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致命的邂逅

  就在筱然大一入学封闭式军训了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正值高三的筱莉听到放学铃声后,心急火燎地背上书包就往家里赶,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姐姐了。

  自从筱莉被养父母收养,她从没和姐姐分开这么久,她太想念姐姐了,太迫切听姐姐给她念叨大学里种种有趣的事情,甚至她早已打算今天晚上不做作业了,要和姐姐睡在一个被窝里一直聊下去。

  可是当她迈进家门时听到的客厅传来的一阵陌生而爽朗的笑声,心情突然开始强烈地不好。

  原来是姐姐邀请温婉婷到自家做客。

  姐姐看到筱莉,笑着给她介绍:

  “筱莉快进来,这是我同学温婉婷。你看她漂不漂亮?”

  自古文人相轻,也许美人亦是如此的缘故。筱莉站在客厅的电视机前,观察着温婉婷的同时,只低声地“嗯”了一下。

  “她现在是我们系的系花耶。我们系的男生说她是一枝梨花压海棠呢!”筱然看筱莉还在懵懂中,追着介绍。

  “不要瞎说啦!”温婉婷带着羞涩,伸出手臂就装作要打筱然的样子,筱然笑着跳开。

  筱莉漠然地放下书包,坐在温婉婷对面的沙发上,眼睛雷达一样地扫射着这个无敌美少女的正面,却发现就算她一向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姐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美女,绝对的美女!五官细致,身材高挑,气质出众,怎么看都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的,连捶打姐姐的样子都有种轻盈的韵律。

  吃饭时,爸爸妈妈似乎也都很喜欢温婉婷,招呼她多吃点,尤其是妈妈,一个劲地唠叨:

  “筱然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家,缺乏自己在外面独立生活的能力,以后就要劳烦婉婷帮我多照顾照顾她啊。”说着夹起一大块鱼到婉婷的碗里。

  “婉婷这个孩子好,一看就懂事。我们家筱然朋友不多,以后你们周末就一起回家来吃饭”爸爸也趁机嘱咐。

  “谢谢叔叔阿姨,我会的。”婉婷不好意思地答应着。

  爸爸妈妈也太世故了,夸奖人家这么多,不就是想让人家免费在学校帮忙照顾姐姐嘛。筱莉很不服气,还有种自己马上要被叛变的预感。

  从此以后,每当看到或听到那个人,筱莉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自己前面那么多年精心撘造的一栋的房子,被这个叫温婉婷的人,手指头轻轻一捅,就塌了。

  更糟糕更痛苦的是,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到的这种伤害。

  有几次,她忍不住向姐姐提出抗议,抗议姐姐总是和婉婷在一起,吃饭睡觉上课在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也在一起,完全对自己忽略了。

  姐姐却不以为然,解释说因姐姐上了大学,自然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啊。以后筱莉上了大学,也会有好多自己的事情做的啊。

  筱莉只觉得自己每一次对伤害的表达,到头来,还是一口苦水自己吞下。

  **********

  那次任家别墅BBQ活动的三个月后,正值入秋的季节,筱然的生日到了。

  立升为筱然在一间会所的豪华包间办了一个盛大的party,这是他们正式拍拖以来筱然的第一个生日,立升自然要好好表现,邀请了一大帮的朋友来助兴。

  这类人多热闹的活动一向最容易吊起立贤的口味,尽兴起来,立贤喝酒简直是豪气干云,速度惊人,旁人刚抿了两口,他就把空空的易拉罐翻转了过来,打个嗝,再拿新酒。

  Party进行到晚上10点钟的时候,蛋糕店的服务生送上了一个五层的硕大的生日蛋糕,大伙一起唱了生日歌后,一致要求立升现场与筱然当着众人的面“打啵”。立升和筱然的脸早已分不清是喝酒喝红了脸还是尴尬地涨红了脸,二三十人一起吹着口哨,五颜六色的雪喷和彩条落到每个人身上,把整晚的气氛推向高潮。

