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杀人考察(后) 6

  ——最後,我来到了那栋仓库。

  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约两小时路程,就能到达位在港口的无人仓库。在前往橙子那边之

  前,我已经查出这里就是白纯学长真正的居所,也是藏匿药物的地方。

  在雨中,我走近即使在仓库街也算很大的那栋建筑。

  仓库正面的门关上了,看来是无法从那里进去。而比自己大上几倍的铁门不可能用螺丝

  起子撬开,于是我绕到了仓库另一头。

  …一点空隙也没有的仓库墙壁装满玻璃窗,虽然可以从那里进去,但玻璃窗却是位在离

  地面约五公尺的高度,没有梯子的话连摸都摸不到。

  仓库比外表看来还大,有如学校的体育馆一般,但我想一定有后门之类的地方。

  我边走边找,很快就发现墙上有一个如同普通房间门扉一般的人口。

  于是我一声不响地走近它并转开门把,门没有锁上,我就这样溜了进去。

  …那里是个像杂物间般的狭窄空间。

  在眼前有另一扇通往仓库内的门,当我走向那扇门的同时,响起了“铿”的一声。

  “——好痛。”

  我抱住头。

  在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前,我的身体就倒在地面上。

  …

  某种东西咕噜一声滑下了喉咙。

  等到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稍微能看见一些东西后,我抬起了倒下的头。

  …场所还在原地,应该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吧?

  但我却感觉很冷,身体不停发抖着。

  我想站起来,一只手却感到疼痛。

  我左边的手肘朝怪异的方向弯曲着,不只如此,双腿的膝盖内侧也被刀子割伤了。

  …那位置是以前曾受过重伤的部位,现在连跑步都会痛。现在那里被切伤,若是想站起

  来就会令我感到几乎要昏过去一般的疼痛。

  但是,若这样躺着就不会有任何疼痛感,伤口已经塞住了,也没有流血。再加上弯曲的

  那只手骨头也不觉得痛,目前感觉似乎还过得去。

  要说异常,就只有身体那股膨胀的感觉了。

  ……刚刚吞下去的是药吧?

  没错,那应该像是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够一吞下就马上生效止痛,我倒是没听过

  这种非常好用、又有如魔术一般的药物。

  “…………”

  我观察着房间,发现墙边有某个人在,他就蹲坐在一堆瓦砾上。

  “抱歉,因为我不想绑男人,所以只有用这种方法了。”

  他说完就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脑袋因为药物而一片空白,身体的感觉很热,连看到的景象都一片惨白。但就算这

  样,我还是清楚知道他到底是谁。

  “白纯——学长。”

  “黑桐,你还真记不住教训啊!不是跟你说过别来找我吗?你就是因为不听话,所以才会

  有这种下场…不过,我也有点高兴,因我这让我知道你果然站在白纯里绪这一边……没错,

  把你让给两仪太可惜了。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呢,要是让你成为我的同伴就好了。”

  学长的口气,跟他以前的口气不同。

  他用有如他人般的口气,居高临下地说着。

  ……但是,在我听起来只觉得那像是在演戏。

  “……你是没办法创造同伴的。”

  开口说话的瞬间,激烈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

  看来虽然不痛,但我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忍耐脑袋每开一次口就要烧掉般的疼

  痛继续说道。

  “因为学长的药,连一次也没成功过不是吗?”

  房间内的空气冻住了。

  白纯里绪咬紧牙根看着我。

  “…真是没想到。黑桐,没想到你竟然能了解到这种程度。正如你所说,我可不是为了

  取悦那些笨蛋才送药的。的确,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后,那东西可以让他们闭嘴。对那些笨

  蛋来说,我可是免费送药的英雄啊。大体上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插嘴,不过,这也只

  是其次的东西而已。”

  他缩缩肩膀,停止了说话。

  如果他不再继续说下去,那就只有由我来说。

  “…你在卖的东西,并不是药物。”

  白纯里绪沉着脸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没错。我啊,想要找到跟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

  么,我就只能用人工的方式创造了,对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从荒耶那里拿来的,这跟其他

  的大麻有点不同,虽然没有依存性也不会产生耐性,但这可是不会在体内分解的毒啊!使用

  几十次后就会完全破坏理性,是究极的兴奋剂。”

  “……碰到那种使用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是吗?”

