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伤心的赞歌,揪心的人
“是的。自从中央提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以来,我们辽海市又打响了一场‘辽沈战役’。‘面向大海求发展’就是这场战役中的一战。”
莫里克向郝慧思竖起了他的大拇指:“太不可思议了!你们中国人真的了不起!”
郝慧思不亢不卑地欠了一下身:“谢谢莫里克先生的称赞。”
助手这时候看了看表,提醒郝慧思:“慧思姐,美国人再过10分钟就到公司了。”
郝慧思用中文对助手说:“那我们返回吧。回去后你带德国朋友去吃饭,黑总会和你一起陪客人用餐。我和王总去接待美国客人。”
“好的,慧思姐。”
郝慧思拍了拍手,拉回几位客人的注意力:“莫里克先生,各位朋友,用晚餐的时间到了。我们回去吧。”
“郝小姐,你会和我们一起用餐吗?”莫里克充满期待地看着郝慧思。
“莫里克先生,真对不起,我已经约了从美国来的客人。不过,我们黑总裁将陪同你们用餐的。”
“哦,黑一海先生要陪我们用餐?这真是太好啦!”几个德国人一改严肃的样子,都欢呼了起来。只有莫里克带着万分的遗憾和不舍和郝慧思暂时道别。
晚饭时间,黑一海和郝慧思同时接到了郝祖国打来的电话。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黑一海拿着电话,看了看身边杯觥交错的情景,眼中略有压抑的情绪:“祖国,我正在和莫里克一行吃饭。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赶过去,你自己要撑住,你母亲需要你。”
“没关系,我知道。”郝祖国的声音在哽咽。
半个小时前,郝一湖陪着章小风在劳模新村里转悠,一群孩子也在院子里嬉闹。突然间,一个孩子跑上了楼区间的马路,而这时正好开过来一辆小货车,那孩子完全无视左右,脚步飞快地要横穿过去,小货车的速度也很快,来不及刹车,眼看孩子就要被撞上。正好在路边经过的郝一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而他的背却被小货车刮了。孩子没事了,郝一湖却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把章小风吓得整个人都懵了。
郝一湖被送到医院抢救,郝祖国和郝设华接到骆子的电话后都连忙赶到医院,知道事情经过后,大家都相对无言。而此时郝祖国的情绪还沉浸在之前的低落之中,再经过这样的惊吓,可以说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在他身边没有能够给予他支持和安慰的人。表面上看,两位老人相互偎依、彼此依靠,或许他们不再需要儿女的安抚,但在关键时刻,仍然需要来自亲人的照顾。妻子罗绮只是呆愣着坐在那里,原本就不善言辞的她从结婚到现在,都不曾给予过他任何来自心灵的支撑,安静而贤淑的她对郝祖国来说其实是个似有若无的存在;而二哥郝设华,大概他们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不多,彼此性情又十分相左,除了血缘关系和兄弟情分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况且以郝设华的经历来看,除了木纳寡言外,应该更加无法应对感情问题。所以,郝祖国在通知完所有直系亲属后,独自走到走廊的尽头,看着外面渐渐落下的夜幕,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像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是那种不能肆意放纵感情的年纪。所以,除了压抑,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压抑在他来说,已经成为一种惯性了。自从和爱的人分手,和不爱的罗绮结婚后,这个词就一直陪伴着他。路鸣的那句话一直回响在郝祖国的耳边:“有选择就有痛苦。”或许这正是郝祖国人生的正式写照。
长期以来,这种压抑,已经造成了他心理上的负担。情感就如水流,如果不给予适当的停留,给它找到一个去处,它终究会一泻而下,在某个地方累积成深渊,要么将自己沉沦溺毙,要么彻底崩溃决堤。郝祖国感觉自己已经到了那个危险的边沿。他急切地需要一个排泄的渠道,然而,他的人生几乎可以说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人看出他的人生堤坝,早就出现了裂痕。
当晚10时整,医生走出急救室,告诉等候在外面的家属,患者内脏出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然辞世。医生还责怪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身体已经非常脆弱,随便磕一下碰一下都不得了,你们还让他受到这么重的冲撞。”
“他是去救人的啊!”章小风失声痛哭。
“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为他准备后事吧。很抱歉,请节哀顺便。”
郝祖国有些木然地跟随着大家进到急救室,郝一湖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体笔直,面容平静。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虽然平素不是那种活跃的人,但在这一刻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到,生命的逝去是多么的无奈,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也只是一副躯壳而已,他已经不是那个叫做郝一湖的敦厚善良的人了。
“老郝啊啊……”看到丈夫的身体,章小风不由得嚎啕大哭。紧跟着,小辈们也开始嘤嘤哭泣。所谓的最后一面,却是单方面的呐喊。无论亲人们叫了多少声,叫得多么撕心裂肺,紧闭的双眼始终不会再睁开。郝祖国走上前去,摸了摸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度,他清楚的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握他的手了。
一个平凡的男人,也是一位平凡的父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看似匆忙,实则从容。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贯彻着他这个人的活人的准则,他活得了无遗憾,死时便无牵无挂,他作人坦坦荡荡,走得也干干净净。或许他并没有什么精彩的人生,惊天动地的作为,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活了一辈子。这种真实而朴素的活法,世间能有几人做到?
