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昨夜一宿未眠，江敏还是起得很早。六点不到，江敏就梳洗完毕了。洗完之后，她就呆呆地坐在餐桌前。桌上没有早饭，只有一杯清清淡淡地白开水，摆在那里。她静静地坐着，对着白开水发呆。

　　发着发着，片刻后，她就哭了。撑着腮帮子的手，渐渐放到桌上，成了脸蛋的托盘。泪水打湿了江敏的手臂，厚厚的棉衣湿透了，她还在哭着。似乎想在被癌症弄死之前，用泪水淹死自己。

　　一年前，江敏从大学毕业了。毕业的那天，父亲带着最和蔼最亲切的笑容，开着车来校园接她。带着她进了最高级的饭馆，点了平常都没吃过的菜。江敏见这架势，便知道父亲有事情求自己，便冷笑地问父亲：“你做这些她知道吗？”

　　父亲谄媚地笑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你……阿姨，千叮万嘱地让我带你吃点好的。买些漂亮衣服，庆祝你毕业呢？”

　　“哼……”江敏不信她那个后妈会这么好，轻哼一声说道，“她有这么好？”

　　“其实，你们俩不该总这么对着干。她是你弟妹的妈妈，两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你们该好好相处的。”父亲对女儿和第二任妻子的矛盾显然总是无可奈何。

　　“你有了弟弟、妹妹，有了她，你们是很和睦的一家人。”江敏喝了一口鲜榨果汁淡淡地说道。

　　“从前，她对你是不错的。”父亲试图劝女儿。

　　“你也知道那是从前。从前只是因为她要讨好你。现在你们有孩子了，她只需要养好你的孩子。”蒋对父亲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小敏，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对这样的话，父亲自然有些不满。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你倒是难得带我来吃餐饭。总有些话要对我说吧！”江敏也不想和父亲为了那个女人争论。

　　父亲听到江敏岔开话题，脸色似乎更难看。江敏十五岁那年，母亲因癌症去世，数月后，父亲就给江敏带回一个后妈，十五岁的少女，心灵异常敏感，那个时候，江敏心里就认定是这个女人引诱了父亲。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不过，这个后妈对江敏很好，凡事都替江敏想得很周到。江敏虽然讨厌她，但是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出来。只是冷冷的，一直冷冷的，她似乎想在家里营造一种冰天雪地的环境，让后妈知难而退。只不过，没过过久，后妈就生了一个儿子，家里冰冷的气氛立刻就被无知婴儿的哭闹声破坏了。后妈也再没时间去迎合江敏，再不久妹妹出生了，江敏就更边缘化了。读了大学后，江敏就基本不回家了。只是偶尔在过年，父亲过生日的时候回去看看。

　　此时，江敏看到父亲变得有些尴尬的神色，知道父亲定然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必然是那些难以开口的话。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江敏心里难过，但是她还是故作镇定，淡然道：“爸。有什么你就说吧！”

　　父亲还是难以开口，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父亲终于下定决心道：“小敏。你知道，国内的教育毕竟还是比不上别的国家。我和你阿姨，希望弟弟妹妹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想移民到加拿大去。”

　　后面的话，父亲没有说。不过江敏知道，移民到加拿大去的是他们一家，但是不包括自己。江敏的筷子停在空中，她的心被这个消息碾碎，整个人暂时处于麻木之中。以前她讨厌那个所谓的家，但至少那里还有她的父亲，那个可以叫他爸爸的人。如今，就连这可恶的家都没有了。江敏暗自悲伤：今后真的要自己孤身一人了。

　　尽管，她知道父亲后面的话是什么，但是江敏没有像以往一样，接着父亲的话说下去。心碎后，残存的一丝温暖也被搅碎了。现在她不想给父亲台阶下，她倒是要亲眼看看父亲是怎么无情地剪断她们父女俩最后的一丝联系。

　　又过了许久，父亲嘶哑着声音，道：“小敏，我们先移民过去。你暂时一个人在这里，以后……以后，等弟弟妹妹，还有我们顺了，接你过去。好吗？”

　　江敏硬生生地把要涌出的眼泪憋回去：“哼！‘我们’，是啊！你们顺了。去吧！走吧！我倒是不必再顾及什么了。自由了！自由……呜……”说到最后，江敏还是忍不住哭了。在饭店里江敏肆无忌惮地哭了很久，惹得周围的人纷纷对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内疚的父亲只是惭愧地看着女儿，却做不出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江敏终于哭完了，她无视了父亲递过来的手帕，抽出几张餐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带着哭完的腔调道：“好吧！你今天来是告诉我这件事的。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江敏很不客气地对父亲下了逐客令，父亲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随后他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卡递给江敏：“小敏。我离开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能为你再做些什么。但是，这是我留给你的。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江敏接过卡，看了一眼，玩世不恭地问道：“里面有多少？”

　　“里面有二十万。”父亲回答道。

　　“二十万，哼，我们的父女之情就值这么多。”江敏知道这是父亲办好出国之后，能给自己最多的钱了。但是想到二十万是海岸相隔、父女之情不再的交易，她说出的只能是这样怨气冲天的一句话。

　　父亲很内疚，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对面那个自己的骨肉不要怨恨自己。事实上他也很自责，只不过一想到女儿和妻子之间的矛盾，他就没有勇气让这堆火和那桶水聚在一起。

　　小敏把卡收好，放进自己的包里，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所谓的山珍海味送进嘴里，却如同嚼着白蜡。她头也不抬，冷冷道：“你的事情应该已经了结了吧！你给的这些钱，我会好好花的。放心，毕竟这是你……我的爸爸，给的。”

　　“小敏……”父亲想再跟孩子说些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说什么也给不了小敏最需要的。他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江敏没有抬头，只是冷冷道：“你放心，我会的。我会比你们活得更精彩。”

　　那一顿饭吃完后，江敏就再没见过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