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注意到了陆慧玲的变化，虽然还很细微。

　　整日里，陆慧玲都是处于那种慵懒的状态，老是想打瞌睡，平日里工作起来像个拼命三郎的她，如今时不时会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有时还会泛酸水，打干呕，不停地抽纸巾吐唾沫。关心的同事都会问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去看医生。好事者则在背后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当然一些上了点年纪的女同事相信自己经验丰富，确认自己已经看出了端倪。

　　陆慧玲知道这个秘密马上就要公之于天下了，必将引出轩然大波。但是她已经打定了注意，无论如何她要把肚中的孩子生下来。对腹中这个孩子陆慧玲不仅怀有母性的希冀，也寄托着对肖毅的思念，她不愿意把这种希冀与思念扼杀在萌芽状态，飘散在茫然的岁月中。

　　渐渐地，人们不再是交头接耳的低语，闪现在人们脸上的有关心、有惊异、有疑惑、有嘲讽、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有隔岸观火，真正是写满了人间百态。陆慧玲微微隆起的腹部使得流言四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传说着一个叫陆慧玲的女教师怀了私囡的事。甚至有知情的人说：“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前母亲搞破鞋，现在女儿养私囡。”

　　陆慧玲这些天除了硬着头皮上班，像个古时候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下了班不是蜷缩在沙发里就是歪倒在床上，两眼睁开闭上都是无精打采，也不跟人说话，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听到风声第一个来劝说的是徐娅。当陆慧玲懒洋洋地打开门，徐娅一走进来就瞪大眼睛嚷到：“陆慧玲，你疯啦。谁的孩子？肖毅的吧？你怎么不把他打掉？你想生下来？唉，别说你自己都快四十出头的人了，高龄产妇生产危险，我看外面这些唾沫星子就能把你给淹死。”

　　徐娅的话虽然陆慧玲不爱听，但是她知道徐娅说的是真心话，都是为她考虑才说的。

　　紧接着，有同事上门来探望劝说了，一群人挤在陆慧玲家的客厅里，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想法。虽然也都劝她别傻了，这种事做不得，一个人民教师养私囡，这不成了世纪大笑话？但未必都是真心为陆慧玲着想的，少不了有些是爱看热闹的人。

　　肖兰夫妇也来看望陆慧玲，肖兰为陆慧玲的行为感动得都哭了。他们家里哥哥没了，弟弟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现在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母亲这么大岁数瘫在床上，至今都还没有个孙子孙女什么的，陆慧玲要是为他哥哥生下孩子，就是为她家传宗接代，将来归宗认祖简直对她家来说是恩德无量。可是，末了也还是全陆慧玲想想清楚，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流言蜚语是很吓人的，什么叫做“舌头根下压死人”？

　　对于所有人的劝说陆慧玲都报以淡淡的深不可测的一笑，感谢大家关心却不做任何表态，她除了坚持着自己的意愿，其他人的意见她只在意一个人的，那就是女儿薛真真。但是，女儿在知道了母亲的事情与想法以后，早已表态尊重母亲的意愿，不会反对，何况这个孩子是她喜欢的肖毅爸爸的。

　　所以，有了女儿的支持，陆慧玲觉得压力再大她也能够扛得住。当然，她头脑很清醒，她是一个教师，她的这个行为是作为一个“为人师表”者所不允许的。因此，她在大家都发现了这个秘密时就已经向学校领导递交了辞职书，辞去公职。但是希望可以完成本学期的教学，也算是对自己现在所教的学生有个交代。

　　在女儿迎接高考的日子里，陆慧玲也接近了她的临产期。学期一结束，陆慧玲就成了一个无业人员，平时的生计她也要有所考虑，但是她暂时还不想把肖毅的房子变卖，肖毅房子里的所有一切都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她依然用自己的收入负担着女儿的一切费用也帮着赡养肖毅的母亲。她每过一段时间会去肖毅与妹妹生活过的地方打扫一下，仿如他们不是离世了，而是出远门旅游了，她帮忙照看一下他们的房屋。

　　行动越来越不便，女儿考试完毕感觉很顺利，自己预测应该有五百分左右，给陆慧玲带来极大的欣慰，心情也好了许多。陆慧玲嘱咐肖兰多去陪伴自己的母亲，自己则在家里做着一切产前的准备，女儿真真帮着母亲出门购买一些必须要的用品，省得产后手忙脚乱。

　　高龄生产，陆慧玲也知道风险之大，好在怀孕以来每一次产检都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陆慧玲按照预产期还是与医生约好了剖腹产的日子。在约定日子的前一天，陆慧玲住进了本地的妇产保健医院，坐了一系列的检查，并约定第二天的上午八点进手术室。

　　进产房之前，陆慧玲自己签了字，看见女儿紧张的看着她，便握着女儿的手说：“放心吧，妈妈一会儿就出来了。”来陪产的还有肖兰和徐娅，徐娅来陪产不光是因为同学也是肖毅他表哥的意思，而对于肖兰来说，陆慧玲等于是自己的嫂子，哥哥不在了，她必须要来陪伴的。