他无愧妻儿,无愧自己,无愧天地。他让别人都会不自觉的审视自身。如此洁净的灵魂,一定会到天堂,一定会光照儿孙。
“爸……”郝祖国将脸挨在父亲的额头上。在生时,他们几乎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或许有过,但已经不在记忆里,那可能只是在孩童的时候。父亲爱着每一个孩子,公平公正,也温柔宽容。父亲并非多么伟大的人,但在每一个孩子眼里,他却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22、沉痛的心
“设子,祖国,你们要振作起来,你爸爸的年龄已经是高寿了,所以,要把他的丧事当做喜丧来操办。”黑一海正告两个逝者的儿子:“时间已经很晚了,慧思送奶奶他们先回家去,你们两个也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会有你们忙的。公司那边我会安排好,祖国你就休息一个星期,安心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吧。”
“谢谢黑总。” 听到黑一海的声音时,郝祖国非常感动: “大伯,谢谢你。”黑一海走过来在郝祖国的背上拍了拍。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孩子,先忍忍吧,会有你尽情大哭的时候。”
郝祖国愣住了。黑一海转过去又同样拍了拍郝设华的肩,郝设华一边用手背擦着泪水,一边跟着黑一海往外走。
经过章小风的同意,郝一湖的葬礼以最朴素也最安静的方式进行。遗体火化后,送往郝一湖的故乡,长白山下的一个小村庄。一起去的都是直系亲属,他们没有去惊动其他的人。郝祖国按当地习俗披麻戴孝,把父亲的骨灰盒埋进了黑土地中,然后立了一个简单的石碑,上面写着“慈父郝一湖之墓”。这石碑,就如死者一样朴素,纯洁。
深秋天气,风大而寒。章小风和骆子被送到村里休息。墓地只剩下了兄弟三个。郝建华哭得最厉害,从他赶来奔丧起就一直哀哀哭泣,直到把父亲下葬后,他也不愿离去。母亲离开后,他一直跪坐在石碑前,一声一声地哽咽。在他面前纸灰已经堆成了小山,他还在不断地烧着,嘴里喃喃地诉说着对父亲的哀思,还有这些年没有尽孝的愧疚。
“大哥,你休息一会儿吧。”郝设华终于看不过去,上前劝慰。
“设子……”郝建华的眼睛红红的,继续烧着手中的纸钱。郝设华也蹲在了大哥旁边,也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渐渐的,兄弟两个将悲伤淡化在了那些烧过的纸钱中。郝祖国一边擦着石碑上的字,一边看着他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烧完纸钱后,郝建华和郝设华走过来了,问郝祖国走不走。郝祖国看着父亲的石碑说:“大哥二哥你们先回吧,我再陪爸爸一会儿。”
“那你要在4点以前回来。咱们得赶在天黑前送妈他们回城里去。”郝设华淡淡地说道。
郝祖国点点头:“我知道了。”
郝设华有些忧虑地看着郝祖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和郝建华一起离开了。
空寂的山脚下只剩郝祖国一人时,他开始慢慢流泪。
他抚摸着父亲的石碑,将这冰冷生硬的东西当作是父亲的身体,让那些积压的感情一点一点地随着泪水流出身体。最后,他终于放大声音哭了出来。所有的情感就如潮水一样止不住地往外涌。萧瑟的秋风吹着地面上那些枯黄的衰草,还有纸钱的灰烬,发出呜咽的声音,似乎是陪伴着郝祖国在一起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郝祖国不哭了。他抬头看看天空,晴朗而清爽,风把一些纸灰吹到了空中,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人说灵魂会随风行走,如此温柔又包容的感觉就像是父亲的大手,当一片纸灰落在郝祖国的头发上时,他的心颤动了一下。
远远的,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风中走得不那么稳。应该是不太习惯乡村的小路。当她走近时,郝祖国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你怎么来了?”他问自己的妻子。
“妈他们要走了。”罗绮淡淡地说。
“哦,我们回去吧。”郝祖国看了一眼妻子,她默默地跟在了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村里走去。
“妈还好吧?”郝祖国听到后面的脚步有些杂乱,就稍微放慢了速度,在等的时候这样问。
“还好。”罗绮赶紧跟了上来回答,“有骆子叔陪着她。”
“……谢谢你。”郝祖国停顿了一下,说道。罗绮这些天为了照顾章小风,也住到了婆婆的海边别墅里。老人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张罗,一言一行足以证明,她是一个贤德的好儿媳。也难怪老人在几个媳妇中,最偏爱她。
“你还好吧?”罗绮有些躲闪的视线,传递着一种真诚的关心。
“我没事。”郝祖国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罗绮又说。
“我能有什么事?”郝祖国有些惊讶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个……”罗绮却开始支吾起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郝祖国更加诧异,就问她。
“我……前两天去看一个朋友……她住院了……”罗绮低着头说。
“你的朋友?谁啊?”郝祖国印象里,罗绮除了几个办公室的同事关系比较好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交情的朋友,至少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你也认识她。”罗绮说完抬头看向郝祖国。她的神情非常古怪,看得郝祖国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的到底是谁?”郝祖国停下来问。
“孙小明。”
23、陌生的家,亲近的洋娃娃
一天傍晚,吴飒飒家的门被敲开了。看到站在门外的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吴飒飒有那么一时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我……”郝设华的舌头好像是被冻住了,僵硬得像是一块冰块。在看到吴飒飒的一刹那,心里的五味瓶马上被打翻了,各种滋味一齐涌上了心头。
僵持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的吴飒飒先开了口:“你……进来吧。”
“飒飒……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下我记录焊接件的那个笔记本?”郝设华看着吴莎莎的头顶,飞快地说道。
“行,你先进来吧。”
“不,我就在这里等着。”郝设华连忙说。
吴飒飒微微笑了一下:“设子,你站在门口不进来,让邻居看见不大好吧?这里不也是你的家吗?你进来坐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那个……”郝设华又开始支吾,最后因为过于紧张,连声音都丢掉了。
“算我求你,好不好?”吴飒飒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郝设华。郝设华身体里的某处似乎突然崩塌了。
郝设华瞄了一眼屋子里,终于低着头迈出了脚。
走进自己的家,却像是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尽管房间里的布置一点没变,除了多出许多玩具外,其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看在郝设华的眼里,却是那么生涩、刺目。他束手束脚地站在客厅中间,依然找不回自己的舌头和声音。
“你坐啊,喝水。”吴飒飒飞快地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表情也有那么一点尴尬和生硬,话说得很不利索。
“不,我……我只是来拿东西。”
吴飒飒的眼眶有些发红,她看了郝设华一眼,垂下了眼帘:“我这就去找,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郝设华这才注意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其实,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用视线的余光搜寻着曾让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的孩子,只是,郝设华在心里又刻意地去忽略他。那种既想见又怕见的复杂情绪,是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的根源。
“叔叔,早上好。”孩子突然开口说话。那双又大又圆的蓝眼睛充满新奇地看着郝设华,卷曲的金发柔软的覆盖在他的头上,他的笑容甜美而纯净,乖巧安静的样子就像一个大型洋娃娃一样,十分可爱。
郝设华的心里一动,不知怎么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股亲近感。很想上去抱起他,亲亲他红润的小脸蛋。
孩子将手中的一支棒棒糖伸向郝设华:“叔叔,吃糖。”
孩子的口齿很清晰,显然他也对这个叔叔很感兴趣。
郝设华蹲下身去,问孩子:“小朋友,你几岁了?”
“叔叔,我马上就三岁了。”孩子稚气的声音在郝设华的耳边回荡着,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去亲吻孩子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郝立升,叔叔。”
郝设华的胸口一紧,他拉起了孩子的小手:“你为什么叫郝立升啊?”
“因为我爸爸的名字叫郝设华,叔叔,你知道吗?我爸爸可牛啦!”
“你爸爸……他怎么个牛法?”郝设华终于伸出手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孩子柔软的身体和身体温暖的温度都让他的情绪开始失控。
“叔叔……”孩子发现郝设华在流泪:“叔叔,你怎么流眼泪了?”
“没有……好孩子,叔叔没流眼泪。”郝设华将脸埋在孩子的身上,但泪水却流得越来越凶,很快就将孩子的罩衣濡湿一片。
孩子用小手笨拙地为郝设华擦眼泪,小小的眉头轻轻皱起:“叔叔,你流眼泪了,你哭了!叔叔,我妈妈说了,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要被狼吃掉的。”
“立升是个好孩子……妈妈说得对,叔叔撒谎了,不是好孩子。”
“叔叔,承认错误就是好孩子。”
“对,对……立升,你的爸爸呢?”
“我爸爸出国啦。”
“你爸爸什么时候出国的?你见过他吗?”
“我妈妈生下我的时候,爸爸就出国啦。所以我没见过爸爸。”
郝设华再次感情绝堤。
“叔叔,你怎么又哭了?”
“立升,你想爸爸吗?”
