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何莉莉是于怀仁的初恋，两人也处了一段时间。后来，大批知青要回城，但何莉莉没有背景，回城指标迟迟拿不到。那时候，指标就是户口，一个指标值千金啊，回城就是城里人，在乡下就得种一辈子田。为了拿到回城指标，好多人碰得头破血流，拼了死命也要抢啊。何莉莉那时还是蛮要强的一个女孩，也不知道后来用了什么办法，反正没肯告诉于怀仁，终于拿到了回城的指标。

　　回城前天晚上，他跟何莉莉约会，何莉莉才告诉他明天就要回城了，他一下子蒙掉了。更让他气愤的是，何莉莉告诉于怀仁，她回城后就要跟麦华诚一起过日子，这明摆着是提出分手啊。何莉莉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在回城这件事上，确实耍了一些心眼。她知道，于怀仁家底背景比她还差，根本帮不了忙。就是两人都回城了，日子过起来也相当艰难。

　　于怀仁听到这个消息，那是极端痛苦的，一种被人耍的感觉，对于男人来讲，那也是致命的。但一个男人越是在艰难之中，越能撑得住，于怀仁没有哭鼻子，而是内心使了坏。他要把握这最后的机会，将何莉莉弄到手。何莉莉还是念旧情的，觉得也对不起于怀仁。对于于怀仁的拥抱，亲吻，她没有拒绝。她毕竟还是一女孩子，没有结过婚，思想单纯，也想用这般柔情来化解两人的恩怨。她接受了他的热情亲热。谁知道，随着亲热的深入，生理都有了需求。当然，于怀仁是故意的报复，而何莉莉是忏悔的补偿。一切前戏都顺理成章，后面也难以把控，虽然何莉莉有些清醒，但于怀仁已经疯狂上阵。何莉莉最终只能牵就，在忏悔中补偿了他，也算是对于前世今生的一个了断。

　　于怀仁告诉于小乔，麦晓田第一次来，当他得知是何莉莉的儿子时，就留了心存了意，问了他的出生年月日。于怀仁回头专门计算了好几天，差不多把数学老师的家底都拿出来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直事实，那日子是比较准确的。麦晓田应该是他的种，但他又不能说，只能暗暗放在心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女儿于小乔重新物色一个好人家。因为何莉莉的事情，他对找城里人做女婿，还是有些自卑的，感觉高攀不上。但在农村找一个还行。比较巧合的是，村支书老袁托人找他，说小六子袁小明想在老家找个对象。于怀仁这一听就非常乐意，袁小明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找了个工作，好像还在大学里教书。于小乔呢，从小跟袁小明一起长大，应该处得还不错。

　　于怀仁这边是不能找麦晓田，那边正好送来个更好的袁小明，况且，老袁支书在村子里说话是管用的，于怀仁还能在村子里生活得更利索。这么一想，于怀仁当然是满口答应，私下跟老袁支书达了共识。但当时于小乔跟麦晓田正谈着，也不好说太多。今儿办丧事，虽然不算太顺，但可以冲喜，抓紧把于小乔的婚事办了。

　　于怀仁跟于小乔细细道了这一切前前后后，于小乔呢，正沉浸在妈妈宫薇薇过世的悲痛之中，听说麦晓田是爸爸的儿子，她也就没反对，毕竟她也是爱爸爸的。而且，今后妈妈不在了，她得跟爸爸于怀仁过，爸爸一个人也不容易。

　　有了女儿的默默应允，于怀仁便赶紧托人找老袁支书。老袁支书心里不是太乐意，但儿子上次说了，不想找外面的，到时回来不习惯，会对二老不孝顺咋办。老袁支书也没当多回事，就去了个电话，把于小乔的事说了，她家办丧事需要冲喜，哪晓得袁小明竟同意了。

　　老袁支书哪知道他儿子的小九九。他儿子袁小明，在秋雪湖庄户人家看来，在大上海工作，体面，有本事。而袁小明自己呢，大上海人实在是多，比他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一帮人排队，排一年，都轮不上他袁小明。而且，袁小明刚刚失恋，前面谈的是不错，两人都快谈婚论嫁了，结果女孩父母不同意，理由特简单，嫌他是苏北乡巴佬，这下可伤了袁小明的男人自尊。因此，他打死也不想在上海找，就打电话让老袁帮着在家找。

　　这下好了，丧事喜事一起办。秋雪湖庄户人家这么多年了，以前只是大家伙儿听说过，现在是遇着了，还头一回。两家便定了日子，三天后办喜事，然后再办丧事。

　　于小乔呢，当时是答应了爸爸于怀仁，但当时是正在悲伤时，也没当回事，就随便点了下头。哪晓得他们张罗得这么快，她是知道袁小明，两人本来也认识，关系也不淡。但袁小明不是她想要的啊，小时候就发现他人缘不是太好。后来，两人都上了大学，也没怎么联系。

　　况且，于小乔受了妈妈这事的刺激，哪还想结婚啊，不如一个人死了算了。但又怕爸爸一个人孤单，就不想死，但肯定不想结婚了啊。怎么办呢？

　　待袁小明回来，二人交流起来便畅通多了。当然，于小乔不敢提麦晓田。于小乔告诉袁小明，两个人马上结婚太仓促，不如慢慢谈。袁小明说，感情可以结婚后培养，再说现在是冲喜，这风声早放出去了，结婚大事岂能闹大笑话。于小乔试探着，要是我不同意呢，到时不入洞房你咋办？袁小明这才抓了头，是啊，咋办呢？他反过来问。

