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猪

  大黑猪把鞍安到自己背上,又把装着一根油条和豆浆的塑料袋挂到耳朵上,油条的阵阵香味飘进两个鼻毛丛生的鼻孔,热腾腾的豆浆把耳朵蒸得发烫。

  何悠拿上缰绳,双手撑在大黑猪的脖子上,左腿一跨便骑上猪背。

  “今天可能会堵车,昨天中环高架断了,沪太路也不能走了。我们要绕路啦,不然就要迟到了。”何悠摸了摸大黑猪的脑袋。

  大黑猪原本是个人,是何悠的未婚夫。

  两人原定于2个月之后在新侨饭店举行婚礼,如果李淳没变成大黑猪的话,一切都会照计划进行。这个月最后确定到场人数,下个月初发出请帖。

  何悠很后悔一直和李淳玩那个幼稚的游戏。现在每天骑着大黑猪上下班,这让何悠想起以前睡前骑在李淳背上的情景。

  “骑大黑猪咯!骑大黑猪咯!”虎背熊腰的李淳低着头,拱起腰背,还故意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何悠夹紧双腿,两手抓住李淳的衣领,咯咯地笑着,重复道:“骑大黑猪咯~骑大黑猪咯!”身下的李淳扭动了下屁股,何悠没保持住平衡,往左一翻,摔进床里。

  “蠢死了!”李淳翻过身,也仰面躺倒。

  “说实话,小时候我爸都没这么陪我玩过。只记得有一次豫园灯会,我爸让我坐在他肩头看灯。我死命托着我爸的下巴,生怕身子一仰从后头掉下来。”何悠盯着天花板回忆道。

  “这个现在我可做不到啦。”李淳边说边把何悠搂在怀里,脸上洋溢着溺爱的笑容。

  直到有一天,何悠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李淳真的变成了一头大黑猪。

  何悠连胸罩也顾不得穿,抱着大黑猪哭了一天一夜,把大黑猪身上的短毛哭成了块儿状,也把大黑猪给活生生哭饿了,不过它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声“哼哧”都没有。

  婚礼无限期地延后,李淳请的黄牛终于帮他拍到了车牌,何悠把车牌钉在了大黑猪的尾巴上。刚上路时,难免会被交警拦下来,因为何悠还没拿到骑牲畜上街的驾照。后来何悠骑猪的技术有了很大长进,再没有被交警严查过。

  一天早晨,何悠像往常一样,把大黑猪拴在公司楼下一棵香樟树上。中午从食堂出来,何悠把多打的一份饭菜放在大黑猪跟前,玻璃饭盒里有:红烧牛腩,凉拌豆腐,还有掺杂着小米的杂粮饭。给大黑猪打饭的时候,何悠很注意菜里有没有猪肉,尽管李淳以前很喜欢吃东坡肉和菠萝古老肉。

  五点半,何悠准时下班,走向那棵香樟树,远远地没有看见大黑猪的身影。

  大黑猪不见了,空有一段被剪断的缰绳。何悠慌了神,霎时感觉天要塌了。她问每一个路过的同事,有没有看见她的大黑猪。保安说他最后一次看见大黑猪,它还趴在树荫底下睡觉。

  缰绳是被剪断的,大黑猪是睡梦中被人掳走的。想到这儿,何悠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揪紧。大黑猪会被人带去哪儿呢?何悠想了又想,想到公司旁边的菜市场,撒开腿就跑过去。

  一个个猪肉摊寻过去,一个个宰猪师傅问过去。屠刀起,屠刀落,没有一个师傅说见过大黑猪。何悠眼流满面,万念俱灰地路过熟食店,转过头向里望了一眼。

  “你不会已经被做成熟食了吧?这猪肚,猪大肠,猪肝……”何悠扒在玻璃窗上痛哭流涕,“大黑猪,你到底在哪儿?”

  路人纷纷侧目,一位顾客透过窗口问营业员:“这猪大肠多少钱一斤?我要买点回去炒豆苗。”

  何悠提着断了的缰绳,一面抹泪一面走回家,哭得犯恶心,像要把胃里整个宇宙哭出来。快到家门口,何悠发现门前立着一团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大黑猪!

  失而复得大黑猪,何悠哭得更凶了。她抱起大黑猪,不停地亲吻着它那沾满灰土的鼻子。

  那天下午,正值大黑猪睡午觉的时候,确有人想要掳走它。贩卖猪口的不法分子一人拿着大剪子,一人拿着麻袋,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黑猪。那人刚剪开缰绳就惊醒了大黑猪,只能挥舞着剪子吓唬它,另一个人赶忙把麻袋往它身上套。但是大黑猪反应灵敏,一个侧身就躲过麻袋的威胁,又趁其不备,往后用力一蹬,冲向前把那拿着麻袋的人拱飞好几米远。挥剪子的人一看同伴生死未卜,发了疯似的扑向大黑猪,大黑猪一个后空翻,利索地从小门逃跑,那人追了几十米远便不追了,累倒了。

  大黑猪还在不停地跑,等它确认没有危险,停下来的时候,它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这条路好像走过,那条路好像叫共和新路,唉,猪的记忆力总不如做人时候的强。它开始想念它的主人,她应该还不知道它走丢了,迷失在这美丽的大上海。它第一次感到伤心,想哭,它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何悠,就在中午何悠还陪着它吃饭,给它讲上午公司里发生的事。

  大黑猪沿着街一路走,不时有汽车驶过扬起的灰尘飞到身上,蒙住眼睛。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给自己洗澡,再也没有人用棉签仔仔细细地清洗耳朵里的污垢,再也看不到因自己调皮而溅起的水花沾湿何悠的笑脸,大黑猪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妈妈,你看,它是不是在哭?”一个小朋友指着越走越慢的大黑猪。

  “妈妈妈妈,你看啊,它连路都走不动了,它是不是老了?就像小棉花变老那样。”

  “它不是老了,它只是跑累啦!”

  “妈妈,猪的寿命的长还是狗的寿命长?”

  “快点赶路吧,外婆在等我们吃饭。”母亲拉着小孩的手,加快步伐。

  大黑猪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愈发思念何悠,没想到因为违章被交警拦下。

  “你这牲畜怎么走路的?这是机动车道!还有,这是单行道,不能逆行你不知道啊?”交警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飞快地写下一张罚单贴在大黑猪的脖子上,弄得它痒痒的。

  但是大黑猪像是突然找着了路,敞开蹄子向后奔去,家所在的方向。

  有了这次的教训,何悠一步也不愿离开大黑猪了,但事与愿违。

  暴雨,中山北路,15点零5分。

  一辆宝马X5强行变道,却没及时刹车,把大黑猪撞到路边,何悠摔在人行道护栏上。疾驶而过的摩的碾过何悠的脖子,压碎了她的颈动脉。

  大黑猪睁不开挫伤的眼睛,用蹄子在地上摸索着何悠的位置,哆哆嗦嗦地用鼻子感受她尚且还温热的躯体。

  肇事汽车的前盖瘪了进去,大黑猪也在流血。

  “骑大黑猪咯~骑大黑猪咯~”何悠的声音忽近忽远,最后飘散不见。

  “来来,散开散开,围观群众可以散开了,不要妨碍交警办案。”警车赶到,救护车赶到。

  急救人员把当场死亡的何悠抬上车,大黑猪什么也看不见,再也不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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