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真真三岁了，乖巧伶俐，就是见了生人不爱说话。

　　孩子就是这样，谁跟她亲近她就跟谁好。肖毅自己没孩子，对真真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真真与肖毅就十分亲近，只要看到肖毅就要他抱。薛鹏看到真真这么喜欢肖毅，开玩笑说：“干脆让真真认你做干爹得了。”

　　其实肖毅心头早有这个想法——自从陆慧丽那次擅自流产以后，一直没怀上孩子。两人也都去医院检查过，似乎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半年前好不容易怀上了，哪知不满三个月就自行流掉了。医生了解了情况后认为可能是那次流产留下的后遗症。陆慧丽对这件事也是后悔不已，只是不愿意流露出来。肖毅当然看得出来，关于这件事从不多说什么，反过来还安慰慧丽不要多想了，没有孩子一样过日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想认真真做干女儿的想法说出来，那是怕陆慧丽又往歪里想。现在薛鹏这么一说，他正中下怀，所以马上接口说：“好呀，不知道慧玲是否同意。”

　　陆慧玲笑笑不说话，她的心里也对妹妹有顾忌。薛鹏倒是爽快：“慧玲哪有不同意的，就这么定了。”

　　陆慧丽在一边讪讪笑着，因自己的原因一直没有生养，这件事使她觉得没有理由说什么反对的话。就这样，真真过继给了肖毅与陆慧丽。这本是两家亲上加亲的喜事，肖毅很高兴地在酒店订了一桌酒，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以示庆祝。

　　这几年，薛鹏的公司因效益好，工资迅速增长，福利也好，就在真真过继给肖毅的那一年，便也成了小镇上少有的拥有商品房的人。八十多平米，两室一厅，外带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

　　搬家那一天，薛鹏自然是洋洋自得，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拍着肖毅的肩膀说：“兄弟，你这车间主任还不赶快也买一套，你看这多舒服。”

　　肖毅帮着忙乎了一天，听着薛鹏的话，也乐呵呵地回到：“嗨，我们那厂子哪能跟你们合资公司比，买不起啊。”

　　陆慧玲满意地看着新居，一边收拾一边学着电影里的说：“慢慢来，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笑起来，只有陆慧丽帮忙收拾着东西，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肖毅看看她，知道她的心思。陆慧玲住上新房她肯定心里又嫉妒不乐意了。

　　结婚那时薛鹏无房，陆慧玲他们只能挤在自己原先住的老房子里，而她毕竟可以住到新区的公房里，虽然小一点，但两个人住着也还过得去。现在眼见姐夫买了新房，不但宽敞，装修又大气美观，想想自己至今与肖毅还是挤在当初工厂分配的那十几平米的车厢式房里，她的心里自然又怨天尤人不满起来。

　　回到家里陆慧丽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在屋子里走来窜去，故意做出很大的动静，一张脸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债似的。肖毅知道她对自己百般不满，但还是劝慰她说：“别这样，过两年咱们也买一套，你这样生气犯不着，伤身体不是。我们不是也有了点积蓄吗，再贷点款，我向你保证，一定让你住上大房子。”为了缓解气氛逗乐妻子，肖毅还举起右手开了句玩笑，“如果你不相信，我向毛主席保证。”

　　这边小两口总算平心静气了，肖毅一天也累了，就拥着慧丽躺下了。

　　可那边的一对夫妻却在这新房里争执开了。

　　原来，薛鹏躺在舒适的床上，一手搂着慧玲的腰，信誓旦旦地说：“这房子算什么，将来一定要去市里买一套房子，我们都住市里，不住这乡下。”

　　陆慧玲却很满意地说：“我们都是乡下人出身，就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真是没出息。”薛鹏抽出自己的一只手说，“我可告诉你，我正打算辞职。”

　　这话让陆慧玲惊异万分。薛鹏所在的公司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有点门路的人都削尖了脑瓜想往里钻，薛鹏却想要辞职？一向安于现状的陆慧玲马上反对。

　　薛鹏说：“你懂啥，我现在虽然公司不错，但是工作时间长，活儿又累，又不自由。现在那么多人下海做生意为什么？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那万一生意失败呢？”陆慧玲的性格中缺少一点魄力，做什么事情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薛鹏把电灯开关一摁，躺下身子说：“你可别乌鸦嘴，我还没做生意呢，你就咒我失败？”

　　薛鹏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陆慧玲却被薛鹏的打算弄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薛鹏看似文静书生气十足，其实他的性格却很不安分。他没有听从陆慧玲的劝告，辞掉了在众人眼里奉为金饭碗的工作，自己筹集了一些资金在小镇上也开了一家小型的歌舞厅。

　　这个歌舞厅座落在小镇新修的一条马路边，马路两边建了一些简易的平房，一溜房子大大小小，有的卖服装，有的卖皮鞋，有的卖儿童玩具，有的卖快餐，还有就是食品店、美发店和歌舞厅。

　　薛鹏的这个歌舞厅也就三四十平米，进门左手靠西墙摆放着几只圆桌，周边围着一些转椅。正对着门是一个吧台，吧台里面有酒和饮料以及香烟供应。舞厅正中留着一块空地，不想唱歌时可以放舞曲跳舞，进门右手的东面墙上有一个电子屏幕，两边放着几个音响。

　　陆慧玲忙于工作和照顾女儿，除了开张时去过几次，后来就没去过。她不喜欢那种场合，那种氛围。肖毅不爱唱又不会跳，自然也很少光顾，只有在薛鹏的邀约下进去坐着听别人唱歌看别人跳舞。

