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总是慵懒的,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横在眼前的老是那一张褶皱的还算是温和的脸。奶奶叫醒我,我总是很不情愿地回上一句,心烦不?!她掀开我的被子,把衣服扔过来,“快起呗,起来吃愁饭。”我应声着麻溜地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跑去茅房掏出小家伙来就尿。尿完了也从不洗手。

  稠饭已经盛好了,放在院子的方形石头上上,配着黄色的稠饭上是一小撮炒白萝卜条。奶奶炒的萝卜菜,总是放那么多盐,像是打死了卖盐的似得。不过我并不在意,刚起床撒完尿端起碗来就吃饭,胡乱扒拉几口,碗就见底了,放下碗跑进屋内提起书包就往外跑,“奶奶,我走啦!”向着东屋子喊道。不过我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跑进东屋,伸出手,“奶奶,给我两毛钱,我买笔,”奶奶不耐烦地问,又要钱砍什么吊累,没呢。我纠缠地不肯走,她最终还是笨拙地从她那深灰色裤子口袋里掏出白色见污的裹成一团的手绢,打开从一沓毛毛钱里抽出张两毛来递给我,并说,并瞎花啊。我已经不在乎后面她说啥了,握着钱就跑。

  我提着我妈临走前用一块块方形的碎步缝制的书包,脸上总粘着什么粗糙的东西,胳膊上像画着中国地图似的,不安稳地走在街上。路过爷爷的药铺,隔着白纸糊的窗户向里望了望,爷爷佝偻着背,披着一件土灰色的大衣坐在记账的桌子前,安静地翻着书。

  我不敢惊动他,打扰他的雅致,如果是四十年前,或许他是个才华横溢的风流才子。如今他老了,家也不回了,每天就独自静静地看书,写字。

  夏末的早晨不仅隐藏了烦躁的蝉鸣,也隐藏着各种激动的不安。有三五个人聚集在大队的门口,在激烈地谈论着什么。两个一身黑粗布的男人蹬着三轮向我迎面驶来。又瘸又矮的老婆婆早早地就在学校门口摆起小摊,也是简单地在三轮上搭个板子,然后整齐地放着点零食。

  我站在零食摊儿前,愣愣地看了几秒钟,低着头进了学校。

  学校是个让人担忧又让人期待的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教室没开门,走廊里还站着一大群人,教室走廊一侧的窗户却开着,最能捣蛋的几个都已经从窗户爬了进去。隔壁班的同学都吵吵嚷嚷地进了教室。我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妞妞。她是学生里唯一带着钥匙的。我莫名地感到失落,在靠着走廊的人群空隙里找个角落,把书包向后一挎,趴在了栏杆上,我盯着校门口不慌不忙的才来的学生们,稍久之后还是把目光转移到了老太婆和她的零食摊儿上。

  老师终于来了,也没说什么,开了门只是让我们大声背书。第一节课老师也没上。只是进来一两次随便看看也就出去了。二蛋在后面叫嚷着,肥皂连连呼应,打孙的们,尿个球。大傻明在前排突然大喊了一声,说甚类说,心烦不?!教室也就随之安静了下来,一两个女生才不管这些,总是认真地背自己的,读书声才又响起来。

  肥皂叫着大傻明,晚西打架类不?和隔壁班群殴。昨天说今儿下午个比一比类。大傻明顿时来了心劲儿,去,怎么不去,干孙的们类。我们班一共十四个男生,肥皂一个个地拉拢。像大傻明这种的有热闹就去。肥皂问我,我答应了。我想起父亲卖水果的西瓜刀放在哪儿,想着中午回了家带上它。

  我想着打架就心血澎湃,第一节之后的课老师讲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是新来的数学老师上的。它来了有几个星期了,个子很高,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比较丰润,泛着红光。胳膊和腿都很粗壮。讲起课来也特别迷人。

  虽然是很激动地上完了一上午的课,可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肥皂叫我打架时他就坐在那个位置上,如果妞妞来了,坐在那里,我会更加毫不犹豫地答应肥皂的,并且也随口骂上几句。

  我们班还算安稳,隔壁班就比较热闹,我在内心里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感觉他们班学习好的和长的漂亮的都比较多,在打架方面甚至略高一筹。他们班有四大美女和四大金刚,四大美女学习也都特别好,常常都排在年级前几,甚至在乡里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四大金刚常常是惹不起的,就连二蛋和肥皂也要忌惮三分。

  四大美女里最漂亮的要数齐晨。她个子高挑,梳着长长的辫子,时常穿一身宽松的亮黄色的运动衣。说实话,她要比妞妞好看多了。我常常看着她在教室窗户前走过辫子总会飘起来。那身黄色的衣服也总能吸引我,让我欲罢不能。

