装设了防范监控盒系统,成为全国第一个情报监视区域的模范都市,乃是起因于两年前发生的连续杀人案。
当时,仙台车站附近发生多起尖刀杀人案,且案发时间一定在星期五夜晚,受害者涵盖男女老幼,既有脸颊被割花的中年男子,也有脖子被锯开一半的女性受害人。由于凶手总是以尖刀在受害者身上切割出明显刀痕,市民将他命名为“切割之男”,简称“切男”。这种可笑的命名法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因而在全国蔚为话题。
有几名运气好捡回一条命的受害者向警方表示,凶手下手之后还会向受害者问一句:“吓一跳吧?”如此诡异的举动更增添了民众的恐惧,也引发了好奇心。
尽管警方大规模搜索“切男”的行踪,但因其行凶目标是随机决定的,且留下的线索极少,是以在一年多内增加了二十名受害者,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
“警方已经组成了专门对付切男的特殊部队”之类的传闻也绘声绘影地流传开来,甚至还有谣言指出这些特殊部队已不受法律拘束,被允许携带并使用武器。当然,这部分的可信度极低,但没有人能证实真伪,也没听说特殊部队成功逮捕了切男。
只有一次,某地下写真周刊以“切男与警察的对决”这样煽情的标题刊登了一张照片,呈现一个相貌平凡、看起来像中年上班族的男人正从一个手持霰弹枪的彪形大汉身旁逃走的画面,整张照片的风格简直像是美式漫画,文章的结尾还写着“吃了子弹的切男虽然仓皇逃走,但为了向霰弹枪男复仇,他现在一定还隐身在仙台市内”这样老掉牙的句子,配上漫画风格的对话框中所写的一句“吓一跳吧?”彻头彻尾只能以一句荒谬来形容,再加上照片本身模糊得很,所以几乎没有引发任何讨论。
此外,某全国性电视台曾经尝试对切男进行独家专访,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据说一开始是个自称是切男的人秘密联络电视台,表示“希望说出真相”。电视台起初也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联系数次之后便逐渐信以为真。于是,电视台决定在不通报警方的前提下,让这个自称是切男的人进入摄影棚,结果却有某员工基于社会责任感的考虑,认为这么做不妥,而事先报警。所以在节目开始的前一刻,这个自称是切男的人即被警方逮捕,经过调查之后却发现,这个人跟切男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被一时的收视率及独家首播的诱惑给迷了心窍的电视台则饱受社会大众批评,最后甚至有高层人士因而丢了饭碗。
总体来看,市民已经对这个神秘的拦路杀人魔感到恐惧,因其诡异的行径陷入恐慌,其结果是导致夜晚外出的人大幅减少,也直接冲击了餐饮业的生意。
最后,连本地企业的某社长千金也遇害了,于是“借由机器设备改善治安之法案”在国会里被提了出来。此法案的提出显得颇为匆促,想来是因为那个女儿被杀害的社长,是劳动党某资深议员的岳父之故吧。话虽如此,也没有人明显抱持反对立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继续被残杀吗?”这样一句话,就足以堵住所有反对者的嘴。
此法案的内容乃是对个人情报及隐私权的重大侵害,若是在平时,势必会引发强烈反弹,但仙台市民以至于全国人民已经在切男的恐怖阴影下生活了一年以上,因此该法案在国会也就这么顺利通过。
不久,政府便在仙台市区内装设了情报收集装置,那就是所谓的防范监控盒,目的是为了遏止犯罪,提升搜查情报的质与量。防范监控盒日夜不停地将行人的影像经过压缩后储存起来,同时也会录下行人所使用的手机、PHS的通讯情报。
“美国自从经历过自爆式恐怖攻击后,不是马上通过了爱国者法案吗?”初中生以他三寸不烂之舌淘淘不绝地说着。
“这法案听起来不错。”
“这也是我刚刚所说的,命名的技巧。爱国这两个字听起来很高尚,其实里面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政府可以靠这个法案合法窃取人民的通话纪录、电子邮件收发信纪录等各种情报。”
“什么?”
“以前的做法是先找出某个可疑人物,再申请搜查令,撷取这个人的情报。但这年头已经不同了,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隐藏恐怖份子,所以只能先掌握所有人的情报,再从中找出可疑人物。”
“我还以为美国很注重人权呢。”田中彻语带讽刺地说道。
“为了防止恐怖攻击再度发生,大多数的人也只有默许政府的监视行为。看看我们日本,在仙台设置监视系统也毫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因为大家不认为自己会受到严格的监视吧?只要能抓到杀人凶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话是没错,不过,我认为就连那个切男的案件也是被设计出来的。”
“被设计出来的?”
“为了顺利设置监视系统,必须先让人民害怕,一定是这样。我们这个国家的人啊,只要一害怕,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那个‘吓一跳吧?’的台词,你不觉得很假吗?又不是漫画。”
“这世界上的事可没你这个初中生所想的那么单纯。”田中彻笑道。接着说:“人民不会那么简单就被骗的。”
“但现实是,监视系统确实已经装上了,不是吗?”
田中彻回到病房后立刻坐在电视机前,戴上了耳机。屏幕上已经列出电视台的电话、传真号码以及电子信箱地址,开始接受民众提供线索,真是一秒钟也不浪费。电子信箱地址的开头竟是”kaneda_tokudane@”(注:“金田超级八卦”之意。)简直毫无品格可言。
如雪片般飞来的目击情报,让电视台摄影棚内的气氛热络了起来。
游行开始前,在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脸上戴着口罩、比别人高出一个头的壮硕男子,行迹可疑地操作着手机。
站前大楼的顶楼展望台,好几个西装男子一起看着同一张地图。
距离事发现场数十米远的小巷子内,有两名男子坐在一辆白色车子内,看来像是在吵架。
有两个男人在天桥上讨论色狼的话题,其中一人很明显经过变装。
爆炸的前一瞬间,有一个年轻女子在人群中突然挥手,似乎在下达某种指示。
互相矛盾的种种目击证词,涌进了电视台。
“公开这些真伪不明的线索,不是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吗?”担任助理主持人的女艺人如此说道,令主持人顿时语塞,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此时来宾之一赶紧打圆场说:“事件才发生不久,我们不能顾虑太多,应该把所有可能性摊在桌面上,增广大家的视野,这是很重要的。过于谨慎,反而会绑手绑脚,什么事也无法进行。”当然,他内心想说的恐怕是“只要节目精采,管他线索是真是假”吧。
就在此时,劳动党的鮎川真也召开了记者会。劳动党虽然在首相选举上意外地败给了金田,但在议会所占的席次依然远超过金田所属的自由党。鮎川真身为长期支撑着战后日本的执政党党主席,面对镜头可以说是威势赫赫,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愿金田首相一路好走。”他表情严肃地说着,接着又说,“现在已经不是分什么劳动党、自由党的时候了,大家应该同心协力,尽早逮捕凶手。”
“杀死金田的凶手说不定就是鮎川真呢。对吧、对吧?”保土谷康志笑道。此时两人关了电视,正要开始吃饭。
“首相选举输了,所以想报复吗?”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打算拿下第三次连任首相宝座的鮎川真竟然输给了年轻的金田,想必是个极大的屈辱。“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下手杀人吧?”
