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荡湖度假村是一家以温泉而闻名的休闲场所。

　　大大小小的温泉星罗棋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儿。文小丁汤丽丽和苏莱带了衣服，准备下去泡温泉。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下楼，在大厅里，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和她们打了个照面，那人回过头来，然后试探的叫了一声，文记者？

　　文小丁回头，看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汤丽丽和苏莱说，小丁，你们聊，我们先过去。

　　文小丁很礼貌的笑着，脑子在飞速的回想，这个人看起来好面熟，在哪里见过的。

　　那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文记者，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白子健啊。

　　文小丁忽然想起来了。六年前，白子健从体制内跳出来，自己下海，成立了一家汽车配件公司。她那时做记者，曾经采访过他，并为他写过一篇“打破铁饭碗，闯出新天地-----记我市青年企业家白子健”的通讯报道。

　　对对，我想起来了。文小丁拍了拍额头，说，你比以前看起来成熟多了，还多了些儒雅。

　　白子健探寻的看着她，文记者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文小丁说，这不是周末吗？和同事一起过来玩玩的。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还行吧。文记者，当年您写的那篇文章，我还一直保留着呢！等有时间我请你去我公司看一看，你可不要推辞啊。

　　文小丁答应着，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去。

　　文小丁匆匆的赶去温泉，汤丽丽和苏莱在池子里等她老半天了。文小丁说，说好的带家属呢？怎么都是孤家寡人？

　　苏莱说，我们家老孙去外地开会了。他不来正好，我落个自在。

　　汤丽丽说，我们家那位更别提了。下了班就知道在家里窝着，每次出去都是我拖着他，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我自己也玩得不痛快。他不来，我自己更轻松。你们家向易呢？

　　又出差了。去外地开什么全国教育会议。他要是在家，才觉得稀罕呢！

　　苏莱长叹一口气，你们有没有觉得，结了婚，反而更孤独？明明结婚的是两个人，可为什么过日子了，却有种孤军奋斗的感觉？

　　汤丽丽大声说，这话说得太对了，我给你一个大写的赞！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他妈的离婚了。有句话不是说嘛，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就是坟墓里埋着的未亡人。

　　苏莱说，你们看着孙志明给我买衣服啥的，他不过是一个移动的poss机罢了。我买新衣服，问他好看不？每次都漫不经心的说，嗯，好看。嗯，不错。压根就不走心。所以啊，我买衣服，就图个自己喜欢。别人喜不喜欢关我屁事，人生苦短，我干嘛不对自己好一点？

　　文小丁把毛巾打湿了敷在脸上，当年向易追她的时候，应该是爱她的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向易。和向易生活了十五年，婚姻中的柴米油盐，世俗烟火早已把彼此打磨成了最不堪的模样。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因为儿子，他们成了这个世上割不断的亲人。

　　如果当初张泰文和她结婚，会是怎么样呢？

　　他们是不是也会如庸常夫妻，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说不了几句话，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文小丁不禁摇了摇头。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一回事。多浪漫的爱情都敌不过婚姻中的柴米油盐，敌不过生活中的繁琐细碎。

　　午餐是非常丰盛的自助，汤丽丽端着盘子对文小丁说，小丁，你不是爱吃榴莲酥吗？来几个。苏莱，这里有你爱吃的橙汁排骨。

　　三人正在吃着饭，向易来了电话，文小丁看到他的号码，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向易在那边口气很焦急，小丁，你现在在家里吗？

　　没呢，我在温泉度假村。

　　咱爸高烧好几天，一直退不下来。咱妈以为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给他吃几片感冒药就完了。结果越烧越厉害，刚才咱妈哭咧咧的给我打电话。你现在快去看看。

　　好。文小丁刚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文小丁对她们两个人说，向易他爸爸病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得过去看看。

