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何熙忙碌了一上午，又是点单，又是结账，好不容易到中午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才稍稍松一口气。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说明又有客人。

　　何熙连忙放下水杯，从柜台出来接待。令何熙意外的是，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左清的师兄，那位儿科主任。

　　“王主任，您怎么来了？”

　　“我下午休息，顺便过来把检查报告给你送来。”

　　何熙愣了一下，想起来今天是拿弟弟的检查报告的日子。

　　“王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上午太忙了，把这件事给忘了。我弟弟的情况怎么样？”

　　王主任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坐下来聊一聊。”

　　何熙担忧地问，“我弟弟是不是检查出得了什么病？”

　　“你先坐下来听我说。”

　　何熙给王主任倒了杯水，两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王主任想了想，说，“你弟弟的检查报告显示他的其他身体指标都很正常，只不过他的白细胞有些高于正常值。”

　　何熙心里一怔，隐隐地感到不安。“难道我弟弟得了白血病？”

　　“现在只是做了血检，并不能说明是白血病，也可能是炎症。所以，我想知道，你弟弟最近的生活状况是怎么样的，有哪些反常的病症。”

　　何熙想了想，说，“半年前，我弟弟在我母亲工厂的宿舍里住了两个月。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所以就由我母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弟弟。后来，我母亲住院之后，我就辞去了工作，回来照顾我母亲和弟弟。也就是最近这一个多星期时间，我们弟弟反反复复发了好几次烧，但总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听完之后，王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能请你父母来一趟医院吗，我想当面跟他们说明一下。”

　　何熙说，“我的父亲半年前的一场工厂的事故中去世了，我的母亲也在三个月前查出癌症晚期。”

　　王主任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不免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何熙又说，“王主任，我母亲还在住院，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弟弟的事。”

　　王主任点点头，说，“这样吧，你找个时间把你弟弟带来，我想给他再做一个深入的检查。”

　　何熙诧异地问，“我弟弟还要做检查？”

　　此时，在217病房外，一间单独的会客室，两名陆氏集团的公关部人员坐在王兰的对面，两人一改之前和缓的口气，更像是在下达最后通牒。

　　公关部经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王女士，我们公司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给你支付了这几个月来的全部医药费。如果不是因为念在你和你丈夫是公司的老员工，公司是不可能出这钱的。”

　　王兰神情疲惫，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丈夫是因为工厂的事故死的，我也是在没有安全的环境下工作才得病的。”

　　公关部经理说，“你凭什么认为是工厂的原因导致你得了癌症，要是按你这么说，所有来过化工厂的人得了病，都要算在我们头上吗？”

　　“可除了我，还有其他和我在一个车间的工友他们也出现身体不适。而且，我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反映过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但没有人理会。”

　　公关部经理显得不耐烦，“好了，这些我不想听，我就再问你一遍，这份协议你到底签不签？”

　　王兰声音虚弱，但没有迟疑，“我不能签。”

　　公关部经理似乎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突然话锋一转，“那好，既然你不打算签，那我把人事部的通知给你，明天是你合同到期的日子。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工厂的员工。”

　　王兰一怔，显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关部经理继续说，“因此，从明天开始公司也将不会再给你提供医药费。”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王兰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公关部经理声音冰冷，“如果你还是公司的员工，这医药费我们是不得不出的，但合同期已到，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也不可能和你续签。所以，从明天开始，请你自行离开医院。”

　　王兰眼里噙着泪水，声音颤抖，“我在工厂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多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公关部经理一脸冷漠，“我也是按照公司的规定办事，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王兰突然激动地说，“我不接受，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要去告你们，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公关部经理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王女士，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这么做，对你的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王兰不安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关部经理平静地说，“我只是假设，比如你女儿在上班路上不小心被车撞了，或是晚上回家遇到什么歹徒，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你混蛋，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们是合法的公司，不会做违反国家法律的事情。可是，我们不会做，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做。所以，当你想要做某件事的时候，请你好好想想你的孩子会遭遇什么，或许你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王兰顿时哑口无言。

　　公关部经理见王兰已经妥协，吩咐助手，“你去把她的主治医师叫来。”

　　说着，助手起身走出会客室，过了一会儿，助手和一名医生走进会客室。

　　公关部经理对医生说，“周医生，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这名叫周医生的男人说，然后将一份文件递给公关部经理。

