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子健的车子停在医院急诊室的大门口。
文小丁冲下车,去服务台要了一辆轮椅。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向易的父亲架到轮椅上,向易母亲抱着行李包,满脸惶恐的跟在他们后面。
白子健对文小丁说,你在这里陪着他们,我去给你办手续。
文小丁也不和他客套了,把医保卡,身份证和就诊卡递给他,密码是6个6。
白子健笑了,密码这么简单?
文小丁说,老人嘛,记性不好。复杂了她也记不住。
向易母亲盯着白子健的背影说,小丁,那个人,你的那个朋友,可靠吗?
文小丁笑了,妈,你担心他卷了你的钱跑了吗?
向易母亲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看你说的,你的朋友我还信不过吗?
文小丁拧开杯子,对向易父亲说,爸,先喝点水。你再忍一下啊,马上就到咱了。
向易父亲眼睛半睁半闭,他整个人缩在轮椅里,比平时小了好几圈。
急诊室的大夫给了文小丁一支体温表,让向易父亲夹在腋下。在等待的时间里,文小丁把向易父亲的衣服袖子撸上去,让大夫看上面的小红点。大夫面色凝重的查看了他的前胸后背,开了几个单子,对文小丁说,先做个血常规检查吧。
五分钟之后,大夫拿着体温表看了一下,说,马上去做检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文小丁推着向易父亲去做抽血化验。向易母亲坐在椅子上,腿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她拉着文小丁的手,嗓音打着颤,小丁啊,是不是你爸的病很厉害啊?
文小丁看了看蜷在椅子里的向易父亲,安慰她说,妈,你先别担心。这不是去做检查吗?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和爸爸去抽血化验,很快就回来了啊。
向易母亲很无助的看着文小丁推着老头子走远了,她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她抱着手里的行李包,开始大声抽泣。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看惯了这些生离死别,他们很淡然的从她身边走过去。偶尔有几个人好奇的打量她一眼,然后又匆匆的走了。
抽完血,文小丁推着向易父亲在一边等结果。白子健说,文记者,这个结果很快的。大约要半个小时就能出来。
文小丁说,子健,不要叫我文记者,叫我小丁吧。让你跟着跑前跑后的,太过意不去了。大周末的,害得你也没得闲。
白子健说,小丁姐,你主编的副刊,我可是每期都看的。
文小丁很感动,网络的普及,报纸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看报纸的人也越来越少。何况是副刊。如果把这份报纸比作是一条酸辣鲤鱼,那副刊就是鲤鱼上的香菜。
想不到,这香菜还是有人喜欢的。
白子健说,我记得副刊里有个叫西江月的,她的文章我爱读。有个性,有深度。那个作者的风格与你颇为相似。
文小丁暗自吃惊,那个西江月就是她。这点连报社的同事都不知道,而这个白子健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子健拿了卡去自动去化验单的机器那里扫了扫,一张化验单打印出来了。他拿着看结果,看着看着,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文小丁接过来,首先看见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向上的箭头。特别是白细胞总数高得可怕。她看了看白子健,对方冲他摇了摇头。
大夫看着化验单,对文小丁说,转到血液内科病房吧。这个得住院治疗。
他们又一起转战到血液内科。白子健又来回跑着办好了住院手续。他特意要了一个档案袋,把所有的单据和各种卡全部装在里面给了文小丁。
向易父亲躺在病床上,护士过来给他挂了盐水袋,说是大夫吩咐了,先把体温降下来。要不然人就烧糊涂了。
一切都安稳下来之后,白子健出去接了个电话。他回到病房对文小丁说,小丁姐,我公司那边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先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你把号码告诉我,我给你打过去。
文小丁把号码和他说了,他拨打了电话,小丁姐,我的号码也是微信号,咱们互加吧。文小丁说,嗯,好。一会我就加你。你快忙去吧,这已经耽误了你一天时间,等忙完这阵子,我请你吃饭啊。
白子健说,照顾老人要紧,吃饭的事以后再说,那我先回去了。文小丁送他到电梯门口,白子健正色道,我朋友是这里的内科主任,我把化验单给他看了,他说结果不是很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文小丁点头,嗯,我知道。你回吧。今天辛苦你了!
电梯门关闭了,文小丁走到窗前,看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佛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是一场谁也逃不过的劫难。文小丁希望,如果最后结果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为什么不让自己死得干脆些?生病是走向死亡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却比死亡更可怕。
电话响了。向易在电话那头问,怎么样了?
文小丁有些疲惫,她靠在窗台上,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向易在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说,结果是什么?
文小丁说,大夫初步诊断是急性白血病,有可能是晚期。现在在血液内科病房,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
向易说,明天下午午饭后往回赶,晚饭前能到家。等我回去再说吧。
文小丁回到病房,婆婆依然抱着她的行李卷儿,目光呆滞的看着盐水瓶。她看到文小丁,眼神里突然有了一抹亮色。她抓着文小丁的胳膊不松手,小丁,你要和妈说实话,你爸是不是得了要命的病了?
