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欣的日子过得很挣扎。她的父母一直在逼问她跟路无常断了没有，她都尽量不正面回答，以避免更多的口舌之争。然而，她终于还是受不了他们的围追堵截，将死死摁住了好几天的“没有”两个字说了出来。

　　“你怎么还不开窍啊你！”苏母都快要抓狂了，好不容易养大这么一个女儿，竟然被一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给勾住了。

　　“妈，你不要管，行不行？我真的快被你们弄疯了。”

　　“你疯什么疯？我才要疯了呢。”

　　“他想跟你们谈一谈，你们到底谈不谈啊？”

　　“不谈，没有钱没有房子，又不入赘，谈什么谈！”苏母把脸扭到一边，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到此，苏欣就不想说话了。她跟父母谈话已经没有更多的内容了，说到路无常就必然要扯到钱。他们也认定了路无常必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什么脸面也都不用给了。

　　其实哪怕苏欣对于路无常满足她父母的要求也是不抱希望的，更不用说她的父母了。她在积攒着勇气，只有勇气达到足够的量，她才能够下定决心与父母抗争到底。然而，她的勇气还远远不够。上次在何家明车上看到的那一幕，仍然挥之不去，那些不好的联想总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

　　当苏欣点开何家明微信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挣扎的。这样做对无常公平吗？可是自己下不了决心义无反顾地跟他在一起，也说服不了父母。现在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自己坚定的理由，她就会豁出去。

　　“今天有空吗？”她在微信上对何家明说。

　　“当然有空啊，只要你找我，随时都有空。”

　　“上次说的事情，我决定了，还要请你帮个忙。”

　　“为了你的幸福，我义不容辞。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家。”

　　何家明就像是埋伏在苏欣家附近随时待命一样，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苏欣拿着包准备要出门，然后苏母叫住了她。

　　“上哪儿去？”

　　“出去一下。”

　　“又要去见那个混小子啦？”苏母不高兴了。

　　苏欣真的已经很讨厌这种对话了，默不作声地自顾自要开门。

　　苏母上前拦住了她，说：“你这是反了啊，跟你说话呢。”

　　“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苏欣顶嘴道。

　　“我哪样啦？”苏母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问题，“你要再去见那个混小子，我不答应。”

　　苏欣正要去做的这件事已经足够揪心了，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跟母亲争执什么。于是她冷冷地抛出一句：“随你便。”然后把门拉开了。

　　苏母正要发作，却看到门口站着何家明，紧绷着的脸上立即又松弛了下来。

　　“伯母你好，苏欣你好。”何家明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

　　苏母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笑着对正满脸不爽的苏欣说：“原来你是要跟家明出去啊，不早说……真是……啊……那个……去吧去吧。”

　　苏欣对于母亲这种变脸的能力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走出门去。

　　“那我们走了。”何家明礼貌地朝苏母挥手道。

　　“去吧去吧，多玩一会儿啊，没关系的。”苏母笑着送别。

　　“你怎么在我家门口偷听啊？”苏欣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直戳何家明。

　　何家明连忙身体往后微倾说：“我可没有哦，我看你还没下来，就上去了看看，结果一到门口，门就开了，吓死我了都。”

　　“听到也没事。”

　　“那我们去哪啊？”何家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我先打个电话。”

　　苏欣拿出手机，看着路无常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左手食指犹如千斤重般，慢慢地点了上去。

　　一阵嘟嘟声过后，听筒那边传来路无常的声音：“哎哟，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电话都没人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正经。

　　苏欣面无表情，她好像已经好长时间对路无常的胡说八道没有过多反应了，她说：

　　“你在家吗？”

　　“没有，我在工作呢。”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为了娶你，我能有星期天吗？哈哈，是不是想我啦？”路无常又开始贫嘴了。

　　苏欣心里一颤，突然有些犹豫了，手机悬在耳朵上，嘴巴却动弹不得。

　　“怎么不说话？”

　　“我……有事找你。”苏欣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什么事啊？那晚上我去找你吧。”

　　“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在工作呢，还有好多地方要去。不能等晚上吗？”

　　“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好吧，在体育中心附近，我去体育中心门口等你好了。”

　　“好。”

　　苏欣挂了电话，绷着个脸，对何家明说：“体育中心。”

　　“诺。”何家明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回道。

　　汽车悠哉地行驶在隧道中，然而苏欣的心情变得极度沉重。她在害怕，要是路无常没有像他期望的一样，那该怎么办？就这样离开他吗？她不知道。

　　“我待会儿要怎么演？”何家明突然问道。

　　“随便吧。”苏欣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随便？”何家明转过头一脸茫然。

　　“你不是说要伤透他的心吗？那你自由发挥好了。”苏欣说完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何家明讨论这些。

　　“那好吧。”

　　天空被一大片乌云笼罩着，看起来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汽车在阴沉的天气之下穿越半个城市，到了体育中心。苏欣远远地看到路无常站在门口，穿着那套有些褪色的西装，他的黑色电动车就停在旁边。她的心在身体里面上下左右地乱窜，像小时候吃的跳跳糖一样。身体那么大，可一颗拳头大的心却无处安放。随着汽车越驶越近，她越来越不安。

　　“到了。”何家明解开安全带说。

　　苏欣没有去解安全带，看着车窗外来回走动的路无常，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何家明帮她抓住安全带，按下按钮，然后从她眼前慢慢地松开安全带。

　　“是他吗？”何家明问。

　　苏欣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先去吧。”

　　苏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慢慢走向路无常。路无常看见她后，往身后的汽车看了几眼。

　　“谁开车送你来的？这么好。”

　　苏欣没有回答，她在酝酿着要说的话。

　　“你怎么啦？什么事啊，这么着急的。”