“不想。”小立升摇摇小脑袋:“可是妈妈想爸爸,妈妈想爸爸的时候都会哭。叔叔,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
“为什么要想他,你爸爸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
小立升生气了,瞪着大眼睛,小嘴噘得能挂帘子:“你说得不对!我妈妈说了,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
郝设华将孩子紧紧抱住,泪水又将孩子的背打湿了。
“叔叔,不哭,好孩子是不哭的。”
郝立升听到了脚步声,连忙擦掉泪水:“好孩子,叔叔不哭了,你看。立升真是个聪明的乖宝宝。”
受到了夸奖,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他骄傲地仰起下巴,向他的妈妈夸耀:“妈妈,妈妈,叔叔夸我是聪明的乖宝宝!”
吴飒飒从里屋出来,她虽然极力掩饰,但红红的眼眶是遮不住的。她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把小立升从郝设华怀里抱了过去。
“立升,叔叔要走了。”郝设华拿起笔记本,对小立升说。
“叔叔再见。”小立升摇着手,欢快地道别。
郝设华走到门边,就听小立升在后面问:“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没事。”吴飒飒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
“妈妈,我跟你说哦,叔叔刚才哭了,流了好多眼泪哦。”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声音很大,也很清脆。
吴飒飒摸了摸儿子头说:“因为叔叔的爸爸走了,叔叔也想爸爸了。”
“哦,叔叔的爸爸到哪里去了?”小立升天真地问。
“立升,乖,去帮妈妈拿包包来好吗?”吴飒飒无法在孩子天真无忌的童言面前继续说谎,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看着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卧室,吴飒飒有些为难地对郝设华说:“对不起,爸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去。”
“没事。”郝设华愣了愣:“我……我走了。”
“啊……好。”吴飒飒也愣了愣,喃喃地说。
24、死结
骆子围着蓝花布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干净的案台上放着几碟炒好的菜,电饭锅里闷的米饭已经散发出了阵阵清香。章小风摇着轮椅进来:“骆子哥,我来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不用不用,我都弄好了,你别进来,小心弄一身油。”骆子连忙把章小风推出厨房:“你叫设子来吃饭吧,今天我弄了好几样新菜,给你们换换口味。”
“只怕你的辛苦要白瞎了。”章小风叹了口气说道:“自从老郝走了以后,设子就搬过来和咱们一起住,可他没一天有好脸色,这不,又不知道是咋了,一回来就窝在楼上吹他那个什么萨克斯去了,听得我这个心啊一悬一悬的。”
“设子他心里苦着呢。”骆子望了望楼梯口,楼上的萨克斯音乐时断时续,吹的人心情很乱:“设子一直都这脾气,有啥心事也不会跟人说,都憋屈在心里,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呀,就是为飒飒那事。说是今天去飒飒那里拿东西,见到那个孩子了,唉,问他他又啥都不说,他这脾气,真跟他爸一模一样,不,比他爸还要倔呢。”章小风忍不住抱怨起来。
“你啊,最好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骆子手脚麻利地在餐桌上摆好碗筷,又抱出电饭锅给每个人盛饭。章小风喊了几声后,郝设华才从楼上慢慢地下来,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章小风肚子里就来气:“设子,你骆子叔把饭都给你盛到桌上来了,你还磨磨蹭蹭地干嘛呢你?”
“小风,算了,快吃饭吧。”骆子端着一盆汤从厨房里出来,郝设华上去接过来,放到桌上,默默地坐下。
“骆子哥,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你在忙活,我和设子也帮不上什么,看你这么辛苦,我心里实在不落忍。”
“生命在于运动,我要是不干活,哪能有这样的身子骨?再说,这也是我愿意的。”骆子柔声说道。章小风被他深情的目光注视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少女才有的娇羞:“谢谢你,骆子哥……”
“妈,我给你们请个保姆好吗?”郝设华突然说道。
“请什么保姆啊?”章小风问。
“你们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妈你又是这个样子,就像你说的,骆子叔照顾这个家太辛苦了,找个保姆分担一点,至少清扫卫生、买东西这些活可以让保姆去干。”
“活都让保姆干了,那我干什么去?”骆子赶紧制止。
“骆子叔就陪妈聊聊天,去去什么老人活动中心,反正别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勤务员就行了。”
“设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你眼里,骆子叔就是个勤务员?”章小风的脸沉了下去,她瞪着儿子,大声地问道。
“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郝设华低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是说我……我把骆子叔也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也想要孝敬他,让他多享享福。可是……可是骆子叔总像是欠着什么一样,老把他自己当外人,妈你不是也看着的吗?这家里的活全都是骆子叔一个人在干,还要伺候行动不便的你,他不像个勤务员像什么?”
章小风怔住,愣了一会儿才说:“设子,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多不中听吗?”
骆子握了握章小风微微颤抖的手,微笑着说:“没关系,小风。设子,我在这个家里没把自己当外人,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我想那是因为实际上你在把我当外人,所以才会很在意。你爸在的时候,不也是没有请保姆帮忙吗?那时候啥样,现在还是一样。给自己家干活还用计较吗?而且啊,能够伺候你妈,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你都是当爸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章小风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或许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那种直线思维和表述方式实在是很伤人。他的确没有什么坏心,相反的他其实是几个孩子里最善良的一个,可是他却没能学到与人交往中的柔软,总是带着棱角,直来直去,难免碰撞,结果是让别人痛苦,他自己也难受:“你该好好地学学你爸是怎么做人的。”
“小风,雷公不打吃饭人,饭桌上不骂娃。让设子好好吃饭吧。”
“哼,我又没骂他。”
“好好,你没骂。给,你最喜欢的茄盒子,我今天是做的甜辣味,你尝尝喜不喜欢。”骆子给章小风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又给郝设华碗里夹了几块红烧肉:“设子,这是专门给你烧的,我们两个老了,要注意胆固醇,不能吃这个了。”
“谢谢骆子叔。”
“别跟我客气啊。设子,你妈说你去过飒飒那里了?”
“是。”郝设华低头吃饭,含糊地应道。
“孩子你也见到了?”
“嗯。”
“他们母子都还好吧?”
“……孩子很乖,也和我很亲。”郝设华说着就发起了呆。
“和你很亲?”骆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郝设华:“或许这就是父子连心啊,那孩子……”
“那孩子完全是外国人的样子。”郝设华回过神来,冷冷地打断了骆子的话。
25、捷报连连
吃过饭后,郝设华又重新回楼上吹他的萨克斯,章小风和骆子坐在客厅里无可奈何地听着那些心事重重、让人掉泪的曲子。
“你还说别叫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结果你自己去提了。”章小风埋怨骆子。“我也是想帮他解开心结,可是这孩子真的是死心眼。”骆子摇头叹息。
“设子命苦,老给他遇上这种事儿。”
“有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我倒不认为是他的命不好。如果换作是祖国,保证不会闹成这样。”
“那倒也是,祖国整个一个没心没肺,只有他伤别人的份。还有那个建华,你看他把个亭花祸害成啥样了,唉,你别说,亭花那死心眼倒跟设子很像。”
“亭花是外向型的性格,她有啥想不通的会说出来,不像设子都憋在心里。”
“也对啊。说来说去,还是我们立京性格好,重感情,又开朗,还遇上慧思这么好一个媳妇儿,小两口叫人越看越爱,越看越欢喜,看到他们两个啊,我这心里有啥疙瘩就全都化了。”
“立京不是因为没赶上送他爷爷还哭鼻子么?那孩子真不错,将来准有大出息。”
“是罗绮教得好。祖国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也是他的福气。”
“其实飒飒那孩子也不错,配设子刚刚好,真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可惜出了这么趟子事……我后来在他们厂里打听过,都说飒飒作风很正派,从不和男同事开玩笑什么的,大家一致认为她是那种女强人、工作狂,在单位上除了业务上的事,基本都不和人来往。至于那几个外国专家,好像都已经回国了。”骆子虽然并不了解吴飒飒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俗话说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对工作以外的事基本没兴趣的人怎么可能闹出绯闻来。但是摆在面前的证据太明显,谁也找不到替她开脱的理由,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别人又怎么能为她平反昭雪呢?刚才郝设华那句“那孩子完全是外国人的样子”,将一切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昨天晚上我听到设子在哭,那一个伤心啊,就是他爸走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哭过。”章小风说道。
“他们两个没有提过离婚的事吧?”