吃过晚饭后打开电视,节目上出现了几个对遥控直升机颇有研究的来宾,这些人都是住在仙台市内的遥控直升机玩家。他们的模样天差地远,有蓄着美丽白发的斯文男子、与黑框眼镜十分速配、看起来像是业务员的男人,也有穿着土气的T恤、看起来像学生的男孩。
“这是九○吧。”看完爆炸的影像之后,白发男如此说道。其他几名来宾也几乎同时点头说道:“没错、没错,是九○。”九○似乎是直升机所使用的引擎大小。
“这么说来,可以看得出制造商或型号吗?”
“大冈的AIR HOVER 。”年轻男性说道。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急,他的声音显得颇为高亢,其他人也立即附和。接下来,他们又重复看了几次影像,一边颐指气使地提出一些“我要看放大画面”或是“找个不同角度的”之类的要求,一边高谈消音器如何如何、回转仪又如何如何。
“据说遥控直升机是从这栋教科书仓库大楼的某处飞下来。”主持人拿出一张贴在大板子上的静止照片,指着遥控直升机后面的一栋红砖色大楼说道。“以遥控器操纵直升机,最远可以拉到多长的距离呢?”
几名来宾互看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该由谁来回答。
“这要看遥控装置的性能及天线的种类,至少两公里以内应该没有问题吧。”
“不过,”白发男立刻补充,“基本上,如果没有实际看见机体,是没办法操纵直升机的,分析凶手应该是站在可以看见现场的地方。因为操纵者必须根据直升机的倾斜角度来调整平衡,从看不见的地方进行远程操控,就现实而言不太可能做得到。”
“今天没什么风,算凶手运气好。如果风很强,或是天气不好,操纵起来会非常困难。何况上面还装着炸药,操纵者一定相当紧张,一个不留神就完蛋了。”穿着T恤的年轻人嘟着嘴说道。
“的确如此。”其他人也用力点头。接下来,他们指着板子上那个遥控直升机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起来。”这个部位的形状跟大冈的AIR HOVER有着微妙差异,可见炸弹便是装在这里。”
“最重要的机体随着爆炸而化成灰烬,真是可惜。”
“如果可以实际看见机体,一定会有更多发现。”
“操纵遥控直升机,对外行人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吗?”
“这要看学会空中悬停需要花多少时间而定。”
“每个周末都勤加练习,只要两、三个月就可以上手了。”
“不过,”白发男皱眉说,“载着炸弹这种危险的物品犯下这么重大的案子,而且没有重来的机会,生手应该做不来吧。我想凶手应该是个老练的玩家。”其他人也点头同意。
“玩遥控直升机的人很多吗?”主持人这么一问,玩家中的一人语带强调地说:“很多。”
“不过,”白发男又再一次淡淡地补充,“能玩的场所有限,如果犯下这件案子的人是仙台人,目标还蛮容易掌握的。何况卖遥控直升机的店也不多,锁定购买大冈AIR HOVER的人,或许能找出凶手。”
“凶手有没有可能邮购?玩遥控直升机有没有可能从仙台以外的地方带进?”
“这当然也有可能。”
“这么一来,要锁定犯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
“何况,凶手既然计划了这么重大的犯罪,想必不会轻易露出马脚。”主持人自以为是地分析着。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佐佐木一太郎再次召开记者会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几项可靠的线索,目前正在调查中。这几天在仙台市内,尤其是发生爆炸的东二番丁大道附近,将进行出入管制,恳请各界协助配合。”
他的语气强而有力,那张第一印象很不可靠的保罗.麦卡特尼的脸突然变得值得信赖了。
佐佐木一太郎的记者会结束后,由来宾发表言论的特别节目也告一段落了。或许是炒新闻炒累了,也或许是对重复播放爆炸瞬间影片的做法终于产生了罪恶感,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像临时赶工的金田首相生涯特集。从他的出生开始谈起,叙述他的上班族时代、议员选举、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与果敢面对的态度、与狡狯的议员之间的辩论、首相选举的初选、在仙台地区的戏剧性胜利、复选时与鮎川真进行的辩论、就任首相时的威风仪态,最后的高潮当然是仙台的游行,结束前再播放一次遥控直升机爆炸的画面。整个节目的内容就算不看也能想象得出来,于是田中彻关掉了电视,靠在枕头上,闭起眼睛。
第二天
田中彻起床一看时钟,是早上七点。拉开分隔病床的帘子,发现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已经盯着电视看。他转过身子,一看见田中彻,便取下一边的耳机说:“田中,不得了了。”眼神流露出些许对错过热闹祭典的人所寄予的同情。“大约两个小时以前,警方召开了临时记者会,就在我们还在睡觉的时候。”
“说了些什么?”
