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二部《献身者》-45

  2、

  李如是和王慕真被捕十五天后,廖文君被要求去了上海南京西路铜仁路口,参观李夜声反革命集团罪证展览会。

  展览会已经开了五天。廖文君这些天一直住在父母家,父亲廖一天去世后,她就搬来陪伴继母,反而是继母的亲生儿子廖英君近来很少回家,又向她要了钥匙,常独自住在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

  廖文君原来心脏就有毛病,这几年更是时好时坏,常隐隐作痛。她已经知道李夜声的那张自白书上有自己的名字,她甚至没有和别人一样,去在乎这页纸是不是李本人写的。

  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压在她心上的羞耻感,此刻却脱落了。她觉得上帝终于回应了她的祷告,让这事可以了断。当私情和行淫的细节都曝露在光下时,她终于被外在的强力带到了神的面前。

  这些年,她一直在教会中服事,但却无法赤露敞开地,带着自己破败的罪的本相到上帝面前。没有人知道李夜声和自己的关系,但正因为没有人知道,就使他们像被困在树丛后的亚当和夏娃一样,虽然听得见上帝的声音,却走不出来。

  这么多年,作为几万信徒的带领者,作为一个首先在中国开始擘饼聚会的人,李夜声一直不肯领饼和杯。他用这个举动来公示自己是个在罪里的人,是个无法带着自己的本相,来领受耶稣宝血洁净的人。而廖文君却没有这个勇气来做这种公开的表示,因为她知道,聚会处没有人敢去问李弟兄不领饼杯的缘故,却一定会追问她,特别是李如是。

  她有勇气说出这一切吗?若只是她自己,她是乐于认这个罪的,她不愿意这个过犯,这段私情,在心里发酵成窒息生命的瘴气。但是为了他,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能是被动地等他的行动。

  对李弟兄不领饼杯的事,会众并不知情,同工们也认为他是为了生化厂的事自责。而知情的几个长老却以为他是对赵心洁心有愧意,可赵心洁已经去了美国,他们已经不可能有实质的犯罪,因此大家反而感动于李弟兄律己之严。

  即便是李如是,这几年也曾私下感叹李弟兄实在是个“灵里”认真的人,不肯随意吃喝自己的罪。廖文君无法像李夜声一样活在人群外,她就这么活在他们中间,听着种种的议论,却一声不能言。

  每次李夜声要带领特别聚会时,他都会写信来向她表示认罪。他的认罪仿佛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但她一丝一毫也不怨恨他。虽然他们间的第一次是他主动,甚至是用了一点强的,但她从来不认为是他强奸了自己。廖文君深知自己是爱他的,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甚至灵魂都是多么愿与他合而为一。她起初对他的拒绝,只是为了他的妻子,还有赵心洁。

  廖文君从他的字里行间,每次都真切地看见他的挣扎,这个无比睿智、能力超群的男人,仿佛是匹被铁链缠锁的天马,在泥泞与荆棘中挣扎得满是伤痕和血污。她痛苦地想到这铁链竟然就是自己,或者说是他对她的依恋,她每次收到他的忏悔信,都等于是收到了一封沾着泥也沾着血的“情书”。

  她想帮这个在她心中如参孙般的大力神斩断铁链,她甚至想向李姐说出一切。她很清楚,只有将一切曝露在光中,黑暗的权势才会消失,他和自己才能得救,但她的性格让她只能是被动地等待。李夜声始终没有向教会公开自己与廖文君的私情和淫乱的罪,因为没有公开,他俩就仍有许多见面的机会,身心灵就都加倍地受到诱惑和折磨……

  现在好了,他进了监狱,他们的事公开了。

  当廖文君被带到铜仁路时,所有的人都在看她,都在窃窃私语。原先曾在文德里聚会的信徒们,大都十分敬重这位话不多,温柔、善良的姐妹。他们知道她心脏不好,他们觉得她是无法经历这事的,因为展览会的内容夸大而污秽,就是那张写了她名字的纸上,也写了许多别的让人无法相信李夜声做过的丑事。

  廖文君没有晕倒,也没有崩溃地哭泣。她难得地没有低垂着头,而是让一张月亮般素净、姣好的脸面对着前方。但她的目光却什么都没看,穿越了一切的人和物,盯着一个未知的地方。