　　汤丽丽说，生病了打120啊，找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夫！

　　苏莱说，小丁，要不要我俩陪你过去？

　　文小丁说，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放松的机会，你们就好好的玩玩吧。我先走了啊。

　　文小丁去房间取了行李，急匆匆的穿过酒店大堂，早上来的时候是坐了单位的大巴，现在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麻烦大巴司机。这度假村在偏僻的山谷里，出租车恐怕也没有那么方便。

　　出了大门口，果然，大中午的，门口除了旅游的大巴车，一辆出租车也看不到。文小丁着急的四处张望，她决定搜索滴滴打车。

　　一辆路虎停在她身边，白子健摇下车窗，对着文小丁打招呼，文记者，你这是要去哪？

　　文小丁一脸着急，我公公病了，我得赶回去看看。

　　他把车门打开，快上来，我送你过去。

　　文小丁松了一口气。她坐在位子上说，在梅园小镇。有些远。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白子健说，我们也算是故交了，你再这么客气可真是见外了。当年你给我写的那篇文章，对我的事业起了很大的帮助。我一直没有好好的谢谢你。

　　文小丁说，那是我的工作啊，有什么好谢的。你事业上的成功，取决于你的能力。打铁还得自身硬。你要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就是把你吹成一朵花也无济于事啊！

　　白子健哈哈大笑，文记者，我发现你这人吧，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说起话来倒是一针见血。

　　中午路上车子稀少，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向易父母居住的小区。

　　向易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当初向易就是从这个民风淳朴保守的小镇子上走出去的。

　　车子停在了楼下，文小丁说，子健，我到了。谢谢你。

　　白子健从车上下来，文记者，我和你一起上去你不介意吧？已经到这里了，我上去看看老人。

　　文小丁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门开了，文小丁的婆婆红肿了眼站到门口，一看到文小丁，扭头就往屋子里走。文小丁说，妈，爸好点了没有？

　　婆婆说，你爸生病这么些日子了，你们都忙什么？给向易打电话，他说在外面出差。养儿养女图个什么，我和你爸死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文小丁已经习惯了婆婆的说话方式，她担心白子健尴尬，忙对婆婆说，妈，这是我朋友子健。

　　婆婆只顾着淌眼抹泪，没搭理白子健。白子健忙说，文记者，去看看叔叔怎么样了？

　　文小丁去了公公的卧室，公公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她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烫的吓人。她问婆婆，体温是多少？婆婆说，早上量的时候，是41度。

　　文小丁忽然看见公公露着的胳膊上，有许多小红点。她抓过公公的另一个胳膊，把衣服撸上去，另一只胳膊上也是遍布小红点。文小丁慌了，她掀起了公公的上衣，公公的前胸后背上，那些红点触目惊心。

　　她问婆婆，妈，爸身上的这些小红点是什么时候有的？

　　婆婆想了想，得有一个多月了吧？你爸说是皮肤过敏，自己去买的药，涂了好几支也没见好过。

　　向易上周回来，你们怎么没对他说呢？

　　你爸没当回事，再说上周回来你爸也没发烧。

　　白子健说，文记者，我看还是去医院吧。

　　文小丁说，妈，我和子健帮着爸爸穿衣服，你去找一找爸爸日常用的东西。万一要住院用的着。

　　婆婆一听说要住院，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要干啥了。文小丁和白子健把公公扶起来，回头看见婆婆如没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文小丁说，妈，你放着，我自己找吧。

　　白子健把公公背起来，他对文小丁说，你先和阿姨收拾一下，我去车里等你们。

　　文小丁让婆婆找公公的换洗衣服和内衣，她去把拖鞋，卫生纸，毛巾，洗漱用品收好装在袋子里。

　　出来看见婆婆坐在客厅里，文小丁说，妈，咱下去吧。

　　婆婆坐那里开始哭，小丁啊，你爸爸是不是得了不好的病了？我这阵子眼皮老是跳。文小丁安慰她，妈，我爸没事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婆婆拽着文小丁的胳膊说，你爸会没事的，你说是不是？

　　文小丁有些无奈，对，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咱们走吧，我爸还在车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