“查到嫌犯了。”
打开电视一看,警方确实已锁定嫌犯,画面上出现一张大头照,上头写着“青柳雅春”几个大字。“喔,凶手竟是这么一个斯文男子。”田中彻如此想着。接下来,电视开始播放青柳雅春的录像画面,田中彻吓了一跳,不禁大感疑惑,嫌犯还没被抓到,这影片是哪里来的?画面的右边角落写着两年前的日期。这影片并非来自连续剧或综艺节目,而是某时事谈话节目的采访画面。两年前的青柳雅春正对着麦克风说话,他所穿的白色衣服上有蓝色图案,那是一家知名货运公司的制服。
“因为是突然发生的,”身材瘦削、双腿修长的青柳雅春搔了搔额头,垂着眉说,“我只能拼上性命。”
此时,田中彻终于明白这段影片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曾经发生一件当红偶像明星遇袭事件,这名女明星的老家在仙台,她每次放假就会悄悄回到仙台,在出租公寓内渡假。有一次,当她一个人在公寓时,遭到歹徒侵入袭击。
就在那时候,青柳雅春刚好送货到她的公寓。
青柳雅春按了对讲机,并没有得到响应,本来已经打算要把包裹带回去了,但是就在他写送货通知单时,听见门的彼端响起了乒乓声及女性的尖叫声。青柳雅春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有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于是再次按了对讲机,仍旧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转动大门把手,发现门未上锁,于是开门往屋内一看,便看见一名女性被歹徒压倒在地,青柳雅春急忙冲上前制服歹徒。
“您从以前便知道凛香小姐住在那栋公寓吗?”男记者问道。
“不,我不知道。”青柳雅春战战兢兢地回答。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凛香的?”
“呃,不……”青柳雅春不知如何措辞,结结巴巴地说,“我对这种事不太清楚,我不看电视的。”模样显得颇为胆怯。
采访记者全都笑了出来。“她可是当红的偶像呢。您不看电视节目吗?”
青柳雅春微微低着头,以极小的声音说:“我送货很忙。”记者又发出一阵笑声。青柳雅春那自然不做作的发型与表情生硬的脸孔看起来就像性格明星,但不习惯接受采访的反应却又带着一股朴实纯真,让记者备感新鲜。不只是记者等媒体工作者,就连许多观众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一时成了风云人物。
时事谈话节目接着报导了青柳雅春平日的工作状况,以及同事与上司对他的评价。一段时间后,他在仙台市内的送货路线被摸清了,许多人为了见他一面,埋伏在送货路线上,其中不乏来自外县市的仰幕者,这件事又被当作新闻炒了一次。为了不让业务受影响,货运公司刚开始曾要求电视台别再报导,但风潮依然迟迟不退,于是货运公司决定干脆请青柳雅春来拍广告,却被他断然拒绝,最终没有付诸行动。青柳雅春的理由是“这么做会影响送货的工作”,而这也让民众对他的好感度再次提升。
“歹徒有刀子,您不害怕吗?”在过去的录像中,采访记者继续提出问题。
“因为是突发事件。”他接着回答。
“您一下子就把歹徒摔出去了,请问您是不是练过柔道?”
“那是学生时代的朋友教的,我只会那一招。”青柳雅春搔了搔鼻头。看见他这副困扰的模样,就算不是女人,也会兴起保护他的念头。“那招叫做大外割。朋友告诉我,用大外割把敌人摔倒之后,拼命挥拳就对了。”
原来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田中彻不禁感到怀念。结果,这个送货员的话题不到半年便平息了。一时的风云人物过了那个时间点,也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如今,那个平凡的小人物在两年之后,竟成了杀害首相的嫌犯。
“没想到竟然是他。”过去的录像画面播完之后,主持人语重心长地感叹道。
“事实上,”某个擅长采访演艺圈丑闻的女记者说,“当时我也曾经采访过他。这个人乍看之下虽然是个清爽的好青年,但常常会有一些焦虑不安的举止呢。”
“喔,原来如此。”主持人呼应道。接下来,刚刚那个录像画面的一小部分又再次被播放出来。带着腼腆与紧张感对着麦克风说话的青柳雅春,右手被局部放大。或许是找不到合适的摆放位置,青柳雅春的手指剧烈抖动,跷起的二郎腿也不停更换。接着,青柳雅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影像被慢速播放,此时可以发现他的嘴角曾一度微微上扬,两端翘起,目光锐利,露出藐视的表情,只有慢动作回放才能发现瞬间消失的另一张脸孔。
在田中彻的眼中,青柳雅春这个乍看之下清爽帅气的优秀送货员,似乎露出阴险狡猾的本性。
据节目主持人表示,青柳雅春在三个月前便已辞职了。对货运公司来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离职员工犯罪总比现职员工犯罪要来得好一些。
“田中,有了戏剧性发展呢,真有意思。”来到吸烟区,看见初中生坐在椅子上,兴奋地如此说道。“这么快就找出嫌犯,看来警察也很拼呢。”
“首相被杀了,这可关系到警察的威信问题,当然非拼不可。”田中彻答道。“不过,”田中彻接着说起一件挂心的事,“那个青柳不见得是凶手吧?现在就公布他的姓名好吗?”
“警方不是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认为这一次的情况特殊,为了早日逮捕凶手,顾不得人权了。”
“真的有所谓的确切证据吗?”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防范监控盒连电话的通讯纪录也可以撷取,只要好好利用,应该颇有帮助吧?”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监视社会呢。”
“我才不喜欢。难道你喜欢‘老大哥在看着你’(注一:“老大哥在看着你”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政治讽刺小说《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中,经常出现的标语。“老大哥“﹙Big Brother﹚是权力的象征。)的世界吗?”
“谁是老大哥啊。”
“我只是试图敲响警钟。”
“尽量敲吧。敲响那个警钟的人就是你(注二:“敲响那个警钟的人就是你”影射日本歌星和田アキ子于一九七二年演唱的歌曲〈敲响那个钟的人就是你〉﹙あの鐘をならすのはあなた,阿久悠作词、森田公一作曲﹚。)。”
上午八点,佐佐木一太郎在记者会上公布了最新消息。
前一天的中午过后,也就是金田首相的游行在教科书仓库大楼前发生爆炸后不久,附近一条狭窄车道内也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爆炸,一辆汽车起火燃烧,并毁坏了附近的围墙。一开始,警方以为是遥控直升机的爆炸所引发的,但调查之后发现爆炸点来自汽车内部。
警方并在驾驶座上发现一具男尸。
“死者的头部有枪击的痕迹,目前警方正在调查身份。根据未被燃烧殆尽的驾照初步分析,死者可能是住在仙台市青叶区的森田森吾,此人是如今正在逃亡的青柳雅春大学时代的同学。”
“请问警方是以什么证据判定青柳雅春为嫌犯呢?”记者提出问题。
“昨天,在爆炸发生后,警方在教科书仓库大楼附近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警察上前盘问,这名男子企图逃走,警察立刻与随后赶来的同仁一同展开追捕,最后无功而返。”
“结果被他逃脱了?”