　　等待总是令人焦虑的，守在手术室外的三个人不时地看着时间，可这时间仿佛故意与他们作对，不紧不慢很悠闲很缓慢地走着。无所事事与忧虑纠缠在一起，三个人互相猜着陆慧玲产下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真真焦虑中还有些兴奋，她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我希望妈妈生下一个男孩，这样我就有一个弟弟啦。”

　　一个多小时候后，手术室门忽的打开了，三个人一起站起身涌向门口，护士抱着一个孩子出来了，看上去孩子有些瘦弱，小小的脸蛋露在蜡烛包外面。护士笑着说：“恭喜啦，一个男孩。”

　　“噢……”真真欢呼起来，

　　肖兰接过蜡烛包高兴地语无伦次地说：“哥，听到没？男孩，一个男孩。”

　　徐娅也被他们感染了：“来，让我抱抱。”

　　三个人喜形于色，围着个小蜡烛包团团转，护士看着他们笑着关上了手术室的门。

　　真真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哎，我妈妈呢？我妈妈为什么还不出来？”

　　徐娅很有经验似的说：“你这傻孩子，产妇当然还要在里面休息一会儿才会出来。”

　　真真转向肖兰，肖兰不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于是真真又专注地去逗那个小人儿了，恨不得他马上就能跟她交流说话。

　　沉浸在兴奋之中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半个小时以后，她们没有等到陆慧玲出来，却等到了陆慧玲出现了大出血的消息。

　　“怎么会大出血呢？”这一惊非同小可，把门外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护士说到：“现在大出血的具体原因还不很清楚，也许是子宫收缩乏力，也许是产妇年龄大，本身体质虚弱，还有可能就是产前有些紧张、焦虑。现在情况危急，需要大量输血，医生正在抢救。”

　　真真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护士说：“你们快签字吧，时间耽误不得。”

　　肖兰抱着真真，一边安慰一边让她赶快签字。

　　护士又进去了，三个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谁也顾不得再去逗蜡烛包中的孩子，一个个都紧张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孩子“哇哇”的哭声让三个人更加愁容满面。

　　手术室的门再也没有打开，时间已过了正午，这让等在门外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四个多小时的紧张等待不由让她们开始感到了绝望，但是三个人谁也不敢问出那句令自己不安的话。蜡烛包里的孩子大概是哭累了，这个时候倒是安静地睡着了，小嘴一抿一抿的，像是吃到了甜美的奶汁一样。

　　在五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三个人刷的站起身，大气不敢出，没有一个迈出脚步，也不说话，眼睛盯着走出门来的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你们放心吧，产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出血已经止住，现在还需要在里面观察一下。没有问题的话，两个小时候后护士会把她转入病房的。”

　　三个人听到这些才呼出一口气，真真高兴地抱着肖兰的肩，流出泪来了，肖兰抱着手中的孩子呢喃着：“好了好了，宝宝，妈妈没事了。”徐娅这时才感到肚子咕咕叫的厉害，他们三个吃了早饭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回到病房，把孩子安顿好，三个人拿出肖毅表哥送来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真真感觉今天的饭菜好像特别好吃，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吃完收拾停当，陆慧玲也出了手术室被推进了病房。刚才的变故让她的面色如一张白纸，呼吸轻如游丝，说起话来十分费力，肖兰告诉她孩子很好，别担心好好休息睡觉。陆慧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闭起了眼睛，可是脸上却淌着两道泪水。

　　陆慧玲想到了肖毅，如果肖毅还活着，他该是多么的高兴。她早已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怪自己，为什么之前不告诉肖毅有孩子的事情，为什么在他弥留之际还不肯吐露这个秘密，现在徒留遗憾折磨自己，徒留伤痛在心间。

　　陆慧玲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思思，意在母子两人思念已故的肖毅。大家都担心陆慧玲的身体，怕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庆幸的是陆慧玲产后没有再出现什么状况，肖兰与徐娅轮换着送来催奶又营养的食物，为了尽早恢复陆慧玲自己也忍着痛坚持下床走动走动。这个暑假真真没有的繁重的学习任务，正好好好地陪护母亲，看护自己的小弟弟。

　　孩子满月的那天，陆慧玲在家里摆了一桌菜，请了徐娅与肖兰夫妇一起来吃个饭，并且告诉大家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陆思毅。肖兰看看丈夫又看看陆慧玲，徐娅夫妇也对看了一眼。陆慧玲凄然地一笑说：“我知道，你们会奇怪，为什么不让孩子姓肖，一是我们跟肖毅正式结婚，虽有婚约，却无法律可以证明；二是，我觉得这个名字更能表达我的心情。”

　　坐着的人听着陆慧玲说出的一番话，没有一个人说话，都低着头，露出了伤感的表情。这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过了一会儿，徐娅实在憋不住了，打破了大家的沉默：“陆思毅，好。不仅好听顺口叫得响，而且包含着满满的情义，我喜欢。来，大家为这个好名字干一杯。”

　　“对，干一杯。”肖毅的表哥附和着。

　　“干一杯！”肖兰夫妇也站了起来。

　　“我也干。”真真学着大家站起身，举起小酒杯。

　　“干杯！”陆慧玲举起手中的酒杯和着眼泪一起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