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苍邈宫
他扭着头,一步一回首地看着这座雄伟的宫殿,高耸入云,摄人心魄,能让人感到苍穹天邈都被包含其中。
“沈宇,别看了,这事今天是不行了的。”身旁传来一个苍劲成熟的声音。
“哦。”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遗憾,怏怏地应道。
两人朝前走去,一条玉石铺成的道路皓白如月,如千尺白绫从苍邈宫前飞卷而下,贯穿铁青色石板铺成的前庭,直到一扇乌黑的铁闸把它隔断。看来他们是从苍邈宫的高台走下来,穿着相同的制式秘银全身甲,黄昏的光晕下闪烁着锃亮的金属光泽。
“无聊的一天啊。”沈宇嘟囔着,一边摘下厚重的绣纹银盔,露出他稚气未脱的脸庞,淡红色瞳孔看向一旁的同伴,“须丘大哥,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须丘和蔼地回应,粗糙的左手贴在脸颊上,中指触摸着旧伤疤,一直往下拖,像是在安抚般,直到碰上脸阔边密密麻麻的胡子,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动作,这是还是那场东征遗留的“礼物”呢?当然,另一件“礼物”则是旁边这个年轻人——一个战争的孤儿。
沈宇思量一会后,开口说道:“就这样子守阁数十载,真是太厉害了,我感觉这一下午的值岗都熬不过来了。”
“哈哈,总有天你不会觉得无聊的,反而会感谢这样无聊些更好,”须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只是侍卫而已。”
“好吧,还想些许能见见君王长得啥样,结果,哎,一下午国君都没出来,就连觐见的人都没有,连让我一睹内殿的机会都没有。我都恨不得想自己进去了。”
须丘立马表情严肃,沈宇似乎也意识到了错误,“开玩笑啦,须丘大哥,我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沈宇虽然刚刚开始值岗,但至少也清楚自己的职责:带兵者无人觐见却擅入殿中,便是死罪一条。
“耐住性子,孩子,总会有机会的,相信我,毕竟——”
——“我们只是侍卫。”沈宇和着须丘一同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这一天又只能这样了,唉。”
须丘停住了脚步,微笑着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小子,这一天还没结束呢。”他们已经走到了前庭的尽头,巨石砖墙耸立在他们面前,青黑的宫墙高达十丈,巨蟒似的咬住乌门,抬头望去,足足有八仗高的大门赫然紧闭,俯瞰着他们。
“你知道怎么打开吧,沈宇。”
“只有天生神力才可以啊。”沈宇眼神迷离,左顾右盼,漫不经心。
须丘深呼一口气,发出焖钟般的沉响。
“好吧,好吧,您以前告诉过我,举起这个万斤重的铁闸,那么就只能用‘钥匙’。”沈宇可不敢惹恼了须丘,对他而言,须丘就是一位严父。
“对。”须丘从腰间掏出一块刻有铭文的令牌,递给了沈宇,“去做吧。”
“可是,我并非侍卫长呀。”沈宇的刚刚还漫不经心,此时窃喜的神情溢于言表,双手捧住令牌。
“就当奖励你吧。”须丘又摸了下脸颊上的伤疤,“说不定哪天你也会配上令牌呢,早些练手也没问题。”说着私下环顾,白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须丘大哥。”沈宇充满感激,淡红色的瞳孔就像清澈的湖水,绝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好了,别废话了,照我说的去做,这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第一次弄用了整整一刻钟。”
沈宇兴奋得直点头,无比的聚精会神。
“这令牌已经被附魔加持过了,不需要你学习秘术就可以使用它,”须丘看了下脚,“这位置已经到‘秘域’了,先把它放在胸口前,然后慢慢放开。”
沈宇按部就班的做着,令牌也听话的悬浮在他身前,令牌上的铭文发出神秘的黄色光芒,勾勒出面前铁闸的轮廓,似真似假,这是他第一次用秘术,虽然是借助物件来完成了,但让他激动万分。
“对,做得好,现在把手伸向前。”
“我好想碰到什么了,还有些重呢。”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墙出现在沈宇手掌上,他小心的托着,生怕那道光墙摔下来。
“好,现在用力把它举起来。”须丘将目光转向大门,看着巨门被缓缓的抬起来了,心里也赞叹这个年轻人的聪明劲儿。
“可我还没用力啊。”沈宇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须丘。
“啊?”须丘惊讶的看着被打开的门,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侍卫做着同样的事情,那个侍卫面色凝重,在那侍卫身旁还有一辆火红色的马车。
须丘见后也脸色大变,急忙上前跨了一步,一手收回令牌,一边擎着沈宇离开白道,恭敬地站在一旁,沈宇虽然不知缘由,但也跟着须丘的动作照做了。
“是谁啊?”