“有一位酒类专卖店的老板被他开枪击中。”佐佐木一太郎虽然面无表情,但下垂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困惑之色。
“后来呢?”
“数个小时之后,我们获得了仙台市某遥控飞机用品店所提供的店内监视影像。”
“就是卖那台用来犯案的遥控直升机的店吗?”记者纷纷将上半身凑向前来。
佐佐木一太郎严肃地点点头。“店内的监视器原本是为了防盗装设的,影像中拍到一名男子正在购买与本事件中的犯案机款相同的遥控直升机。根据调查结果发现,这名男子与从现场逃走的男子颇为相似。”
“那个人就是青柳雅春吗?”
“我们拿照片给店长看,他便一口断定此人就是青柳雅春。”佐佐木一太郎接着又说,“另外我们还调查了青柳雅春的经历,发现此人在学生时代曾经于仙台市一间名为轰烟火的工厂打工。”
“轰烟火?”
“烟火指的就是打上天空的那个烟火。”佐佐木一太郎的口气非常平淡,注视记者的目光却锐利无比。“换句话说,他可能很熟悉烟火所使用的黑色火药。”
“所以才会制造炸弹!”数名记者高声大喊。
“这一点我们目前还无法断言,但已经向当时的雇主请求协助,正在详细调查。”
“是不是还有其他证据?”
佐佐木一太郎一瞬间露出了彷佛是对野狗表示同情,一副“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满足?”的态度,开口说:“事实上,我们接到了嫌犯本人打来的电话。”
记者群一阵哗然。
“详细内容不能公布,但青柳雅春已经在电话中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接下来,佐佐木一太郎开始说明将稍微放宽仙台市周边的路检,交通网络也可以逐渐恢复,却引不起记者太大的兴趣,比起交通网络,他们更在意青柳雅春。
节目在这里插入广告,一个满脸胡须、手上握着平底锅的男人带着笑容说:“请尝尝我的特制白酱,这才是地道的口味。”这个人似乎是一家高级连锁餐厅的主厨,在仙台市内也开了分店。“不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却跑来拍广告,大概快不行了吧。”田中彻在脑中胡思乱想着。
节目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活络。原本话题只能紧抓着游行时的爆炸画面打转,现在则加进了青柳雅春的情况,两边的要素双管齐下,内容变得更丰富了。节目将青柳雅春过去被拍到的影像轮番播放出来。
影像中有好几幕都是青柳雅春在送货途中对不请自来的年轻女性说:“抱歉,我在工作”并面无表情地挥着手,彷佛在驱赶小狗的画面。照正常方式播放,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之处,但是以慢动作播放,就可以发现他的表情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严峻之色。
“这家伙看起来很帅,却是个危险人物呢。”田中彻想着。
与此同时,过去青柳雅春工作的货运公司高层急忙出面召开记者会。田中彻突然觉得好笑,怎么记者会开不完呀,他甚至开始胡乱想象,该不会哪天媒体也为了说明“我们没有足够的记者可应付所有的记者会”而召开记者会吧。
货运公司社长的第一句话便强调青柳雅春已经在三个月前辞职,现在不是该公司的员工,接着又说了一句“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我们深感遗憾”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一名曾经是青柳雅春直属上司的男性则被记者询问“青柳雅春在辞职前是否有什么怪异的举止”,显得一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青柳雅春遇到骚扰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样的骚扰?”
“他负责的递送区域经常出现寄件者不明的包裹。收件者也常常向我们客诉无故收到这些来路不明的包裹,而且不知为何,委托单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镜头带到这名上司的脸部特写,严肃的表情与猫咪图案的领带形成强烈对比,显得相当滑稽。
“寄件者姓名栏上写着青柳雅春?”
“是的,这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做的,应该是别人对他的骚扰吧。”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青柳雅春自己寄的?您没有这么怀疑过吗?”
“不可能吧。”上司结结巴巴地说道,或许是感到困扰时的习惯动作吧,他抚摸着领带上的猫咪图案。“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奇怪的事。”
记者群一片哗然,几乎快要破口大骂“你这上司一点识人的眼光都没有”。
青柳雅春所居住的公寓也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由于警方正在进行搜索,媒体不能进入屋内,只好以摄影机将公寓团团包围。
有个摄影师试着跑到对面办公大楼内,以望远镜头拍摄青柳雅春的房间。可惜,房间内只有鉴识人员及刑警。不过,在人影后面的墙壁上却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将照片放大一看,虽然画质很差,却依稀可以看出是金田首相的照片,脸部被画了一个╳,这让电视台如获至宝。
“他对金田首相怀有什么怨恨吗?”某位来宾提出这样的问题,“或许是个人的妄想作祟吧。”另一名来宾如此回答。
在节目中,一名曾经担任过警视厅搜查官的男性说:“大约一年前,为了改善市区内路边停车所造成的塞车问题,以严格取缔违规停车为诉求的全民运动时有所闻。金田首相当时便大力推动取缔,或许对身为送货员的他来说,金田首相是妨碍他工作的敌人吧。”这段发言令其他来宾大感认同。
节目上还播放了一段遥控飞机用品店的监视器影像,但节目声称“不确定与警方获得的影像是否相同”。影像虽然是黑白画面,但可以清楚看见一名男子将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这名客人虽然没有察觉监视器的存在,却还是不停地将头转向一边,似乎不想让脸曝光,还做出以手遮嘴的动作,最后他付钱买了一台“大冈AIR HOVER”。
“虽然无法一口咬定,但模样非常神似。”节目来宾作出了跟一口咬定没什么差别的发言。
在田中彻的眼中看来,这个客人跟青柳雅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仙台市内,距离游行通过的东二番丁大道只隔了一条巷子的一间炸猪排店也通报警方,宣称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刻,青柳雅春曾在店里吃定食。
“那时候还不到中午,店里还很空,他就坐在那个位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炸猪排定食。”穿着白色衣服,头发稀薄,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店长的男性如此说道。他愤然怒视着那个座位,彷佛沾惹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在游行开始前,电视上出现好几次金田先生的画面,他每看一次便咂嘴一次,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
“您确定那个人就是青柳雅春吗?”拿着麦克风的女记者再次确认。
“你不相信我吗?是真的啦。在我们店里吃定食,白饭是无限供应的,那家伙吃完又添了两次,把碗里的饭粒吃得一粒也不剩。我就知道会干出那种诡异行为的家伙,一定不是普通人。一般人如果准备要杀人,怎么会那么有食欲,添了好几次饭,还吃得干干净净?你说对吧?”
