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文西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海蓝色男装，经过热闹的食品市场，在一家名叫香蕉胡椒的奶酪店门口前站了几分钟。他的站姿挺拔，双眼微闭，尝着空气。那是绿野镇上最吸引他的地方之一。

　　空气里，满载了各式各样的奶香味。不同的奶香味跟其颜色一样有着明确和清晰的差异，而不同的奶源、发酵的方式、发酵期的长短都会令其本身呈现出缤纷多彩的性格。

　　奶酪是法兰西民族的光荣。奶酪中的出类拔萃者，像出色的美酒佳酿一样，可以取得以其产地命名的殊荣。

　　就像罗克福奶酪，它是羊奶蓝霉干酪的一种，产自法国南部的塔恩河附近圣阿夫里克镇苏宗尔河畔的罗克福尔村。这种经青微菌发酵而成，带有强烈的盐香味。口味富有层次，只要品尝过一次就会魂牵梦萦、刻骨难忘。奶酪的中心部分最美味，可以配以醇厚的红酒，甜白葡萄酒或威士忌一起享用。

　　而布列塔尼奶酪，普罗旺斯风味奶酪，卡门塔尔干乡村奶酪，也都散发出与众不同的馨香。这让达文西在奶酪店流连忘返。

　　这家店的店员对达文西已习惯了，曾经有点傲慢的店员们如今也非常尊重他。达文西对香味和奶酪挑选搭配的鉴赏力，叫他们这些以此为业的商人们也感到惊讶。

　　奶酪店内的装饰精美且别具一格，带有洛可可式的装饰艺术风格，柔和的灯光把这些细节一一展示出来。达文西站在那灯光下呼吸着，有时会产生一种幻觉，他浑身都沉浸在浓郁的馨香中，这种幻觉令他愉悦。这家奶酪店有名的是卡蒙贝尔奶酪，其中一种花皮软质奶酪的香味，他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在瑞希的屋子，那时她站在屋子的一角，一边搓着一缕发丝，一边谨慎地看着他。那么，这个味道是马蒂。淡雅、细嫩、绵长，穿一件整洁的旧格子裙。那么，是马蒂•塞弗里德了。单薄，固执。乍看起来会互相抵消的两种特质，在她身上出奇的和谐。她是运动白痴，行动起来伤人五十，自伤一百，但她天生聪颖敏锐。

　　达文西风淡云轻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串阿西里医生的手机号码。他礼貌地问候了阿西里医生，后者说话语速十分得快，而且跳过互相寒暄的环节，直奔主题，归纳起来，也是一句话“没有脑震荡，今天下午出院。”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达文西对阿西里医生这种果断粗暴的态度，见怪不怪，仿佛太了解她不过了。何况，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小马蒂下午就能回家，这无疑令他开心雀跃，嘴角不禁升起隐约的浅笑。

　　达文西带了个购物袋，他突然灵机一闪，弯进街角的菜档。他在火腿档和海鲜档之间移动，他高兴的时候喜欢自己做饭，他能做得非常好。他不相信“看不见的肉”，所以从来不买切好的肉。跟多花钱相比，他更在乎原汁原味。

　　他在黑松露里挑选着，向摊主请教白松露的烹饪方法。达文西来过这个菜档不止一次，摊主知道他非常的富有，于是对白松露的品味说个没完。

　　达文西出来的时候，购物袋里有几个沉甸甸的小包。他还订购了两箱嫩牡蛎和十公斤的A级肥鹅肝酱。他已经计划好，晚餐时的第一道菜就是嫩牡蛎，然后是香喷喷的松露鹅肝酱和一小点提升风味的无花果。

　　他还要选一瓶酒。他对食物、酒和音乐怀有狂热与激情。

　　他开始沿着香礼儿大街往回走，去了一家长期光顾的酒庄。他在蜂蜜色的依甘堡酒与雪莉酒之间决择，然后又订购了一箱吕斯堡波尔多酒。这种酒十分昂贵，一瓶就要400美元。他想着，可以宴请某些人。

　　达文西回到公寓的时候，天空又下起绵绵细雨，他发现视野中突兀地站着一个身披黄色雨衣的高个男子。那个男人的嘴里叼着一根烟，烟头上冒着红色的火光，仿佛在守望着什么。

　　大概是听到汽车的声音，男人朝达文西这边转过脸，脸上浮现笑容。

　　达文西只惊讶了一秒钟：“大卫！”

　　大卫掐灭烟头，慢条斯理地对达文西挥手。

　　大概大卫早料到达文西不会步行回家。他站在B幢楼和停车库的必经之地等着他。达文西开一辆挂瑞士车牌的黑色的美洲豹，车在细雨里闪着光，然后优雅地滑进停车库。达文西显然不需要为挣钱而工作。

　　没过一会儿，达文西就与大卫进了屋子。达文西打开窗户，潮湿的风带来了细雨的新鲜，云影笼罩着一片绿幽幽泛银光的绿野镇。他用新的晶质玻璃杯为大卫斟了一杯刚刚入手的依甘堡酒，递给大卫。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风混合了酒的醇香，达文西给晚饭做准备时也能嗅到。

　　他洗完手，在一块抹布上擦了擦，在厨房里秩序井然地整理起来了。

　　大卫与达文西一样，他俩有个习惯，在谈事情之前先沉默，让自己把思路整理清楚，等想得透彻后再开口。

　　屋子里十分安静，以至于打破蛋壳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大卫一边品味着杯中佳酿的香醇馥郁，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达文西把蛋黄和蛋白落进了搅拌器。

　　达文西的眼睛是金色、明亮的，像一对材质极佳的琥珀。

　　大卫喜欢跟达文西这样的男人来往。达文西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让人有安全感，为人又极有品味，气质和修养都属高档。同时，达文西是他所认识的人里唯一那么潇洒的人，非常洒脱，这也讨他喜欢。

