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琴躺在床上不见好转，精神看上去反而越来越差，有时说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问她什么又说不清楚。时常吵着要一样东西，问她放哪了却又说记不得了。别人找不到， 自己想不起，于是就暴躁地摔东西，撕被子。

　　有一天陆慧玲下班回家，还没进屋就听见母亲在屋里“呜呜”哭得厉害，一问盛剑宝，才知母亲说她的钱包被人偷走了。盛剑宝翻来找去，终于找到了钱包，劝她别哭了，可她坚持说这个钱包不是她的。

　　陆慧玲看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对劲，与妹妹商议带母亲去大医院看看。陆慧丽推说公司忙得请不出假，转念一想又怕陆慧玲找肖毅，马上又说：“你也别找肖毅，他最近忙着呢，厂里的事都顾不过来。”

　　陆慧玲无奈地放下电话，只好与盛剑宝商量，坐公交车显然是不行的，私家车自己没有，就是借一辆也不会开，如果叫出租车路程太远不划算。正在两人无法可想的时候，盛剑宝忽然想到了肖毅的表嫂，就对陆慧玲说：“哎，你同学徐娅现在好像人头蛮熟的，外面蛮兜得转，要不找她帮帮忙？”

　　陆慧玲平时最不愿意的就是求别人帮忙，老觉得开口求人很难堪的，所以她总是说“求人不如求己”，实在不行了就找肖毅。现在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就去了肖毅的表哥家。

　　一进门，徐娅看到是陆慧玲，就满面笑容，十分热情。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陆慧玲还没有开口说事，她已经自以为是的安慰开了。她说：“我说慧玲啊，男人有什么，死了张屠夫难道还吃带毛猪不成？离了一棵树，还有一片林呢。离婚怕什么，别人背后说三道四，耳不听为静，管他呢，只要自己过好就是。你可得照顾好自己，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你看你以前我们班上一枝花，现在憔悴成什么样了……”

　　“徐娅。”陆慧玲笑笑，“我知道。我今天来想求你件事。”

　　“哦？你说，只要我徐娅办得到的一定帮忙。”

　　“我妈病得厉害，想去市里看个病，坐公交不方便，我伯伯说你能弄到车？”

　　“咦，你妹妹家不是有车吗？”

　　“是，可是他们两个都忙，抽不出空。”陆慧玲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说，你那个妹妹全让你妈惯坏了，还有你，肖毅，也都让着她。我可听她表哥说了，家里什么事不管，脾气还老大。”

　　看徐娅扯到别处，陆慧玲不禁追问一句：“你看，你……”

　　“哦哦，放心，我来想办法。什么时候要？我请人帮你开，不要钱谢顿饭就成。”

　　说定了时间，陆慧玲算是一颗心安定了下来。但是她没有想到那天来开车的竟是那个“刺头”。可是母亲看病是大事，不能耽搁，陆慧玲也就没说什么，与盛剑宝一起把母亲抱上车。徐娅也跟了一起去，说是可以帮着照料照料。

　　医生诊断，胡玉琴得了老年痴呆症，现在还是早起症状，需要家人好好照顾。陆慧玲着急地问：“怎么会是老年痴呆呢？”

　　“这不奇怪啊。”医生说，“人老了，动脉硬化造成脑供血不足也会引起老年痴呆，还有如果一个人长期陷入忧郁状态啦，或者突然受到神经刺激啦，大脑组织功能会受到损害，也会导致老年痴呆。”

　　回来的路上，陆慧玲心情沉重，一言不发。“刺头”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看陆慧玲说：“我说慧玲你也别多想了，老年痴呆也不是什么坏事，痴呆了，啥也不知道了，连痛苦也没有了。”

　　徐娅坐在他身后，在他的脑袋瓜敲了一下，说：“去，你这算安慰人啊，不是诚心气人么。”

　　“那你会安慰人？安慰我看看。”

　　徐娅在刺头的耳垂上捏了一把：“我会不会安慰人，你还不知道？”

　　胡玉琴半躺在陆慧玲的怀里，两只脚伸在徐娅的身后，陆慧玲看着他们的举动，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心里很是反感，没有搭理刺头，把头转向了窗外。刺头看到了陆慧玲的脸上的表情，有点无趣地自嘲地笑笑。

　　回家安顿好胡玉琴，盛剑宝就让陆慧玲去周边的小饭店里订个位置，谢谢“刺头”。陆慧玲刚点好菜，就看到“刺头”与徐娅两人一起过来了。

　　说实话，这顿饭陆慧玲基本没吃什么，因为看着“刺头”与徐娅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打情骂俏，一会儿两人喝交杯酒，一会儿徐娅坐到了“刺头”的大腿上，两人的话语让她腻味的想吐，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只盼着他们酒足饭饱，早点散席，可这两位却兴趣盎然，喝个不停。临了，徐娅坐姿在“刺头”腿上，一手绕着他的脖子，一手举着酒杯，歪着头：“今晚去哪里？”

　　“老，老地方。”

　　“没意思，老那破地方，还是去狄亚吧。”

　　狄亚是小镇新区新开的一家集吃饭寄宿娱乐养生为一体的大酒店。陆慧玲很奇怪，徐娅当着她的面为何一点也不避讳，她毕竟是肖毅的表嫂。

　　肖毅晚上从母亲哪里听说了陆慧玲带着丈母娘去看病的事，放下饭碗就赶过来了，询问了病情以后，就责怪慧玲为什么不通知他，麻烦外人开车。陆慧玲无奈地笑笑，又不想明说，轻描淡写地回答到：“你最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忙不过来也不能不给妈看病啊。”