“那个人真的是青柳雅春吗?”
“你不相信我吗?真是失礼的家伙。好吧,我让你看看这个东西。”店长走进厨房,拿出一张卡片。“你看,这是他忘记带走的。”
手握麦克风的女记者伸手接过,摄影机慌忙凑上前来。原来是张信用卡,上面写着”AOYAGI MASAHARU”(注:青柳雅春的罗马拼音。)。
“这下你信了吧。”店长自豪地说道。
“既然有这种东西,一开始就该拿出来吧。”手握麦克风的女记者说出心里话。
“那家伙嘴里一直碎碎念着金田如何又如何,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而且,这么重要的证物,应该赶快交给警察吧?”
此外,节目还播放了某公寓的监视器影像。该防盗用监视器面对着停车场,在昨天傍晚时分拍到了形迹可疑的人物。
“我听见某处传来玻璃破裂声,打开窗户往外看,结果看见有个男人在停车场,正在拉汽车的车门。“一个听来像附近住户的男子如此说道,脸部被打上马赛克。
监视器是黑白影像,而且颇为昏暗,看不清楚细节,但能看出一个人影从停车场的车子旁边跑过,并试图拉开数辆车的车门。
“他在物色逃走用的车子。”节目来宾自信满满地解说着。
“如今警方正全力搜索中,但是青柳雅春到底藏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事,没人知道。”旁白显得忧心忡忡,画面上出现青柳雅春的脸部特写,接着进入广告时间。田中彻吐出了一口气,似乎看得太专心了,导致肩膀僵硬。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也”呼”的一声,吐了一口气。
“他到底为何要干这种事?两年前的他不是还被当成偶像,大受欢迎吗?”
“媒体拿他来炒新闻,接着又把他丢下不管,他应该很寂寞吧,或许是想要再尝一次当年那种受注目的感觉。”
“金田首相也真可怜,竟然为了这种理由被杀死。对吧,田中。”
“是啊。”身为首相,因政治斗争或国家机密而死,或许还比较名誉一点。
“这么看来,凶手马上就会被困死了。”保土谷康志又做出了彷佛是在看将棋比赛的发言。
广告结束,电视上出现一个只拍到脖子以下部位的男人,地点不是在摄影棚,这是预录像片,男人的声音没有经过变声处理。
“其实从一开始,”男人语带不满地说,“我就觉得那个闯空门的案件有点可疑,从一开始。”
画面的右边角落打出发言者的身份说明。原来他是两年前,女明星凛香的住处发生歹徒入侵时,住在隔壁的男子。
“那栋公寓虽然是出租公寓,但隔音很好,声音不会传出去。那个送货的老兄说什么从外面听见声音,才冲进去救人,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从一开始。”
这名惯用“从一开始”这四个字的发言者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个专访影像似乎是在某住宅区拍摄的,男子背后可以看见一排独栋的新建住宅。
“我猜从一开始那件事,就是基于某种理由设计出来的。”
镜头转回摄影棚内,主持人为了刚刚播出青柳雅春的信用卡画面时,没有将卡号隐藏处理而向观众道歉,接着又补上一句,那张卡片现在已经失效了。
“我们刚刚获得了观众所提供的珍贵影片。”
主持人慌慌张张地说道。影片是一名住在仙台市泉区的妇人以电子邮件提供,是数个月前,在仙台北部郊区的河堤边以摄录像机所拍摄的。
拍摄主题是当时正在河边空地进行的少棒赛。画面上,隔着本垒后方的铁丝网、一群制服少年背后,还可以听见充满稚气、为了干扰敌方投手的呼喊声。
远方的天空似乎有某样东西。
仔细一看原来是架遥控直升机。直升机以白云高挂的水蓝色天空为背景缓缓上升,接着悬浮在空中。此时传来女性说话声:“啊,原来是遥控直升机。”这应该是拍摄者的声音吧。画面接着改变角度,拍摄到一名站在河边的男子。镜头被拉近。那名男子拿着遥控器,正在操纵遥控直升机。
那名操纵者看起来很焦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长相跟青柳雅春极为相似。
“他在练习操纵直升机。”画面一转,回到了摄影棚内,某位来宾喃喃说道。“看来是铁证如山了。”
此外,节目还采访了一家连锁餐厅的女店员。
“他昨天晚上来到我们店里,就坐在那里,点了意大利面。”女店员略显激动地指着店内的一张桌子说,“我跟他说话,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后来还来了一群警察,情况简直一团乱。”
“发生了什么事?”握着麦克风的女记者问道。
“他把椅子丢出去,打破了玻璃。”
“啊,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镜头此时转向那扇完全没有玻璃的窗户。破了这么大一个洞,怎么可能一开始没发现?这个记者却彷佛是现在才看到一样,还装模作样地喊什么“天啊”,令田中彻苦笑不已。
节目此时也公布了青柳雅春打电话给警方的录音带内容。
与搜查方向有关的对谈似乎被剪掉了,因此只有片段的声音。
“我是青柳雅春。”
“凶手就是我。”
录音带中确实出现这样的对白。准备周到的制作单位还请了声纹鉴定专家来鉴定。专家激动地说,录音带的声音确实跟两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的青柳雅春本人的一模一样。
特别节目持续进行着。自由党的弁庆,也就是海老泽克男在官邸前召开了记者会。他公开宣布自己身为副首相,将会按照法律就任代理首相,并强调现今正积极搜集案件相关的线索。
“关于青柳雅春,我们自由党也会提供线索,协助警方调查。”
“例如什么样的线索?”记者如此问道。这只是反射性的询问,连记者本人也不期待得到回答,海老泽克男却回了一句“就是……”一副要认真回答的模样,反而让记者大感吃惊,透过摄影画面可以感受到记者有点慌了手脚,似乎想说:“咦?你真的要说?”海老泽克男点点头,脖子上的赘肉因而挤出层层的下巴。
“从两个月前开始,我们党内便不定期地收到一些毁谤金田首相的信函。金田首相的家里似乎也收到了相同的毁谤信,我们在上面采集到青柳雅春的指纹。”
记者一阵骚动。
吵杂的声音让田中彻感到耳朵疼痛,他于是取下耳机,伸了个懒腰,抓住拐杖,站了起来。偶然间回头一看,发现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已经关掉电视,正在看漫画。“喔,上厕所?”
