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二部《献身者》-10

  文德里风波

  1、

  上海租界里的哈同路是南北走向,南起福煦路,就是现在的延安中路;北至爱文义路,就是现在的北京西路。整条路只有近七百米长,沿路都是住宅区。一九一四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修筑此路时,因其东侧的犹太富商哈同的爱俪园,而命名此路为哈同路。四三年汪精卫政府接收后改名为铜仁路,但这条不长的“上只角”的住宅路,在老上海人口里一直还是被称为哈同路。

  文德里只是一条从哈同路东侧拐进去的弄堂,文德里的名字原本是应该如上海数千条繁复的小弄堂一样,沉没于模糊的霓虹和薰香中,但却因着一群疯狂的,不合时宜地信基督的人,而铸成了一个记忆。

  李如是和她的两个学生,廖文君、赵心洁,租下了文德里的一幢房子,二十六号。就在这幢房子的一楼客厅里,李述先带领了在上海的第一次擘饼聚会,之后研究地方教会历史的人认为,那就是上海地方教会的开始。不过参与其中的人当时并没有这样宣布,甚至也没有这个概念他们要成立一个“教会”。

  他们只是渴望聚在一起擘饼。

  李如是、王慕真她们四个自从在南京第一次擘饼后,就无法停止地依赖着这种体验,这种体验是借着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物质:一个自制的无酵面饼,一只盛着血红色葡萄酒的杯子,来达到的无法形容的灵里的震撼。只要一个有了基督生命的人,真正体验过一次这饼的破裂和杯的传递,他就无法不期待甚至依赖这个仪式。

  文德里第一次擘饼聚会前一周,她们一边清理好刚刚顶下来的房子,一边预备着自己的心,各自按着心里的感动进入禁食祷告期。她们彼此不太说话,也不去问对方吃不吃饭,住在别处的王慕真来了,也很自然地融入这种神圣中渗着一丝甜蜜的沉默。李述先这几天都没过来,他暂时住在他二弟家里。

  终于等到了擘饼聚会的那天,除了她们四位,还另外有两个慕李弟兄名而来的姊妹,其中一位是个西人宣教士。等李述先到后,他们七位开始轻声地唱起了圣诗,虽然他们大多会弹钢琴,但此刻客厅里空空地只有四把椅子和一张八仙桌,外加四只不成套的骨牌凳。

  那天,他们唱的是十九世纪苏格兰诗人波纳的圣诗《求主拣选我道路》(Thy Way Not Mine, O Lord),李述先递给她们每人一张复印好的歌纸。他们唱了一遍英文后,又唱纸上的中文,她们一唱中文,就有几位陆续地哭了。

  求你拣选我道路,我主为我拣选,

  我无自己的羡慕,我要你的意念,

  你所命定的前途,无论何等困难,

  我要甘心地顺服,来寻你的喜欢。

  不问平坦与崎岖,只要是你拣选,

  就是我所最心许,别的不合意愿;

  我是不敢自作主,你许我也不要,

  求主拣选我道路,我要听你遣调。

  求主握着我的手,你知我的软弱,

  否则我只能忧愁,不知如何生活,

  你若握住我的手,不问你所拣选,

  是何道路与时候,我心都觉甘甜。

  ……

  他们轻轻地唱着,阳光也静静地浮在空中,没有伴奏,她们的声音就突然单纯地浮了起来,在阳光里相互交错着,融合着,也彼此倾听着。

  王慕真泪流得最多,以至哽咽着唱不下去,没有一个人问她为什么哭,每个人都仿佛沿着这歌声的水流,回溯着自己的人生,“求主拣选我道路,我主为我拣选,我无自己的羡慕,我要你的意念……”

  王慕真是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原名叫王亦竹。她的祖父在清朝时官至一品,做过提督和钦差大臣,还曾被派往西欧诸国任公使。她的父亲从小随着祖父周游列国,后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但最后他却弃武从文转入了政界。

  祖父把长孙女王慕真当作长孙来宠来养,不仅不让家里给她裹脚,而且让她进学堂和男孩子们一起受教育,并且学骑射,出门骑马而不乘轿。这让王亦竹从小养成了独立果断的男孩性格。