　　陆慧丽倒是有了既能玩乐又能省钱的地方了，隔三差五地就往薛鹏的歌舞厅玩去。每次玩了回到家里又开始数落肖毅没出息，只会拿那份死工资。过去曾经让陆慧丽自豪万分在人前炫耀的车间主任一职，如今在她眼里简直就是狗屎一堆。

　　肖毅这几年听惯了这些话，也就当她是耳边风，不理她的茬。听烦了就干脆出门带着真真上街去玩或者就去母亲那里转一圈。薛鹏现在经常不着家，肖毅也不方便去他家里串门子。

　　陆慧玲知道妹妹贪慕虚荣，不甘于自己现在住着小房子，心里感到憋屈就总是找肖毅的茬。有时就劝说慧丽：“你也别这样，夫妻过日子最重要的是恩爱。肖毅这么疼着你宠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钱住大房子的人未必幸福。”

　　陆慧丽听了抢白到：“哦哟，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幸福吗？你有姐夫挣大钱，才会这么说。你换做我试试。”

　　陆慧玲被妹妹的话堵得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又觉得自己不说就显得自己前面的话没有道理，就回到：“换做是我绝不会像你那样对待肖毅的。”

　　哪知，陆慧玲说者无意，这陆慧丽听着就上了心，她脸上马上浮上一副讥讽的笑容：“是呀，谁不知道你对肖毅好。是不是现在很后悔没跟肖毅结婚在一起呀。”

　　“你……”陆慧玲被妹妹的话气得无言以对，“你真是不可理喻。”

　　姐妹两个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这陆慧丽是越来越羡慕姐夫有能耐，而陆慧玲则还是欣赏肖毅的淳朴务实。

　　因为陆慧玲明显地感觉到薛鹏身上的变化。

　　自从薛鹏开了歌舞厅当上了所谓的老板，他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整天在外面与一帮朋友胡天海底喝酒吃饭，唱歌跳舞。原先烟酒不沾的他现在回家就是一身烟酒味。有时还干脆夜不归宿，陆慧玲问起，他总是说跟朋友打了通宵麻将。

　　薛鹏说起话来也不像以前了，以前斯斯文文的，现在时不时会带出脏字来。原本让陆慧玲喜爱的书生之气消失殆尽。随着手头的钱越来越宽裕，消费也越来越大手大脚。人家都羡慕陆慧玲有个会赚钱的丈夫，陆慧玲自己心里却感到苦不堪言。

　　而且，家里的事情薛鹏也基本不管不顾了。家里煤气没了，肖毅帮着去换钢瓶，家里电灯坏了，肖毅帮着去换灯泡，女儿在幼儿园陆慧玲没时间去接孩子，也是肖毅帮着去接。陆慧玲有时抱怨几句，薛鹏就理直气壮地：“我不是叫她干爹来帮忙了嘛。”

　　陆慧玲说：“总麻烦人家你怎么好意思。”

　　薛鹏却认为，自己妹夫，又是真真的干爹，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让陆慧玲只能摇头叹气。

　　有一次，陆慧玲犯胃病痛得不行，打电话给薛鹏，可是总是无人接听，没有办法只得打给陆慧丽。陆慧丽忙着跟一帮朋友在外面玩，于是就让肖毅帮着去接真真送到她外婆家。

　　肖毅不知陆慧玲到底怎么样，于是就去她家看看，只见她像个虾米似的蜷缩着身子躺在被窝里，脸色灰白。肖毅连忙用车推着陆慧玲去医院，一直陪着她吊针完了再送她回家。

　　再好的脾气也有爆发的时候，这天薛鹏回家，陆慧玲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薛鹏不以为然：“我一直在忙，没听见。”

　　“忙？忙什么？忙打麻将，跳舞唱歌，喝酒吃饭？”

　　“这不是应酬么，不应酬生意怎么做？”

　　陆慧玲回敬到：“那么我今天如果死了呢？你生意做不做？”

　　薛鹏脸一沉：“怎么这么说话。人死了生意当然还是要做。”

　　陆慧玲终于忍无可忍，看不懂曾经温柔体贴的丈夫如今怎么成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越想越伤心，哭着冲出了家门。

　　外面是无边的黑暗，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陆慧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雪中走着。薛鹏找不到陆慧玲，只好又打电话给陆慧丽与肖毅。陆慧丽竟然嫌冷，钻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对肖毅说：“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去看看么好了。”

　　肖毅心急慌忙地来到薛鹏家里，看到薛鹏正两手叉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上去烦躁又气恼。肖毅劝薛鹏别着急，其实自己心里也挺着急。肖毅想到了陆慧玲可能去的那个地方，可是他不想对薛鹏说。便让薛鹏在家等消息，自己出去找找看。

　　薛鹏本来连着在外面玩了几个通宵，今天回来也是深更半夜，刚才又跟陆慧玲怄气，听肖毅这么说倒像这事跟他无关似的，索性就往沙发上一坐：“那麻烦兄弟了。”

　　当肖毅来到老屋后面的湖边时，陆慧玲站在那里已经冻得手脚麻木，浑身发抖，嘴唇直打哆嗦。肖毅看到陆慧玲如此惨淡的表情，心疼不已。抓起陆慧玲两只冰冷冰冷的手终于不顾一切的把陆慧玲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