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之姜筱莉 重复体验被抛弃的痛苦

  今天的我置身于看守所,透过墙上四方形的窗户,阳光洒进来,我感觉不到阳光带给我的温暖,我也对房间的阴暗潮湿浑然不觉。我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生活非常规律。我喜欢这种规律性,它让我觉得生活还在我眼前。

  生活是命运之神给我们安排的,所以我从不抱怨命运不公。我出生时还不到两个月,父母为了赚钱进城打工把我留在了农村的奶奶家,这样我离开了妈妈的奶头。那个奶头难道不是我认识的整个世界吗?干嘛有人把它夺走?我非常不习惯,我哭闹,不吃不喝,甚至发烧。

  渐渐地,我发现奶奶照顾和喂养我也不错。甚至我曾一度认为,天底下的妈妈都是奶奶这个模样的。我一哭,她就来查看我是不是饿了,尿湿了,或者哪不舒服了。我喜欢奶奶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我每晚必定在奶奶的怀里才睡得安稳。这样的日子直到我11岁那年奶奶去世,我被城里的父母接到身边。

  城里真是光怪陆离,父母每天早出晚归,回家了就问我和弟弟吃饭了没,如果吃了就打发我们洗澡上床睡觉。弟弟是父母进城两年后生下的,据说因为体会到奶奶和我在农村已经不容易,就没有把弟弟送回到奶奶家生活。父母的生活很奇怪,他们时常在吃饭时,跟电话里的那些人通话聊个没完没了,却从不问及我在农村和奶奶生活如何。其实我们生活得很好,那是我最幸福快乐的童年,每当我兴奋地告诉他们我之前经历过的种种有意思的事情时,父母推辞工作很忙,对我说的事情不屑一顾,而弟弟懵懵懂懂,虽然很好奇但完全不明白我在讲什么,难怪,他从没在农村生活过,一出生就只见过披星戴月的成人世界。

  对于城里的新学校,新同学,新环境,我陌生而惊恐。我不会讲城里的普通话,我没拍过每个人贴在文具盒上的“大头贴”,我的书包上也没有美少女战士的挂坠,我也没有吃过她们口中的“麦当劳”……这一切对我太过新鲜,我盼望父母也能带我体验。但是很遗憾,一次都没有。不仅如此,有一天,我在灶上烧好开水后,把开水壶放在地上,弟弟在厨房奔跑时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开水立刻浇在了弟弟的腿上,弟弟大哭喊痛,我不知如何是好,就不停地把水龙头里的凉水浇在弟弟的腿上,忐忑不安盼望父母快点回家,父母回家见状,立刻带弟弟上医院涂药膏。等他们从医院回来后,父母不仅对我大发雷霆,还动手打我,认为都是我的错,导致弟弟受伤。父母打我时,我看到弟弟手里拿着在回家的路上新买的玩具,似乎我挨打与他丝毫无关。

  那晚,我失眠了,如果说父母打骂我的时候,我觉得委屈的话,那当我看到弟弟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时,我觉得身体很难受。这种难受和当初妈妈进城、奶奶去世时一模一样,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发起烧来。我觉得自己又被大家忽略了,形单影只。于是,有一天,我在妈妈煲好的汤里放进了奶奶以前教我认识过的一种草。奶奶说那种草叫断肠草,吃了会死的。果然爸爸妈妈和弟弟当天下午,在我去学校后就全部中毒了。

  我成了众人眼中的孤儿,我的叔叔来我家里后在众目睽睽下把我领走。然后让我在福利院短暂地过度了些日子,又送我来到桐城。我清晰地记得来的路上婶婶对我说的话。她说如果把我留在福利院,叔叔会很自责的,会觉得对不住我爸爸。为了叔叔心里好受些,他们多方打听,好不容易听说有户人家愿意收养个女孩。

  我记得我们那天来到桐城的情况,一路风尘仆仆,婶婶与我来到养父养母家,我们坐在沙发上喝茶,他们则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我搞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很快我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所吸引,她就是筱然。她不仅愿意跟我分享她那布置得童话般的卧室和满房间的玩具,还耐心地教我如何使用洗手间的热水器洗澡,吃牛排时如何有技巧地切割牛肉……我平生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一切都是光鲜漂亮的,最重要的是,我好喜欢筱然,筱然也喜欢我。