“是啊。”田中彻回答,“你不看电视了?”
“腻了。”
“重头戏不是才要开始吗?”事实上,田中彻确实认为好戏才要上场。
“凶手虽然努力在逃,但一定很快就会被抓到的。一个送货的老兄,毕竟只是门外汉。”听他一副认为自己不是门外汉的口气,便让田中彻有了戒心,知道他又要开始大吹牛皮了。果然不出所料,只听他接着以内行人的语气说:“要是我,就会从地下逃走。”
“地下道吗?”田中彻不禁想要笑出来,如果有用,凶手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保土谷康志将鼻孔撑得大大的,露出了奸笑。“田中,下水道是可以通到每一条街的哟。说得严谨一点,下水道还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将马路侧沟的雨水收集起来的雨水管,一种是收集厕所污水的污水管。”
“要花很多时间解释吗?我快憋不住了。”田中彻懒得理他,赶紧尿遁逃走。
田中彻小解之后,顺道走下一楼,到便利商店内绕了绕,最近已经开始习惯靠拐杖移动了。他在店内拿了杂志来看,但翻了一些周刊,没有看到任何与金田首相爆炸事件相关的报导。事发才经过两天,可能没那么快吧,只好改看几份体育报。
旁边站着两个年轻女性,或许是来探病的,手上拿着水果,也正在看杂志。
“真是超受打击的。”其中一人说道。“怎么证据一样一样冒出来,亏我以前还很喜欢他呢。两年前,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超仰慕那个货运小哥呢。”
“我那时也很崇拜他,送货员当时好红呢。”
她们应该是在讨论青柳雅春吧,田中彻竖起耳朵聆听。
“炸弹什么的我是不懂啦,但性骚扰的行为真是太糟糕了。”
“真是令我太失望了。比起爆炸案的凶手,说他是色狼这件事更让我惊讶。”
色狼?田中彻皱眉,自己怎么不知道这项消息?是别台的吗?别台的节目所公开的消息?一刻也无法等待的田中彻,拼命杵着拐杖走回病房。
“大约两个月前吧。两个月前,我为了打工搭仙石线去仙台。虽然还是傍晚,人已经蛮多的,那时我听到一个靠在窗边的女生突然大喊‘住手’。”
田中彻转了转频道,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短发年轻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
“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心想应该是有色狼吧。就在仙台的前几站,那个女生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腕,下了轻轨。他们在月台上争论起来,我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就是那个送货员。”
目击证词不止这一件。主持人将写着目击线索的电子邮件内容念了出来,绝大部分都是“两个月前看见一个长得很像青柳雅春的男人疑似骚扰女性而被拉下轻轨”之类的内容。
不久又出现了另一个爆料者。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看起来像白领族的女性在镜头前拿出自己的手机,说:“大约两个月前,我在月台上看见一个女生跟一个男人在吵架,我觉得很有趣,就用手机拍下来了。”
手机照片的画质并不佳,但能看出是一对男女在月台上面对面站着,那名男子确实长得很像青柳雅春。
“一会儿之后,出现另一个男人来帮这男的解围,他们就逃走了。”她接着说道。
“真不配当男人,太烂了。”来宾之一的女演员板起脸来说,“色狼行径已经是不可原谅,事后逃走更是罪大恶极。”
“确实令人发指。”主持人虽然如此附和,声音却不带感情,似乎只是敷衍敷衍她而已。接着,主持人“啊”地惊叫,或许是从无线耳机接到了新的指示吧,他压着隐藏在耳内的耳机,说:“我们刚刚接到了最新消息。”
田中彻吞了吞口水,两眼睁得大大的,调整一下耳机的位置。主持人接着念出了以下的线索:
数十分钟前,有民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出现在仙台市青叶区柏原町附近。
警察虽已赶到现场,但男子坐上汽车,在单行道逆向逃逸。
男子所驾驶的汽车与对向来车相撞,接着又撞上墙壁,他马上又换其他汽车逃走。
当时路旁有一名老妇人被撞伤,随后被送上了救护车。
“看来他还潜伏在仙台市内。借由防范监控盒所提供的线索,逮到他的机率应该相当高。”节目来宾如此说道。
“昨晚在仙台市区也发生了一起车祸事故,虽然细节尚未确认,但事故中一方的车辆据说是警车,说不定那起车祸也是青柳雅春造成的。”
“有这个可能。”
田中彻一时兴起,拿起遥控器转了台,画面上出现一个过去没见过的女记者。”我们现在收到最新消息,有观众目击到疑似青柳雅春的男子正开着车,由国道四号向南逃逸。”
这一台虽然是全国性的频道,但负责从仙台进行现场转播的却是地方电视台的记者。看来面对这个跟校庆园游会没什么两样的突发性骚动,全国性电视台也已经急忙跟地方电视台取得合作,共同携手发布消息了。
接着出现一个自称在事件发生前曾与青柳雅春交谈过的中年男子的采访画面。这个满脸胡碴的男子据说是从事自营的货运业,专门递送零星货物,只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跟青柳先生以前常常在送货途中遇到。”他看起来年纪比青柳雅春大上两轮,却以“先生”来称呼青柳雅春。“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跟我打了招呼,因为很久没见了,我看到他还蛮开心的。”他如此说道。“不过,他身旁还有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
“是啊。说起来,他也真可怜。”
“看来您是站在青柳雅春那一边的?”握着麦克风的记者诧异地问道。
“没那回事。”男子瘪着嘴说:“我的货物被他压烂了,说真的,造成我很大的困扰。”
虽然不知道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嘴巴上说的那么不满,脸上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田中彻又转了台。
画面上出现一名中年妇女。这名身材结实的妇女指着右边说:“他往那边逃了,那边。”她唠唠叨叨地说,“就是啊,有个很高大的人,拿着好大的一把枪,往那边去了。”嘴巴完全停不下来。
“那个人是否就是嫌犯青柳?”记者早已未审先判。
“或许吧,总之我吓得不敢在街上走了。”
连电视台都把这件事炒得那么凶,不难想象网络上的骚动肯定一发不可收拾吧。田中彻不禁庆幸着:“这时能住在医院里真好。”要是手边有电脑,自己大概二十四小时都挂在网络上吧。
傍晚时分,电视台的播报员再次大喊:“我们又获得了观众提供的最新消息!”