　　大卫扫视桌子，英国皇家道尔顿的骨瓷餐具、中国江南的丝绸台布和一盆扎根于有机土里的白色小蔷薇——真是高雅趣味。

　　与之相反，一个沉痛的念头在大卫的心里滋长——他在绿野镇的工作跟以前一样，每天一成不变。他对人性的信念覆灭了，留下了一片空白，没有东西来填补。大卫厌倦了每日上门排查，给住户的家门系蓝气球。他对破获女性失踪案的信念也在逐步减少。失踪的女性越来越多，夏季舞会却照常举行，他有一种预感，发生大事的那天快来了。

　　既然强烈的警察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那他还能够指望什么？

　　“多可怕的地方，是不是！”大卫突然端起玻璃杯，轻轻弹了一下，“都是些孤独的，逐利之徒。有时我在想，是神以罪恶为题，惩罚世人。” 沉默了片刻，他的两簇又粗又浓的眉毛挤在一起，似乎感到非常哀伤。

　　“是的，糟透了。”达文西抬头瞅了大卫一眼，他那多毛的腕骨外露在袖子下。达文西能看得出来，大卫的外衣是高价品，里面的衬衫和领带却是便宜货。可是他从厨房走了出来，什么也没说。

　　“我想我得把女性失踪案重新看一遍，想象这些失踪的女人是被绑架的，或者尸体就在你面前。”大卫皱着眉头捋了捋额前一络白发，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微微凸起，他在这段时间里，突然变得脆弱起来，“真想摒弃震惊，找出一个可疑点。”

　　达文西折起餐巾，发现大卫正处在萎靡颓唐阶段。他鼓励道：“那么就必须耐心探究，想尽一切可能性，绿野镇的女性可全都靠你了。”

　　“可惜没有指纹，完全找不到目击证人。”大卫也坦白承认，神态透着那么几分急切，“在绿野镇，人们都学会少管闲事。”

　　达文西与大卫四目相对，凝视变成了评判的眼神，他诙谐地回答：“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遇到暴徒时千万别喊‘救命’，一定要喊‘失火’。救命没人管，救火却一窝蜂！”

　　“这里把冷漠当成美德，我觉得无法再继续下去。”大卫并没有被逗得呵呵笑，他知道不少跟绿野镇有关的在谈话时增添风趣的离奇的传闻。

　　“我不这样想。或许外面的世界更有机会。”达文西一边折餐巾，一边嘟囔，“其实，冷漠也是一种办法。迷失在毒品中，比面对人生容易。偷窃比赚钱容易。打小孩比养小孩容易。爱很费心，成本昂贵。”

　　“请你不要同情心泛滥，什么都同情。我们面对的是变态，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大卫一字一顿地说，眼神是严肃的。

　　“不，你不能这样想。问题出在人们不去关心，所以我也毫不关心。”达文西点点头。

　　“你想要我认同你，认同这小镇乱七八糟。不过，我更想打个赌，赌你内心的痛苦比你流露出来的要多。”大卫仔细地打量达文西。

　　达文西却对大卫无中生有的问题感到困惑。“这关你什么事呢？”他说完便缄口，回厨房里默默腌渍起食物来。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大卫扁嘴，把杯中美酒饮尽。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大卫确定那是他会得到的唯一答案了。于是，他回到正事上：“听说，马蒂下午就能回家。”

　　达文西瞪了大卫一眼：“你也给阿西里医生打电话了？”

　　大卫有些无奈，一边抓挠着他那头金棕色的卷发，一边说：“对不起，我没保护好马蒂。”

　　达文西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卫：“这话从何说起？”

　　“我总想着她这么瘦弱，不会引起重视，但这次车祸来的太突然。”

　　“你的意思是？”

　　“她被盯上了。”

　　“你猜会是谁呢？那个叫麦吉的女汉子？”

　　“不，我想是更厉害的人出手了。”

　　“哦？”达文西抬起头，眉头深锁，忧愁地看着大卫，“你要是知道什么，可别吝啬啊！”

　　“现在还不好说，你知道，我是那场大火以后被调到绿野镇的。”

　　

　　“那场大火怎么了？”达文西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洗了手，端起流理台上那杯酒，抿了一口。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镇长大人有一套自己的档案吗？”达文西看着大卫抖了抖眉毛，让大卫继续讲下去。“那些档案也都是那场大火以后的资料，也就是说，这些新档案虽然好，但是没有旧档案完整。现在的绿野镇警察局是新建的，系统全部更新过，信息也跟那些新档案的相一致。”

　　“行了，大卫，别绕圈子了。直说吧！”

　　“大火以前的旧档案用老式方法归档，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备份。那场大火虽然毁了老警局，但是那些备份档案还在老地方。没人能想到那个地方，在老警局停车库的储物室里。而且那个储物室嵌在墙里，是个超级大的保险箱。”

　　“亲爱的大卫，你到底要我干吗？”

　　“现在那地方已经没人去了，不过保险箱还能照常使用。镇长大人有一把能打开警局所有保险箱的万能钥匙！”

　　很长一段时间，达文西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卫。然后，他问：“那场火非常大，把老警局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连消防员都放弃了灭火，好在当天所有人员都疏散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档案有备份的？”

　　大卫突然像孩子一样憨笑起来。他毛手毛脚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跟达文西碰了杯：“我每次去教堂的时候，都会扶老奶奶过马路，其中一个老奶奶就是制作备份档案的输入员。”

　　达文西用憋的，硬是把一口酒憋了回去，没有做出不雅的喷酒动作。当他再次镇静下来，看向大卫的时候，眼睛里满满地写着“老小子，你连老奶奶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