“青空赤影,血鸦焰羽,他就是国君的弟弟,血鸦王轩燚,你从小长在禁卫营,不知道也正常。”须丘压低了声音,唯一一只眼睛盯着马车,不自觉的将沈宇往后拉,挡在他的身前。
火红色的马车被两匹赤色的高头骏马牵着,红色的车身和血一个颜色,悬空的法术代替了车轮,让车身稳当地悬浮在半空中,所以也没有车轮,这种秘术也被称之为“飞轮”。令人畏惧的是挂在华盖边上一个个珍奇异兽的头颅,犄角向内弯曲的魔牛,四只眼睛的复眼虎,色彩斑斓的炎豹……这些头颅的眼眶深陷,深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悬浮的梯子被降下,须丘也不敢再看着了,但是沈宇还在打量着。车门也缓缓打开,亲王走了出来,夹杂着黑色和红色的羽绸衣披在肩上,包裹着魁梧高大的身体,花白而油色的头发束在鶡冠中,满脸横肉可露着瘆人的笑容,那双眼睛恐怕就是从那些珍奇异兽剜下,再镶上去的。
亲王朝着苍邈宫而去,须丘一心只愿亲王快些从身前过去。
“两个侍卫不好好守着打殿,这是要去哪儿?”血鸦王看着就要从他们身前走过,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声音低沉而沙哑,咧开嘴唇朝他们说道。
“回亲王大人,我们刚被换岗,正准备回营。”须丘根本不抬头,倒是沈宇应付自如。
“哦,这样啊,那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我刚从剑骨城回来,带了个礼物给他,年轻人,陪我进贡给王兄吧?”亲王指着门外,马车夫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我的人可没有资格靠近大殿。”
“明白!”沈宇把佩剑卸下递给须丘,压低的声音也抑制不住那股兴奋劲,“须丘大哥你说得对,这一天还没过呢。”接着动作利落地去往马车夫那儿了。
“亲王大人,这孩子刚到任,恐怕不太懂得礼仪,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不懂?那就更要学啊。”
“可他是红瞳人!”须丘有些激动,但又必须压抑住。
血鸦王停顿一番,点了点头,“十多年的事儿了,谁还会记得呢,侍卫长是多心了吧。”
“可是……”须丘清楚的感觉一丝汗珠垂了下来。
“他都能当王兄的守卫了,不是吗?还是在你的授意下,故意锻炼他的?”
说话间,沈宇已经回到了亲王和须丘的身旁,“亲王,我准备好了。”沈宇满怀朝气的来到亲王跟前,手里托着亲王的礼物。
“动作可真快呀,小伙子,走吧,随我上殿。”
“遵命!”
