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校园里飘来淡淡的菊花香。这些绽放的早菊花据说是在学术交流会的时候从遥远的非洲漂洋过海过来的。

  梦渡早早地起了床,在绿茵场上跑步的时候,校园广播响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在这里,祝福老师和同学们节日快乐!重阳登高的习俗流传至今,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学校特意组织了爬山活动,早餐后,请报名参加登山活动的师生们到体育场集合,并自带零食和水。

  她急急地往回走。来到餐厅的时候,已经坐满了背着背包的同学们,买过饭找座位的时候,蓝辛一眼就看到了她。

  “梦渡,过来,这里坐。”蓝辛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叫她。

  她看了下四周,向他走了过去。

  “给你们介绍一下,”蓝辛指着她邻座的姑娘说,“我的老乡,辛怡,我们一个村子的。”

  “你好,我叫蓝辛。一会儿爬山一起去吧。”

  “嗯,一起去。”辛怡说,“你很漂亮,很淑女。”

  “谢谢。”梦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夹了一朵西兰花放到嘴里。

  “咱们要快点吃,8点集合,中午在山顶的香元寺歇脚。下午返回。一天的时间很紧。”辛扒了一口饭说。

  

  香元寺因寺内有一座十多米高的观音像而名声大噪,寺院盘踞在山顶,有僧千余人。站到山脚下抬头望远,依稀可辨山顶上的观音像,但是看不真切。

  上山的路不是坦途,不规则的石板铺出一条窄窄的长路,据说众僧此路铺了十年,宛若一条长龙游弋在悬崖峭壁上。山上林木森森,物种丰富,稀有物种在这里差不多都能见上。

  沿山路曲折前行,山如斧劈,泉水如带,金黄的叶子油画般美丽。同学们连声发出惊叹。梦渡以为自己入了仙境,差点回不过神来。野菊花漫山遍野,她摘了一把拿在手中。

  “别独自跑远,容易掉队。”小喇叭里传来辅导员亲切的提醒。

  辅导员叫梅卡,她毕业那年留校至今,一直担任学校辅导员和大学英语的教学工作。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女人。

  这次随行的还有一名外籍教师麦卡尔,他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儿,“say you,say me,say it for always,that’the way it should be……”忽然,他问:“嗨,你们谁能讲下重阳节那些事儿?”

  他的汉语说得如此流利标准,梦渡惊了一下。

  “你知道多少?关于重阳节的。”梦渡又一惊,声音如此熟悉,她回过头,看到韩老师正笑笑地望着她。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重阳这个字眼,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的《楚词》。而且我知道重阳节有登高,赏菊,插茱萸这些活动。”

  韩老师笑着说:“你知道插茱萸这个习俗是不是因为王维的那首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梦渡笑着说。

  麦卡尔听了,高兴地说:“我要把这首诗背下来,写得太好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真的是这样啊。咱们今天能不能碰到茱萸啊?”

  “上山看了才知道。茱萸树此时已经挂红果了,如果有,应该比较容易找到。”韩老师抬头看了下远处,“那边高处红色的是不是?有点像,但是离得远,不能确定。”

  一群人浩浩荡荡行至半山腰时,大家提出歇一会儿。梦渡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看着泉水从脚边流过,声音柔柔的。溪水很浅,可以看到浅底的石头,还有小鱼儿自在地游来游去。

  临近中午时,终于赶到了山顶。

  少有的平整开阔,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圣地。坐落在寺院东部的观音像须仰视才见。从寺院正门进去,大门两侧各有一棵近三百年的大榕树,绿荫蔽日,大殿与禅院连接出四四方方的一个工整院落,东西两侧各开有一侧门,东门前有一钟楼,西门前有一鼓楼,大殿前放置一个铜制香炉,有三人合抱那么大,香烟袅袅,纯净祥和。

  穿过第一重大殿走进大雄宝殿时,正是诵经的时间。大殿之上供着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神态安然,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下有基石高约3米,让人觉得那俯瞰天下之势定能看透每一个人的内心。九根红色松木擎天柱立在其间,一人竟然无法合围。众僧打坐在殿堂内,木鱼声伴着诵经声,声声入耳,竟然让人听出心旷神怡的味道来。

  厚厚的钟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诵经结束后,众僧依次退出大殿,穿过迂回的长亭,黄色的僧袍在风中微微翻动。

  梅老师迎了上去,“方丈,来看您,打扰了。”

  蓝辛上前,和麦卡尔一起展开长卷荷花图:画卷上烟雨迷蒙,千寺万寺在雨中若隐若现,山峰林立其间,荷叶连绵千万里,红荷、粉荷、白荷俏然绽放,有人头戴斗笠从桥上走过,桥下水流一泻千里。

  方丈面带笑意,让人收了长卷,“你们来了,昨天特意派弟子们下山,带回来一些食材,这个时候后厨房应该差不多已经备好斋饭,粗茶淡饭,多多包涵。各位施主请。”

  大家一起从莲花池旁走过,红色锦鲤在残荷下游来游去。穿过伽蓝殿、藏经阁、观音殿,一座红檐碧瓦的偏殿呈现在眼前,梦渡闻到了饭菜香,才知道肚子饿了。进得殿内,墙上壁画和敦煌莫高窟的壁画相像,长木桌、长木椅一字排开,简单整洁,粥锅大得出奇,劈柴火刚从炉膛内取出,饭菜冒着香气。

  同学们融入其中,和僧人们一起,一粥一菜,吃了个饱。看上去僧人们吃饭讲究食不语,大堂内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吃完饭自由活动,商定在院内歇一会儿再下山。

