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第二天，一下子轻松不少，只需磨四个豆腐就好。一家人还是早早的起了床，方灿华磨好了一个豆腐，第二个豆浆还在煮的时候，他骑上已经在后座上绑上了一个盒子的自行车，拿了些豆腐、豆腐皮放在里面，带上他的称便走了。

　　方劲丞是被方灿华的吆喝声吵醒的，方灿华从豆腐坊出发便开始吆喝，一直到转了两三个村庄把豆腐卖完，等再回到豆腐坊的时候却还是吆喝，“打——豆——腐——”。他的声音洪亮，雄厚，又极具穿透力，隔一个村子都能听见，本来在老宅里睡回笼觉的方劲丞，被吵醒后，也喊了句，“打豆腐，打完啦。”方灿华是不管豆腐卖完卖不完，每次下乡叫卖回来之前是一定再吆喝一遍的，好让乡里乡亲都知道他又开始磨豆腐了，想吃想喝尽管来。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困难，即使嘴馋了，也不好意思直接就去要豆浆、豆腐脑喝，一定会捎带着买两块的豆腐。

　　可方劲奇、方劲伟两兄弟却不一样，他们想来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从来都是两手空空的来，还能满载而归。方灿奇从小就倔脾气，可人家脸皮薄，绝对不会像方灿伟一样，被骂的狗血喷头，也要带着东西回去。

　　方劲奇喜欢喝豆汁子，别人都理解不了，那东西闻着就一股酸臭味儿，看着正是屎黄一片，尿一般，就是光看你都能闻出来这别具一格的味道来，更别说喝了。可方劲奇竟然说那东西上瘾，他只要一有空，一定要来喝一碗，什么都不加，端着碗坐在锅炉前烤着火，慢慢的喝下肚，无比的满足。方劲伟，可不一样，他看不上从豆腐脑里沥出来的下脚料，再加上豆汁子的卖相实在不佳，他从来都不尝一口，只是一大碗一大碗的喝甜的、咸的豆浆。方劲伟有事没事儿总要找方劲丞的事儿，来了就一定要和他闹着玩，两句不和，两个人就能打起来，但方劲丞有绝招，只要方劲伟打他稍微有些疼，他便一定要朝着方灿华所在的方向大声的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控诉他的暴行。用不了一分钟，准能听见方灿华骂方劲伟的声音，“你这儿是不给恁娘挣两句，心里面不舒坦。”但一般情况下，方灿华只会很无奈的说，“你好好喝你的豆浆，他玩他的，你找他的事干啥。”方劲丞要是不满意，定会逃离方劲伟的魔掌，跑到方灿华身边，耽搁他干活。要是方灿华还是不向着他，方劲丞就拉着他，一定要他帮忙报仇雪恨才行。方灿华被他闹的没办法，活儿又比较急，就只能再骂方劲伟一顿，并扬言得空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方劲丞才肯作罢。

　　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方灿华的声音还在村口的时候，方劲伟就已经阴笑着来了，看见方劲丞一个人把袜子都穿反了，嘲笑了他一把，并拿着方劲丞的棉裤，不让他穿。方劲丞起来就是要去蹲厕所，方劲伟把他的棉裤拿走他怎么也不愿意，嚷嚷着再不还给他，一定要打的方劲伟满地找牙。方劲伟还和方劲丞嬉闹着，才不管他是不是急着要去蹲厕所。方劲伟拿着方劲丞的棉裤，在他面前闪一下，又一下，撩着方劲丞，就是不把棉裤给他。方劲丞急的直跳脚，抓一次落空一次。方劲伟还乐此不疲的戏弄着方劲丞，可方劲丞真是杀了方劲伟的心都有了，狠狠的骂了句，“不要脸的臭狗熊。”然后气汹汹的连秋裤也脱着，光着屁股去厕所了。

　　方灿华推着车子，哼着曲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劲丞光着屁股，在门前的粪池子旁边，不明白他闹一出，让方劲丞回屋把棉裤穿上在出来，要是折腾感冒了可怎么办？方劲丞还没等方灿华喊他回去把衣服穿上，他就已经满脸委屈的泪水，哆嗦着说方灿华不在的时候他是如何被方劲伟欺负的。直到方灿华骂着方劲伟，说要给他好看，方劲丞才跑回屋子里。

