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歌一声民主

  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校庆,回到校庆前三天的晚上。  那天夜里宿舍里只剩令狐冲和杨康两个,兴高采烈地霸占了电脑打《侍魂》。  令狐冲和杨康以前总是在电脑上对战这个格斗游戏,并且已经被公认为郭靖他们宿舍的兵器谱前两大高手,当然因为一直没有江湖后进加入这个游戏,所以第三位还空缺。  黄蓉的横空出世彻底打乱了这个宿舍的江湖秩序,仿佛一剑西来天下俯首,合令狐冲和杨康两个人的力量,也只是刷新一下黄蓉获胜的回合数。令狐冲还好,他脸皮比较厚,输了就输了,直接当乌龟,缩头就跑。杨康就比较壮烈了,他在这个游戏上输了无数的鸡腿给黄蓉。他的习惯是先赌一条,输了先赊账,再赌两条,如果成功则可以翻本,如果失败他就继续赊账赌四条。当杨康把赌注加到五百一十二条的时候,他就彻底崩溃了,号称终身退出江湖,并且咬牙欠着黄蓉的鸡腿就是不还。  堂堂两条江湖汉子,最后沦落到只能趁黄蓉拉郭靖出去蹦迪的间隙悄悄修炼武功,其中的凄惨简直让人侧目。不过趁妖女拉郭靖去蹦迪的机会能重温一下当年的光辉岁月,令狐冲和杨康并没什么羞耻感。  令狐冲高兴起来就把他当班长的任务给忘了,他上衣口袋里塞着六张校庆联欢晚会的票子。本来是要“公平的”分给他们班上所有人的。  公平永远是个大问题,特别是有人认真的时候。  世界上有杨康这种不认真的人。杨康和生物学院其他人不住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每个班仅有的六张票是怎么分配的。他为人又很懒,所以懒得去问。他只知道班长跑来对他说班里的票分完了。杨康从床头探下脑袋说有我没有。班长说没有,找你爹混张票去吧。杨康说那你还跑来折腾我。班长说我这也是民主一把,通知你分票结果。杨康刚从家里带了个新的大白枕头来,把脑袋往枕头里一栽,说我不要民主我要睡觉。  杨康不在乎是因为他可以从老爹完颜洪烈那里弄到票,而令狐冲也不在乎,是因为他觉得浪费时间去看李师师的光背不如去街头买本时尚杂志。糟糕的是令狐冲想当然地以为大家都和他们俩一样不在乎,所以他完全忘记了那六张票。如果不是有人去提醒他,他没准隔天就弄点洗衣粉,把票和衣服一起给泡了。  “班长在不在,班长在不在?”女生清脆的声音。  “阿朱?”  “这局不算啊。”令狐冲离开键盘跑去开门,杨康操纵的桔右京趁机拿刀猛砍令狐冲的霸王丸。  刚刚开了门,阿朱就从门缝里把脑袋探了进来左右瞅瞅:“都穿着衣服吧?都穿着衣服吧?没有暴露狂我可就进来了。”  令狐冲他们屋由威猛强壮的郭靖带头,夏天大家都习惯扒光了去水房冲凉水澡。阿朱有点冒失,老是门也不敲就冲了进来。一次令狐冲刚刚脱到只剩裤衩,正拎着一只脸盆要出去。阿朱进来的时候他惟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拿脸盆把自己的脸挡住。阿朱把门一推,当时就愣住了。好在令狐冲比较冷静,沙着嗓子说你看没看出来我是谁。阿朱说看不出来。令狐冲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那就好办了。阿朱却在他背后红着脸笑,说令狐冲你有脸盆不挡别的地方挡脸干什么?令狐冲已经跑到楼道里了,听了这话差点一头栽倒。  还有一次是暑假。中午时候,段誉满身臭汗,估计没什么女生会来,所以扒光了准备去水房冲凉。正当他脱得一干二净的时候,阿朱的高跟凉鞋嗒嗒地敲着外面走道的地面了。可怜的段誉惟一能做的就是掀起好几个月不盖的棉被把自己狠狠地裹了起来伪装午睡。令狐冲不敢笑又不敢说,一本正经地和阿朱聊着,又让阿朱看了他手头的软件光盘。足足过了一刻钟,阿朱才盈盈起身说我走了。令狐冲偷眼一看段誉的小白脸早热得通红了。阿朱走到门边还回头说你们屋段誉夏天还盖被子睡觉,不怕闷出痱子来啊?令狐冲心里说大小姐你再不走他就成烤猪了,哪里还在乎生不生痱子。