“好像没有。谁都没提,这事儿还真是有点怪。”章小风咂着舌头说道:“真不知道设子是怎么想的!他不想离婚,又不理人家,两年多没进过那个家门,一天到晚哭丧着脸,这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要么就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要么就啥也不计较了,关起门来还是两口子。你说他这样是啥意思啊?”
“他们两个都没有提出离婚,是都还在意着对方吧。剪不断,理还乱。看得出来设子舍不得飒飒,不然也不会这么痛苦。我听说飒飒的父母劝过她离婚,但她死活都不同意,她还在等着设子回心转意。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啊,还要顶着周围的闲话,说真的,我都有些佩服她,她比设子坚强得多了。”
“唉,让你这么一说,连我的心都乱了。不知道咋的,我也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上次不小心在街上碰到飒飒,我还跟做贼一样地躲了起来。骆子哥,你说,我们这样对飒飒,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很过分。”骆子笑道:“但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哪天我们去看看她们母子?”
“好啊,只要你说话,啥时候都行!”
“可是得瞒着设子吧?”
“也对,不能让他知道。”
“我想,那孩子一定很可爱。”章小风喃喃地说道。
郝祖国从医院出来,给路鸣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又在辽海饭店的包房后,就直接驱车过去了。结果到房间时,发现王立也在。王立一见他就说:“祖国来找书记,一定又有大事了。快说说听听,也让我高兴高兴。”
“的确是有一件大事要向两位领导报告。”郝祖国笑道。
“你还真有大事呀,那怎么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想我了?你这个祖国啊,是不是因为见到王市长了才打算说真话呀?”路鸣故意问道。
“没那回事,我是因为见两位领导都在,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
“哦,那让我猜猜,会是什么大事。最近中国龙汽车可是风光无限好啊!大报小报、广播电视,都是关于中国龙汽车宣传奥运、支持奥运的事儿。怎么?北京奥组委批准你们的计划了?”
“是批准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中国龙牌汽车就是奥运会的指定服务用车了!”
“在首都北京,在奥林匹克中心,甚至是一些协办奥运会的城市里,都是我们的中国龙牌汽车。这不仅仅表明了我们中国龙人、辽海人支持奥运会的决心,而且也很好的宣传了我们的产品,真是一举两得啊!”
王立大加赞叹:“是啊,这不仅是中国龙汽车的光荣,也是我们辽海市的光荣啊!祖国呀,大手笔啊!真正的大手笔!”
路鸣却沉吟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郝祖国:“祖国,我知道你今天来并不是向我们专门说这件事的。”
王立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路书记,我们已经实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中国龙’的梦想,这是大事儿呀!难道还有比这个还要大的事?”
郝祖国笑道:“路书记说得没错,我今天要说的是另一件大事。我们的中国龙汽车已经准备上市了。”
路鸣略有些吃惊:“这上市的事不是已经进入攻坚阶段了吗?”
“书记,已经上市的是我们的中国龙小汽车制造公司。但我想让我们的中国龙牌重型汽车也上市。因为重型汽车的价格昂贵,在国内外的销售情况也非常好,绩效甚至超过了小型汽车。所以,我们请北京的专家对中国龙重型汽车公司进行了全面的评估。评估的结果是,中国龙重型汽车公司已经具备了上市的申报条件,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还是申报的问题吧?”路鸣点点头:“这个好办,省里的工作由我和王市长来做,北京方面我们大家共同想办法攻克难关,争取让中国龙重型汽车公司在年底就能上市,你看如何?”
“有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立跃跃欲试地在一旁说道:“祖国,没说的!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有利于企业发展的事儿,我这个市长就是你中国龙汽车的马前卒!”
“书记,市长,太谢谢你们了!”
“祖国,你要真有诚意谢我们,今天晚上的饭就请你包了吧?”王立笑道:“我和路书记的肚子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那没问题。”郝祖国说着就站起了身。
“王市长,你别为难祖国了,还是我叫小菲给我们下三碗馄饨吧?”
王立一听这话,马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得,得,我回家去吃,馄饨就留给你们两个吧。”
“怎么啦?那馄饨不是挺好吃的吗?祖国你说是不是?”路鸣一脸茫然地问。
26、化敌为友
郝祖国耸了耸肩,没有回答。王立则苦着一张脸,就像要胜利大逃亡一样跑到门边,一边开门还一边不忘回头嚷一句:“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每天吃啊,我跟你在这里耗了一个星期,也吃了一个星期的馄饨了,我的胃可不像你的胃,你那根本就不叫胃,那叫铁筒,啥都敢往里装!”
王立奔出门去,声音还回响在屋里,路鸣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这个老王,说得好像我在虐待他一样!”
郝祖国靠在沙发上,默不吭声,路鸣回头看着他:“祖国,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我吃啥都行。”郝祖国摆摆手。
路鸣在郝祖国旁边坐下:“祖国,说吧,今天找我还有什么事?”
