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李贵回村摆阔气 三人一起拜龙王

  如果你从一个艰苦的环境突然换到一个舒适的环境,你会不适应一会儿,接着很快就会忘记曾经的艰苦;如果你从一个舒适的环境突然掉进一个艰难的境地,你会永远不适应,并渴求再次回到从前。

  我,被李贵一家叫做“丁丁”的狗,每天吃饱喝足撒欢子,躺在火炉旁肚皮朝天,忘记了运动,胖了五斤。

  同城这个地方,每年春节过后西北风仍是肆虐地刮着。我跟着李贵回到雁大,竟然不愿意回到我那个图书馆的窝了。半个多月不在,那个图书馆的窝也竟然空着,其他的狗们看来也是找到了好去处。只是那混杂着泥土与雪水的垫子,让我实在是怀念火炉旁的日子。

  雁大的大白腿美女们又回来了,她们脱掉了厚实的羽绒服,穿了毛衣,又开始欢声笑语路过我的窝了。人类总是会把动物皮毛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取暖,他们自己过不了寒冷的冬天,我曾今在学院餐厅的电视里看到,被活着剥皮的貂,藏羚羊,我看到它们被剥皮后堆成一座座小山,看着它们还在抽搐的双腿,跳跃的心脏,和满眼的泪水,我想去撕咬那些剥了它们皮的那些人,哪怕那刀会刺向我的心脏。我想上去给它们一刀让它们尽快结束痛苦,然而我只能庆幸我是一只杂种狗。

  春天毕竟是春天了,雁大冰封了三个月的地开始融化了。我踩在开始松软的土地上再次飞奔起来。不论怎样,自由起来,便会忘记一些其他的不愉快。

  你,总不能要求所有。

  十七 李贵回村摆阔气 三人一起拜龙王

  正月初六,李贵与青青去了老丈人家,正月十三自己又返回了李家堡村。

  正月十三是“秧歌”日,每年这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李家堡大队就组织村民们参加“闹故事”了。在这块地方“故事”分三种,一种是打地摊,一种是凳高跷,一种是“挠搁”。最简单的打地摊是参加者穿了戏服,化了戏妆,分两队表演。少复杂一点便会加了面具,牛驴羊等装扮表演;高跷是在腿上绑了一米多长的木棍,表演者踩在高跷上面表演。“挠搁”是人们最喜欢的,在一个壮实的汉子身上固定铁背棍,把四五岁的孩子装扮好绑在铁棍上面,孩子也和其他队伍一样,随锣鼓声起舞。因为都化了妆,人们便跟在后面说:“看看那是谁家孩子,扭得那么好。”“那是谁家的孩子,好像睡着了。”孩子们站得高,也听不到大人们说什么仍然是该扭就扭着,该睡就睡着,中间歇息,孩子们便要了玉米花棒子,冰棍棒子吃,等吃过了,脸花了也浑然不知。一般表演顺序是打地摊最先,高跷跟着,“挠搁”居后。

  每年这种表演都是村大队到各家各户集资,也没有定数,家里有做官经商的自然要多掏一些,家里紧吧的不掏也没人怪怨。李贵记得小时候村大队路过他们家都绕着走了,今年李贵自然在家等着,出了一千,大队负责收款的便连连祝贺李贵高升,李贵听着高兴。母亲嗔怪给的多了,给五百也是全村最高的了,李贵笑笑不接话。

