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上平中学，一条黑色人影闪过。此人抱住一棵树，双手呵气，喃喃几声，五指在树皮上挠动起来。十指闪动，快如电疾如风，良久，停手，走到另一棵树前，继续挠。

　　彼时风吹云散，一轮明月皎皎而出，月光照在此人身上，中等个子，阴郁的表情，飘逸不群的“情”字，正是田二力。

　　他半夜翻墙，本以为会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雅，谁想是去半夜挠树呢。痒痒树就是紫薇树，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紫薇树长什么样啊，只好挠吧，总会挠到一棵的，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这一幕。

　　夜很长，树很多。

　　正埋头苦干，忽听树丛中有人低喝：“在这儿呢，田二力，还债！”

　　这一声吓得他魂飞魄散，拔腿就跑，没跑几步，身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他气得双脚直跺：又被骗了！

　　乌溜溜的眼睛，清秀绝伦的面孔，狐狸似的表情，不是袁悦是谁。

　　她脸色一沉，喝道：“你敢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田二力急道，“一直是你骗我！你一个大姑娘，骗人家脱光光，这……这怎么可以！

　　“你明明是拳帮的司命使，身手了得，还骗我说自己是逃债的，还编了外婆那么美好的故事，真不要脸！”

　　“你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质疑我的外婆！”二力哑着喉咙怒道，表情更加阴郁，袁悦垂头，肩膀一耸一耸，竟抽泣起来。

　　“你……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很……很好玩吗……”

　　“你……你怎么哭了呢，唉……唉，不是，我哪里欺负你了？我……我是说，我没有骗你，一句都没有！真的，我可以发誓！”

　　袁悦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像挂着露水的白莲，二力手足无措，只觉得凶她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荒诞的事，此时她要天边的月亮，他都会去摘。

　　“谁要你发誓了。”袁悦擦干眼泪，“小时候，我摔倒了，爸爸就会跑去踹几下地面，说，叫你摔我们悦悦，叫你摔我们悦悦。”

　　“啊？”

　　“现在没人帮我踹呀，我刚才摔倒了呀，哇……”

　　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田二力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阴晴不定，刁蛮任性的女人，眼看着她越哭越响，生怕招来不必要的人，慌忙说到：“在哪儿？哪儿摔的？”

　　袁悦往后一指，他冲上去，用力踹着地面，边踹边说：“叫你摔我们悦悦！叫你摔我们悦悦！”

　　回过头来，就看见袁悦捧着肚子笑岔了气，直抹着眼泪。

　　“你怎么这么爱捉弄人呢！我走了。”

　　“我要你去当拳帮帮主。”袁悦说道，“我要你当拳帮帮主，然后听命于我。”

　　“哗”一声，田二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袁悦虽然处处骗他，时时捉弄他，却也只止于恶作剧，虽然出格，但并不恶劣，甚至，和她相处的时候，他的心莫名地放松，烦恼似乎都离他而去了。可现在，当她提出要求的时候，二力总觉得什么东西幻灭了，这个女人的欲望、野心，挟带着他的烦恼山一般的碾压过来，让他窒息。原来她也像剧组的那些女人一样，充满野心和欲望，原来她只是想控制我，控制拳帮。被人当棋子利用，这比被骗更让他难堪，刹那间，二力无比沮丧。

　　“你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

　　“站住！你看，这是什么？”

　　袁悦纤柔的右手，捏着一张相片，是一张裸照，一张男人的裸照。肌肉结实，情字不羁，正是二力。他正从一扇铁门上跳下来，大腿叉开，下体风景一览无遗。

　　“你……”二力气急，一把夺过照片，撕个粉碎。但见袁悦冷笑着，一动不动，突然回过神来：“底片呢？”

　　“你觉得我会带在身上吗？”

　　“你想威胁我？”

　　“不是想，就是！”袁悦说，“你干不干？”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二力大踏步地离开。

　　他是个传统的人，裸照见人固然难堪，但被别人控制，被人利用，更令他难以接受，外婆曾说过，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袁悦一愣，她没想到二力拒绝的这么干脆，凭自己的容貌和这张裸照，竟不能逼他就范。本以为是个落魄的无用之人，白天的表现，更多是因为运气好，料想给点颜色就能逼他就范。谁知这人竟有几分硬气，几分正气，这倒令袁悦有点刮目相看。

　　二力刚走了几步，“咣”一声，脑袋一阵剧痛，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看到拿着棍子的袁悦，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做梦了。漫山遍野的青草，漫山遍野的黄栀花，漫山遍野的清香，清风拂过，松涛声阵阵，这声音由远及近，托着他轻轻地浮了起来。他又看到了云上的外婆，外婆递过一只桃子让他吃，可等他伸手去接时，桃子突然变成了石头，外婆的皱纹渐渐平整了，变成了袁悦的脸，她哈哈大笑，拿起石头当当当地砸他的脑袋……