  她缓缓地,一步步地,穿过展厅。但她被带她来的人示意停下,那人让她看桌上堆集的五十多本“淫秽”书,有的书故意翻开封面,上面有李夜声的签名,不过签名一看就都是新的,笔迹和钢笔水的颜色一模一样。

  当廖文君走到一架小型电影拍摄机旁,看着一条条底片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息。他们希望她否认、抗议,他们希望她说这影片里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赵心洁,因为李如是已经抓起来了,现在只有她最清楚自己和赵心洁的身体,当然,她应该也清楚他的身体。

  廖文君看了一会,就走过去,没有否认,没有抗议,她只是走过去,甚至与刚才的步态和神情都一样。

  ……

  多年后有人问她为何那么坚强,她说,自己不是坚强,只是不想死在那里。

  她自己也曾一遍遍地回想那天,从展览会中李夜声的罪证中“经过”时,从李如是死寂的声音和王慕真哭泣的声音中经过时,究竟自己在想什么?她发现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心脏不好,我要慢慢走。她发现自己的心,对那一切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后来公安局、宗教局和教会的人,都曾经来找过廖文君,要问她与李夜声之间的淫乱,她都没有反抗,而是平静地,将往事一一述说出来。她甚至没有开口否认那部祼体影片中的人是自己,虽然那个女人面目模糊,男人也没有头部。而她唯一否认的就是李夜声自己供述的当初强奸了她,她轻声地说不是强奸,但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廖文君承认了与李夜声的淫乱,她的认罪是在安全环境中,而不是在狱中被逼迫的。于是,她的认罪就仿佛是帮政府的一大堆真假控罪落了实。她的承认也就成了压倒众人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多想维护李弟兄的人,许多因李弟兄这个“神人”的倒下而失去信仰的人,都把罪责聚到了这个弱女子的“承认”上。

  廖文君无法得到人们的原谅,她被许多爱教会爱李弟兄的人憎恨,他们不仅停止了她在教会中服事和擘饼的资格,而且传说她和赵心洁是地下共产党员,是被派到教会中来,用美人计打垮李弟兄、打垮聚会处。

  李夜声反革命集团罪证展览会的最后一天,赵心洁用了各种办法从美国转道香港回到了上海。她回来的本意是要与李姐、慕真姐和文君在一起。她去了南阳路,但她们都不在教会,她没有见到她们却听到了种种传言。她沿着南阳路走向哈同路的文德里,哈同路早就改名为铜仁路了,但文德里教会的人和住在那一带的老居民依然称旧路名,在快到哈同路口时她加快了脚步,想略过交叉口的展览会,先去文德里找教会的同工们,但她没能越过,那个展览厅好像一个充满了吸力的黑洞,把她吸了进去……她听见了李如是和王慕真的认罪,她看见了廖文君的名字……

  那天,赵心洁出了展览会就去了廖文君住的地方,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有的羞耻、不理解、震惊、愤恨,竟然都集中地射向了这个与自己同龄,亲如姐妹的文君身上。她分不清是因为她骗了她,还是她得了他的爱,或者只是因为这几个人中只有她在监狱外,可以被她找到……

  总之,她找到了她,一言不发,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打在了她的脸上。廖文君的嘴角流出了血,她却不觉得痛,甚至平静地将一只断碎的牙,借了半口血,吞下去。

  赵心洁却像是自己承受了这个大耳光,母狼般地嚎叫着,双臂护着头,弯下身子跪在了地上。

  赵心洁疯了。

  第二天醒来时,她什么都不记得。一直灿烂地笑着,闹着要人带她出去玩。然而只要一到夜晚,她就开始像受伤的母狼般,令人心惊地哭嚎。

  最后,廖文君把她送进了上海西南郊区的精神病院。这个疗养院早期是由慈善家陆伯鸿集资建设的,占地约一百亩,原先属于教会管理,是当时远东最大、设备最完善的精神科专科医院。

  廖文君安置好赵心洁后,当她离开时,望着赵心洁在草地上向她挥了挥手,就转身去追逐蝴蝶的身影,不禁心生羡慕。但这羡慕立刻就被这几夜心惊的哭嚎声赶走了……

  她望着高高的天说,你都看见了!

评论
  •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 学习了


  •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