　　“知道了，以后有事找你。”陆慧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缠下去，以免又牵扯到妹妹，大家闹个不愉快。

　　可这肖毅偏偏拽着不放：“是不是慧丽又说了什么？”

　　“别瞎猜，没有。我都没跟慧丽说。”陆慧玲赶忙撒了个谎。

　　“那今天晚上我留在这看护妈，你带真真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肖毅看到陆慧玲疲惫的样子。

　　“不行，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

　　“不方便，不是还有剑宝叔么，有什么事我叫他帮忙就是。”

　　看肖毅坚持，陆慧玲也就没再说什么，今天确实够她累的，把该做的事情多做完了，带着真真回自己家里去了。

　　胡玉琴连续吃药，但是病症却越来越严重，有时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还责怪别人不听她的话。有时突然像害怕什么，钻在被窝里像个孩子似的不肯出来。有时又不知为了什么开口大骂，却不知她在骂谁。

　　陆慧玲一边坚持上班，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一边带着母亲四处求医，跑了好几家医院，吃了不少药，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一年以后，胡玉琴有时候竟连家人也无法认清了。

　　有时看着陆慧玲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到我家来干什么？”

　　有时候又好像清醒地拉着盛剑宝的手啜泣，说这辈子拖累他了，欠他的债还不清了。

　　有一次，拉住肖毅的手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从小到大，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家慧玲，你要好好照顾她，你要待她好。”

　　说得肖毅与陆慧玲面面相觑，而陆慧丽的脸却一阵红，一阵白，“哼”的一声，转身就自己回家去了。待肖毅回到家里，又哭又闹，说：“原来我妈都知道你们的事情，就我一个大傻瓜蒙在鼓里。”

　　肖毅有些哭笑不得：“妈得了老年痴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的话你怎么可以相信？”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们的话才不可信。”

　　“我跟你真没话说。”

　　“知道你就是跟她有话说。”

　　“那，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也想跟我分开？”肖毅被她闹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敢，你想跟她过好日子，想都别想。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敢，你也别胡闹。我们好好过日子，都老夫老妻了。”肖毅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又哄着她开心。

　　“谁跟你好好过日子，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你看，分也不是，好也不是，你到底想怎么样？”肖毅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要你断绝与她的来往。”

　　“好好好，断绝来往，断绝来往。”肖毅工作一天累得要命，晚上总是要陪一些丈母娘，真没有精神跟陆慧丽打口水仗，便敷衍着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过了些日子，胡玉琴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现象，而且时常胡言乱语，让身边的人听着有些害怕。一天晚上肖毅的母亲见了，对陆慧玲说：“我看你妈情况不好，这个样子怕是时日不多了。”

　　陆慧玲听着心里难过极了，不由轻轻地抽泣起来。肖毅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到：“别这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陆慧丽刚好踏进家门看到了肖毅的这个动作，就气急败坏地说：“哈，只要我一不留神这猫就要偷腥啊。”

　　陆慧玲哭着转身走开了，肖毅当没听见正欲走开。

　　陆慧丽一把抓住他：“虚心了是不是？干吗要走。”

　　肖毅一甩手：“不可理喻。”

　　陆慧丽说：“你才色胆包天呢。”

　　肖毅母亲感到儿媳妇的话很不中听，本来儿子与陆慧玲也没什么事儿，所以就说：“慧丽啊，你可要讲点道理，你看你把肖毅欺负得成什么样了？”

　　“我欺负他？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他偷腥你还帮他。”

　　肖毅母亲不服到：“他偷什么腥了，话可不能乱说。”

　　“你没看他的手在干什么？”

　　肖毅母亲到是明理：“他的手就是在慧玲肩头拍了一下，怎么了？

　　看母亲与妻子你来我往没个完，肖毅阻止到：“好了，吵什么吵，要吵回家吵去。”

　　陆慧丽还想说什么，盛剑宝过来对着陆慧丽说：“慧丽啊，你妈都病成这样了，你每天不来好好陪护也就算了，一回家就跟这个吵那个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陆慧丽从小到大对一直很听这个盛伯伯的话，听他也这么说自己，便说：“我懒得跟你们说。”连母亲也没看一眼一转身走了。

　　肖毅母亲摇着头对肖毅说：“你看你把她宠到天上去啦，眼里还有什么人。”

　　胡玉琴拖延了几个星期以后，在一个春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那天夜里，陆慧玲起来想看看母亲有没有大小便，一开灯发现母亲的脸色灰白有些不大对劲，一摸身体已经没有体温了。陆慧玲曾听医生说过，她母亲的病最后有可能会死于并发症，可是没有想到母亲走得这样的寂静无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想到这，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起来。

　　寂静的夜，嚎啕的哭声传出窗外，让人听着格外的悲怆，惊动了周围的邻居。不过一会儿，盛剑宝来了，肖毅来了，陆慧丽来了，肖毅的表哥一家来了，还有我们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挤满了整个屋子。

　　陆慧玲一直不停地哭泣着，当母亲擦好身体，换好衣服，静静地躺在刚刚搭起的门板上时，陆慧玲又忍不住扑上去痛哭不止，好像是要把她内心所有的痛楚都随着这哭声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