  在他们几个人谈论晨钟暮鼓的时候,弘真法师来了,说:“字画收藏室那儿前些日我得了上等的好茶,一起去喝杯吧。”

  一楼是大厅,空荡荡的。

  二楼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长长的案几上放着僧人们的著作和一些经书。

  茶桌是一枚千年古树墩做成的,认真地用油处理保养过,手感极好。桌子旁摆放着石凳,石面光滑舒适。茶具一应俱全,青花瓷的瓷碗瓷杯精致耐品。茶台边上有一天然疤坑,一把老壶被巧妙地藏在其中。

  茶香氤氲开来,果真是好茶呢!问其名,弘真法师却说“不可说。”

  各自取了手边的茶,弘真法师接着说,“阿弥陀佛!你们几个人之间有一场交错复杂的机缘啊。但是,亦不可说。”

  “谁?谁和谁?什么样的机缘?”梅卡睁大了眼睛。

  梦渡惊呆在那里。

  蓝辛看了下梦渡,又看了下辛怡。

  元雨看见了旁边棕红色的签筒。

  麦卡尔站起身,把签筒捧了过来。

  如果是往常,大家早就跃跃欲试了。但是,这次,谁也没有。

  “想问啥,抽个签吧。但是这世上有些事,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点到为止,各位见谅。”法师说。

  梅卡抽了支中下签。眼神中充满了迷惑。

  辛怡抽了支中上签。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元雨抽了支上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蓝辛抽了支中上签,双手合十,笑意淡淡地掠过嘴角。

  麦卡尔刚想伸手去抽签,法师说:“等等,你不在这场机缘里,让他们五人抽完了你再继续。”

  梦渡把胸前的观音像合在掌中,虔诚地闭上眼睛许了个愿。她伸出手时,有点抖。她的手在签筒上面停留了一下,抽出了一支签。

  是上上签。

  这五支签,依次摆在法师面前。

  “阿弥陀佛!”法师呷了一口茶说,“这场机缘里,还有一个男人,此人属牛。”

  几个人再一次惊呆在那里。

  法师对麦卡尔做出个手势,“您请。”

  麦卡尔幽默地说:“那我就测下一会儿下山的时候否能遇到茱萸。”

  只见他一伸手,就取了一支签出来,是下签。他摊开手,耸了耸肩,做了个失望的表情。

  法师说:“此签是下签,多半为遇不到,也就是说遇到的可能性太小。假如真的遇到,记住不可勉强为之。”

  他想了想,又说:“山里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比较近,我有次出山经过那里,看到茱萸树有四五米高,旁边有尚小的灌木丛。但是你们最好走大道。最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狼,半夜的时候老是来偷鸡,怕它伤人,我们就每天在寺院大门外给它放点剩饭剩菜,它吃完就走。”

  “欧,买噶的,山里有狼?”麦卡尔惊讶地说。

  梅卡问:“法师,你真的确定有场机缘在我们几个人之间?那,到底会怎样?”

  “阿弥陀佛!”弘真法师说,“万事虽然自有因果,但仍需自己把握。”

  

  该下山了。离开寺院没有多远,有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

  那条小路,应该就是弘真法师说的那条近路。

  麦卡尔立刻来了兴致,大声叫到:“元雨,梅卡,同学们,咱们走这条小路吧,如果幸运的话,这条路可以采摘茱萸,多应景啊。”

  “好男儿不走回头路。而且小路又近。”一个男生说。

  “是啊,赞成走小路。”一群男生附和着说。

  梅卡举起小喇叭,“情况是这样的,同学们,小路虽然近,运气好的话,可能会还遇到茱萸,但是法师说最近来了一只狼,不安全,告诉我们不要走小路。”

  “哪里有那么巧遇到,我们跑下山,狼午睡还没有醒呢。”麦卡尔幽幽地说。

  梅卡看了下站在对面的元雨说,“那这样吧,咱们民主表决。赞成走大道的站到我这边来,赞成走近路的站到麦老师那边。”

  

  结果是,同学们欢呼雀跃地走小道下山。

  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真多啊。山路比较窄,左边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右边是陡峭的山壁,贴着右侧的山体,每次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

  山路迂回前行。战线拉得老长。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不,梦渡、辛怡、蓝辛、元雨都被大部队抛在了后面。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段时,梅卡让大家坐下来休息,顺便等等后面的人。

  他们几个人紧赶慢赶,终于跟上了队伍。梦渡累得一屁股坐下来。

  法师的那些话总是在脑海里翻腾。

  “管它呢,不想这些让人费脑筋的事情了。人生走好每一步才是重要的。”梦渡取出来背包里的便签纸和笔,急于把这件事记下来。

  在这无边的旷野里,她记下的,还有一首诗。

  

  《万物必将重逢》

  

  不知不觉就拥有了秋天。马背上的日子

  哒哒向前。仿佛重阳只是给秋天打了个电话

  菊花就全开了

  

  妈妈你看,山路瘦了

  泉水云朵般从天而降

  秋风色彩斑斓

  茱萸泛着红色的忧伤

  野菊花铺满山坡

  秋阳挂在更高更远处

  微凉的空气,正从我身边温柔地滑过

  

  是的,时光在流逝

  妈妈,重阳之后,万物开始凋零

  曾经住在草尖上的星星

  变成霜露睡在菊花里

  黄花酒,白发翁,兜兜转转的人生

  这薄凉的秋日渐渐暗淡,接下来

  冬天将穿着灰色的外套,重返人间

  妈妈你看,我们要学会适应一场场告别

  如四季所说,寒来暑往中

  万物必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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