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会呼吸的痛

  洛小天刚刚走出包厢,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眼里全是震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榆嘴角露出像恶魔一样的笑,她让服务员再调上十杯长岛冰茶送过来,再一脸从容地从包包里拿出香烟,对着刚缓过神来的夏一蔚晃了晃,“要不要来一支?”

  夏一蔚整张脸红通通的,连耳根都红了。她微喘着一口气,看着宋榆那双露着笑意又有着挑衅的眸子,“好。”

  宋榆抽出了一支烟,递给了夏一蔚,也给自己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动作利索地又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漂亮ZIPPO打火机,给夏一蔚和自己点燃。

  夏一蔚盯着手里的香烟,眼里流露出一抹久违的伤痛,金黄加乳白,雾气袅袅,好看得不可方物。她学着像宋榆一样把烟放进嘴里,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一股苦涩的含着淡淡薄荷香味便入了喉咙和鼻腔……

  洛小天觉得自己心里忽然就腾起火来,他有一种想跑过去把夏一蔚手里的烟给夺下来的冲动。

  今天一个宿友生日,晚修结束后他邀请全宿舍的人来Waitting Young酒吧庆贺,洛小天他从来都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所以没有去。但是在宿舍里他却接到了宿友的电话,原来他忘了把钱包带上了,于是洛小天为了帮他送钱包就来到了Waitting Young,但是却不曾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夏一蔚,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和一个浓妆妩媚的女子在这样的地方喝酒抽烟!

  “咳咳咳咳咳咳……”夏一蔚原以为女人如果抽烟,那味道应该是沧桑感颇重才对,没想到沧桑味还没体会出来,只一口自己就被呛得要死。

  “好啦好啦。”宋榆突然夺过夏一蔚手里的香烟,顺带也灭了自己手上的烟,“好孩子,这些东西可不要碰。”她突然有一种罪恶感弥漫上心头。

  夏一蔚的眼睛被烟雾熏得红红的,“好……好孩子?”

  “走吧。我们该回学校了。被抓到就死定了。”宋榆说。

  她开始收拾东西,拿出一件蓬松的外套把自己给大半个身子都给裹起来,然后一把拉起还在犯晕乎的夏一蔚打算离开Waitting Young。

  没想到夏一蔚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还早呢,我不走。我们一起喝酒。”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杯长岛冰茶,塞给了宋榆,自己又拿了一杯,往嘴里灌。

  这回轮到宋榆犯懵了,这娃该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她重新坐下,重新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吐着烟圈就这么看着夏一蔚的疯狂举动。

  在朦胧的烟雾中,夏一蔚似乎又看到了那些人抽烟的神态。

  她看到了自己十岁那年,妈妈死去的那一刻,她蹲坐在花园的一堵墙的墙角里耳聋目盲地看着刺痛自己双眼的阳光。那时候,透过低矮的灌木丛,她看到了爷爷站在瑟瑟寒风里抽着烟,静静地等候着什么。

  不久,她就看到给妈妈治病的主治医生来到了他的面前。

  “没了?”

  “是,已经尽力了。”

  烟雾在冷空气中飘散,久久萦绕,带着一种萧瑟肃杀之感,然后,她听到她的爷爷传来的话。

  “没了也好。连娘家背后的关系和力量都不能让我夏家借用。商和当初就应该娶乔氏企业乔谨那丫头。”

  爷爷往回走的背影就这么模糊在了自己眼中,也记不清楚是那天他抽烟吐出来的烟雾太多而模糊了她的眼,还是自己眼底那不争气的雾气迷了自己的眼。

  总之,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像原先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一样耳聋目盲。

  三个月之后,原本只属于她父母和自己的独栋小楼里迎来了第二个女主人。

  还记得那个女人刚来夏家的那一天,在父亲面前,她是那么一脸温柔如水地看着自己:“你就是一蔚吧?好漂亮的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来,叫一声妈妈来听!”

  她分明地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她转过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躲到角落中感受着这个世界带给她的冷酷和无情。

  此后,那个女人总是在父亲面前扮演着一位慈母的角色,对她极尽嘘寒问暖,在父亲的眼里,她就是那个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待他前妻遗女的温柔女人。

  但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小小的她经常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带着浓浓恨意的,似乎正透过她看着谁一样。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她才终于明白。

  那时候父亲到外面出差一个月,家里就只剩下她和那个女人。

  她放学回来,便见到妈妈的房间门开着。这原本是爸爸和妈妈共有的房间,自从妈妈病了以后,这个房间就成了妈妈一个人的房间。平常的时候,房间门一直是锁着的。

  她心急如火地走了进去,却见那个女人正坐在妈妈的床上面无表情地抽着烟,烟雾妖娆地弥漫着,她的脚底有很多个烟头。

  “滚出去!不要碰我妈的东西!”她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扑过去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那女人的头就硬生生地磕在了床几上,血流如注。

  她捂着伤口走到了她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刮子,眼里有着滔天恨意:“贱人,贱人生的贱种!”