  后来阿朱辗转知道了这件事情,立刻拿到床头会上和所有女生分享。一时间段誉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乔峰后来饶有兴趣地跑来看段誉身上到底生没生痱子,把段誉气得差点晕过去。不过这以后阿朱被乔峰教育了一顿,渐渐也淑女一点了。每次进男生宿舍前,阿朱不再直接推门,而是在门口大声喊说你们都穿上衣服我可要进来了——不在乔峰身边的时候,其实阿朱也很捣蛋。  “校庆晚会的票呐?票呐?”阿朱进了屋也不坐下,急急地问令狐冲。  “票?”令狐冲终于想起来了,一拍胸脯,“要票有六张,要命有一条!”  “别捣乱别捣乱。女生好多人问我,我都烦死了,你先把女生的票给我,我去给她们分了,省得她们老在我耳朵边叫叫叫的。”阿朱这些天正忙着和乔峰一起出双入对,也被盯着她要票的女生逼急了。  “不至于吧?”令狐冲瞪大了眼睛,“你们也想去看李师师?”  “谁去看李师师啊……”  “不是看李师师要票要得那么急。”令狐冲嘟哝。  “阿紫要去看燕青……”  “痛恨!”令狐冲很有魄力地挥一下手,“被小白脸迷惑了,是我们男生的错。”  “嗯?”  “是我们平时对女生不够关心,否则阿紫能看上小白脸么?”  “呸!”阿朱笑着啐了他一口,“不喜欢小白脸,也不至于喜欢你们这样的小黑脸啊。”  “听听,”令狐冲对杨康说,“现在女生那边不抽大烟,都改流行白面儿了。”  “三张够了吧?”令狐冲抽了三张给阿朱,“大小姐你拿一半走,回去别给乔峰说我欺负你。”  阿朱脸蛋微微有点红,一甩头发“哼”的一声扭头就跑了。  “来来来,大战三百回合,大战三百回合。”令狐冲又洒洒然和杨康对切去了。  “班长,是小的陆大有觐见……”  令狐冲屁股还没坐热,又听见陆大有那个活宝在外面喊。自从陆大有他们见识了杨康那个狠劲,胆敢上令狐冲宿舍踢门领补助的再也没有了。陆大有就渐渐养成这个德行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总得玩点花样看看。  “免礼平身,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令狐冲只好拉开门。  陆大有颠着小步蹿进来:“谢班长隆恩呐,晚会的票有没有?”  “你们屋有几个想去的?就那么几张票,想去的说话,不想去的让他们一边站着去。”  “那不就完了,”陆大有忽然变得很严肃的样子,“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们班除了班长您老人家只有我一个人想去,不如我们把所有的票二一添作五。多的贴张广告卖了……”  “靠!你小子真他妈狠。”令狐冲笑着骂了一声,陆大有也不在乎。  令狐冲干脆把剩下三张票都给了陆大有:“看看男生有几个人想去,大家分了算了。”  “这我也算个钦差了吧?”  “钦差也别占我的位子。”令狐冲赶快把往电脑前坐的陆大有抓了起来。  “班长真是伤老臣的心呐。”陆大有虽然玩不成游戏,不过票到手了,也就兴高采烈地去了。  令狐冲不曾想到,仅仅二十分钟后,陆大有就蹿回来了。  “班长,还是您老人家去分票吧,没了您做主,我们真的没青天了。”陆大有把那三张票塞给了令狐冲。  “哟,你有那么冤么?”  “老实说是没有,”陆大有摇头,“不过我这钦差去分票大家都不理我。”  “靠!”令狐冲按上陆大有的肩膀,低头长叹,“叫你办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我还准备把班长的位子传给你呢。”  “今儿我总算知道尧舜禅位怎么来的了,敢情他们那位子不是皇帝,是班长啊!”陆大有深沉地说。  令狐冲颇觉得陆大有说话有时很有深度,不过这个时候没时间想,就说:“想去的叫他们来,一起商量商量。”