　　好痛！二力猛地坐了起来，摸摸脑袋，头痛欲裂。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上平中学教师基本规范》，大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块名字牌，写着“校长”二字。

　　糟糕透了，这里是校长室，眼下虽然没人，但他也出不去，因为他一丝不挂，是的，这女人又剥光了他的衣服，外面人声嘈杂，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也不知他这一百五十斤身子，一个女子是怎么搬过来的。

　　正团团转着找遮羞的东西，忽听咔擦一声，门锁转动，他只来得及把自己塞到办公桌下面，几个人就进来了。

　　“袁老师，你们班的学生爬墙出去，你竟然不知道！”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道。

　　“我……我一时疏忽，上课前忘点名了。”是袁悦，这回又柔弱可怜了。

　　“袁老师，这几个学生上课时间出去看拳帮大圈帮火并，一个学生还受了伤，家长都闹到学校来了，你说怎么办？”那个严厉的声音说道。

　　“朱主任，是我的错，你……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袁悦说。

　　“说得倒好，这些家长个个来头不小，我身为政教主任，你说该怎么办？”

　　“朱主任，我去和学生家长沟通吧，我身为领导，没有时刻提醒老师要把学生安全放在第一位，是我的责任。”竟然是那个侯书记的声音。

　　“侯书记，你如此为我们普通教师着想，真是难得”朱主任感激地说，“可是这不是你的事，那些家长一个个都不好对付的，你……”

　　“难道让弱小的袁老师一个人去面对吗？校长，你看……”侯书记话锋一转，把问题抛给了校长。

　　“我看……这事让袁老师去，不好，侯书记去，更不好。这些人都凶神恶煞的，不好惹。这可如何是好呢？”校长是一个温柔的老者。

　　众人正无处计议，袁悦忽然“嘤”的一声，侯书记忙问道：“袁老师，怎么了？”

　　“我有点头晕，可能是昨晚太担心，没睡好的缘故。”

　　“那你坐一下吧。”校长说。

　　袁悦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其余三人继续商量，袁悦架起二郎腿，踢了一下二力，塞过来一张纸条。

　　二力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做帮主，做我的仆人，我就帮你。”

　　二力摇摇头。

　　“校长，”袁悦突然高声说道，“那些家长，其中一个是不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

　　“是的，袁老师，你不用怕。”校长温和地说道。

　　“听说他是一个变态啊，又欠钱，又裸奔，还偷女人的内衣裤，我……我想到就怕啊。”

　　“是啊，这人确实变态，后来被人抓住，痛揍了一顿，送进牢里了。关了八年呢。”侯书记道，“你不用怕，有学校呢。”

　　欠债，变态，二力看看一丝不挂的自己。这时，袁悦打开包，摸出一团东西，扔在他身上。他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是女人的胸罩！八年！

　　袁悦又踢了他一脚，指指那张纸条。这回他犹豫了，外婆一直指望他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今天这阵势，被人抓住了，就是个逃债的死变态。他要是进了监狱，外婆岂不是要气死？她老人家身体不大好，年纪又大。左思右想，难道……难道……今天真要从了她？以后再做打算？

　　又是一脚，他很不情愿的点点头。一张纸又塞了过来，这回是一张“主仆合同”，上面写着：“乙方承诺：从此刻起，做甲方的奴仆。只对甲方一个人好；要宠她，不能骗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的。不许骗她、骂她，要关心她；但不能透露两人的关系，要在人前装不熟。别人欺负甲方时，乙方要在第一时间出来，要暗中帮她……”

　　下面落款，甲方是袁悦，乙方是田二力。袁悦抓过二力的食指，在印泥上一按，又在合同上重重的按下去。然后收起合同，丢下一包东西。竟然连印泥都带了，她是吃准我今天就会答应吗？这女人，太可怕了。

　　“校长，我想去教室看看，孩子们该吓坏了。”

　　“袁老师真是温柔啊，你身体不舒服，要不我们陪你去吧，免得你一个人碰到那些家长。”

　　一行人走了出去。

　　二力赶紧打开那个袋子，是他昨晚穿的衣服，连内裤都在。他赶紧穿上，刚穿好，咔哒一声，门又开了。

　　“校长我没事，不用歇……”袁悦拉着一个老头，急切地说道。

　　三男一女四人站在了门口，看着眼前这个攥着胸罩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