　　苏欣还是没有回答，她想到她马上就要给路无常致命的一击，可他却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顿时心痛不已。

　　路无常觉得很奇怪，马上张开笑脸，说：“你最近真的怪怪的啊，快告诉我怎么啦。”

　　整个世界对现在苏欣来说是混沌的，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薄膜包裹住了一样。终于，她轻启朱唇，说：“无常我们分手吧。”

　　路无常错愕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他知道他没有听错，“分手”两个字清晰无比。事实上，他还没有经历过失恋这个事情，这是他第一次恋爱。他的脑袋自动开始想象他们在一起的一些片段，头顶上是灿烂的阳光，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失去她，他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路无常恢复起了笑容，只是有些僵硬，不像平常时那样自然。他说：“我怎么听起来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这玩笑开的不好。”

　　“我不是在开玩笑。”苏欣摇了摇头说，说完抿着嘴唇。

　　路无常彻底明白了，这是真的，苏欣真的要跟他分手。

　　一阵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苏欣和路无常都同时去掏手机，因为他们的手机铃声是一样。苏欣把手机掏出来一看，又放了回去，不是她的。

　　路无常看到李心怡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动，按了红色的按钮，然后放回兜里。

　　“苏欣……”

　　路无常刚叫了苏欣的名字，手机又响了，还是李心怡。他再次按掉，然后继续说：“苏欣……”

　　铃声又响了起来，路无常此时的心情足以冲动到把手机直接狠狠地扔掉，但他仍然克制着，只是选择了关机。

　　“苏欣，是因为你爸妈的原因吗？这段时间，我真的拼了命在工作，这个月我已经赚到五万块了，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够做到。”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苏欣摇着头，挣扎的心情在脸上荡漾着。

　　“那是为什么？”路无常不懂，真的不懂，此时他所有的智慧仿佛已经荡然无存，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猜测不到苏欣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不为什么。”苏欣冷冷地说。

　　路无常沉默着。这样的回答让他不知所措，他想不出什么样的理由和词汇来挽回这段感情。突然，几颗雨点从天空纷飞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他们两个人站着的地上，触碰到地面那一秒绽放成一朵花的形状。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将整个世界浸湿，然后模糊。苏欣低着头看着地板，路无常看着她，这一刻仿佛就这样静止了，像是一副中世纪的油画。

　　何家明已经待在车里观察了好久，看着窗外并没有多大动作的两个人，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他的大脑可没有歇着，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可以合理现身的时机。突来的雨，正是一个契机。他从后座拿了雨伞，然后下了车。

　　下了车，何家明就被一个水淋淋的世界包围了，想不到雨这么大。他步履缓慢地走到了苏欣身边，将雨伞的一大部分举在了她的头上。

　　“好大的雨啊。”何家明对苏欣说。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路无常，举着雨伞的那只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路无常的目光被这突然闯入两人世界的不速之客吸引了，他看着苏欣身边的这个男人，那副面孔熟悉得就好像昨天才见过一样。他的大脑开始自动搜索着眼睛所接收到的这个轮廓，一张张记忆中的面孔迅速地被扫描核对着。到底是谁？竟然会这么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之间，却毫无头绪。

　　“是因为他吗？”路无常的目光回到苏欣的脸上。

　　苏欣突然闭起双眼，仿佛不忍看到眼前的一切一样。她狠狠地说出了“是”。然而，胸口却像是被匕首狠狠地插了一刀一样，直入心脏。她的世界里血像浪花击打岩石一样地喷溅开来。

　　“我不懂，真的不懂……”

　　何家明压低了头在苏欣耳边说：“雨这么大，先回去吧。”

　　路无常的头发已经被雨淋得奇形怪状，他转过头看着何家明，怒目圆睁，他在恼怒着自己怎么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他盯着那张犹如昨日才见到的脸，突然一道光划过脑海。对，就是他，高三那年，那个桌子被自己扔下楼的人……渣。

　　“是你。”路无常仿佛认出了杀父仇人般瞪着何家明说，“你他妈是故意的吗？”他情绪已经失控，狠狠地推了一把何家明。

　　何家明被这一推，后退了四五步远。

　　“你干什么啊？你疯啦？”苏欣见路无常如此失态便喝道。

　　路无常真的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苏欣居然是因为这个人跟自己分手。高三那条放学回家的路此时突然无比清晰，而何家明嬉皮笑脸的轻浮举动更像是就在眼前发生一样。

　　“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你脑子坏了吗？”

　　何家明低着头站在苏欣的身后，帮她撑着伞。

　　苏欣对路无常这么无礼的言辞怒不可揭：“你凭什么这样说他？你觉得你自己很优秀吗？”

　　“你不知道……”

　　“我知道！”

　　路无常无语，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说得明白。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他不时抽动的脸上，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来，又持续地滴在那件褪色的西装上。

　　“我们先回去吧，雨太大了。”何家明一手搭在苏欣的肩膀上。

　　没想到苏欣听话地缓缓转过身，真的就跟着何家明往停在旁边的那辆逍客走去。

　　路无常全身发软，只能无力地在苏欣背后沙哑地喊着：“不要走……苏欣你别走……”这个画面，像极了当年母亲离开时那样，给他的只有背影和一辆不知道哪里来的汽车。他没有跟苏欣说过他父母的事情，即使面对再亲近的人，他都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诉苦的人。

　　现在，他希望苏欣转身回来的渴望就好像当年他希望他的母亲回头一样，那么强烈，那么无助。

　　苏欣听到了，眼眶噙满了泪水，但她没有回头，在何家明的护送下上了车。

　　路无常在大雨倾盆之下眺望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离去，淋漓的脸上眼泪和雨水交织，忧伤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