  表演分几个地方,一是大队院子先来一通锣鼓,接着是去庙院,时间最长的是在街中心,几乎全村的人都会出来观看,太阳暖和一点,没出月子的女人也会捂了头巾裹了棉袄出来,听听声,沾沾一年的喜气。在表演的队伍中会有几个年轻汉子踩了高跷拿了鸡毛逮子寻找村里今年的新女婿,贵人们,寻到了这几个汉子便过去用逮子在那个人身上逮几下,被逮的人一般都是带了钱,就在街中心小卖铺买了烟糖分大伙。那几个汉子自然会在全场跑起来高声报给众人多少烟多少糖多少钱。人们便会根据钱物的多少发出“啧啧”或者“咿咿”的响声。这个在这里叫做“捞毛”。碰到不懂规矩的新女婿,几个汉子便会一直用鸡毛逮着,直到丈母娘从家里拿来东西才算作罢。贵人们自然指的是在外地做官发财的,村子里谁在哪里做什么大家都清楚,李贵今年升职,村里人自然都知道了,“捞毛”的过来,李贵便把早已买好的烟糖散发了众人,拿了两千给了那几个汉子。汉子们便在表演场地跑起来:“李福清三儿子李贵,一千元,云烟五条,糖十斤!”遇到这样的大户,汉子们自然会多跑几圈,村人便“啧啧啧,李福平那三小子做官了!”“看看以前那穷的屁股都外头跌着呢!”

  正月十六这天,李贵小弟回来,比李贵多给了一倍。

  十六下午,要送祖先们回去,李贵妈妈早早准备了炸鸡块、丸子、猪牛羊排、炖鱼等肉食以及点心、馍馍、饺子各种主食,炒了小菜,热了酒在祖先供桌上摆了一大桌,李贵弟兄们燃了香烛,黄表,纸钱,磕头跪拜,让祖先们保佑后代平安幸福。各家各院大街上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正月十七,李贵收拾妥当与家人告别,刚要出发,李贵二哥的三女儿李艳艳突然跑来,二哥在后面追着。李贵忙问怎么回事,二哥气道:“你问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丢人败兴的玩意儿!”李贵转身问:“艳艳,到底怎么了?”李艳艳也不说话,撅着个嘴跑进院子里,李贵二哥脱下鞋底子便要去打,李贵慌忙拦了下来。

  原来,李艳艳和丈夫悄悄离婚了。李艳艳嫁给了邻村王家堡王顺的孩子王永金,两人当时也是自己搞了对象结婚的,现在有一儿一女都在读小学,王永金在村里开了一家肉铺,每天忙乎店里,李艳艳则在城里打工,一来挣些零钱,二来照顾两个在城里读书的孩子,李艳艳让王永金把肉铺开到城里去,王永金嫌租金太贵,回不了本钱。前几天王永金发现艳艳每天在看手机,饭也顾不上吃,便悄悄看了艳艳的手机,发现艳艳和一个男人以老公老婆相称聊天,聊天内容让王永金更是火冒三丈,便质问艳艳到底怎么回事。艳艳见瞒不住,便承认和一个朔城的网友见过面。王永金气不过,要和艳艳离婚,艳艳当场同意,两人便在初八那天悄悄离了。李贵二哥气道:“李贵,你听听,大正月的,人就这么离了。啥也没要,就光杆儿一人出来了!”李贵问李艳艳:“你离了婚这几天在哪儿住着呢?一直没回你爹家。”李艳艳回道:“我回来干嘛,让他骂我啊?我自己先约了网友在同城玩儿了两天,觉得他并没有王永金好,去旅店钱都不带,就让我掏钱,抠门的要命!”“还有,那家伙连工作都懒得做,年纪轻轻,靠我养啊!什么玩意儿!”李贵又问:“那剩下的几天呢?”“剩下的当然和王永金在一起了!”李贵惊道“和王永金在一起?离婚了,你又回去了?”李艳艳道“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我后悔了呀,不能回去啊?”李贵妈妈问:“艳艳,那你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奶奶年纪大,没听清。”李艳艳道:“离了!”李贵妈说:“啊呀,我的那个艳艳啊,你这是想气死我们呀啊你!”李艳艳斜眼道:“我离婚,你们气什么?”“我今天回来就是和三叔道个别,一会儿还回去呢,你们就甭管了!”一家人正说着,王永金骑了摩托车停下:“艳艳,快点儿,今天民政局上班了!”李贵二哥问:“你们干啥去?”王永金道“复婚呀,把那红本儿换回来!”李贵听了大为震惊,只听说现在村里离婚率高,都是让网恋闹的了,没想到侄女两口子离得这么快,又好的这么快,世道真是变了,那张八块钱的纸真的只是张纸了。

