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从英国伦敦打过来的，一个依稀有些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还没睡吧？”

　　是金平？这让萱诺有些意外。自从金平结婚后，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联系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算下来，也应该有三四岁了。

　　“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安慰和可怜自己，还是嘲弄自己？” 萱诺不舒服地想着怎么回答。

　　“还没。正准备休息呢。”萱诺略显镇定而又不自然地回答。

　　“一早我就从网上看到了展华大中华区的高层变动信息……我知道你一向好强，不需要安慰，但是还是想和你打个电话。”金平电话里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伤感。

　　突然，金平话锋一转，“还记得，我们在美国时的经历吗？好像是1987年10月1日早晨，洛杉矶的7点多钟。”

　　“他还记得这么清楚。”萱诺心里一惊，有一股暖流袭上心头。

　　“当时我正在洗澡，感觉有晃动，但这种晃动和我们在日本公寓里发生的地震感觉不一样，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外面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后来才知道是发生了地震，但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要不要去实习公司上班。我劝说你不要去上班，但你还是开着车去上班了。”

　　“后来，你告诉我路上看到很多玻璃碎片，行人也很少，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孤单感。到了公司以后，才发现最近不需要上班，又开车回来。在路上，你很渴望一种归属感。”

　　“我想你此次的心情就和那次地震一样吧。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你人生的一个华丽的转身吗？三年后你毅然选择回新加坡，到香港以及现在的中国大陆发展，职业也在转折中越来越光彩。”

　　金平停顿了一下，“说心里话，想起这些事情，看到你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媒体上，我这个男士都要对你钦佩几分。”

　　“我打电话呢，当然不是安慰你的。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旅游，发现新事物。我们的MBA同学现在都分布在世界各地，但我们每年都会组织这些同学一同背包游，我就是组长。之前我们先后去了挪威、斯堪的那维亚、希腊、尼泊尔等地，也知道你特别忙，总是被一大堆事情缠绕，所以也没有联系你。相信啊，挪威特有的峡湾景色，希腊的阳光，尼泊尔的行云……大自然带来的那种感觉，你一定非常喜欢。改天我把照片发一下，秀色可餐啊。”

　　金平越说越兴奋，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今年9月30日到10月10日，我们计划开启‘北极之旅’，去领略一片浩瀚的冰封海洋，不折不扣的冰雪世界。从《国家地理》杂志拍摄的图片来看，北极地区的陆地与南极一样，岛屿上白茫茫的被冰覆盖，看上去辽远而宁静，似乎代表某种永恒的静止。但是实际上，由于冰雪自身的重量，陆地冰盖在不断地向海岸方向移动，这种移动深沉而又缓慢且无可阻挡。这次‘北极之旅’将极富挑战性，我想这也是你喜欢的。北冰洋的冰可不是一般的冰，你知道吗？1912年世界最豪华的客轮‘泰坦尼克’号首航时就是因为撞上了一座从北冰洋漂出的冰山才沉没的，造成了世界航海史上著名的‘冰海沉船’惨剧。”

　　忽地，金平沉默了一下，询问到：“怎么样？萱诺同学有没兴趣加入这次‘北极之旅’啊？等一下我把这次在北极的行程安排发给你。”

　　萱诺也没有想到五年没联系，金平会用这种破冰的方式与她对话。他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老顽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邻家大男孩，这不也是当初萱诺喜欢他的地方吗？只是“萱诺同学”这四个字比之前的称呼“萱”生疏了很多。

　　短暂的沉默后，萱诺说：“好啊，把行程发给我吧，我尽快回复你。刚好，这段时间我也想休息一下。”

　　忽地又觉得有些不妥，忙补充到：“其他的同学都确定了吗？目前都有谁会参加？”

　　“我们都是一班不服老的家伙啊，这次‘北极之旅’报名比之前都踊跃。目前有15位同学参加，女士太少了，只有一位，加你就是两位了。地区嘛，主要来自于欧洲和美国一些国家的同学，可能我们会选择在欧洲的某个国家集合。” 金平回答到。

　　金平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们班的William你还记得吗？那个胖胖的澳大利亚家伙。他也会参加，他会从新加坡过来。他之前是展华新收购公司展训的北亚区负责人，现在是展训亚太区副总裁，好像听他说，你手下的宛平曾是他老板John的属下，他们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合作经历。”

　　萱诺沉默了一下，“哦，没听宛平提起过。”

　　金平补充到，“刚William给我打了电话，他也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还以为我们经常保持沟通呢。他告诉我你的变动不是你个人的原因，是公司高层内部的政治原因，让你也不要太自责。”

　　“高层内部的政治原因？” 萱诺反问道。

　　“是啊，他说，估计宛平在展华也待不了太久了。具体情况你也可以问William，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终于在一番滔滔不绝中，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宣诺听到金平在那边翻电话簿的声音。

　　“006594656565”电话那头又传来了金平的声音，并重复地念了两三遍。

　　萱诺在旁边的记事本上写了下来，并回念了一遍，以确认无误。

　　“哎呦，现在伦敦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估计，上海那边已经凌晨两三点了吧。早点睡吧，估计展华还有一大堆的文件和事情，还要你处理。”金平先打破了沉默。

　　“好的，谢谢你邀请我参加‘北极之旅’。赶快回家吧，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你的吧？” 萱诺很快觉得最后的一句话有点尴尬，但好像又没有别的话寒暄。