到目前为止已经公布了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播报员竟然还是每次都能够说得如此兴奋,令田中彻哭笑不得。不过,接下来画面上出现的影像确实让人印象深刻。这是一名住在仙台市北部住宅区的男性在自家阳台以家用摄影机拍摄的影片。
时间似乎是数个小时以前,几名看起来像警察的男人正举着手枪,其中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便服。他们围成了小小的半圆形,面对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后者靠在前者的背上,以刀子抵住前者的脖子,两名男子的背后有一辆货车。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青柳雅春。”难掩激动情绪的播报员如此说,“青柳利用人质来牵制警察,最后以徒步方式逃逸!”
从影像中看得出来,这个人确实是青柳雅春。他站在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身后,拿着刀子。镜头虽然有点摇晃,但影像拍得很清楚。青柳雅春拉着人质节节后退,最后消失在住宅区的小巷道内。
“后来在距离此处数十米远的地方找到这名被当作人质的男子,没有生命危险。”
“唉,不晓得那个青柳现在在哪里。”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嘲讽地大声说道。
“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地方自杀了。”田中彻忍不住说道。
“唉,死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就算活着,也是什么都完了。”
“是啊,你说的对,什么都完了。”
或许保土谷康志的个性天生就是三分钟热度吧,此时他似乎已经对电视上的报导失去了兴趣,开始把玩自己的手机。每次听到他的手机响起,田中彻便告诫他:“这里可是医院呢。”他却毫不在意,总是喜孜孜地跑到走廊上讲电话,令田中彻大感无奈。
数十分钟后,佐佐木一太郎再次召开记者会。“这个案子可望在短时间内获得解决。”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事情的严重性与危险性也越来越大。”两句话可说是前后矛盾。“青柳雅春目前已经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他严肃地对着摄影机说,“在青柳雅春的逃亡过程中,已经造成五人受伤及两人死亡,我们感到十分遗憾。”
“请问死者是警察吗?”记者询问。“是一般民众。”佐佐木一太郎回答。记者此时都挤上前去,继续追问:“造成一般民众的伤亡,请问该由谁来负责呢?”追究责任归属,正是媒体的专长。
“昨晚,青柳雅春抢了一辆轻型汽车,企图驾车逃亡。后来与警车相撞,他下车改以徒步方式逃逸。我们在车内发现了高中教师加贺幸代小姐的遗体。”
“她是因撞车致死的吗?”
“不”佐佐木一太郎摇头说道,“她的胸部被剌伤,凶器应该是某种锐利的刀子。”记者群一片哗然,彷佛在高声欢呼。
“基于这个缘故,”环视着这片骚动的佐佐木一太郎保持着神似保罗.麦卡特尼的好好先生模样,开口宣布,“我们已经让追捕嫌犯的警察配备对人用麻醉枪。”
“喔喔!”记者精神一振。
就连田中彻也跟着喊出了“喔喔!”。
或许是因为“对人用”这个把人当作标靶的字眼听起来太残酷,也或许是“麻醉枪”这个把人当成猛兽对待的字眼听起来太野蛮,令田中彻在一瞬间有种追捕猎物的兴奋感。
田中彻过去也曾经借由新闻报导得知,尽管重大犯罪不断增加,但民众对于警察开枪的行为依然带有强烈的反感,所以警方正在研发一种强力而准确度高的麻醉枪,作为因应对策。这种麻醉枪可以将对肉体的损伤降至最低,不会致命,只会让人暂时昏睡。也许是社会大众在情感上较能接受吧,促使警方在研发上相当积极。
如今麻醉枪已经完成实验,进入量产阶段,将被使用在青柳雅春的逮捕行动中。听闻此事的记者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看来从今晚到明天早上,将要轮到枪械专家亮相了,田中彻心想。
接着,青柳雅春在白天逃亡时抓来当人质的那名男性也出现在画面上。他自称是青柳雅春以前的公司前辈。“青柳那家伙跟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看来脑袋已经不正常了。”他皱着眉,不停摇头说道。
晚上八点过后,田中彻往隔壁床的保土谷康志看了一眼。见他连电视也关了,心情烦闷地躺在床上,看来他对这个事件已感到厌烦,虽然他还是自豪地向田中彻炫耀:“你知道今天谁来看我吗?”但声音已经感觉不到霸气。
“你不看电视了吗?”