  下午放学后总是要参加战斗,应该准备点什么。我回了家奶奶正在做饭,我跑进堂屋把书包扔在床上,对奶奶喊了一声,什么饭?奶奶系着围裙站在小厨房里,发福的身体有些局促,毕竟夏天还没走,花白的头发下渗着一圈汗。奶奶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快好了,等等吃饭。

  我使劲推开西屋的门,由于妈妈走了好长时间,屋子里有好长时间没人收拾了。靠窗的床上的被子都是潮湿冰凉的,枕头也被胡乱地扔在床上。屋子里面竖着两口大缸,每一个都有成人那么高,缸里倒满了麦子和玉茭。缸的上面和四周还堆着几大袋子六月份收来的麦子。

  我走进来,阳光也跟着照进来,我极力避免着阳光里的浮尘,嗅着这封闭已久,慢慢腐臭了空气,心里感觉到的凉意像冬日里融不掉的冰一样。

  掀开褥子,写意的浮尘就弥散开来,褥子下面是一整块红色的布子,还有几张方便面箱的纸板,那把黑色把柄的西瓜刀就在上面,和一只黑色的袜子躺在一起。我将刀在褥子上蹭了一下,装在袖口里刚好合适。

  从西屋出来,拉紧门,奶奶催着我,快来吃屎来,砍什么吊类。我没回应,跑进堂屋把西瓜刀放进了书包里。

  院子西南角的榆钱树开的正热闹,一整片的吊丝虫忽上忽下。榆钱树下就是茅房,我们这儿的茅房都是露天的,当然,肯定会有围墙。奶奶从茅房出来就吼我,吃了饭快睡会,大晌午的,去哪儿疯死的累。我说,知道了哎,烦不烦。我转身回堂屋躺在了床上。

  睡着了想醒总是很困难的。奶奶使劲推我,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头都是懵的。奶奶说都两点半了,快起来上书房。

  我穿着凉鞋拿起书包就准备走,奶奶叨叨着,快去吧,晚西早会来。

  我走出堂屋向西屋走去,掀开那条洋溢着灰尘的褥子,把书包里西瓜刀又放回了原处。

  下课前半小时我们就急切地等着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讲课慢慢悠悠的,肥皂和二蛋在后面嘀咕着什么,我不时回头望望他俩,他俩也坏意地看着我,女生们都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们认真上课的可怜样打动了我,大傻明也焦躁不安,他悄悄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烟来让我看,隔着好几排人,我瞪大眼睛,用夸张的表情去附和他,他感到心满意足。

  下课铃终于响了,肥皂在教室里吼着,男生都留下啊,谁要走了以后小心着点。隔壁班的梁杠子早就在窗户外挑衅了,他手舞足蹈,比赶了庙会还兴奋。大傻明和花狗看不下去,就跑出去要打,不过隔壁主力都出来了,他俩又退了回来。

  我充其量算个小喽喽,二蛋出去了,我也就跟着出去了。我又在后悔没带那把黑色把柄的西瓜刀了。对面的卢刚说,我要不出来,那俩傻狗还要打梁杠子类吧?!二蛋没接话茬,咱去哪呗,不能在这儿吧?卢刚说,前头,烈士塔那儿。说完,不管哪个班的,一群人闹哄哄地就往烈士塔那边走去。

  烈士塔建于多会儿,已经搞不清,历来也没人管,现在已被我们糟蹋的不像样儿了。塔的正中间用行书写着“安都英烈”四个大字,其余三侧都刻着抗战时期村里面组建的游击小分队的队员的姓名和事迹,都叫李狗则,赵铁柱什么的。抗战时期被同胞出卖,被敌人杀害。所以我们打架的,也就最痛恨汉奸之类的。

  只要说起话来,架打的就不痛快。梁杠子叨叨着,卢刚,那天就是肥皂和大傻名打我来。卢刚没有作声,他带的一群人到是吵吵的厉害。这边大傻明就对着骂,贼来,就是你爹打你来,瞧你那八毛样儿呗,打死你个龟孙。我们班的这些人也开始焦躁不安。我站在最后排,内心像雄起的火一样。

  老大必须有老大的风范儿,卢刚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朝着大傻明就是一脚,并说,你再贱一句,你不是牛逼的不行?!说完又是一脚。二蛋忙着上前推了卢刚一把,有话好好说兄弟。二蛋虽然语气强硬,他也不过是维护他老大的面子而已,我甚至恨这二蛋的无能,我看的肥皂都要准备动手了。虽然心里不服,但无奈我们班男生动手,二蛋又和卢刚在中间嘀咕起了什么。

  那天麻雀到是飞的挺高,蝉也不出来叫了,四周的松柏弯着腰像在给那些烈士鞠躬,太阳也很早就下山了。大概每个人都怀着一种怨气离开,也大概没有,很多人都是和对面队伍里伙伴一起笑嘻嘻地回的家。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背着我妈给我缝制的书包沮丧地离开。我老是在想,我爸年轻时混的有多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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