  半边脸顿时被一股火辣辣的滋味给吞噬掉,她笑,“怎么,不在我面前演戏了?”

  那个女人一把把她给拖过去,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叶倾云生的贱种!”

  “你才贱!不要提我妈妈的名字,你不配!”她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嘶喊。

  但是那个女人打她打得更狠了,她往她身上乱掐乱踹,甚至还捡起地上还没熄灭的烟,掀开她的衣服往她后背烫去,一下又一下。

  她不记得那个女人到底打了她多久,反正肯定是打累了,才住了手。她的鼻子里头流出了血,流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可是她并不觉得痛。她好想妈妈!那个经常喊她“蔚蔚”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她觉得大人的世界好恐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恐怖。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发疯一样地在她妈妈的房间里摔东西,一边摔一边指着她喊:“叶倾云!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她又开始笑,疯狂地大笑:“十年前你抢了商和,十年后,一切还不是得重头来过!哈哈哈哈,从头来过!从头来过啊!”

  她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她的头被那个女人敲得疼死了,她想睡觉,于是她对自己说,就这样,睡过去,也好。

  没想到的是,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反锁在自己的房间中。一直到深夜,她开始发烧,并饿得头昏眼花,在这期间,她听到大伯母和那个女人在大厅中的谈笑声,但是她没有力气喊出声来。

  她全身发烫,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是累累伤痕。她多希望大伯母能走到她房门前,敲一敲她的房门,问她在不在里面。但是没有,大伯母始终没有过来敲她的门。因为饿,她开始觉得冷,因为冷,她开始觉得怕,因为怕,她发现妈妈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觉得此刻会呼吸,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因为每一个呼吸之间,她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痛在环绕着自己。

  直到后半夜,她才勉强踉跄着站起来,从自己房间的落地窗爬到了大厅阳台,期间几度差点从二楼掉下去。

  她筋疲力尽地走到厨房,连灯都不开就直接拉开了冰箱的门。

  但里面空无一物。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咚”的一声一头撞到了冰箱门上,整个人神志不清地跌坐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嘴里胡言乱语起来:“妈妈,好痛……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吧……”

  黑暗中,她似乎看到那个女人打开了房门,远远地站着,对着她冷笑。

  从那之后,那个女人便想着法子折磨自己。在父亲面前,她总是假装自己是个温柔贤淑、品味高尚的好妻子,爱护着她还有她。而背地里,只要她一抽烟,便开始发疯,开始责打自己。一开始她总爱打她的脸,后来就开始专挑她身上一些隐秘的地方打,打完后还不给她饭吃。她记得好几次她打开冰箱,里面都是空空无一物。于是她拿出了冷藏柜中的雪糕,拆开,边流泪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好几次都因此生大病。

  而这一切,夏家的人没有人知道。

  不,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她想。因为那时候夏家和乔氏企业正合作着几个大项目,大家对乔谨的态度是那么的不一样,那么的……和对妈妈的态度不一样。

  这种噩梦般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夏梓浩的出生才结束。

  那个女人自从夏梓浩出生后便没有再动手打过她,也不知道是她越来越冷的眼神和越来越尖锐的性子让她不再轻易动手,还是因为父亲发现了什么,总之她没有再打过她。但是,非常明显的,每次她抱着夏梓浩经过她面前时,神态是高高在上的,是用一种施舍和怜悯的眼光看向她的。

  桌上的长岛冰茶已被夏一蔚消灭掉了一半,宋榆看着那张倔强的沉浸在浓浓悲伤中的小脸,突然地觉得心疼。

  她拉住夏一蔚的手,硬是把她拉出了Waitting Young。

  还好一路上她也没怎么挣扎和闹腾,真是个好孩子,宋榆想。

  洛小天几乎是一路跟着她们回去的。直到到了学校门口,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浓妆女子也是云雅高中的。他看着她们安全进入西北面的电子门之后,良久才返回路由大门口进入学校,因为他是直接请假出的校门,必须从正门回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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