“沈宇,”须丘在沈宇身后说道:“快点回来,我在这等你。”
沈宇洪亮的答应了一声。
红色和银色渐渐远去,朝着大殿走去。威武的宫殿披着琉璃瓦,红漆妆点墙面,它的宏大如同混入天幕般成了苍穹的背景。“唉,我只是个侍卫。”须丘叹息着,独自站在宫门前,天空之中,白色的浮云渐渐被夕阳的血红色吞噬。
白道的另一个尽头,伴着一声巨响,侍卫缓缓推开殿门,沈宇和亲王踏进大殿,里面空旷无比,唯有些许黄昏光芒透进来,可还是微不足道,昏暗笼罩整个殿中。四周都是巨硕的朱红色柱子,柱子上挂着烛台,借着摇曳的烛光可以看到中央坐台上有把金色的椅子,案几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案卷宗,国君正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双手伏在腹前,宽大的袖口罩住了半个躯体。
“王兄,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件礼物。”血鸦王的声音环绕在内殿,回响许久。
“王兄可能在休息吧,去把东西放在案几上吧。”血鸦王自然地用眼睛看着沈宇。
“是。”沈宇托着亲王的盒子走向前去。
他是第一次离国君这么近,但还是克制自己的紧张和兴奋,把盒子放在了案几上。国君的金色袍服与他蜷缩着的身体毫不相称,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亲王一定是兄弟,只不过消瘦许多,眼袋低垂,似乎快要掉下来了一样。
“把陛下叫醒吧。”沈宇正要下来,身后传来血鸦王的命令。
接着沈宇按照亲王的要求,小声呼喊着,一只手放在了国君的肩膀,轻轻一碰,国君的身体却如折断的树枝,摊到在龙椅的扶手上,而国君的腹口,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在苍老的身体上面,圆头是颗血红色的玛瑙,被雕刻成骷髅头的样子。
“这,亲王,陛下他!”沈宇不知所措,回头望着亲王,亲王早就走出大殿了,血红的背影遮住了门外夕阳的光芒。“来人!有刺客。”
沈宇双腿打颤,根本没法挪动半步,一道黑烟轻轻拂过他的脖子,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只是火辣感吞噬了他的喉咙,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是紧张也不可能如此说不出话来,可现在只能呜呜做声。
银甲侍卫听到亲王的召唤,训练有素的挤进大殿之中,空旷的殿内瞬间挤满了全副武装的禁卫。
“抓住他,这个无耻的刺客。”亲王凶恶的眼神洋溢着怒火,甚至还能挤出泪滴。
沈宇摊坐在地上,脸上唰的一下白了,动作慌乱,弄翻了王座前的案头,上面的书简掉落一地,而亲王的礼物盒子也落在地上。
“打入死牢,等候发落。”亲王一声令下,沈宇还妄图挣扎,只是最后一眼看到了礼物之中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匕首鞘,他被侍卫们羁押着离开了,被盔甲碰撞的声音淹没。
渐渐的,喧闹被阻隔在外,大殿又恢复了平静,血鸦王一步步的走向他哥哥的尸体,嗒嗒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响,单调的声音如同鼓点,敲响悲乐的前奏。不寒而栗的冷风呼啸而来,拨弄第一根柱子上的烛火,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熄灭时,一个带着兜帽的人从柱子的阴影里飘了出来,厚厚的帽子把他的脸庞埋在黑暗之中,只看得见他尖尖的下巴,似有似无的眼睛。
“万事皆在您的预料。”这声音空灵如同鬼魅,飘荡在刚死过人的大殿里。
“走吧,相繇,我的兄长去世了,让我安静的呆一会。”亲王挥手示意。
“遵命。”相繇回到了柱子阴暗的角落,一瞬之间,一个银甲侍卫带着头盔出现在柱子的另一端,接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
阴森的风摇曳着大殿的烛光,血鸦王走到死去君王的身旁半蹲而下,双眼盯着他王兄的脸庞,伸手轻抚摸着,“王兄,我们这下扯平了吧,。”亲王俯下身子,摸了摸那柄早就刺入君王胸口的漂亮匕首,略施法术,血液才渗出,绽放的血如花,开放在了金黄色的袍服之上。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还不想认输?不!你必须认输!”血鸦王的手忽然掐住尸体的脖子,把他哥哥的尸体甩下龙座。“你难道想说你儿子?哼,等我找到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一定会比你‘照顾’地更好。”说着,苍劲的手狠狠抓着匕首,使劲转着。
大殿外一片死静,黑夜交替黄昏,白道尽头,老去的侍卫依然在孤独的守望,黑夜之中,没人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又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