  李艳艳跳上摩托车,抱住王永金后腰,和李贵他们一行摆手,临走,李艳艳说:“三叔,你柜子下面的碟我拿了几盘,改天再去换几盘,真是过瘾啊!”“三叔,加油哦!”说着,摩托车一股烟跑了,留下李贵他们一行人呆在那里。李贵看看众人说:“这艳艳说什么呢?”众人说:“没听清,什么碟子?盘子?”李贵说:“哦哦哦,盘子啊,改天再买几轴送你们!”

  又是一年开学季,李贵有许多的事要安顿,老师们,学生们,虽然每一样都不需要李贵亲自去做,但每一样都需要操着心。学校文件下来,让每一个党员捐一只羊给对点扶贫村,老师们怪怨道:“我家里过年也没舍的吃只羊,要捐当官的捐去。”学生们的各种奖学金都需要核对落实了,学生们为了这些每天也是鸡飞狗跳,拿到钱的高兴的哈不拢嘴,拿不到钱的便又哭又闹,有不尊贵的老师要平分学生的钱被告到学校上面去,最终还得李贵来处理。有的学生因为教室里有一个灯管忽明忽暗也告到校方去,让校长把李贵臭骂一顿,李贵便把秘书臭骂一顿。事情永远有很多,李贵已经学会事情可以找自己,自己不可以找事情的法则。

  学校每一个正处级别以上的领导都负责一个对点扶贫的村子,王永庆是扶贫总负责人。王永庆电话李贵要去李贵负责的村子做调查,灵县安玉镇王沟村。李贵说二月二去正好,,村里会去龙王庙祈雨,还会请戏班子唱戏。让王永庆带着刘子青一起去看一下山里的民风民俗。王永庆问李贵:“这唱戏为了祈雨吗?”李贵说:“是啊。”王永庆问:“会祈到吗?”李贵说:“会的啊。”王永庆又问:“祈了几百年了,还是个国家贫困村!”李贵说:“实际上也只是一个习俗,人们更喜欢的是热闹一下。”

  二月初一下午,李贵一行便到了灵县县城住下,以为了第二天早上四点赶着村里祈雨。王永庆说带李贵和刘子青去泡温泉,刘子青带了画具,要去灵县的赵武灵王墓前画画,永庆便带了李贵去。两人泡过后又叫了按摩,李贵觉得王永庆真是会享受,王永庆说他最想成为刘子青那样的人。李贵说那还不是随时的事,你既不缺钱也不缺能力,拜几个大师学习就好。王永庆苦笑一下说他缺的是那份宁静的心,人走了哪条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自认识王永庆以来,李贵这是第一次听到王永庆这样说话。

  凌晨两点,三人便起来,开往王沟村。一路还算平坦,泊油路铺到了山脚下,山路有一点难走,虽然不时有坑洼,但因王永庆开了越野,也并没有受太大影响。一路可见废弃的房屋,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如果不是三个人,还真是有些害怕。这些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搬到城郊去住了,留下三两户人家都是在这里靠往山下运石头为生。李贵说:“你说这么多人进城是干啥去,都打工?”王永庆回道:“这些都是分散的十来户人家,孩子们读书都不方便,建立学校还是有太多麻烦,软硬件配备等,国家投资太大,前些年还投资建设,现在索性让他们下去,无论从国家还是个人各方面都方便。”“我看也不方便。”李贵嘟囔道。