　　“是的，我也要赶快回去了。Take Care，bye……”金平回答到，没有像之前一样加上对萱诺的昵称“萱”。

　　“bye……”萱诺回应道。

　　那头的电话已经挂断了，传出嘟嘟的声音。

　　知了好像也累了，蛙鸣声好像也停止了，一切重归于一片死寂之中。只听到钟表秒针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萱诺嘴里重复地念着金平的名字，嘟囔着，“他还像以前一样那么傻，默默地关心着自己，却从不告诉她。”

　　六年前，金平求婚的画面不禁浮现在她眼前。那是七月一个周五的晚上，同事都早早地下班了。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时候展华中国大陆的团队在她的搭建下刚稳定下来，正准备到更多的城市开设分部网点，她一直忙于看计划新设分部的市场分析报告，直到晚上21点才下班。刚一出门，就看到了金平，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她惊讶地问金平：“什么时候着陆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金平嘟囔着嘴说：“这也太拼了吧，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没吃晚饭吧？”

　　不等萱诺回答，就拉着萱诺的手说“走，我们先去解决晚饭的问题。”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从人民广场的办公楼赶到了外滩三号Jean Georges，中文名叫简•乔治西餐厅。这是一家上海滩“比较老牌”的高档法国餐厅。Jean Georges在曼哈顿最高尚地段，据说号称是全纽约最好的法国餐厅，公认的纽约时尚地标，也是纽约考量身份的名利场。常到这里用餐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明星，一种是事业有成，懂得享受生活的商人。这个在世界范围内被富人所追捧的餐厅，拥有一千多平的空间，与外滩三号所追求的富贵气质相得益彰。

　　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鹅肝是最出名的菜式，没有腥味，入口如云朵般轻滑；牛排煎得焦脆，熟得刚好，带给味蕾的感觉非常棒。想到这时，萱诺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可能那时候自己真的饿了，那是自己吃过的最美的晚餐。”宣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当时的座位靠窗正对外滩，是金平预订好的。

　　餐厅每一个细节都充满着法国式罗曼蒂克之光彩，美洲核桃木、深酒红色及钴蓝色的家私，让整个餐厅沉浸在一种深棕色及棕褐琥珀色的优渥气氛中。高高的窗户，不仅将浦江美景一揽眼底，还将上海百年的辉煌、当下的繁荣体现于视野之中，使室内空间充满了一种贵族气息。不管是用餐，抑或只是休憩，都能体会到法式的悠闲与复古。

　　这个地方偶尔心血来潮，“腐败”下，绝对是一种美妙享受。宣诺心里默念道。那一晚，她完全沉浸在那种法国式的罗曼蒂克氛围中，忘记了展华繁琐的日常事务，和金平面对面地坐着，感受着属于两个人的温馨。

　　在快上完最后一道餐时，金平借口去一下洗手间，临时走开了。在他回来后，很快就上了最后一道甜品巧克力熔岩蛋糕，这是一道以黑巧克力、低筋面粉为主要食材制作的美食。萱诺十分喜欢，就在宣诺用甜点勺从一侧挖了一小块准备送到嘴里的时候，一枚银色的钻戒露了出来。

　　萱诺惊讶地看着金平，既惊喜又恐慌。因为她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这些年，金平为了她从美国到新加坡，再到香港，但她和金平聚少离多，尤其到了上海以后，他们更很少见面了。因为萱诺自从来大陆后，不是在内地的城市出差，就是到总部的美国及欧洲出差学习。有次，面对金平的见面需求，她竟自嘲自己是“全球移动”，确切是“中国移动”下的“全球通”。

　　来到大陆的这段时间，她甚至贪恋上独处。因为这些年正得益于独处，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把工作做得井井有条。现在展华还处于飞行前的滑行阶段，她怎么能够松手呢？萱诺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她没有伸手去取那枚钻戒。

　　金平见萱诺这般迟疑的表情，不觉为自己精心策划的惊喜有点失望。他恳切地对萱诺说：“萱，我不想再等了，英国总部准备调我回伦敦总部，可以携带家属一同前往。这些年，我们虽然没有举行正式的婚礼，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那一位。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选择从美国到新加坡，还是从香港到上海。之前我给你说过希望将来丁克。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独处，年龄的增长。我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每天下班都能回到温馨的属于自己的家，而不是冷冰冰的公寓。”

　　萱诺没有被金平这段发自肺腑的话所感动，她保持着商业场上惯有的冷静，平和地给金平说：“但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展华在大陆才刚刚起步，她就像嗷嗷待乳的孩子，我不想放弃展华。而且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独处，我不能肯定自己能成为一位称职的妻子。请原谅我，平，我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的求婚。”

　　第二天，金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和萱诺告别就离开了他住的酒店。直到飞机落地香港国际机场后，他才发短信给萱诺说他已经到了香港，一切平安，勿念。

　　后来听同学说，金平有大半年都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时常借酒消愁。这时，两行泪水从萱诺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后悔拒绝了金平的求婚，还是追悔对金平带来的心理伤害。

　　萱诺拭去脸颊的泪水。忽地一道闪电斜插着落地窗的窗帘闪过，紧接着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打破了萱诺的回忆。

　　霹雳巴拉的雨声，结束了上海这连续一周压抑沉闷的阴天。萱诺看了一下时钟，已经早上五点钟。再有半个小时，早起的闹铃就会想起。习惯了一早看时间安排的她，看了下台历，突然有些失控，不知道新的一天该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