  陆大有一转眼就回来了,谁也没带。  “班长……我……”陆大有说,“失败了!”  “什么意思?没人想去啊。”  “错了,是大家都想去,但大家都不想来而已。”陆大有歪歪嘴,“我们屋的几个说你想个公平点的分配方案告诉他们一声再说。”  “靠!我是不是还得召集个常委会,搞个计划书,做个可行性报告去给他们过目啊?”  “差不多,如果能找人公证一下就完美了。”  “滚一边玩去吧,”令狐冲有点恼火,“不去算了,你自己拿一张,剩下那张卖了,我们还够买几瓶啤酒呢。”  不过说归这么说,令狐冲还真的没胆子把那多余的两张票卖了。他和杨康不同,招民愤的事情他还不敢做。所以令狐冲只好使劲地抓脑袋,把脑袋抓成一个鸡窝后,令狐冲终于想了一个办法出来:“那不如抓阄吧,十九个阄,三个有,十六个没有,抓着谁算谁!”  “班长圣明,那你做阄我拿回去给他们抓。”陆大有不等令狐冲说完,哧溜一声蹿过去和杨康对切了。  “我靠,良心大大的坏了。”令狐冲想想也只有他做。  没办法,他扯了一个笔记本,写出十九张纸条捻成小球,扔在一个纸盒里去敲陆大有的脑袋:“该我了该我了。”  陆大有拿着纸盒去了,还没多久令狐冲又听见有人敲门。  “猴子真他妈麻烦!”令狐冲嘟哝着去开门,这次站在门口的竟然不是陆大有,是梁发、高根明和施戴子等等一拨人。一帮人挤在宿舍里,宿舍顿时成了一只沙丁鱼罐头。  “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吧?”杨康悄悄跟令狐冲嘀咕了一句,“这和群众上访一样了。”  梁发把一个纸团往桌子上扔了过去:“这样抽不行!这样抽不公平!”  令狐冲想了想说:“不会吧?这样抓还能不公平?又不是我帮你们抓的。”  “先抽的当然占优势了,”梁发说,“先抽的四个人把三张票都抽光了,剩下的我们抽也是白抽,不跟耍人一样么?”  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四个先抽的人正好抽到了拿三张票,剩下的人就没有可抽的了。  “这……这命苦不能怨官府吧,官府是无辜的。”令狐冲苦笑。  “先抽的人抽中的概率大吧?”施戴子质疑。  “肯定是先抽的概率大,”梁发下了结论,“不然怎么前四个就抽到了三个呢?”  “无数武林高手都是跳了悬崖就找到武功秘笈了,可见运气来的时候山都挡不住,你也不能怪先抽的运气太好吧?”  “我靠,什么玩意,”梁发对令狐冲的笑话不感兴趣,“这个抽法肯定不公平。”  “公平的,”杨康一看那么多人挤在他们宿舍里就烦,这时候插嘴了,“无论先抽后抽,概率上绝对一样。”  “怎么可能?先抽的选择机会当然多了。”施戴子细声细气地说。  “你们修过概率论么?”杨康叹了口气,“数学上就是公平的。”  “这还用修概率?想起来也不对啊。”梁发嘴里还在硬,心里却有点发虚。文科的令狐冲梁发等人当然不如理科竞赛出身的杨康,杨康十三岁就在他们班上组织拿雪糕博彩了。  “靠,不信你自己回去开个程序统计一下看看。”杨康不屑地哼哼。  “还有你做的阄,到底有多少个有?我们怎么知道是公平的?”梁发架不住杨康的势头,心里虚了还要使劲撑起面子,转头去问令狐冲了。  “我做假没什么好处吧?”令狐冲苦着脸。  “我们把阄打开来看看,”梁发去抓陆大有手里那个盒子。  令狐冲这次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一把在梁发之前抓过了盒子:“烦不烦啊?你们信我就抽,不信就自己分去。一个破晚会,彩排我看了,一点东西都没有,有什么可争的?”  “对了,还有彩排的票我们怎么都不知道?”高根明想了起来。

  “我在你们屋门上留了条子,你们也得看才行啊。谁也不来和我领票,我不就和陆大有去了?”  “那去了彩排的人就不要抓阄了,”梁发说,“你和陆大有就别抓了!”  随着前面梁发质问令狐冲的声音越来越高,后面几个人的议论也让令狐冲烦到了极点。他不理解为什么本来简简单单分几张票的事情成了这样,难道他令狐冲真的那么失败?  “啪!”  令狐冲一拍桌子:“靠,别他妈废话了。几张票搞成这样。大宋的人都内耗耗掉了,一天到晚没事就斗,斗到后来迟早给蒙古灭了!谁也别跟我说公平不公平,我不管民主不民主,第一次抽的作废,我再做一次阄,再抽一次算完!”  周围静了一静,梁发说:“你那样抽概率就是不对。”  “对不对给你先抽行不行啊?”