郝祖国沉默了。
父亲出殡那天,罗绮告诉郝祖国,她的一位朋友病了,癌症晚期。而她那位所谓的朋友,就是孙小明。
罗绮说她和孙小明曾经不但是中学同学,而且还是同桌,关系一直不错。后来罗绮考上了中专,孙小明被她爸爸安排进厂工作。虽然几年后两人又在一个厂里遇到,但友谊却不如从前,只是一直保持着一般同事关系,又因为不是同一个部门,所以来往很少。让她们后来又成为了朋友、知己的契机却是因为同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郝祖国。
罗绮和郝祖国结婚半年后怀孕,有一天去医院做检查。在回来的路上,他碰到了孙小明,孙小明主动上来搭话,还送罗绮回家,买了一大堆营养品,教罗绮如何养育孩子。自那以后,孙小明就常常来找罗绮,但都是在郝祖国不在家的时候,或者是出差的时候。不仅如此,孙小明还特别叮嘱罗绮,千万不要把自己和罗绮的关系告诉郝祖国。否则的话,她就和罗绮断交。罗绮知道孙小明是一番好意,所以,她答应了孙小明。她们刚刚接触的时候,郝祖国刚当上厂长,经常不回家。孙小明就陪着罗绮做定期检查,到后期时几乎天天都在罗绮身边。起初罗绮也以为孙小明是去做产检,因为她们是在妇产科医院外面碰到的,后来才知道孙小明只是为了等她而已。孙小明告诉罗绮,她这辈子不可能生孩子,所以她希望能够看到罗绮顺利地生下健康的宝宝。出于对一位母亲的同情,还有她们日益深厚的友谊,罗绮提出让孙小明做自己孩子的“干妈”,孙小明一口答应,并且高兴得不得了。但她还是那个条件,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郝祖国,罗绮也没去细想,就爽快的答应了她。立京出生后,孙小明买了不少的衣服玩具给立京,也常和罗绮一起带立京去公园玩。
突然有一天,罗绮邀孙小明到自己家里去,孙小明却破天荒的婉言谢绝了。她告诉罗绮,她们的来往已经让吴美珩知道了,她不想让别人给罗绮的家庭和生活带来不便。孙小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立京刚上小学。
对于孙小明突然改变态度,罗绮不能理解。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是属于那种孤僻型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孙小明这样一个闺中密友,两人又那么合得来,交往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心灵支柱,怎么突然就说要断绝来往呢?罗绮要孙小明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孙小明那天把一切都告诉了罗绮。除了吴美珩不愿意让他们来往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和郝祖国相恋八年,却因为罗绮的出现而划上了休止符。虽然是她提出分手,但作出选择的是郝祖国,他选择了利于自己发展的罗绮,放弃了真爱的女人。她和别的男人结婚,却一点也不爱那个人,甚至非常讨厌,所以在第一次怀孕时,她毅然决然地堕胎并做了绝育手术,大概是做了这种罪孽深重的事的原因吧,她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身体日渐虚弱。
她一开始主动找罗绮联络同学关系,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她想从这位情敌口中听到关于他们夫妻的事,想知道他们是否过得幸福。罗绮几乎还和过去一样,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她始终没有隐瞒自己和郝祖国的感情。但罗绮说道丈夫“是一个工作狂,根本就不懂风情”时,孙小明感动了。孙小明知道,郝祖国之所以这样的伤害罗绮,证明他还爱着自己。后来,她感觉罗绮和自己同病相怜,都是受害者时,不但开始珍惜起这份友情了,而且还真的把罗绮当作了自己惟一的朋友。同时,她也真心地喜欢着立京,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立京慢慢长大,她有了一种罪恶感,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第三者,在偷窃别人的痛苦和幸福。她不愿意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所以她鼓起勇气向罗绮坦白了一切。
罗绮听了这一切后,非常震惊。那时候,罗绮的确非常的喜欢郝祖国,所以她也知道郝祖国和孙小明谈过恋爱。但是,天地良心,她绝对不知道他们会爱的死去活来。如果她知道这些的话,她是不会同意和郝祖国结婚的。她之所以决定把自己嫁给郝祖国,是因为父亲罗汉松告诉她,郝家本来是不愿意郝祖国和孙大峰的女儿谈对象的。但迫于孙大峰手中的权力,所以郝祖国勉勉强强的应付着孙小明。后来,郝祖国知道了孙大峰的险恶用心,孙大峰在一开始帮助郝家的时候,就是有目的的,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儿硬塞给郝祖国。郝祖国知道原委后,就不打算和孙小明谈了。这样一来,罗绮才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最后,父亲还告诉她。因为郝祖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所以,他培养和造就了这个年轻人。现在,他不想和孙小明谈了,正好罗绮又特别的喜欢郝祖国,所以,才把郝祖国介绍给了罗绮。
现在,罗绮才知道了郝祖国冷淡自己的原因。现在看来,利用权力硬给郝祖国塞女儿的不是孙大峰,而是自己的父亲。可现在知道这些已经太晚了。现在不但木已成舟,而且还有了儿子郝立京,所以,罗绮已经没有了丝毫回旋的余地。
最终,罗绮还是原谅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因为郝祖国虽然不爱她,但他确实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除了事业外,他几乎没有什么毛病,不抽烟、不赌博,也不和别的女人来往。所以,她原谅过父亲之后,就感觉自己欠了孙小明许多。孙小明告诉她,她知道罗汉松拆散他们的事情是瞒着罗绮的。她相信罗绮。罗绮激动的和孙小明拥抱了一下,最后问孙小明:你现在还爱着郝祖国吗?
“我这个人是一根筋,一旦爱上一个人,我就没办法改变。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至于还爱不爱他,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现在的交往,和他没有关系。”孙小明这样说,她的笑容明媚得几乎虚幻,让罗绮差点产生错觉,以为孙小明其实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罗绮并没有因此斩断和孙小明的友谊。她们还在继续来往,只是她们之间的交往相对过去少了许多。但她们以后每一次交谈的含金量越来越高了。她们开始把话题从立京转移到了郝祖国身上。孙小明给罗绮讲她和郝祖国怎么从认识到相恋;讲她爸爸怎么给他出主意帮助郝祖国去当一个清洁工;还讲郝祖国跟她说过的那些抱负和梦想,也讲郝祖国答应让她第一个乘坐他制造的汽车。
罗绮听着她娓娓道来的那些甜蜜往事,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做了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尽管那确实并非自己的本意,可她还是很内疚。越是感到内疚,就越是尽可能的帮助孙小明排解忧愁。
再后来,罗绮发现孙小明酗酒很厉害,虽然劝过很多次,但没有任何成效,也因此知道她活得有多痛苦。失去了爱情的她,就等于失去了灵魂,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我们是二十多年的朋友,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看着她。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很想为她做一点事,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她。”罗绮对郝祖国说。
郝祖国马上想起了吴美珩因为贪污受贿的劣迹以及那个杀人案……也想起了前不久孙小明和吴美珩一起被警察从H国带了回来的情景。那天郝祖国正好去机场接北京的客人,无意中见到了被警车带回来的孙小明和吴美珩。
经过了一个不眠夜后,第二天一早郝祖国就去了罗绮告诉他的那家医院。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孙小明,比在机场时见到的还要消瘦、憔悴。但是她依然很美。或许是自己在把当年的影子和现在的她重合,所以会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朦胧,看上去很不真实。
“是罗绮叫你来的吧?”孙小明对郝祖国说:“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见到你了呢,郝祖国同志。”
说完,孙小明笑了,笑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明媚。
郝祖国说不出话来,之前已经在父亲的坟头发泄过了的那些情绪,突然之间全都回到了身体里,又重新冲撞着他的肺腑。想嘶喊,想号啕,想歇斯底里地发作。
“你的病……”郝祖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些什么,嗫嚅着最后也只能挤出这样的三个字。他当然知道孙小明得的是什么病,现在又是什么状况。罗绮告诉他,孙小明除子宫恶性肿瘤外,癌细胞还扩散到了肝脏,这是最恶劣的情况,医院方面建议手术治疗,孙小明不同意。医院给他做放化疗,保守治疗,她又不愿意。所以罗绮还交给了郝祖国一个重要任务,让他说服孙小明做手术。
“没救了。”孙小明漠然地说道:“子宫、卵巢什么的全部切除,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就算做手术也只不过是让痛苦延伸而已。因为我的身体全都坏掉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这里,这里,全都有。”
27、初恋之花凋落,谁之错?