  我们每晚必定要拥在一起睡觉,否则就谁也睡不着。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比筱然低了一个年级,因为不同班,我们只好忍痛在上课时分开。但如果我们中有一个人上体育课时,就会跑到另一个人的教室外面的窗台边,冲着教室里面做个鬼脸。就这样,我们一直形影不离上了高中,那时课业负担开始加重,我们每晚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学习到很晚。爸爸总借口女孩子不安全要求来接我们回家,但是我们拒绝了,我们不再是小孩子,我们会保护好自己,但是可怕而有趣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晚,大概夜里11点多,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取了单车回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几扇图书馆自修室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大门口保安室的路灯可能是坏了,忽明忽暗。突然从车棚的黑暗中窜出几个貌似小混混的人,拦住我们要打劫。我和姐姐身上都有钱,没有犹豫都给了他们。但他们拿了钱之后,其中有一个人似乎还不满意,他饶有兴趣地掀起姐姐的裙角。黑暗中姐姐吓得惊声尖叫,这尖叫引起了这几个小混混的慌乱,那个掀裙角的人情急之中用手捂住姐姐的口。我立刻扑上前去,打算拽住他的手。我和他都使了蛮劲,旁边的几人看不清形势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忙。就在我与他的撕扯与争执中,我大叫“哎啊”一声,蹲在地上。那几个小混混以为我受伤了,撒丫子跑了。事后,经医生检查,我的眼角膜在撕扯中被划破了,要做角膜移植手术,我们估计是那个小混混的指甲比较长,我拽住他的手时他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划破的。

  因为这件事,姐姐心里很内疚,总是自责因为她我才受伤。手术之后,等我拆了绷带,她看到我的眼睛完好如初,才彻底放下心来。其实我有无数次想告诉她,为了她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即使失去一只眼睛我也不会后悔。任何伤害都不能与我眼看着她遭受痛苦所带来的心里的难受相比。

  我爱姐姐,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更不允许有人染指我们之间的爱,婉婷不行,任立升也不行。我第一次在家里的客厅遇见婉婷时,我内心就产生一种强烈的嫉妒,我憎恨为什么与姐姐上大学的不是我,是她。只要想到她们整日腻在一起,我的心就像丢到了荒凉的山里,没有着落。直到立贤的出现,他追求婉婷,而婉婷贪慕任家的奢华生活,他们一拍即合。我不在乎他们最终发展的结果,只要婉婷在姐姐身边出现得越来越少,我就认为我的计划成功了。

  但我没想到走了一个婉婷,又来了一个任立升。他爱慕姐姐的容貌,甚至大言不惭地夸奖姐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他懂得什么?姐姐才不是孱弱的林妹妹,他也更不是姐姐心目中的宝哥哥。姐姐只是不敢于反抗养父养母的婚姻安排才同意和他结婚的,姐姐不爱他,多年没有生育就是最好的证明。尤其是当我搬家到别墅与他们同住之后,我恨任立升。他每一次与姐姐的亲昵行为在我看来都是他公然在我面前的炫耀,炫耀他的胜利,炫耀他们合法夫妻的身份。我无法忍受生活中有任何一个人与姐姐的关系比我和姐姐更亲密,更甜蜜,这让我又一次有了要被我与姐姐的亲密关系抛弃的危机感。

  于是我通过我公司的业务,摆放了一盆变叶木到他的工作室,他一定料想不到我会用这盆花释放的气体来达到目的,这招的确高明,我时常自鸣得意。我一直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他的身体会有反应,开始他很不给力,体格仍是那么健硕。半年前,他终于在医院的体检中检查出了问题,也许是他对自己的身体不再抱有治愈的希望了,很快他就在医院的病房里主动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心里暗暗庆幸着这一切,太顺利了。以前没人能把姐姐从我身边抢走,以后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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