“越来越无聊了。”
“确实都是相同的内容哩。”
接下来的时间,保土谷康志也不太常开电视,反而一天到晚拿着手机走出病房,好一阵子也没回来。这让田中彻心中涌起了一股“就算只剩下自己,也得守着这个事件到最后”的使命感。
电视上出现了青柳雅春的父亲接受采访的画面,看起来应该是录像回放的。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段采访的实时转播,田中彻不禁为自己的疏失感叹不已。
青柳雅春的父亲站在埼玉市老旧住宅区的一户独栋住宅前,面对麦克风。记者和播报员不停地凑上去,青柳雅春的父亲将他们挤了回来。青柳雅春的父亲身材矮小却毫无赘肉,看起来非常结实。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黝黑色,眉毛很粗,留着平头,简直像个海军陆战队员。面对记者的质问,他的回答相当粗鲁。父母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清白的,田中彻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像这样毫无根据地主张“我儿子没有犯罪”却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只会徒增大家的反感。何况他还说了一些疑似鼓励儿子逃亡、帮儿子加油打气的话,难怪连播报员也跟着骚动了起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田中彻无奈地想着。这对父子已然是全民公敌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电视上的新闻节目报导几则在仙台市内发生的事故及案件:开车载着年幼孩童到处游荡的三十多岁男子在盘查后被逮捕;一群专门偷窃车内财物的年轻人因目击者报案而被逮捕;还有数年前曾在东京犯下凌虐致死命案,因而遭到通缉的某诈欺集团成员,意外地在仙台市旅馆内被发现。
这些人与金田暗杀事件并不相关,似乎是因为仙台进入警戒状态,居民的危机意识高涨,不断向警方提供可疑人物的情况,才刚好让这些人落网。
“他们靠着防范监控盒之类的系统,将居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呢。”田中晚上走到吸烟区,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初中生,他依然在感叹着监视社会的来临。“不管是电子邮件还是电话,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连带让其他毫无关联的案子也被查出来了。”
田中彻意外地发现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初中生,却很神经兮兮。
此外,初中生还不知去哪里弄来了网络上的消息。“现在网络上好多人自称是青柳雅春呢。”他笑着说,“不过,跟无孔不入的恐怖分子比起来,找出一个特定的青柳雅春,对那些监视的人来说应该不太难吧。”
第三天
田中彻感觉右肩被人用力敲打,因而醒了过来。敲打的力道急促而有力,田中彻虽然睡得迷糊,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怒火。张眼一看,保土谷康志那满是皱纹的脸近在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却老是像个顽童一样。
“干吗啦。”田中彻难掩心中的怒气,“现在到底是几点啊。”
昏沉的睡意让田中彻似乎一个恍神便会再度进入梦乡。
“现在是四点。”
“四点?早上四点?”
“当然是早上。”
“这么早把我叫醒要干什么?”虽然是早上,但四点也太早了吧。田中彻感到难以接受,也无法理解究竟为什么要那么早醒来。“天应该还很暗吧?”
保土谷康志对田中的抗议丝毫不理会,从床边拿起电视遥控器,说:“看看电视吧,好戏上场了。”说着便按下了按钮。
“什么好戏?”田中彻一边将手指头伸进石膏内抓痒,一边望着电视。他在枕头边找到了掏耳棒,心想好久没用它来搔脚上的痒处了,正想拿来好好利用,却被屏幕中传来的一阵紧张感给吸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画面上照出的是仙台市公所前的中央公园。公园内有一块宽广的空地,经常用来举办活动或演唱会。由于完全没有多余的游乐设施或围墙,视野极佳。画面中的天空相当昏暗,颜色介于黑色与深灰色之间,看来应该是现在这个时间,也就是清晨四点的实时直播吧。
公园内的一块区域在灯光的照射下,明亮得像是打上聚光灯的舞台。
镜头缓缓扫过周围的建筑物。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站在公园周围的建筑物顶楼,每个人手上都举着枪。从市公所到银行大楼,四面八方的顶楼都是装上望远镜头的狙击枪,正对准着公园。
“如同各位观众所见,经过特别训练的警察已备妥麻醉枪,在各个定点待命。”
或许是因为公园周围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手持麦克风的记者站在距离公园有点远的马路上。空中有直升机,公园内的画面应该是从直升机上拍摄的。
“青柳雅春真的会出来投降吗?”记者兴奋地说道,“他声称手上握有人质,警方已封锁公园,所以我们没办法靠近。”
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了?“这是怎么回事?”
“警方在数十分钟前宣布,青柳雅春已经跟他们联络,决定要投降了,连电视台也接到消息。”
“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投降?真是好大的阵仗啊,那么多灯光照着。”从顶楼照向公园的巨大照明灯数也数不清。一想到这些费用也是人民的血汗钱,田中彻便大感无奈。“话说回来,这画面还真吓人,一群人拿着枪准备要对准青柳雅春。”
“嗯,不过不会轻易开枪啦,又不是公开处刑,何况还有电视台的实时转播呢。对吧,田中。”
“的确,在电视上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开枪的话,整个社会大概会吵翻天。”
“但是警方可能会采取不造成骚动的做法。”
“有那种做法吗?”
“嗯,就是麻醉啊,使用麻醉枪。不是公开处刑,而是公开麻醉。”
“麻醉枪?”保土谷康志重复念了一遍,彷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昨天电视上说的。警方将使用最近研发的麻醉用子弹。”
“我竟然没看到。”他叹了口气,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
“如果青柳雅春天真地以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警方应该不会开枪,恐怕他没有把麻醉枪这玩意列入考虑呢。”
“原来如此。”保土谷康志老实地开口认同,接着又说,“真是可惜。”
“可惜?”
“你看,那边不是有个下水道人孔盖吗?”他以食指指着电视画面。仔细凝视公园中央附近的地面,确实有个圆形的东西。
“那是下水道人孔盖吗?”
“从那里可以通到下水道。在地下六米深的地方有条雨水管。”
“你怎么会知道?”
“以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曾经详细调查过。”
“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田中彻戴回耳机。此时,电视上的记者开始大声呼喊。
记者重复地喊着:“来了、来了!”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机彷佛失去了传递声音的功能。
在宽广的公园内,出现了一个高举双手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身材瘦削,穿着普通,看起来像是黑色毛线衣配上牛仔裤。模样平凡得令人失望。
“看来真的要被困死了。”保土谷康志轻声说道。
青柳雅春在公园的正中央缓慢前进,接着停下脚步,抬头往周围的建筑物看了一圈,彷佛想要确认有多少枪口正指着自己。或许是因为疲劳,他的神色极为锐利,简直像只狰狞的疯狗。
“啊啊,看来这场骚动到此结束了。”田中彻心想。虽然兴奋,却也感到些许寂寥。他将掏耳棒伸进绷带内,却已经不知道痒处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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