孙小明指着自己的胸口和头。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痛苦。冷漠中透出一种森然。
“为什么没有早发现?”郝祖国有些疑惑地问。
“因为我很讨厌上医院。”孙小明又很明媚地笑了一下。郝祖国知道她为什么讨厌医院。因为在她小的时候,母亲一直都住在医院,最后也死在了医院,那些时候,她几乎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母亲去世后,她就开始讨厌和医院有关的一切,在她童年的记忆里,认为是医院把她的母亲夺走了,医院是她不快乐的罪魁祸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在她也躺在了医院里。
“你是故意的吗?”郝祖国相信,这应该是对他的惩罚。她恨他,所以以死来向他抗议。她完全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从罗绮讲的那些话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在糟践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她似乎恨不得早一点死。而且,她不一了百了地结束生命,却选择了慢性自杀,她是要他看着她慢慢地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最后,郝祖国大声说道:“你这样做,摆明了就是要折磨别人!”
“或许吧。”孙小明垂下了眼帘。
“你报复我?”郝祖国又问。如果有人这时候抓住他的手,就会知道他的身体抖得有多厉害。没有幻觉,也不是任何假象,面前的这个人,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掉了,是他亲手扼杀了的。什么美丽,什么明媚,全都是他在欺骗自己,映在他眼中的,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的重病患者,既残破,又丑陋。想到罗绮说孙小明毅然放弃了作母亲的权利,她竟然能对自己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来,她的行为太疯狂、太可怕了。既然如此,当初她为什么还能那么潇洒地离开他?郝祖国觉得自己至今都没能了解孙小明这个人,又或者说,他没办法理解她那种太过激烈的感情。她真的还爱他吗?郝祖国不敢相信罗绮说的话:“她还爱着你,她一直都还爱着你,我想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爱你的人了。”
“你这么认为?”孙小明倏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幽深地盯着郝祖国。
郝祖国语塞。身后响起了窸窣之声,随之门轻轻地被推开,罗绮走进来了,她看到郝祖国,刚想要退回去,孙小明却叫住了她:“绮姐,你别走啊。”
郝祖国有些尴尬,尽管是罗绮叫他来的,但他并不想碰上这种三角场面。
罗绮到床边询问着孙小明的身体状况,把带来的鸡汤盛出来放在临时桌上。可以看出她们的关系非常亲昵,她们笑着聊天,吃东西,郝祖国被晾在了一边,他反而成了里面的第三者。孙小明的精力很差,吃过一些东西后就睡着了,罗绮和郝祖国等她睡了后一起离开。从医院大门出来时,罗绮对准备回公司的郝祖国说:“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如果不手术,只靠点滴维持,照这样拖下去,顶多能撑一个月。我也知道你工作很忙,但你能不能在这段时间陪陪她?”
“她更需要你去陪着她吧。”郝祖国发现自己竟然在吃妻子的醋,想到孙小明对他冷漠而排斥,却对罗绮十分亲切依赖,心中就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感觉,冲着罗绮说话的口气也很呛。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罗绮难得用这么强劲有力的声音对郝祖国说话,她似乎也有些生气,表情比平时更严肃,看着郝祖国的眼光很凌厉。
“为了我?”不明白罗绮的话意,郝祖国忍不住反问。
“你问问自己的心吧!”罗绮说完,招了一辆出租,头也没回地上车走了。
虽然没能当即理解罗绮那番话的意思,郝祖国还是每天都抽出时间去医院。孙小明对他带去的花很感兴趣,其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这个人。她会对每天都变化的花作出评价:“啊,今天是康乃馨呀,有进步了呢。昨天的香水百合被护士长拿走了,说病房里不能有气味过浓的东西,会引起药物过敏。”“其实矢车菊也不错哦!不艳丽却很浪漫的感觉。”“为什么不是红玫瑰而是白玫瑰呢?”“你喜欢郁金香对不对?你知不知道郁金香原本产自哪里?”……
她还是那么小资情调,郝祖国有些无奈地想。在他们还是一对恋人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她不要他送她首饰、衣服这些俗气的东西,如果他真心要送她礼物,就把他每天看见的第一朵花送给她。那时候他还真那么做了,每天都把上班路上或赴约会途中看到的家花野花摘去给她,她总是高兴地抱着他亲吻他的脸颊。于是他也高兴得晕陶陶的,觉得自己尽管当了偷花贼,其实也很光荣很伟大。
随着郝祖国去医院的时间长了,孙小明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态度与当初有了明显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抗拒、冷漠,到现在的欢颜、欣喜。为此,郝祖国在心里感谢罗绮。他也逐渐了解到了她那番话的真意。这并不仅是单方面的安慰和给予,每每看到孙小明露出真心的欢笑时,他知道,他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得到了救赎。
因此,他也发现了,在他的心底,依然还爱着这个女人。只是,这份爱被他藏得太深,太久,差点都要遗忘了。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永远都为她保留着一个角落。
……
“祖国,怎么不说话了?”路鸣问怔怔出神的郝祖国。
“书记,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郝祖国坐正了身子,直直望向路鸣。不仅话中说出求这个字来,他的眼光里也带着路鸣从未见过的深切恳求。
“什么事啊?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这个忙无论如何都请你要帮我。”郝祖国说。今天在医院里,孙小明的身体状况恶化得很严重,痛苦的挣扎之后,她第一次开口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说想见她父亲一面。她知道父亲被“双规”在某处,原则上是不能离开那里的:“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郝祖国答应孙小明帮她和父亲见面,但前提是要她接受手术。于是两人达成了协议。只要孙小明能够和孙大峰见面,她就积极配合手术和治疗。这等于就是在拿她的生命做筹码。郝祖国决定就算是下跪请求、不择手段,也要完成孙小明的心愿。
“你说吧。什么事?”路鸣很难见到郝祖国如此挣扎的模样,明白了他提出的请求一定是私人层面的。以他对郝祖国的了解,知道这个男人除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为私事向他这个市委书记开口的。
28、艰难的请求
“能不能让孙大峰和他的女儿见上一面?”郝祖国有些艰难地说道。“这有什么问题,你找王局长要个探视证就可以了吧?”路鸣诧异地问。
“不,我是说让孙大峰出来和他女儿见面。”
“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吗?”
“孙大峰的女儿……已经是癌症晚期,现在病情恶化,医院方面说她随时都可能……她希望能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她的身份很特殊……她的丈夫是那个吴……”
“吴美珩?”
“对,就是这个人。”郝祖国不愿意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来,就算是听别人说,也从心底里产生阵阵厌恶感。他皱紧眉头,沉着脸回答了路鸣。
“这么说,这个孙小明也在被审查中?”
“孙大峰和吴美珩他们做的那些事,都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况且她现在生命垂危,答应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也不过分吧?”郝祖国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声音难免放大。路鸣看着他,仍然有些不能理解:“祖国,我能问一下吗?这个孙小明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郝祖国顿了顿:“她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也是我伤害最深的女人。”
这个回答虽然在路鸣的意料之中,但同时也有点意外。他隐约感觉那个孙小明对郝祖国来说意义非凡,但却没想到郝祖国竟然会一口承认,连一点点遮掩都没有。路鸣当然知道郝祖国是有老婆的,而且还是二十多年的模范夫妻,他们的儿子也都已经成家立业了,谁料想竟然在这个时候杀出个“第三者”来,而这个第三者的近况,除了他的妻子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按理这种问题不应该出在郝祖国身上,因为在路鸣的印象中,他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但他现在却完全是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还摆出如此直接坦荡的态度,倒让路鸣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问题了。
“你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也给我搞起那个……婚外恋来了?”
