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片血红。这红色好似五月盛开的杜鹃,它如鲜血一片片弥漫开来 —— 先是浸染了满天,又弥漫至我的双手、满眼,我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使劲盯着,却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那红色继续蔓延,竟逐渐和我自己手上的血脉融在一起。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掠过,天边裂开一道口子,很多很多的血倾盆而下,瀑布般直直冲我浇灌下来。猝不及防,我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翻身而起。
头痛欲裂,眼睛也火辣辣地疼。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比噩梦还要可怕 —— 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横卧在我身边。她面容青紫,双眼凸出,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手臂也有很多划痕和青紫,样子恐怖,似乎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那散落了一肩的乌黑长发和她脸上的特殊印记,我差点没认出,这竟是我的前女友 —— 杜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我这是坐在杜鹃家里的床上啊。也许是噩梦里的惊叫耗尽了我的声音,此刻我完全失声了,止不住浑身筛糠般颤抖。我忍着恐惧再看杜鹃的脸,实在难以承受这就是平时那个仪态万方的她。巨大的悲痛和惊骇占据了我,眼泪无知觉地流下我滚烫的脸颊,直至苦涩流淌到我干涸的嘴唇。
我拼命拍自己的头,希望这是噩梦的延续。我用力摇晃了几下杜鹃,又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拿手指测试她的鼻息 ——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确实是死了。我俯下身躯靠近她的身体,感受到她的冰冷,自己也顿觉彻骨冰凉。我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似乎梦中的血的确染了自己一身。试图站起身来,我却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双腿完全没有力气,浑身肌肉也酸疼。我深吸了一口气,在自己吞吐的气息中闻到刺鼻的酒气。
我下意识想报警,手落到电话上,又慌忙放下。我试图回忆起发生了什么、杜鹃是怎么死的,却好像失忆了,大脑里的片段总如电光石火,若隐若现。我瘫坐在地上,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把头转向窗户,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杜鹃的尸体上转移出去。窗外,天是蒙城冬日惯有的死灰色,太阳应该是已经升起了,可加拿大这北纬45度的鬼地方,冬日清晨的太阳有和没有也差不多。我吸口气,似乎吸进了户外的严寒,又是一阵剧烈发抖。我用力抱住自己的双肩,低头死死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子,理科生的理智一点一点回复到我身上。我好像想起些什么。
首先是那首歌的旋律诡异地占据了我的脑海,是那首’Seals and Crofts’的 ’Windflowers’ (风之花),我知道这歌的名字,虽然很多年没听到它了。很小时候在国内我就常听这首歌。当时爸爸用卡式录音机着了魔般一遍一遍放这首歌,以至于那悲伤而有些神秘的曲调有一阵子好像也浸入了我的骨髓…… 昨晚我应该是一个人去了蒙大校园里的那个酒吧,而且是吃过晚饭就去了。当时店里没几个人,DJ反复放着这首很老很舒缓的歌,却无意中加重了我的忧伤。小时候我并不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可那曲调总是让我动容。问爸爸,他说这是首关于某种花儿的歌。后来学了英语,我专门翻字典研究了歌词,这首歌唱到:
Windflowers 风之花
Windflowers. My father told me 风之花,父亲告诉我
Not to go near them. 不要靠近它
He said he feared them always 他说他一直害怕它
Windflowers 风之花
Windflowers, beautiful windflowers 风之花,美丽的风之花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我等不及去触摸它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我抓紧它,以嗅其芬芳
And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现在我已无法逃离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它甜美的花束消失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像沙漠里的迷雾
So take a warning, son. 所以,儿子,接受我的警告吧
Windflowers 风之花
Windflowes. Ancient windflowers. 风之花,古老的风之花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它的美可以俘获所有年轻的追梦人
Who lingers near them. 那些在它周围徘徊的追梦人
But ancient windflowers, I love you. 无论怎样,古老的风之花,我爱你。
……
忆起这首歌,心酸的感觉一时竟战胜了恐惧。那么,我在酒吧做了些什么?喝酒,对了,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记得自己先是直接要了一整瓶威士忌,我甚至还记得清楚酒的牌子,是‘加拿大俱乐部’,当时调酒师还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大概是在里面坐了很久,我记得眼前出现了好几个酒瓶,一字排开。后来酒吧里人多起来,白的黑的黄的人各色混杂,蓝的黑的黄的眼在灯光下扑朔迷离。这时的音乐也从开始的舒缓逐渐变成震耳欲聋了。有个露着白花花胸脯的的金发女孩想拉起我跳舞,还有人在我耳边喃喃说话,后来好像还有人对我大声吼叫。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周围到底有谁……
从胸口泛来一阵阵恶心,我冲到厕所呕吐。大脑也清醒了一些。那么,杜鹃她死了,是怎么死的?她是被杀的。难道是我杀的?不,不可能,我是爱她的啊!虽然恨她,甚至也恨不得杀了她,可是,我怎么可能下得了这个手呢?可是,现在,只有我和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是我会是谁呢?难道是酒后的我真的变成了禽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别人杀了她嫁祸于我?可是,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杜鹃有什么仇人呢(除了我之外)?如果我报警,警察会怎么认为呢?我如果说我不是凶手,现在这种状况,如何能证明我不是呢?关键问题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杀了她。思虑之间,我猛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 此人面露凄惶,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上。脸上青黑一块,眼睛浮肿,眼神涣散,身上还有血迹。再低头看自己的手,小指关节处肿了起来。我联想起杜鹃颈上的勒痕,不由绝望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