  众人纷纷冲着两位主角起哄热闹时,婉婷偷偷扯了下立贤的衣角,示意他向包间外面走去。

  两人出了包间,拐过一条走廊,婉婷推开一间挂着“换装间”字样的房门,一看里面没人,便领着立贤走进来。这家会所高级奢华,就连“换装间”里的家具和装饰也全部采用欧式风格的实木家具、金色钻石绒的沙发与窗帘。

  此刻的立贤虽然已经明显带了七、八分的醉意,却好像还根本没有玩够,出来包间都不忘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催促道:

  “什么事啊?玩得好好的叫我出来。”

  “立贤,我怀孕了。”

  “哦。”立贤似乎“嗨”到麻木,根本没听清楚婉婷在说什么。

  “什么‘哦’啊?我是说我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生怕立贤听不到自己说的话,婉婷边说边使劲地摇着立贤的臂膀。

  “早跟你说了,叫你今天不要喝这么多酒嘛”

  “啊?你怀孕了?”

  “我用验孕棒验过了,两条线,肯定是有了!”

  “那个不准,你明天再去医院验一次。”立贤的意识终于清醒了。

  “再验一次也是怀孕。我今天已经用两根验孕棒验过两次了!”

  “怎么搞得?”豆大的汗珠瞬时从立贤的额头滚下,他不自觉甩开被婉婷缚住的两条臂膀嗔道。

  婉婷被立贤的问题搞懵了,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事情有点突然,但孩子是你搞出来的啊。况且,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了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嘛!”

  结婚?爸妈可从来都不知道我的事情呢。一刹那间,无数对未来的担忧甚至恐惧乱箭齐发进了立贤的脑子里,父亲作为军人从小对自己的严加管教历历在目、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觉得没有颜面?结婚了就要整天洗尿布抱小孩,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嗨皮了,自己还年轻,根本不想这么早结婚啊。

  “婉婷,我们还太小,结婚的事以后再说。”

  “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个懦夫,连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担。我真是瞎了眼了。”

  “凭什么说我,还不是每次你自己算得安全期!你自己算错了能怪谁!再说了,我都是在你安全期的时候做的,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立贤的左半边脸上。

  立贤还从来没有被女孩子打过,加上今天酒精在身体发挥作用,一下子火冒三丈,立时提起了婉婷的衣领,“你敢打我?”

  本来他的身高就有185cm,此刻像老鹰抓了一只小鸡,顺势一推,婉婷向后踉跄几步,没站稳倒了下去,身子压向后面的一个梳妆台,还带翻了梳妆台前的一张椅子。梳妆台上的专为客人准备的各种化妆品“稀里哗啦”落了满地。

  婉婷的身体从梳妆台上滑到地上,没吭声,手却一直捂着腹部。

  “唉呀,还叫不叫人睡会儿觉啊?”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慵懒的抱怨声。

  立贤顺着声音望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人蜷缩在一张沙发上脸朝下正打着瞌睡。

  沙发是金黄色的钻石绒面料,这个人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运动衣,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个人。

  “你们要吵请到外面吵去。”

  这个人睡眼惺忪抬起头时,立贤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大嫂的妹妹姜筱莉。

  “你是不是全都听到了?你可千万别跟我爸妈讲啊。”立贤仰头一口喝完了手里的罐装啤酒,朝着墙角的垃圾桶丢去,伸手进口袋准备掏烟。

  “别掏了,这儿有。”婉婷递过半包“MILD SEVEN”牌香烟。

  两人正在打着火机准备抽烟时,却听到刚才摔倒在一边的婉婷的呻吟声:

  “哎呦,哎呦……立贤,好痛,快送我去医院。”

  再看婉婷的脸时,惨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额头流到脖颈,手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不停地呻吟好痛。

  立贤慌神了,手足无措。倒是筱莉三步并作两步蹲在婉婷身边,叫道:

  “不好,得赶紧上医院。立贤,你背上婉婷,咱们出去叫车。”

  立贤早已经没了主意,全部听从筱莉的吩咐,到了医院的急诊室,一会儿缴费一会儿取报告,而筱莉一上车就拿婉婷的手机通知了她父亲。

  值班医生根据婉婷的情况,在做了血常规、B超等检查后,立刻命护士准备手术。护士询问筱莉是不是患者家属?是的话需要在手术单上签字,筱莉清楚地看到手术单上写的是:输卵管受孕,妊娠终止,妊娠进度:45天。