  三人聊着便到了王沟村,已经是四点多了。王沟村四面环山,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村里的负责人已经在等候了,村里一些勤快的人也都到了,戏班子装扮好后,敲了锣鼓一行人便去往龙王庙处。 龙王庙在村东山顶,一行人爬了四十分钟方才到,只见龙王庙殿房檐上挂了各种彩色条幅,大殿门两侧有联,蓝色底面,黑色字体,三米见高,上联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万物育焉,鬼神之为德;下联为:雷出地奋,云行雨施,百室盈止,膏泽下于民。横批:龙王殿。戏班子开始唱念起来,村负责人焚香,进表,村人们开始跪拜,磕头。看着色彩鲜艳,双目威严的四海龙王,王永庆悄悄问李贵:“咱们捐的钱都做了这个吗?”李贵答道:“你就是那个龙王!”龙王庙仪式完毕,村负责人说还有奶奶庙和观音庙,问他们是否也跟着去,王永庆一问,都各占一个山头,便不想去了。刘子青则想全程跟随,王永庆也只好一起了,奶奶庙处人要比龙王庙人多,全是老人和新媳妇,都在那里祈祷子孙,王永庆说:“李贵,都像你妈那样能生,这奶奶庙也就没得经营了。”李贵气恼着不接话,看刘子青绘画。最大的是观音殿,不仅是本村的人,其他邻村的人也来祈福,王永庆纳闷,这么多人祈求观音菩萨降幅,观音菩萨得多累啊!他与李贵说:“贵啊,我突然心疼这些菩萨了,你说说全世界多少人向他们要福呢?你记得自己多干活,少给菩萨添乱!”王永庆一贯的贫嘴,让李贵和刘子青都忍不住笑了。

  几座庙宇祭拜仪式结束,已是八点多了。最后一个仪式便是设在村里的大殿了,村里人簇拥着来到大殿前,大殿有一百多平米,呈长方形状,坐北朝南,水泥地,椽木屋顶,墙上贴满了用黄纸做成的纸条,大致都是宽一寸,长一尺,上端齐,下端呈莲花形,上面写有各路神仙的法号或名字,其中佛主居中.紧贴三面墙摆了供桌,油炸的坚果、麻花、各种酥饼、核桃、花生、瓜子、糖果等把十几张桌子都摆满了,每张桌子都设有香炉,香有一米多高,叫做"高香",屋正中间香炉最大,直径有一尺多,先由村书记、村主任三叩九拜各路神仙,祈求神灵保佑村里各家各户幸福安康,接着是村民们上香,敬纸,摆上自家带来的各种供品,叩首,祈求子孙幸福,一家人平安富裕。敬神事宜进行过程中,院子里烟花炮声震天响地,哗啦啦大地一片红的世界,人们兴高采烈。戏台在距神堂一百米远的对面,一切准备就绪,等待开戏。刘子青正感慨这里人们这么爱看戏,戏开后人们却陆续回家了,只剩些老头,妇女们零散在戏台下聊天,小孩子们买了零食四处撒欢子跑。

  王永庆他们来到大队,与村里人聊天,看有什么需要的,村书记先感谢政府的支持与帮助,一定带领全村致富。支书说完,有人问:“村里的路越来不好走了,反映一下能不能再给修一下”“能帮忙再多打几口井不?”王永庆一一记下来,这时有人道:“马上就开春了,还没有土豆种子呢,化肥的钱也还没有,看你们那边能给解决不。”人们便纷纷应承:“就是就是,我们缺土豆种子等着种呢。”也有的躲在后面不说话。王永庆没记,他知道这个村庄的土豆是方圆最好吃的土豆,别的村人也来这里买种子。如果说没别的,或许王永庆还信,毕竟自己不是庄稼人,但没土豆种子王永庆不信。看着这些面色发黄的人站起来说:“那是给你们买种子运过来呢还是兑换成钱呢?”众人说:“兑成钱比较好,我们自己去买。”王永庆把笔扔在桌子上说:“没有扶贫队的时候你们家种子哪儿来的?你们村每年运往县城,同城的土豆哪来的?”那些人便不说话了。

  从大队出来,王永庆满脸惆怅,李贵解释道:“他们也是能拿一份算一份,减轻负担嘛!”王永庆叹道:“贵,人穷的是心,不是身。”李贵便不说话。

  三人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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