“孙小明是我的初恋,我们从十五岁就开始谈恋爱,直到我和罗绮结婚。”郝祖国说道。“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和你的初恋搞地下情?”路鸣难以理解地问。
“不,我们在结婚前就分手了,之后再没有联系。直到一个月前,我们才又见面。关于她得病的消息,也是我的妻子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她们两个是好朋友。”
“你把我都搞糊涂了,你妻子竟然也知道这件事?”路鸣听得真的是一头雾水。
“这件事连我也不知道……总之,都是我的错!我都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的病……是我当初抛弃了她,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利益,是我对不起她。”郝祖国的头发已经被他揉乱了,他的头始终低着,不愿意抬起来。路鸣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说,到现在你还爱她?也觉得亏欠她?”
郝祖国狠狠地点了点头:“路书记,不,这个时候我更应该叫你路大哥,请你帮我这个忙。我欠她太多了,想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给她一些补偿,她是一个心底非常纯净的女人,我可以保证她和那个姓吴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她也就是想临死前见自己的父亲一面而已……”
“可是据我所知,吴美珩贪污受贿得来的赃款都存在这个孙小明的名下。”路鸣一直都在关注这个案件,他当然知道其中的这些细节。
郝祖国愣了一下:“为什么?”
“其实我们也可以给孙小明这个机会,毕竟她不是直接受贿人。但是她若使用了吴美珩贪污的那些钱,或者是包庇过那个吴美珩,就会构成犯罪。”
“那个并不重要吧,她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郝祖国烦躁地说。
“祖国,你怎么突然变笨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着她能不能自由行动的大问题……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你,让他们父女见面,这点忙我还是能帮你的。但是我认为你如果真想为她做点什么,帮她洗脱罪名不是更重要吗?如果她真如你所说的是个纯净的人,你就忍心看她背负这种污名死去?我们中国人最讲究名节这二字,你是不是应该让她清清白白地走啊?”
听了路鸣的这些话,郝祖国重新陷入了沉思。
29、渴望父爱
吴飒飒给儿子洗完澡,把他抱到床上,准备睡觉了。小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像平常那样乖乖躺下,而是在床上又是叫又是跳的,兴奋地打滚撒欢儿。
“好啦,立升,赶快睡觉,妈妈明天还要上班。”吴飒飒哄了半天都没效果,就摆出严厉的表情,大声呵斥。小立升见妈妈生气了,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但他的兴奋劲并没有因此过去,他的身子左转转右转转,总是消停不下来。吴飒飒没办法,只好拿出杀手锏:“妈妈给立升讲爸爸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立升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我们今天讲企鹅爸爸的故事呢,还是讲老虎爸爸的故事?”
“就讲立升爸爸的故事吧!”小立升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吴飒飒愣了愣:“我们今天讲一个新的故事好吗?”
“好,讲一个新的立升爸爸的故事!”小立升充满期待地看着妈妈。
“立升……你想爸爸了吗?”吴飒飒的眼睛开始发涩,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脆弱的颤抖。
“立升不想爸爸,是妈妈想爸爸了。”
吴飒飒又是一怔:“立升是怎么知道妈妈想爸爸的?”
“因为妈妈又哭了。”小立升振振有辞地说道。
吴飒飒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小立升,泪水不住地往外涌:“对不起,立升,对不起……”
“妈妈不哭,我们不讲爸爸的故事了,妈妈乖乖。”小立升听到妈妈的哭泣声,害怕了,连忙用小手拍着妈妈的胸脯,安慰妈妈。
“没关系,妈妈就给立升讲立升爸爸的故事……立升爸爸是一个非常能干的爸爸,他发明了好多好多的科技成果……”
吴飒飒和孩子一起躺在床上,故事讲到最后,立升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宝物去了。
“立升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小立升期待的问。
“等立升爸爸找到宝物就会回来了。”吴飒飒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看他已经开始耷拉眼皮了,就柔声说道:“立升乖乖听话,快快长大,爸爸就会回来啦。”
“立升乖乖的,都长这么大了,立升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小立升在妈妈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咕哝着。
吴飒飒心头一震,低头看时,小立升已经睡着了。但孩子无心的语言却深深地刺痛了她。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当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时候,一定会追问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在?外面那些闲人的风言风语也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别人说妈妈的坏话时他情何以堪?尤其是他与众不同的外表,定然会招来许多非议,他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心灵如何承受得了?
“设华……我该怎么办……”吴飒飒看着孩子天使般无邪的睡脸,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洒落在了枕头上,印出一圈一圈的水渍。吴飒飒想过离开辽海,带立升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那样一来就没人会去追究立升的事了,虽然寂寞,但不会给孩子造成伤害。起初这个建议也是吴父提出来的,但吴母不同意,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已经很艰辛了,身边有父母照应还勉强能过得去,若是去了外地,万一孩子有个什么病啊灾的,那可怎么办?吴飒飒自己其实也没有这个自信,她本身就是个比较缺乏独立生活能力的人,书呆子一个,哪能那么容易在异地他乡求生存。况且她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就此逃避,让别人以为她真做了亏心事,自知理亏躲起来不敢见人。最终她决定留下来,但是每每看到孩子疑惑的眼神时,都会产生动摇,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太过自私。她知道,什么理由都是假的,她其实是想要守住这个家,守住她的归宿和爱情。
尽管被无情地抛弃,但她依然对郝设华抱着期望,也坚信他们的爱情还在。父母让她干脆离婚算了,这样不清不楚的也不是办法,但她却激烈地反对,她说这辈子生是郝设华的人,死也是郝设华的鬼。听到她这样的话,父母就没再提过这档子事了,也算彻底对她放任自流了。而郝设华也从来没有提出过离婚的要求,吴飒飒也因此认定,他依然爱着她,她的守侯一定会有结果。
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守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天呢?
“立升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孩子也在这样问着。吴飒飒找不到答案。今天郝设华的突然造访,无疑在她稍微平静的心湖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头,让她一时间情绪失控。虽然她躲在了卫生间里哭泣,可还是被小立升发现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妈妈哭是因为想爸爸,所以他才要妈妈讲立升爸爸的故事。他也很要强地说自己不想爸爸,可是在无意中又透露了心事。孩子太可爱了,乖巧得让人心痛。他会在睡觉前那么兴奋,一定也是因为见到了那位实际上是他爸爸的“叔叔”,他们之间那种显而易见的亲近感也是让吴飒飒几乎崩溃的原因,立升是她和郝设华共同的儿子,为什么却偏偏就生成了一个“洋娃娃”的外表呢?
吴飒飒正在对着儿子那头金发出神的时候,电话突然炸响,她连忙抓起话筒:“谁啊?”
“是我,刘字荣。”电话里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女声。
吴飒飒听出是厂办公室主任的声音,自己平素除了必要的时候基本和她没什么来往,便淡然地问:“刘主任有什么事吗?”