  “应该说是看起来有希望的对象,那个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的,起源觉醒者会受缚

  于起源。像这类人的血已经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

  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

  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我用有如要烧焦的喉咙说着很愚蠢的事。

  白纯里绪的脸暗了下来,彷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说?”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在在他们身上,我

  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我的头感到一阵晕眩。

  刚刚吞下的药,似乎让我的意识变得很零碎。

  “不过都持续了二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

  清醒了过来,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

  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白纯里绪“嘿”地一笑。

  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没错,三年前破坏她的就是我跟你。你破坏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她的周遭。”

  ……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和白纯里绪,若两者缺少任何一个人,式就不会变成那样……正如他所说,在这种意

  义上,我和他展现了无比的合作吧?

  “黑桐,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半夜行动的个性真是太好用了,我只要跟在她后面,在她

  即将要前往的地方杀人就好!刚开始还曾被人看见,但几次下来就很熟练了。那天跟你吃完

  饭分开后,我不是很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大宅吗?因为那是要让你看到,而特别用心准备的东

  西。”

  我无法听清楚白纯里绪的话,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心脏着火一般……我不知道呼吸这

  回事,竟然是这么困难。

  “…礼拜一杀了四个人的,也是你吧? ”

  但是,我竟然在说话。

  他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难得我刻意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他们无法动弹而没越过最后那

  一线,让我还得去负责善后…但看来,那件事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样子。”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受苦了,干也。没问题,是你的话,很快就能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把短刀还有像棒子一样的东西…那把短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

  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他一手利落地拿着那两个东西,再度来到我身旁。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没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

  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

  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喔!”

  …白纯里绪感觉有点钻牛角尖般地说着。

  我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这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我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而变得

  特别,力量不但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人说我弱。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这些

  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

  想要变得特别、想要比别人优秀,这就是他的愿望。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吧?

  若说这个人有罪,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

  “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

  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

  “白纯里绪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同情,而在欺骗你罢了。”橙子这么说过。

  是这样吗——

  “…什么?你不惊讶吗?我很想看看你惊愕的表情呢!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惊讶呢,干

  也。”

  白纯里绪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问着。

  因为这种事——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惊愕的人,是他。

  没错,这种事,我一开始就都知道了。

  从读了那本日记后,我就全都能了解——不管是这个人早就放弃身为一个人类,或是白

  纯里绪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即使如此,因为“请你救救我”这句话,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遗留下来的,所以就算

  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也要去拯救他。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只

  为了让自己正常化而追求式,那之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白纯里绪大吼一声,用力踹着我的身体,

  幸好我的痛觉早就麻痹而毫无感觉。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很不爽地说完,便挥动了短刀。

  他用式的短刀把棒子切下一块约小指般的大小,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实在太好强了。他粗暴地抓

  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拉了起来,并将他的双唇贴近我,我抵抗的舌头被推开,他把咀嚼的

  东西传到我嘴里并要我吞下去。

  ……我无法抵抗,只得乖乖吞下。

  “这样就万事OK 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的是十回以上的服用量,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

  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他那出了红色的纸片。

  ……我的视野一片朦胧,无法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这可是能让你变得特别的东西喔!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

  解放出来喔!明明这么快乐,为什么你却不停我的话。吞下它,干也。如果对象不是你,我

  才不要!”

  他拉起我没断的那只手,把血晶片塞到我手里。

  看见没有反应的黑桐干也,白纯里绪非常不高兴。

  “你给我吞下去,干也,你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刚才吞下那药物的效果。你听

  好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的确,是连想都不用想。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如勉强挤出来一般细微。

  明明不管他也行,我却回答了。

  “因为感觉好像不大有趣。”

  白纯里绪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嚓”一声出现了裂痕。

  我还真是找死啊…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看来,感觉好像不太有趣。而且我比较想维持学长说

  的那种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我当成了

  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好,你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没有其他选择了!那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

  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别人优秀,你却……”

  他激动地说:“无法相信!”

  说完,他微笑地看着我。

  那种笑容说不上是因为恐怖,还是因为不爽造成的。

  “为什么?真是难以置信,黑桐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逞强而这么说,

  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心这么希望、但这样下去会死的喔!你在装什么酷!