  筱莉不太明白输卵管受孕,向护士询问。护士解释说输卵管受孕实际上就是人们俗称的宫外孕。

  这个时候温婉婷的父亲也到医院了,听说女儿怀孕了现在做手术,不啻一道晴天霹雳半天缓不过神来。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向乖巧听话,什么时候会和哪个男孩子偷偷地有了孩子。

  等筱莉再把刚才护士对她的解释转述一遍给温父后,温父只觉得血管暴跳,攥起拳头就向医护人员挥舞。一位男医生本来是在走廊上经过,却被他一把揪住,质问谁是那个让女儿怀孕的王八蛋。这位医生本来想解释他找错了人,却因为躲闪不及,颧骨上重重地挨了温父一拳,鼻血流了出来。医院顿时紧张,几位保安立刻赶了过来拉开婉婷爸爸,并干脆留下两个保安就坐在温父身边,一直守着,以防温父的再次袭击。

  恰在此时,立贤去医院缴费窗口缴费,筱莉看到刚才婉婷爸爸失去理智的样子,就开始担心起立贤。于是,筱莉找到立贤,把刚才惊险的一幕告诉立贤,要立贤先回家躲一躲。

  立贤听筱莉这么一说,才真的认识到自己闯祸了。可是祸已经闯了,眼下也只能先避避风头。

  婉婷被推进手术间差不多有1个小时的时间了,这中间的每一分钟对温父来说,都是度分如年,悔恨交加。

  温桓几次试图努力向护士们询问手术进行得情况,但没人能给他一个放心的答案,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手术室的门,仿佛看到女儿的一只手在手术台上向自己努力地伸过来,叫着:“爸爸,爸爸……”

  温父名叫温桓,很多年前单位破产,他下岗了,现在女儿是他辛苦打工赚钱唯一的动力。

  女儿婉婷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母感情不好,她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和一个忠厚老实的爸爸,但他们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父母那样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他们总是吵架,不停的吵。当然,他们的这些纷争都刻意避免着被孩子撞见,很多次,婉婷在自己的床上都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在对吼,偶尔还会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她听不见听不见,一定要睡着。吵得实在不可收拾的时候,爸妈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她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拿着心爱的童话书,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因为他们是笑着的,所以她也笑。

  长大了一点之后,她发现班上的老师都对她特别心疼,她们总摸着她的头,说,“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可怜。”她读的是子弟学校,教学楼都在单位大院里,谁家的风吹草动整个大院里的人都一清二楚,何况是她家那么大的动静。

  直到婉婷顺利考上大学,父母终于松口气离婚了,法院判婉婷跟温桓生活,实际上由于常年住校,也只有在寒暑假、节假日才回温桓这里。

  想到这里,温桓觉得很对不住女儿,似乎因为女儿很乖,所以自己就有理由从来不关心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以至于女儿有了男朋友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心里按下决心,这次的事情自己有责任,手术结束后自己不仅不能冲女儿发脾气,以后还要多和女儿沟通。

  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一位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显出一副倦容: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患者的输卵管在怀孕后胀大到极限导致破裂,造成手术过程中腹腔出血太多了,已经死亡。”

  面对这次的打击温桓没能再屹立不倒,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终于休克了。

  等他醒来时间已到了第二天上午,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医院的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婉婷的校园。可当他终于狠狠地跨过校园大门后,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该往哪里跑,女儿的宿舍?教室?花园?显然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不会和婉婷在一间宿舍,他们也不可能在教室里乱来,那么是在花园吗?