　　方劲伟早已端了碗豆浆喝了起来，见方灿华端着卤水进豆腐坊讨好的喊，“小爹”。方灿华早已明白他的伎俩，头疼的说，“恁哥俩啥时候能好好的，不闹事儿。”

　　方劲丞在堂屋的床上喊，一定要把方劲伟打的嗷嗷叫，不然他不长记性，还会再来欺负他的。方灿华只能摇着头，将卤水点进缸里，“每次闹着玩都非要闹哭，你这哥咋当的？”

　　“他不顶闹，还没闹一下子就哭来。”方劲伟十分委屈，每次逗方劲丞他都哭，不过也很好玩，“他越哭，我越想逗他。”

　　方灿华只能骂了句，洗了手，就给仍在喊着的方劲丞去穿衣服。方劲丞一见老爹来了，反而往被窝里钻，还不忘数落着方劲伟的恶行。不管方劲丞说什么，方灿华都顺着他，哄着他把秋裤穿上，穿棉裤的时候，方劲丞嫌凉，说是被方劲伟在外边晃了很久，凉的不能碰身子。方灿华没法子，还要看豆腐脑有没有老，骂了句方劲伟，用手帮方劲丞揉了揉棉裤，哄骗着他好歹算穿起来了。

　　方灿华抱着方劲丞刚到豆腐坊，方劲伟就嘲笑方劲丞，不知羞，这么大了还要人抱着。方劲丞还在气头上，方灿华还在场正好给他壮胆，他一着地，朝着方劲伟踢了一脚，就躲在方灿华的身后，嘴里害怕的喊着“俺爸，俺爸”，眼睛却满是得意的望着方劲伟，看方劲伟捂着小腿肚，呲牙喊疼方劲丞就更高兴了。

　　方灿华是拿他俩没办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哄着谁，反正是整天闹腾。方劲丞得了便宜，围着方灿华转，一步也不离，方灿华让他和方劲伟坐在锅炉前烤烤火，他也不愿去。方灿华只能转身告诫方劲伟一番，方劲伟很大度的表示，不会再打回来的。

　　可等方灿华才把上豆腐用的布拿进豆腐坊，方劲丞就哭着继续告状，他捂着脑袋，嗷嗷的听的人都觉得疼，“他打我的头。”

　　这次连方灿华也救不了方劲伟了。方劲伟更没想到这么严重，方劲丞竟然哭的像杀了人似的。张凤娥闻声而来，她放下正在捞罩子，骂着方劲伟，把方劲丞抱在怀里，看他有没有被打伤。等确认方劲丞并无大碍时，张凤娥才松了口气，“他娘的，你给俺闹，也不能真打俺的头啊。给俺打傻了。俺还要考大学呢。”方劲丞慢慢的不哭了，踢一脚方劲伟，不让他坐凳子。方劲伟刚想给方劲丞解释，他并没有使多大的劲儿，方劲丞却望着他两眼放光。终于，方劲丞在他的头顶上落下了一巴掌。方劲丞笑了。方劲伟找到台阶，捂着脑袋，也嗷嗷直叫，说自己变笨了。

　　方灿华和张凤娥也都添把火，“看看，把恁哥打傻了，以后你养着。”

　　方劲丞不愿意，立即反驳，“养猪也不养他。”

　　“人都打傻了，咋弄？”

　　方劲丞从张凤娥腿上跑下来，扒着方劲伟的脑袋左看看又看看，最后鉴定出来，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喊了句，“哥，喝不喝豆腐脑？”

　　方劲伟还是捂着脑袋，一副很虚弱的样子。方劲丞看他挤着眼，又已经忍不住笑出来声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方劲伟是骗他的。方劲丞鼓着两只眼睛，翻着白眼瞪着方劲伟，趁着方劲伟笑着和方灿华说，要喝甜的豆腐脑的时候，狠踹了两脚，然后又跑到方灿华身后，嘴里嘟囔着，“让你骗我。”方劲伟虽然在和方灿华说话却也看到了他要来袭击的动作，一个躲闪，就避过了，他拍拍被方劲丞踹中的裤腿，咧着嘴，指着方劲丞，“你给我等着。”