  可恶,你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

  有如被胃部涌上的恶心感催促一般,我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更会察言观色的话,说不定还能活久一点。

  “你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去正视那个罪过而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

  的借口催眠自己,既然发疯了,那杀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异常的人理当会做出那种异常

  的事,但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不过,这根因为不爽而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不存在任何正当性。你却为了让自

  己正当化而假装疯狂,到现在也还一直在逃避。”

  ……没错。

  从第一次杀人,并受到荒耶宗莲的诱惑开始,白纯里绪就消失了。

  他用身为狂人久能存在的理论武装自己,并追求同为杀人鬼的两仪式。因为若有与自

  己一样的杀人鬼,自己就能够正当化,能够因为同样拥有不正常的伙伴而感到安心。

  “………吵…死了。”

  白纯里绪眯着眼往我这边看来。

  不过若不把话说完,那就是去了来这里的意义。

  “……从出生起就毫无由来而嗜好杀人的式,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自认嗜好杀人的白纯

  里绪。”

  ……天然的物品与人工的物品。

  ……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后天捏造的东西。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学长是不会了解其中差异性。

  “用杀人鬼这种名称叫你不对,你身上并没有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并没有那种要舍

  弃也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呐!”

  “所以你跟式绝不相同,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后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罪过,而

  只是一味逃避,是杀人者或杀人鬼都算不上的逃亡者——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学长。”

  即使如此,就因为你说想要有人救救你,所以我才想将误以为只有疯狂这个选择的你拉

  回这边的世界来。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愤恨,有如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我无法阻止,只能静静看着他举起短刀这个动作。

  ◇

  他举起了短刀。

  用无法停下的力道,情绪性地从黑桐干也的头一刀砍下去。

  深深插入头部的短刀,把黑桐干也与世界彻底分开了。

  /6

  干也“咚”的一声倒向地板。

  他趴着不动,只有头部不停流着血,沾湿了水泥地。

  我愕然看着手里的短刀,怎样都无法动弹。

  我害怕干也的尸体,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因为,干也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没打算要这么做的。”

  即使我这么说,回答我的也只有雨声。

  很久以前,从白纯里绪还是学生时所留下的感情,现在正不断地变淡。

  像是那个时候……

  在白纯里绪打算退学时,不管是谁都认为我做了蠢事。他们嘲笑我,高中退学还能有什

  么打算?但,只有黑桐干也不一样,他真心说请我加油。

  我不可能会遗忘的,那时的喜悦,至今仍存活在白纯里绪的心中。

  但是,我却杀死那个给予我喜欢的人。

  我一时激动而把他给杀了。

  我明明知道人类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死亡,但令人绝望的是,白纯里绪却没有回避那种事

  的运气,明明从第一次杀人就已经知道的……!

  不过,错并不在我。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不是任何时候都跟我站在同一边吗?你不是一直都

  很了解我吗?

  ——明明只有你是不可以反抗我的,你却……!”

  没错,就算世界上每个人都不认同。

  只要他肯认同,那就无所谓了。

  明明因为只要有你在,所以哪样也无所谓……!

  里绪了解到正如黑桐所言——白纯里绪并非爱着两仪式。

  追求两仪式的人是身为杀人鬼的我,若她成为同样的存在,就没有任何用处了。特别的

  存在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特别,所以我早就决定,等她回复为杀人鬼后便要她马上去死。

  但是在失去之后,我才察觉到——我所需要的同伴,对我来说需要的人是他。

  白纯里绪这种存在之所以还能存留下来,应该是因为黑桐干也的关系。

  我——只有在黑桐干也面前,才能回复成白纯里绪。

  但现在连那个人也不在了。

  我仿佛失去了另外半个身体,那些都随着以前占据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起消逝了。

  对不起,黑桐。你所相信的我,看来要在这里消失了。

  “——还剩下另一半。”

  所以没问题,我能够活下去。

  白纯里绪还有两仪式,只要她能回复成杀人鬼,我就能持续安心存在了。

  ……嗯,没错。

  我才不要黑桐干也呢!我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这样吗?为了不消失在自己内部的“冲

  动”里,想因为有同为杀人鬼的她而感到安心。

  我离开房间并回到仓库里,开始往大麻园走去。

  式——我以前热恋的女孩。

  她看来比谁都要特别,是个渴于鲜血的杀人鬼。

  她将要成为我的东西。

  我不禁笑了出来,脑海中浮现她沾满汗水和唾液的样子,实在令人爽得受不了。

  我想要——快点做。

  只要说杀了黑桐,她一定会变回原来的她。

  真正的杀人鬼会向我进攻而来。

  那是一副很诱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药效还没退,如果能从手指开始吃掉连站也站

  不起来的杀人鬼——还有谁能准备出比这更加美好的场面?