  她的生母早亡,继母是一个日本贵族的后裔,性格温雅,视她如己出。除了督促她学业外,还教她琴棋书画、女红烹饪。只是王亦竹即不喜欢读书也不爱家政,而是随着当时西风渐进的中国上流社会的小姐一样,只爱打扮和交际。

  为了成为众人羡慕的“美人”,她甚至夜里看着自己的“天足”流泪,恨自己母亲早逝,祖父和父亲把自己当作了男孩来养。她偷偷裹自己的脚,被继母发现阻止后,就恨继母不是亲生母亲所以不让自己“美”。她自少女时就由父亲作主许配了人家,对方是个品学兼优的富家子弟,留学德国回来后成了卓越的机械工程师,他们顺理成章地订了婚。

  订婚后王亦竹就失去了自己的人生方向。看着身边的少奶奶们,更是觉得祖父和父亲让自己学的一切学问和技能都是白费的,而继母教自己的大家闺秀的持家本领,最多也就是偶尔一用,弄弄气氛和情调,哪有富家少奶奶需要自己缝纫和下厨的?于是,她开始学着其他少奶奶的样子,抽烟、打麻将、应酬。未婚夫很忙,对她这个摩登的未婚妻也很满意,但却从来不在意她在想什么。她就像是他订下的一件极满意的家具,就等着到了搬进家去的那一天。

  王亦竹读的是西人学校,去读之前,继母再三叮嘱的就是可以去学学问,但不能信教,她爽快地答应了,觉得继母真是多虑。学校虽然是宣教士开的,但学校里的学生信基督的却很少,再说耶稣这个名字在她们家实在是早就听说过了,但从没有一个人信教的。祖父和父亲尊儒、礼佛,日籍的母亲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不过家里客厅的书架上也有英文版和德文版的《圣经》,只是从来没有人去动过。

  最终王亦竹还是信了教,原因是有一次她听一个西人女医师讲道时,突然就感到了自己是个罪人。后来她自己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原来我好像一个顽童,与众顽童嬉戏在黑暗污泥的庭院中,忽然地我被放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站在一座很大的镜前,看见自己满身都染了污秽……

  她在那一刻突然觉得需要站起来,好像一站起来就站到了另一个新的世界里了。但周围听道的人都坐着,没有一个站起来的,大家都是平平常常的表情,她就犹豫了。想着这样站起来实在是丢脸,好像当众承认自己全部的隐藏着的罪了;但她若不站起来,又仿佛不是坐在人群里,而是陷在深深的污秽的淤泥中,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她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站直,心里就像是掀掉了块巨大的石头,并且有一大股看不见的清泉从头上浇下来,把她洗得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她在月光下一个人唱着歌,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能那么无知无觉地活在浑浊的罪中。那晚,她决心要与过去的一切断开,重新活过。最容易做的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起个新的名字:王慕真。

  她一直没敢告诉父母,直到暑假回家时,母亲发现她祭祖时不肯跪拜,便追问她是不是信了基督教。起初她还低头想着怎么撒个谎混过关,但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是被泼了杯污水,忙抬头承认了。于是,父亲大发雷霆,不准她再回学校,他一边把女儿监锁在家中,一边和订婚了的亲家积极商议,要尽快让他们完婚。

  就在婚礼的前夜,王慕真趁大家都在准备婚礼的事,忙成一团,自己悄悄爬出窗外,潜行到后花园的墙边。先是脱下长裙,抛出墙外,然后越墙而出。当她跨上墙头时,她回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隐隐约约父母的身影,流下了泪。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像信耶稣后那么爱父母,但却正是因为信耶稣让他们对她失望,最后也造成了自己要这样伤害他们。

  当她抱着她的长裙快步奔回学校去时,她泪如雨下,以至多年后她的记忆里那晚是下着小雨的,而若是查天气,那晚是个月明之夜。她想着明天父母的尴尬,他们世代为官的王家会颜面扫地,也想着长相英俊儒雅的未婚夫会如何地憎恶她……无论她想到什么,她的脚步都没有停下来,她虽然流着泪,但心情却不受控制地快乐着。她跑着,感谢着自己的这双“天足”,并由此又想到继母,她就大声地向着天祷告说:

  天父爸爸啊,你一定要救我父母的灵魂,我一定要与他们在天上做一家人的!

  ……

  窗外弄堂里突然传来汽车声,车停在了门外,接着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

评论
  •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 学习了


  •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