  温桓发疯一样地到处抓着校园中的学生的胳膊,问哪里有花园?有几个女生被温桓死死抓着时,害怕地哭了。

  哭声很快引来了校园的保安,几个保安赶到现场,合伙起来才摁住了温桓,并带到校园的保卫科。

  温桓在校园中闹事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保卫科的人不得已通知了学校的教务处,教务处找来温婉婷的班主任,班主任听说了婉婷的遭遇,虽然对她的死同样表示愤慨,但校园终究是校园,系里的主任早已经明确表态,学校绝不会为此次婉婷事件承担任何责任。班主任心里也明白,大学生尤其是研究生虽然身份还是学生,但实际上很多学生都已经在扮演各类角色开始步入社会了,学校没有办法真的严格看管到位每一位学生。甚至,学生怀孕早已经在校园里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婉婷运气真的不好,碰上了宫外孕,还惨死在手术台上。

  “温先生,我知道您很生气,也很伤心,但校园毕竟是学生们学习的地方。”班主任同情地劝诫,希望温先生不要再次在校园闹事了。

  “马老师,您一定帮我找出那个让婉婷怀孕的畜生啊,是他害得婉婷没命啊……呜呜……”温桓话没说完,又止不住痛哭起来。

  “温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婉婷的身后事啊。婉婷还躺在医院呢。”

  温桓止住了因为哭泣而抖动的肩膀,伸出手臂擦了两把眼泪,“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揪出那个畜生!让他给婉婷偿命!”

  说完,两脚颤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离开了保卫科。一夜之间竞然整个人都苍老了。

  ***********

  在立贤的卧室里。

  “死了?”听到筱莉带来的消息,立贤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是我害死她的。”犹如一盆冷水浇到身上,立贤面如土色,瘫软在床前的地板上。

  “温桓现在疯了,扬言要亲手给他女儿报仇,到处闹事,他闹到哪警察就跟到哪。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他找到你。他要是知道那人是你,非闹得你家破人亡不可。”筱莉的嗓门并不大,讲出的话却很犀利。

  “筱莉,你一定要帮我啊。你昨天看到了,我不是故意推她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啊。”立贤感觉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心像被老虎钳子钳住在纹拧他发起抖来,牙齿和牙齿都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

  “你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死啊,呜呜呜……”他开始抱着筱莉的腿哭泣。

  此时,筱莉坐在床上,像抚慰婴儿般的抚摸着立贤的后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胜利者的微笑。

  **********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桐城市郊区的一个殡仪馆有一场追悼会,现场肃穆、盛大,同时带了点适当的阴郁。

  追悼会寂静得任诵经的声音遥遥传出。说不上阴晴的秋阳不冷也不热,正适合穿黑色长袖丧服。这种天气对在门前等着祭拜的人而言,真是再好不过了。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出乎意料之外冗长的悼文,大家也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反而表情庄严肃穆,完全符合追悼会的需要。

  没错,追悼会就是为去世的婉婷办的,她今天才24岁,来参加追悼会的大多是她生前的老师和同学们。

  温桓,下岗之前是水泥厂的车间主任,今天来参加追悼会也有部分是他从前水泥厂的同事。

  铁门砰然关上之后,点火开关立刻被按下,火一点燃,焚化炉隆隆作响的声音便不停的鞭打着温桓的耳朵。婉婷在哭,温桓心想。温桓耳边甚至听到婉婷正在疾声呐喊:“爸爸救我!”

  “婉婷,我一定要他为你偿命!”

  这声音充满杀气,立贤不由自主的一转头,耳朵差点要碰到温桓的嘴唇。

  “叔叔。”

  “婉婷在焚化炉里哭,哭着要我为她报仇。”

  温桓双唇不知所以的自言自语,嘴唇仿佛因怒气而痉挛般的直打颤。他的失态,让人无法跟平素温柔婉约的婉婷联想在一起。

  筱莉静静的,但是却用力的握住立贤的手。“我们走吧。后面还有宾客吃饭的酒席,我想你也不会想吃的。”

  立贤坐在车中,温桓那双哭干了的眼睛,刚刚还空洞无神,毫无光彩,但现在,却好像凝视着他。

  “婉婷陷入弥留状态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为婉婷、也为我自己,我都有义务把凶手找出来,让他为婉婷偿命。”温桓凝视焚化炉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用力的说过的话不断在耳畔回响。

  **********

  “为婉婷偿命,偿命,偿命……啊!”立贤从床上弹坐起来,大汗淋漓,又是一场噩梦,自从在追悼会上目睹温桓,立贤总是在梦中梦到温桓向自己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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