  没错,没人可以,只有我才做得到。

  我的舌头蠢动着,看来这玩意也想尽情吸吮她的汗水,早点体会她肌肉的味道。

  “——可是…汗?”

  我在大麻园里停了下来。

  汗?汗怎么了吗?

  的确,在注射药物时会流汗。

  但——她那种出汗量相当异常,而且她所注射的只是普通的肌肉松弛剂,没道理会流汗

  才对。

  ……大量的汗,仿佛要排出体内毒素般异常发汗。

  “——骗人的吧!”

  我跑了起来,急忙赶往放置两仪式的区域。我拨开草丛,拼命地跑着。

  不到十秒我就到达了目的地,看见我预料中的光景。

  “…………”

  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仓库唯一没有种植大麻的水泥广场。

  应该连站也站不起来的两仪式,带着恶魔般的眼神悠然站在那里……

  /7

  ◇

  两仪式的样子,美丽到令人觉得凄绝。

  白纯里绪连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

  束缚她的手铐已经失去了效力,不过不是解开,而是她弄断了。

  手铐像是大型装饰品般挂在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铐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有伤痕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为了解开手铐,用自己的嘴咬断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围的肉。

  ◇

  “——哈、哈哈、哈!”

  白纯里绪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我连他的笑声也觉得刺耳。

  “——最完美的杀人鬼。”

  他喉咙抖动着,看来正在演戏。

  而我也已经听够这只死狗的声音了。

  ……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

  “那么——开始吧两仪,只有你能让我待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东西像被捕蚊灯吸引的蚊子般,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但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别人吧,我可不干。”

  我勉强开了口。

  那个东西无法了解我所说的意思,停下来眨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理你。”

  没错,我并不需要杀人鬼之类的称呼。

  那种东西就留给这家伙吧,因为我知道,我早已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补了起来。

  虽然我的杀人冲动永远不会消失。但我一定能够忍受下去。

  织杀人的理由,和式杀人的理由并不一样,这点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件事时就知道了吗?

  我是为了得到活着的实感,才会去赌命。

  但现在,那个理由已经单薄了,就算不赌命去体会活着的实感,我也渐渐感到满足。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里,并不断与两仪式战斗就好。

  虽然输了就到那儿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杀人鬼这种好用的东西里。

  为了填满我胸口空白的他,还有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个织。

  “你骗人的吧,两仪?”

  “再见,杀人鬼。”

  我随即迈开了脚步。

  带着因药物而麻痹的身体,还有咬断的左手,我就像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从白纯里

  绪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东西则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激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说的话,消失在雨声里。

  我只是在那里听着雨声。

  “…我绝不原谅你,你竟然舍弃为了你杀人、为了你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我?如果是这

  样,白纯里绪就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纯里绪的存在而已!”

  我勉强无力的腿行走。

  头也不回的,打算离开这个草园。

  ——只到我听见下一句话为止。

  “……是吗,你想回干也那里去吗?两仪。”

  他小声、带着笑说道。

  ——双脚,停了下来。

  “那你没必要出去了,因为那家伙就在这里。”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感觉像是要倒下一般。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但是,为什么。

  只有那句台词,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

  我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决定不再回头,我却回过头去。

  明明已经——打算不再杀人而生活下去的……

  “这都是你的错,两仪。都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做这件爽到不行的事!”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这是你的短刀吧?虽然弄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还你吧!”