文小丁赶紧看了看病床上的公公,经过这一番折腾后,老人睡着了。文小丁对婆婆说,妈,爸没事的。就是重感冒。等烧退了就好了。
旁边陪床的一个男人同情地看了文小丁一眼。
文小丁有些心虚,这样的谎言还能维持多久呢?婆婆在小镇上教了一辈子书,毕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农村老太太,她早晚会知道这个谎言。管他呢,能瞒一时是一时,说出真相这个难题,就让向易回来解决吧。
说到底,这是他的父母。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情。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摸了摸公公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她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她坐下拿出手机,微信上蹦出很多信息。
三个女人是她和汤丽丽苏莱建的群。汤丽丽发了大量度假村的风景图片。苏莱问,小丁,什么情况了?
文小丁说,初步诊断不乐观。周一去再说吧。
汤丽丽说,好好的周末,让那两个老家伙给破坏了,真扫兴。
文小丁心头掠过一丝不悦。她觉得汤丽丽这话说得未免太刻薄了些。
苏莱说,人老了,哪有不生病的。生病了,做儿女的照顾是应当的。小丁做得对。
汤丽丽发了一个撇嘴的表情。
文小丁有些郁闷。她抬头看见盐水袋已经空了,连忙关了推进器。又按响了床头的电铃。
婆婆茫茫然的看着文小丁,然后自责,我老糊涂了,人在这里坐着,都没发现打完了。
文小丁拿过婆婆的小行李卷,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摆好。病房里一共六个人,每人一个大橱柜,文小丁把公公的换洗衣物放进去,看见挨着橱柜的那个病人戴了大口罩,光秃秃的脑袋,她不由得心惊。她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病房里的其他人,六个人有三个是光光的脑门。
她知道这是化疗引起来的脱发。以后公公会不会也要这样子呢?文小丁不敢想。
婆婆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新换上的一只盐水袋,生怕再打过了。
文小丁有了倦意,她想睡,但是又不能睡。她得回家,洗个澡,熬点粥。然后让婆婆回家休息,她晚上在这里陪着公公。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没完没了的检查,漫长的陪护,让人绝望看不到希望的治疗。文小丁几乎崩溃。她仿佛被卷入了漩涡之中,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她能做的就是听从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
一切都安顿好后,文小丁很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文小丁打开微信,通讯录有两个好友提示。是白子健和张泰文。她盯着张泰文的那句话看了好久,小丁,我已抵沪,祝安好。
祝安好?文小丁不由得苦笑,真是一个绝妙的问候啊!
公公醒了,精神看起来比早上有了很大好转。文小丁把保温杯里的小米粥端出来,伺候着公公吃下去。临床的老人羡慕的说,老哥,这是闺女?
公公咧着嘴乐,这是儿媳妇。我儿媳妇在报社,是写文章的。
临床的老人叹口气,老哥你有福啊,你这儿媳妇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我在这里呆了快一个月了,儿媳妇就没露过面。
旁边陪床的那个男人,是老人的儿子。他说,爸,小张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话像揣着刀子,她要是真来伺候你,你受得了吗?再说了,我在这里陪着你还不满意啊?
老人说,我就是这么一说。她要是真来,闹得鸡飞狗跳的,我这病没好,先被她气死了。你也是,活得窝囊,见了老婆就跟个弼马温似的。没骨气!
男人呵呵呵的笑。他给文小丁拿过去两个苹果。吃苹果吧,大叔发了一天烧,嘴里肯定苦兮兮的。吃点苹果清清嘴。
文小丁道了谢,拿着刀子慢慢的削着苹果皮,她把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公公。公公吃着苹果问她,向易又出差了?
嗯。和他们局长去开教育会议,明天下午就回来了。你睡着那会子,来电话问你了。我说没事,就是感冒严重了,发高烧。
我就说嘛,你看你妈,吓得连哭带叫的给你们打电话。我说孩子好容易歇个周末,别去打扰你们。你妈啊,这辈子就这样,一点点事也沉不住气,大惊小怪的。向前这阵子学习怎样?
文小丁又递给公公一片苹果,还行吧,那孩子很省心。上次期末考试,考了全市第五。我觉得还不错,向易不满意,嫌孩子考的不理想。爷俩为这事还吵了一架。
看把向易得瑟的,这孩子比他可强多了!当初向易上学的时候,整天就知道玩,打架。有名啊,在学校里没有不认识他的。每次考试,年纪排名都是倒数。我和你妈的脸都让他丢尽了。人家都说,两口子都是做老师的,怎么就教不了自己的孩子呢!这向前啊,也多亏你教育的好,要是放到向易手里,这孩子就完了!
吃了两块苹果,向易父亲看起来有些乏了。文小丁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让他躺下睡觉。老人说,小丁啊,你也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文小丁简单的洗漱了,把折叠椅子拉开,把衣服卷儿当做枕头,贴着向易父亲的床,和衣躺下。折叠椅子很窄,大约半米宽。她刷着微信,看汤丽丽在朋友圈里发了很多在度假村的图片,有几张是她们三个在一起的自拍。汤丽丽配了几句很有诗意的文字,偷得浮生半日闲,与闺蜜在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幸福大抵就是这样子吧?
文小丁点了一个赞。
哈,一下子这么多!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