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的，马蒂就看到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女生在教务处的门廊里走来走去。

　　“马蒂•塞弗里德？”还没等马蒂说话，这个女生就从门廊里走出来。“你是瑞希的妹妹对吗？”她咧嘴笑，露出了一嘴透明牙箍。

　　“你怎么知道是我？”马蒂惊愕。

　　“你现在是镇上的热门话题，想不认识也很难。”女生用一种很特别的声调对她说，神态跟布朗老师一样，也是一脸和谐的浅笑。马蒂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调子跟她说话，也不晓得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我妈说，你听取她了的建议挨家挨户上门调查，而且邻居们都纷纷提供了寻找瑞希的线索，这种现象在绿野镇上引起了轰动！连续三天都是报纸头条。”女生从雨衣底下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碎纸片，是从地方报上剪下来的。

　　地方报用几个关键字来描述马蒂的外貌特征，并把这些词放在标题上——单薄，苍白，营养不良症患者！没有配照片，哪怕偷拍的照片，也没有。或许不配图片更能体现文字的煽动性。

　　马蒂一时语塞，困顿不堪。她感到绿野镇民比不懂事的小孩和自以为是的青年人更难对付，不仅冷酷麻木，还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她无意谈论这个话题。

　　女生仿佛会读心术：“那就别提这件事，最好把它忘了。”她浮现苦笑，并朝马蒂伸出手，“我是伊丽莎白。但愿我没吓着你。”

　　这个叫伊丽莎白的女生，戴一副夸张的红色大边框的近视眼镜，鼻梁上有几颗粉红色的雀斑。这让她看起来更加像丑女贝蒂。

　　马蒂被动地跟伊丽莎白握手。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都没吭声，真是安静地叫人难受。马蒂不知道从何谈起，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我是这里的地头虫，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导游，陪聊，午餐伴侣……说道午餐，咱们来杯咖啡怎么样？”还是伊丽莎白更积极大方，她友善地说：“自助餐厅一直提供免费续杯，我想你可能需要坐一坐。”

　　伊丽莎白领着马蒂往自助餐厅的方向走。还没到吃午饭的点，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的。他们都穿着跟伊丽莎白一样的黄色雨衣，把头罩在雨衣里，不时往马蒂这边瞟上几眼。

　　“希望你能原谅。”她哀伤地说，“我把瑞希的私人物品存放在仓库里。布朗老师决定由我经手整理，这是因为他认为我才是瑞希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马蒂不傻，立刻明白伊丽莎白的话中大有弦外之音。

　　如果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会有一种值得被人信服的异彩。往往倾诉真相的开始，是一连串带有隐瞒色彩的语言，而隐瞒的目的是为了树立说话者在道德上的良好形象。当然，无论用哪种方式表达含义，这些所谓的倾诉的“真相”还需要证据证明，绿野镇不再是充满梦幻的世外桃源，而倒像是满载阴谋的谎话星球。

　　伊丽莎白又咧嘴笑。有点唐突但还不至于令人厌恶。仔细去看，其实是她的嘴唇闭不拢。

　　“瑞希没有朋友。这不能怪她，谁叫她太有才华，大家都把她当成竞争对手。在乐队里，队友之间的交往也是不咸不淡。额……还有很多关于她的不雅传闻，据说她生活得极为奢侈，向赞助商索取了不少珠宝、礼服和高档化妆品，而且她经常夜不归宿……这些谣言从瑞希制作个人DAMO后愈演愈烈，很多人都信以为真，还有些人以讹传讹，越描越黑。总之，正因为存在这些传闻，我们渐渐对她不信任起来，感觉被她利用了似的。”

　　伊丽莎白那暴突的嘴一张一合，语速越来越快，把马蒂说蒙了。等马蒂回过神来，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说话这么快了，因为他们刚推开自助餐厅的大门，正往里走，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喝续杯咖啡的学生。

　　伊丽莎白的这番吐槽，信息量着实太大。但马蒂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几个点。首先，伊丽莎白跟瑞希很熟，“她才是瑞希真正的朋友”。第二，瑞希参与某个乐队，队友对她极不信任。第三，伊丽莎白似乎跟这个乐队有某种联系，因为她用了“我们”这个词。第四，谣言从瑞希制作个人DAMO后愈演愈烈。

　　“把午餐时间提早是明智的，过不了一会儿，这些食物就会全部售罄。”伊丽莎白端着自助托盘，精神抖擞地大声说。

　　马蒂笨手笨脚地跟在伊丽莎白后面，学着她的样子往托盘里放一些吃的东西。她拿了一个倒咖啡用的空杯子和一份蔬菜色拉，没有要煎蛋卷。伊丽莎白看着马蒂的托盘，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对她的身材上下来回地扫了两遍，接着豁然开朗般笑笑以示同情。