  “喀啷”一声,我的短刀掉到地板上。

  银色的锐利刀刃,被鲜红的血给弄脏了。

  我的短刀,上面沾有某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谁的血…我不可能会认错那个人的血味,因为那让我一直无法忘怀。

  “…啊,你死了吗…”

  我说完往前踏了一步。

  因为我非得要捡起那把掉在水泥地上的短刀。

  “对,是我杀的,是我为了要让你自由……!黑桐那家伙,到最后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

  子罗嗦个不停。说什么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们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雨声,听起来真吵。

  我走到短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迹还很新,这把凶器染血,时间上来说应该是几分钟前的事吧?

  ——啊。

  在这么接近的地方,这么接近的时间里。

  我失去了他。

  “…笨蛋,我不是叫你待在橙子那边吗?连死法都这么脱线,还真像你!”

  “如果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式。”

  一直用这句话束缚我的男人,现在被他所保护的动物杀死了。

  ……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东西。

  明明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绝对。”

  我拿起短刀,用两手握着它站了起来。

  低着头,只是将短刀抱在胸前站着。

  我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开口说道。

  “——好啊,动手吧。”

  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个动物一眼了。

  “——你说绝不原谅我。白纯,在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很像。”

  动物跑了起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

  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

  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

  趁刀上还残留他的温暖时——

  ◇

  白纯里绪的身体跳了起来。

  面对一直线冲来的敌人,她还是动也不动。

  “刷”的一声,动物的爪子削下她手臂的肉。

  即使流着血,即使敌人擦身而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抱着短刀。

  有如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一般,紧紧的…紧紧的…

  刀上她所记忆的温暖越来越淡。

  那就像是自己的体温,或是互相碰触时的肌肤温热。

  像这样的我也多少存有的心,而我也相信那个人的心。

  流着鲜血、受到伤害、身体越来越冰冷……

  但是,却不觉得疼痛。

  因为我知道,还有更令人难受的疼痛。

  那是淋着冰冷的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逐着。

  ——对,只有寒冷的吐气带有热度。

  彼此都像快要停止呼吸一般。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

  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

  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

  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令人兴奋的事物。

  ——在下雨天。

  如果雾气般来临的放学时间,听你吹着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

  深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令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以笑脸相对。

  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

  充满有如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跟你在聊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的,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动物。

  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

  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有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

  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而行我都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要倒下了吧?

  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不可以杀白纯里绪。

  就算死了,他的话也还在我心中活着。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是短短的时间。

  以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我感到很高兴。

  你把我当作普通人一般对待。

  我很高兴你认真告诉我;“不可以杀人。”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但就我来看,我感觉你有如奇迹般美丽。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一定是我的最后大腿。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

  想解决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劲动脉就很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逼近了。

  回想起来,都是至今所发生快乐的事,我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仅仅一年的过去,还有仅仅半年间的至今。

  奔驰的时间非常快,连抓都抓不住。但我很感谢那有如谎言般的幸福。

  不会变更好的无聊高中生活。

  没有争执,平稳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

  有如做梦一样的日子。

  谢谢你。但是,抱歉…

  我抬起头目视那家伙的死。

  我知道会消失…

  那个你所相信的我,还有你所喜欢的我。

  就算知道会消失,我还是要杀了它。

  就算因此让至今的自己全都消失,也一定没有人会陪在我身边。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原谅杀死你的这个家伙——

  ——她看着逼近的敌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有如飞离水平面的白鸟一般。

  到达结局,只是一瞬间的事。

  ◇

  结局来得非常快。

  白纯里绪伸往她脖子的手,瞬间被她切断了。

  她就这样一口气切断敌人的双脚,把短刀插进像气球般飘着的白纯里绪身体,并将它无

  情地摔到地面上。

  短刀如同墓碑般贯穿它的心脏。

  它“哇”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切便结束了。

  白纯里绪的表情,就这样惊讶地停止。

  没察觉到自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杀死,白纯里绪的生命活动停了。

  ◇

  短刀,像是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短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

  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试题没有流血。

  四肢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身体流出来的。

  ……不,如果是两仪式,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恢

  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

  她放开短刀,往后倒了下去。

  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这样休息的话,就能恢复到足

  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

  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

  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责骂而已。

  “就算这样,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她调整着呼吸。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流着泪。

  我下定决心过…

  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时才能哭。

  我闭上眼帘,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并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考着。

  …如果没有干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就像野兽知道火的温暖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

  我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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