令狐冲一句话把梁发的嘴堵上了。他再也不管周围的人,撕了一张纸,写一个阄亮一次,再团成纸团。要说这个时候令狐冲还真的激发了一点狠劲,每次亮纸条眼光周围一扫,很有点锐利。  可是梁发还是忍不住,他被令狐冲那句话一堵,心里越来越火。对于梁发这种人,面子比那张票还重要。  令狐冲做好了阄把纸盒推到梁发面前的时候,梁发没抽,梁发问:“怎么男生十九个人三张票,女生十个人也三张票?”  劳德诺也点头:“对对,应该男生四张女生两张。”  施戴子说:“大家最好一起抓阄,女生单分不行。”  梁发这才感到挽回了面子:“所以再抽还是不行,你去把女生的票再收回来,一起抽才行。”  “你们他妈的也有脸说啊?”令狐冲哭笑不得,“你们谁觉得不公平,自己去跟女生要,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  “你是班长,分票的事情你负责,你不去谁去?”梁发问。  “那我是班长,我就这么分,行不行?”令狐冲说,“抽不抽随你们。”  梁发以一个颇洒脱的姿势把令狐冲做的一纸盒阄打到了一边,转身就往门口去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凭什么听你的?要抓阄你自己抓着玩去,票你收好,女生的票你最好也要回来。分票的事情等明天问老朱再说。”  他说的老朱是朱聪,令狐冲他们班的指导员。在梁发心里令狐冲实在什么都不是,无权站在比他高的地方指手画脚。事实也是如此,梁发只是把这个事实告诉了他。  “是是是,”一帮闲人就这么扔下令狐冲,跟着梁发往外面走,“等老朱决定怎么分。”  梁发此时不能不说很有点恶意的快感,他在门边不屑地瞟了令狐冲一眼:“你算什么?”  “狐假虎威”这个词忽然跳进了令狐冲的脑袋,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势冲破了令狐冲脑袋里的浑浑噩噩。令狐冲恍然大悟地发现别人根本就没把他看成什么,他这个小班长完全是自作自受,活儿干得好是他应该做的,活儿干砸了是他应该挨骂。  他仿佛一条小狐狸,带着一只虎皮帽子就跳了出来。可是不幸被明眼的人看出了他藏在背后的小尾巴,于是人家摘下他的虎皮帽子拿一根擀面杖敲打他的脑袋。  梁发就是这个敲打他脑袋的人。梁发很高兴能找这个机会刺一刺令狐冲,告诉他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令狐冲不是一只真的老虎,所以梁发打了他他还不能回咬。  “你算什么?”  令狐冲什么也算不上。  梁发其实是对的,令狐冲没本事咬他。但是梁发自己不是一只戴虎皮帽子的狐狸,他不能理解那一刻令狐冲的感受——他虽然是只没本事的狐狸,可是棒子打在他的头上,他也会痛的。难道因为他是一只“不算什么”的小狐狸他就该被打脑袋么?  不过世界上无数的人在敲打别人的时候都不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所以梁发做得也许不算太过分。  梁发大大咧咧拉开了门要出去,就听见令狐冲在他背后说:“等一下。”

  梁发回头,看见令狐冲从口袋里拿出那三张票,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票你们拿走,要怎么分你们怎么分,找谁都行。”令狐冲扫视一周,“票我不要,事情我不管。”  陆大有劳德诺他们都愣住了。确实,令狐冲没什么权力管他们,可是令狐冲也没什么义务帮班里做事。原本双方留一点余地,现在令狐冲拍拍手耸耸肩——一拍两散。  梁发眼角在票上扫了一下:“谁乐意管谁管。”他这就准备出去了。  令狐冲说:“我不乐意。”  随后令狐冲拍拍屁股起身,擦着梁发的肩膀出去了,走得比梁发还快。几张票被他走动的风带起来飘落到地上,令狐冲正眼都没有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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