“啊,是有点事。我嘛,就在你家门前,哦,还有张工也和我在一起。”
吴飒飒皱紧了眉头:“刘主任,你看这都九点多钟,我和孩子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哎?吴工,我们都到你家门前了,你好意思把我们打发回去啊?这不才九点嘛,孩子睡了更好。我和你都是女人你还怕什么,这不还有个张工做保镖嘛……你开门吧,我们只说一件事,说完就走,绝对不打搅你休息。”不愧是做办公室主任的,话说得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吴飒飒再没办法推脱,只好放下电话去开门。
吴飒飒很客气地把刘字荣和张工让进门,以为他们这么晚找上门来,是要说多么重要的事,结果那个刘字荣絮絮叨叨了半天都不知所云。
刘字荣一开始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吴工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单身女人日子也不好过,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才好,虽然你并没有耽误工作,可是厂里也不能放着你这样的情况不管,关心同事生活也是她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职责,云云。吴飒飒听得有些不耐烦,就直接跟她说:“刘主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个,我,我就直说了。张工这个人嘛,你也是知道的,他工作认真、踏实,是厂里的骨干,虽然他的个性稍微有那么一点强,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同志,你们都是工程师,又在一个部门,彼此很了解,感情也比较深厚,所以这个……”
“刘主任,你到底要说什么?”吴飒飒打断了她的絮叨。打鼓听声,敲锣听音,其实吴莎莎已经听出了她的话音,所以故意打断她,是为了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刘字荣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头看看旁边的张工,又开始驱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工作个不停:“呐,吴工,虽然张工不让我说,但还是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受张工之托来给你说媒的,张工这个人啊,老实本分,心地善良,他看你一个人带孩子实在辛苦,所以想和你组成家庭,可他又不好意思跟你提这件事,我呢,就接下这个媒人的活计,来帮你们说和说和。张工都40了还没有成家,难得他能够动凡心想要结婚,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看你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法律上夫妻分居两年就认定为感情破裂,你和你丈夫已经分居两年多了吧?张工说他并不在意你结过婚……”
“出去!”吴飒飒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脸色一凛,站起来拉开大门,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你……”刘字荣的脸色也一下变得铁青,面子上非常挂不住,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30、一见倾心
“吴工你别生气,刘主任并不是那个意思……”张工连忙打圆场给刘字荣解围。
“你们的意思我非常明白。”吴飒飒冷冷地说道:“刘主任,你要搞清楚,我还没有离婚呢,在法律上我还是郝设华的妻子。你是一个共产党员,竟然给一个有夫之妇保媒拉线,你是何居心?”
刘字荣平时在办公室霸道惯了,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马上撕破脸变了态度,她充满蔑视地看着吴飒飒,尖刻地说道:“有夫之妇?哈哈,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啊?你倒是说说看你的那个夫在哪里?”
张工看情形不对,拖着刘字荣往外走:“刘主任,你就少说两句吧。吴工,对不起……”
刘字荣尖着嗓门继续喊:“在俄罗斯是吧?他怎么不来看你和你们的儿子呢?你被人家玩弄过就被抛弃了吧?”
“刘主任,你不要再说了!”张工见吴飒飒虽然横眉冷对,但整个人就像是过电一样地剧烈颤抖,吓了他一大跳:“吴工……”
吴飒飒飞快地转身,从卫生间里舀了一盆洗澡水,照着刘字荣就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泼完水后,她猛地将堵在门口的两只“落汤鸡”一把搡出去,然后狠狠地把门关上。
刘字荣的声音在门外继续叫嚣:“吴飒飒,你牛什么?你要搞清楚,现在是竞聘上岗,我是小组长,你能不能继续上班,是我说了算!”
“滚!你们都给我滚!”吴飒飒抵在门后,愤怒地大喊。
“你个不要脸的烂货!勾搭洋鬼子生杂种!没人要的破鞋!敢拿洗澡水泼我?我让你再也上不了班,我让你没脸出这个门,我让你……”
吴飒飒冲进卫生间,把头扎进浴缸里,让哭声和泪水全部淹没在了冰冷的水底。
郝设华怀抱萨克斯,凭窗而坐,让徐徐的凉风吹拂着面颊。此时此刻,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刚刚的一曲《海之梦》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床头放着的水晶结婚照在月光下幽幽地散发着光芒,身着洁白婚纱的吴飒飒甜美地向他微笑着。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1995年的全省劳模表彰大会上,他们同时都是辽海市的劳动模范,那天碰巧坐在了一起。由于一位讲话很拖沓的领导一直在主席台上耗时间,习惯紧张工作的代表们有些憋不住了。
郝设华正准备神游天外的时候,身边一个轻柔的声音问他:“你是哪个单位的?”
郝设华转头一看,一张素净秀丽的脸,大大的眼睛明亮清澈,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容,好像自己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被对方那双灵动的眼神刺了一下,紧接着自己的心就莫名地就开始扑腾,他小声地回答:“我是辽海制造厂的。”
“我是7232工厂的吴飒飒,你呢?”
“我叫郝设华。”
“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焊接大王、工人工程师郝设华啊?真是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眼睛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芒,笑容也更加甜美喜悦。她向他伸出手来,他不由自主地就回应了她。她的手真的好柔软,好细腻,握在手心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捏碎了。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接触,但那奇妙的感觉却一直持续到了会议结束。
在回家的路上,他偷偷地闻了闻被她握过的那只手,上面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呢。他一厢情愿的想,她一定喜欢喝茉莉花茶,而且是习惯捧着茶杯喝,所以时间长了,手上就留有茉莉花的香气。
后来,郝设华的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当然,那是他们经过郝祖国和吴父的介绍再次见面之后,他们成为了一对恋人时,他自己去验证的。所以后来他也开始喝茉莉花茶了。
他们的恋爱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而后一直都是淡淡的思念和怅然。就像那茉莉花茶一样,最初的浓郁,弥久的清香,再也无法忘怀的回味。
“设华,我说的是真的,我确实很崇拜你!我是科班出身,当上工程师是理所当然的,你一个最基层的工人,能通过努力奋斗,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真的了不起!”
郝设华经不起夸奖,脸红了:“吴工……”
“我能叫你设华,你为什么不能叫我一声飒飒呢?”
“好的,飒飒……”
在别人看来,他们的恋爱过程实在太快,从正式见面到结婚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但在他们心中都知道,他们彼此已经相思了长达五年之久。太久的思念一旦触发,就演变为轰轰烈烈的热恋,结合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了。他们结婚后,新婚燕尔的甜蜜,相互支撑的幸福,彼此拥有的满足,很快就到了初为人父人母的惊喜……
相思之苦,煎熬着郝设华的身心。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回到了那个久违的家。其实他完全可以乘着吴飒飒不在的时候去,家里的钥匙还在他身上带着。以前他也曾经悄无声息地回去拿过东西,这一次他完全可以不用和吴飒飒碰面。可是,他太想见她了,想到她在梦里哭醒过来。
深夜里,他无法入睡,抱着他们的结婚照号啕大哭,他甚至完全不顾是否会吵醒楼下的母亲。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同样也是一个不善于掩饰感情的人。他学不会隐藏真心,谁都能看出他为情所苦,而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他还爱着自己的妻子,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接受她的背叛。
终于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时,他发现,他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她。又或者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当初的恨意已经逐渐被相思之苦取代了。尤其是在看到她发红潮湿的眼睛时,他的心痛得几乎要落泪了。在那一刻,他都有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冲动。然而,身为男人的那点点可怜的自尊心,迫使他收回了自己的冲动。最后,他还是极不情愿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