　　于小乔说，妈妈这事一闹的，她确实不想结婚了，现在不办又不好，办了对你更不好。袁小明呢，多少在大上海待过，而且觉得于小乔还不错，以前还暗恋过她，现在这事呢，他觉得一时强求不了，但刚刚失恋，情绪需要宣泄。“我看这样，我们把婚礼办了，至少可以给你家冲喜。然后结婚证不办，反正我在上海，常年不回家，也不怕人笑话。你呢，也别想太多，只办婚礼，如此而已。”袁小明给于小乔提出建议。

　　于小乔一小女子，妈妈过世的事一时还没喘过气来醒过脑来，觉得至少可以帮家里冲喜，也算是对爸爸有个交待。这样，爸爸信许还能过上安心的日子。其实，于小乔还有一番想法，她不仅不想结婚，她觉得这世俗日子没意思，用平日听老人们讲的，今生的果是前世的因，今生修好因，来世可得好果，她想为她爸她妈去做点事情。这么一想，于小乔便暂时想通了。

　　婚礼如期举办，两家人热热闹闹，这在秋雪湖那里也算是火了一把。一个月后，甚至一两年后，还有好多人家拿这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婚礼结束，袁小明“带着”于小乔去了上海。实际上，袁小明回了上海，于小乔开始了流浪。

　　于小乔离开了秋雪湖，一路向北，在里下河地区转悠。好的是，袁小明人不错，给了她一些生活费用，让她暂时不至于挨家乞讨。对于当时的于小乔，吃饭不是问题，她不在乎，露宿街头也没有什么，她能承受。唯一的问题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的人生航船将向哪里行驶。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麦晓田，没办法将她爸他妈的事告诉他。也许，没有人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说了，可能麦晓田也像她一样，没办法面对。对于实际未成家的于小乔而言，这种男女之事是没办法接受的。

　　于小乔不明白，人生究竟是什么，干嘛都要扯上男女这些关系。其实，人一出生就带来了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这自然属性的应有之义，其中一条就是性。如果没有这个性，就不会有生殖繁衍，世界不会一直延续至今，生活不会如此丰富多彩。异性相吸，成就了若干美好姻缘，当然，事物的两面性，同样带到了若干恶果孽缘。但于小乔不懂这些，她还是一颗未真正发芽的种子，是一块未真正开发的处女地。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于小乔一直在围墙内接受着填鸭式的文化教育，课堂上老师讲得眉飞色舞，同学们有的如饥似渴，有的则昏昏欲睡。当有那么一天，他们踏上了社会，参加了工作，开始了复杂的同事、领导、朋友、爱人、工作对象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甚至一度迷茫，学校里学的知识没几样能用到工作中，没几样能用来与人交往。在现实的社会中，不同的人坐到了不同的位置上，行使着不同的权力，享受着不同的权利，有的位置是自己不屑一顾的，有的位置又是遥不可及的。有的人老实本分，却一辈子工作在底层一线，辛苦加班，积劳成疾，无声无息地退休死去，连一个追悼会都没有。而有的人巧取豪夺，一下子就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把工作弄得风生水起，一浪高似一浪。当然，更多的人是在积极进取中渐渐被磨平了角，在平凡的岗位上像机器一样旋转，还乐此不疲，沾沾自喜。

　　于小乔脑袋浑沌了。一些所谓的友谊，都与金钱挂上了钩。家庭生活油盐酱醋要钱，交朋友请客吃饭要钱，会亲友礼尚往来要钱。她觉得自己流浪也要用钱，没有钱就要乞讨，否则就要饿死。于小乔渐渐陷入了糊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这般，这人生还有啥活头，活着更痛苦，还不如一走了之。于小乔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得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想她妈妈了。

　　在那个月牙暗淡的夜晚，可怜的于小乔纵向一跃，身子轻飘飘地落入水中。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把她抱怀里，带她回外婆家；她想起上小学时，尽管家里条件一般，妈妈总会做好吃的，妈妈做的红烧肉特别香；她想起上大学时，妈妈送她到学校，陪她说话，教会她如何洁身自好，不要走了弯路。她看见妈妈了，妈妈正微笑着张开了双臂，把她抱在怀里，她静静地睡着了。

　　小田田，我走了，你要幸福的。“一朵茶花正在盛开。”他傻傻地望着我，傻傻地说。我傻傻地听，傻傻地笑，傻傻地想，一颗爱的种子在她心里种下。千年茶花前，帅气如你；千年槐树下，挺拔如你；青砖小巷里，潇洒如你；悠悠橹船，痴恋如你……

　　于小乔醒来的时候，便躺在了郑板桥故居的门卫宿舍里，坐在旁边的是一位长者，后来才知道他叫郝国平。

　　一切还好，于小乔跳下时，郝国平正好在河边散步，当即跳下河，将她救起。郝国平将她扛肩上，一路颠簸，赶回宿舍。于小乔吐了好多水，有了呼吸，但依然不是十分清醒，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郝国平便请邻居帮忙，把她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