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不是第一次在这张床上醒来了。事实上他几乎每天都在这张床上醒来，但他从没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今天也是如此。顾南常听人说，离开故乡的人，即使在新的地方住上个十年八年，依然会觉得自己是个外乡人。

　　顾南一醒过来就闻到自己身上刺鼻的味道。一琳睡在他的身边，这是让他格外不习惯的一点。“噢，妈的，我死定了。”他的大脑开始恢复运转，昨天的记忆也慢慢开始复苏。

　　昨晚一琳突然来见顾南，告诉他他们的事儿已经露馅了，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但是已经传开了。所以她才她惊慌失措地赶来通知顾南。但两人并没有商量出有用的对策。顾南只是把自己压箱底的那点儿粉拿出来，两个人进行了末日前最后的狂欢，根本毫无顾忌。

　　之后的事情顾南就不太记得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想要继续下去，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嗨死。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成功。

　　顾南悄悄的起身，洗过澡之后站在卧室的窗前，点燃一根烟。天微微亮，他知道现在刚过六点，因为这条街尽头一家超市的送货车每天晚上十一点和凌晨六点都会经过他家楼下，非常准时。这条街上的车并不多，所以那个货车司机总是开得飞快。

　　“今天大概是我的最后一天了。”顾南站在窗前，竟对窗外乌烟瘴气的景象怀念起来，也许明天他就看不到这些了。

　　顾南惹了天大的麻烦，可他没法一走了之，那些人知道他老家在哪，要是他一走了之，他的家人都会死。

　　顾南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既不敢也不愿意。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家。

　　“几点了？”顾南正沉思着，一琳醒了过来。

　　“六点吧，还很早，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弄早餐。”

　　“南，陪我躺着吧。”一琳眼里尽是温柔和不舍。

　　顾南躺回床上，让一琳把头枕在自己的胸膛。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吃了早饭，你早点走吧。以后......”顾南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不知从何说起，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

　　“不要，不行，我去求沈成放过你！

　　“你了解他的，他不会的。而且，要找我的人，也不只有他。”顾南说话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这些不是他自己的事。

　　“那我们跑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没事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去任何地方。”

　　“你知道我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对不起，琳。”

　　一琳没有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啜泣。

　　顾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起身穿好衣服，去厨房做早餐。

　　以前顾南在网上看到别人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现在的自己不就是在等待死亡吗？但顾南好像并不觉得有多害怕，这些漏子都是他自己捅的。用那部经典的《古惑仔》里的台词来说，就是“出来混，犯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

　　顾南的心中没有太多悔意，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得到相同的结果。他就是这样的人。

　　心不在焉的做好早餐，顾南坐在桌子上发着呆等着一琳。

　　要是在往常，一琳一定会对顾南做的早餐赞不绝口，顾南确实有一手不俗的厨艺。但是今天，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心情。

　　顾南目光呆滞的切着自己盘子里的培根，那块培根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了，但他还是继续切着。一琳则时不时朝顾南投去担忧的眼神，而顾南浑然不觉。

　　为了缓解这沉重的气氛，一琳打开电视，正巧看到早间的天气预报。

　　“至少今天算是个特殊的日子。”顾南有些自嘲的说道。电视里的早间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些时候台风将会带来这个地方数十年一遇的暴雨。

　　“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一琳吃到一半，突然发怒道。

　　“什么？”顾南有些发愣，没明白一琳为什么生气。

　　“你真的很自私，就打算这样丢下我吗？”

　　“我还能怎样？”顾南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他没心情安抚一琳，因为他才是要玩儿完的那个人。

　　“你真的爱我吗？”

　　“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去死吧！”一琳说完，拿起自己的提包，摔门离开了。

　　“我确实死定了。”

　　顾南没有阻拦她，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阻止她离开。而且他也没这个心情。

　　“我现在该干点儿什么？忏悔吗？”顾南坐在桌旁自言自语。他看着自己盘子里被切得粉碎的培根，毫无食欲。

　　一旁灶台洗手池里的水龙头总是关不紧，自来水有节奏的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顾南最后的时间，就像这个关不紧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正在慢慢流逝。

　　顾南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德行了，但他的确还能回忆起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回忆起他的故乡。

　　顾南不是个诗人，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要是在平时，他绝对不会坐在这儿追忆自己的美好过去。要是有烦心事儿，他会去喝酒，会去嗑药，怎样都好，总能解决。但人遇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总会变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顾南翻出手机相册，里面存着这些年来他拍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虽然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这些照片却一张也没有丢失。有顾南和父母的全家福，也有他高中时代傻里傻气的自拍，还有那些早已没了联系的友人。

　　翻着这一张张照片，顾南的眼泪不自觉的滑了出来。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慢慢地，顾南开始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他想，“要是我还能再见一见他们就好了。”

　　顾南发现自己其实怕得要命，他根本不像自己刚才表现的那么无谓，他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