　　方劲丞站在方灿华面前，一脸挑衅的看着方劲伟。方劲伟也毫不示弱。两个人眼睛里电闪雷鸣，方灿华把盛好的豆腐脑递给方劲伟，拍了他肩膀一下，让他一边喝豆腐脑去，净在这惹事。方劲伟嘚瑟的端着碗，向方劲丞炫耀。

　　方劲丞立即追出来，要夺他的碗，方劲伟端着豆腐脑跑到外边喝去了。方劲丞只能转身继续攥着方灿华的衣服，让他帮忙追讨方劲伟。方灿华哄着他，等方劲伟回来就让他滚。

　　两人闹了大半个上午，方灿华实在拿他们哥俩没办法，整天就是闹，于是就打发吃饱喝足的方劲伟回家去。方劲丞这才老实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方灿华昨天忙的脚不沾地，没来得及看《梨园春》，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听听戏文，这几天擂台赛正打的热闹。得了空方灿华带着方劲丞回了趟家，把家里的电视搬到豆腐坊外的架子上，调到《梨园春》频道，跟着那些选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本来今天的活儿就不重，且一家人老早就起来了，才中午吃过饭的时候，第三个豆腐就已经出锅了。方劲丞本来求方劲舟帮他烤红薯吃，可方劲舟才挨了骂，一心只想把锅炉烧好，对他爱理不理。他来转去，跑到方灿华的身边，看他边清洗已经用过的豆浆缸边唱戏，惬意的很。像是想到了什么，方劲丞故意很大声，“唱得是什么样，一句也听不懂。”方劲丞明白这是又要和他抢台的前奏，昨天晚上明明两个人商量的好好的，今天电视让给方灿华让他听擂台赛的，怎么戏都听一半了，却变卦了呢？但方灿华仍连忙出声阻止，将昨天说的好处又讲了一遍，方劲丞还是哼哼唧唧的想看电视，方灿华只好喊方劲舟，让她赶紧给方劲丞烤红薯吃。方劲丞这才打消掉去和方灿华抢电视的念头，听方劲舟的指挥和泥巴，烤红薯去了，可还是止不住嘴里还在嘀咕，“看《梨园春》，看《梨园春》。”

　　新年戏曲擂台赛，播了一天，除了中间插播了半个小时的广告新闻和午间新闻，可方灿华还是不过瘾，想着明天继续听。

　　晚上回家电视机照旧是孩子们掌遥控器，嘻嘻哈哈的看到了睡觉。可第二天，方劲丞自挣开眼的开始，坐在被窝里就开始看武打片，眼看新年擂台赛就要开播，方灿华有些着急。于是，想用老子的身份来压一压方劲丞。方劲丞自然不傻，况且这样的事情，方灿华已经做过很多次。方劲丞聪明的表示，先看看《梨园春》播放了没，如果没，就让他还继续看。方灿华点头。方劲丞拿着遥控器把电视节目搜了一圈又一圈，并没有见到看见一个放戏曲的台。方灿华不相信夺了遥控器，自己又慢慢的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算是明白了，放戏曲的电视台肯定被方劲丞给删除了，骂了句，“看你娘的脚，台都被你删除了。”说完觉得不解气，把遥控器放在一边，电视开关按钮一按，关上了电视。大有我不看，你也别看的味道。方劲丞看他有些发黑的脸不敢直接顶撞，只小声嘀咕。

　　张凤娥最看不得他来这一套，跟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喊他出去帮忙了。方劲丞这才敢嘀咕出声，“天天还要抢着看电视，咱家人恁多，买两个电视不管么？”方灿华听到了，也回了句，“管啊，上哪里弄钱？”方劲丞听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敢接腔，张凤娥“咦”了一声，方劲丞才想出对策，“用咱卖粮食的钱买一个。”方灿华将凉豆腐皮的簸箕端到屋子里，反而不气了，拍了一下方劲丞的头说，“我的儿子哟，钱都花完，你上学还用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