　　公关部经理看了一下，然后放在了王兰的面前。

　　“这份化验报告你签一下，就说你是在半年以前就检查出癌症，并且与工厂无关。”

　　王兰看着面前的化验报告，迟迟不肯签字。

　　公关部经理继续威胁道，“王女士，你想想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儿子，要是他们中的一个出了意外会怎样。”

　　王兰愤怒地说，“不许你们伤害我的孩子。”

　　“只要你把字签了，我保证他们不会有事，而且你会得到一笔钱作为补偿。”

　　王兰无可奈何，最终还是绝望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公关部经理看着王兰签下自己的名字，露出胜利的笑容，然后心照不宣地对主治医生说，“既然她要求出院，那么你就帮她看出院证明吧。”

　　“好，我这就去办。”

　　主治医师说完，拿着那份化验报告走出了会客室。

　　临走前，公关部经理对王兰说，“补偿金，会打到你的工资卡上面的，到时候查收一下。”

　　然后公关部经理带着助手起身走出会客室，留下王兰一人呆若木鸡。他一走出住院大楼就向肖南打电话报告了这件事。

　　肖南在轿车的后座接听完来自公关部经理的电话，放下电话。

　　而就在这时，肖南乘坐的轿车在距离工厂大门几百米远的一个山坡上的空地停下，从这里看到工厂大门抗议的人群。而轿车的一侧能看到整个化工厂的全貌，那一排排高耸的烟囱正在往外冒白色的烟雾，如同一座钢铁之城。

　　肖南放下车窗，看到工厂的大门外二三十个工人堵在门口，他们高举标语，抗议不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怨气。

　　山坡上空地还停着另一辆黑色轿车，车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他匆匆地跑向肖南的车。

　　肖南的秘书开门让胖男人上车，胖男人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笨拙地进入豪华的车厢。

　　肖南问，“老赵，工厂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姓赵的胖男人解释说，“工人们还是要求赔偿，我之前给他们提的几个条件，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老赵说，“还是那个姓王的女员工不是查出癌症吗，再加上工厂里又有几个员工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她要是不同意签和解协议，一旦公开医院里的证明，恐怕我们想瞒也瞒不住。”

　　“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你给我想办法让那些罢工的人停止闹事就行，我不希望董事会过多关注这件事。”

　　“好的，我会尽快处理的。”

　　傍晚，何熙和平常一样把弟弟从托儿所接回来。回到家里，做晚饭，陪弟弟吃完饭。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何熙在小俊的要求下讲了一个故事。

　　讲完故事，何熙对弟弟说，“好了，小俊，快睡吧。”

　　小俊突然问何熙，“姐姐，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何熙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弟弟。难道要告诉他，母亲得了绝症，随时可能离开人世，离开他们。她没办法想象弟弟这么小，在已经失去了父亲之后，还要面临失去母亲的痛苦，他是否能承受住。然而，何熙也在回避一件事，其实弟弟现在还小，通过哄骗的方式能减少他的痛苦。可是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她无法欺骗自己，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这些痛苦。

　　何熙发现弟弟抬着头，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只好撒了个慌，“很快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小俊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妈妈真的会回来？”

　　何熙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他，“真的。”

　　看着小俊天真的表情，何熙感到心里很痛，她是那么的孤独，却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世界，帮她一起分担，让她有一种依靠的感觉。

　　弟弟很快就睡着了，他是那么可爱，那么天真无邪，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戒心，何熙心里想，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退，倒退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至少还是开开心心的，还是完整的。何熙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只会让她在现实中摔得粉身碎骨。

　　何熙给弟弟盖好被子，悄悄走出房间。她走到客厅，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客厅，心里失落极了，但这种失落也只有一瞬。对于为生活而很奔波的何熙而言，停下来伤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然后，她走出屋子，锁好房门，从家里出来，坐上一辆夜晚的公共汽车，来到老城区边上一家靠近市区的酒吧。

　　这里是她每天晚上打工的地方，相比在咖啡厅忙碌一整天，在酒吧里工作有时候还能得到额外的小费。她喜欢酒吧里嘈杂的环境，但并不是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丝叛逆，而是在她这里能够得到一丝平静，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