　　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但马蒂的心里还是难受了一小会儿，她知道伊丽莎白是嫌弃她干瘪得像豆芽菜一样的身材。

　　她们在临近咖啡机的一张桌子前坐下，那里正好也能看到坐在后门旁边的几个学生。坐定后，马蒂端着咖啡，一点一点细抿慢呷，咖啡烫得没法喝，她想把之前的话题再接上。

　　马蒂还没开口，伊丽莎白就亲切地靠近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他们是绿音大最炫的乐队。那张桌子是他们的专属座位。”

　　马蒂悄悄用目光瞥了一眼。三个男生坐在一起。她暗暗猜想，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有名气，或许会跟瑞希有所交集。

　　“是的。就是瑞希加入的乐队。乐队是个四男三女的组合，杰克、瑞希和麦吉是乐队的铁山角，在乐队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他队员都是选拔出来的。”伊丽莎白心领神会般，慢腾腾地介绍道。

　　马蒂又往那三个男生处看。坐在最左边的颇有领头人的气场。他的块头很大，一身结结实实地肌肉，像个职业运动员。中间坐着的是个黑人，又高又瘦，有一对深陷的大眼睛。最右边的一个，一头金色长发，安详的脸庞上泛着青光，敞着衬衫胸口托着腮，脖子上还挂着金色M字母的项链。他们都有整洁的发型，和超越实际年龄的老练成熟。

　　“大块头就是杰克，他是乐队队长，外号亚瑟王，被本地媒体封为‘乐坛奇迹’。右边坐得是施沃兹曼，外号BIG，他是学院里小号吹得最好的人，也是队里唯一的黑人。再往右，他是杰米，外号伪神父，拿手乐器是萨克斯。”

　　伊丽莎白一边低头假装在吃盘子里的墨西哥风味蛋卷，一边顺着马蒂的目光，用腹语逐一介绍，就像木偶戏演员那样。

　　马蒂大感意外，没想到四个男生中，这么快就见到了三个。在马蒂想来，在这些乐队成员中，或许就有了解瑞希行踪的人，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巡视，她还想问些什么……

　　“嘘！”伊丽莎白连忙做出别说话的手势。她接着说：“杰克很霸道，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会受到惩罚。你要是真想知道瑞希的事，最好现在别说话。”

　　马蒂吃惊地盯着杰克看，正是这时，杰克的视线和她不期而遇。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又忙不迭避开了。

　　马蒂窘得满脸通红。这匆匆的一瞥，他脸上呈现十分纠结的表情——他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佯装出毫不在意。

　　他在怕她？至少……对她有所顾忌。这会是什么呢？

　　马蒂对此十分好奇，又偷偷瞥了杰克一眼。他已经侧过脸，表情里满是戏谑和挑衅。突然，他的背僵直了，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用他那褐色的眼睛狠狠地瞪向马蒂，长时间的瞪着她的眼睛。他有一张宛如大理石雕像般英俊匀称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但同时，锐利的目光里赤裸裸的宣泄着排斥与憎恶。

　　刹那间，马蒂不寒而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万万没料到杰克竟会瞪她，她受不住杰克的逼视，赶紧移开了目光。她恐惧地靠在椅背上，身子缩作一团，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爸爸跟她说的话——如果遇到坏人就要用眼神瞪，以眼杀人、威慑对方。

　　她还是第一次被吓得浑身都不自在，她的双腿发软，不住打颤。但同时又觉得自渐形秽

　　，她只是对一对眼神，就输给这个人了。

　　泪水在眼眶里泛滥，她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根本不想哭，可是，真要命，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午餐时间开始了。杰克迅速站了起来。他个头比马蒂想象的还要高很多，而且虎背熊腰。他把强壮优美的背影留给马蒂。当别人都还没有离开座位时，他已经走得没影了。

　　“我想你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朋友。但愿你别遇到麦吉，那女人心狠手辣，或许会把气出在你身上。你得小心着点儿。”伊丽莎白耸耸肩，就像在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同时用一种“谁叫你是瑞希的妹妹呢！”的眼神看着马蒂。

　　她大概觉得马蒂听了这话会去做傻事，又补充道：“千万别自取其辱，你不是麦吉的对手。”

　　马蒂欲言又止。事实证明，伊丽莎白说得是对的，杰克、麦吉、施沃兹曼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们都不是好人，还有那个布朗先生，就连他，也不是！

　　灰蓝色的眼睛湿润了，怒气再次不争气的打通了她的泪腺。她赶紧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来。她不允许自己露出弱者的姿态。

　　不管别人怎么想，瑞希一定还生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而她，一定能找到瑞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