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痛，卸无可卸的包袱，忍无可忍的眼泪，痛！

　　（二十）

　　我这一生做了好多梦，但昨晚那个梦，着实让人难受。这比别人暴打我一万吨，还要难受。

　　我是哭着醒来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衣服全湿了。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雪白的头发乱乱的，衣衫褴褛，身上的破布袋很沉，压得背都驼了，全身上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一步一跛来回的巡视着路面，寻找可用的东西，等我走进一看，你猜是谁？

　　是我妻子?不。是我情人？不。是我的兄弟？不。都不是。这个人，如果给我一万次机会去猜，我这辈子都不会猜到他，我也不想猜到他。

　　他，却是我一生中我最爱最爱的父亲，看着他乱糟糟的一身，那一双凹下去的眼睛，满脸憔悴，已经只剩下皮包骨了，他手上拿着一个饭碗，当别人向他投来钱的时候，他都会鞠躬，笑着表示谢意，但是如果别人投了好几块的，他坚决只收一块钱。

　　当他看见我一直盯着他时，他对我笑了笑，继续走他的路。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一只脚踩到一个带着墨镜的家伙，那个家伙拿着铁杵，就往父亲身上狠狠抽，抽了好几棍，父亲跪在地上，连连求他饶恕。

　　那家伙说：“干脆死了算了，还讨不什么讨。”

　　父亲不停地磕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家伙，又拿着往铁杵父亲身上又抽了几棍，父亲没有反抗，趴在地上里没动了，我心想不会被打死了吧。

　　我却一直像死人一样看着，我叫不出声，我也走不动，胸中的热泪直往上涌，忍到喉头，生怕父亲看见了。

　　没过多久，父亲又爬起来，背着沉重的破袋子，一步一跛地往垃圾堆里走去，我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只见父亲在翻各种发霉发臭的食物，坐在地上，脏兮兮的手往嘴巴里摔，捡到好吃的，他就会开心一笑，吃了好一会儿，拍拍身上灰尘，继续往前走。我还是说不出话，我很纳闷，既然我说不出话，为什么父亲不和我说话，只顾自己往前走呢，难道不认识我了吗？难道是因为我前世太让他失望了吗？再也不想认我了？

　　越想越难过，想起我的父亲，一一辈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为家，为我。如今呢？活得这样颓唐。也许这样的颓唐，只是出于我的价值观，就像有的人，看着活得够可怜，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活得挺开心。想必，人到底有没有贵贱之分，全凭我们自己怎么看。你觉得他可怜，就可怜。你觉得可笑，就可笑。何况人生无常，谁又无法保证自己一辈子大富大贵，相安无事。明天的明天，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还记得我在前面说过的吗？因为我贪上赌瘾，一输再输，后来四处欠赌债，实在没办法，我欺骗爸爸说要创业，他二话没说就拿出他一辈子赚的18万血汗钱给我。

　　忘了，告诉你们，后来，父亲知道我骗他了，他也没有说一句重话。

　　一边抽着烟说，孩子啊：“凡事，三思而行。”

　　而他后来得知我因为车祸被打进地狱，他天天吃不下，睡不着，从此，一倒不起，没过几天，也和我一道来到地狱，看着父亲这惨不忍睹的生活，这比杀了我还要难过。

　　我想用最大的力气去挣扎，手不停往地上捶打，我还是发不出声来。也许父亲看着我的样子，不忍心冷落我，后来他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摸了摸我的额头，笑了笑地说：

　　“孩子啊，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人过的生活。”

　　“做牛做马，都要好好过。”

　　“牛再累，也是他的一生，马再苦，也是他的一生，你只需要去体验就够了。”

　　“谁生来就是快乐的，要不怎么会有酸甜苦辣呢？”

　　父亲说完，继续背着沉沉的布袋，一步一跛往前走，没走几步，啪的一声，双脚跪在泥巴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手撑着大地，爬起来，继续一步一跛往前走，等我能喊出声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见了，那我的妈妈呢？

　　我的梦，又回到了小时候生长的村落里，几栋泥土屋摇摇欲坠，门前木栅栏都烂了好几根，树上的叶子光秃秃的，还有几头牛在田野里走来又走去，只剩下满目苍凉的背景。

　　转过身，妈妈正拄着一根拐杖正慢慢走过来，见到我，停了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挨着我做下，从她的口袋里，抓了一把花生给我吃，也是我小时最喜欢吃的。

　　妈妈还在问我：“孩子吃饭了吗，父亲呢？”

　　我笑了笑了地跟母亲说：“父亲去天堂了，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呢。”

　　平时我和妈妈说话很少，这回，我尽量找话说。

　　我说：“妈妈你呢，吃饭了吗？”

　　妈妈说：“昨晚做了一个梦呀，梦见你们父子两在开心钓鱼，掉到了一头好大的鱼呢。”

　　我说：“不正是你喜欢吃的吗。”

　　妈妈笑了笑说：“天黑了，回家吧。”

　　我站在身，突然，电扇雷鸣，天上乌云翻滚，顿时倾盆大雨，没过几分钟，街道、房前屋后，到处是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村里的老人，孩子们都在狂奔，在大喊，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挡住猛兽般的洪水。

　　妈妈说：“你快跑，别管我！”

　　等我回过神来，妈妈正踩着一个梯子往上爬，一只脚正要往上踩，洪水突然一冲，一恍间，妈妈冲走了，永远地冲走了。我眼前一片发黑，拼命地往山上爬，爬不动了，我就死死抓住那根草，风一吹，那根草断了，我人翻了一滚，脑袋砰的一声撞到石头上。

　　梦醒了，头好痛，我睁开眼，大喊，妈妈，妈妈，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回音。

　　我忍不住失声大哭。我们一家人，天各一方，都散了。

　　一场短短的梦，两个最爱的亲人，把我当宝贝的亲人，都离我而去，我醒来，心口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无法呼吸，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唤了。再也不会有人那样掏心掏肺地来关心我，疼爱我，照顾我，无论我多大，永远把我当孩子的人。你能理解我这样的感受吗？倘若，你的父母永远地离开你了，你的世界会怎样？

　　似乎，在这样的梦里，我已经完全忘记计较生活，计较他人了，活着就是好，一家人团团圆圆，相亲相爱就是好，当我们老了，所有和岁月有纠葛的曾经，就这样远去了。

　　能不能感叹“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暮然回首万事空？”

　　至今还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的时候，妈妈和父亲要去外面打工，然后她买了几个馒头，送到我学校，她远远地站在我的教室旁等我下课。下课完后，妈妈给我送来几个馒头，几斤水果，很开心地告诉我说“爸爸妈妈要去外面赚钱，好好读书，要照顾好自己自己。”

　　然后妈妈擦着眼泪远去了，那时我才十岁，望着妈妈远去的背景，我知道这一别至少一年，从此以后，要自己洗衣，要自己做饭，要一个人睡觉。

　　那个周五回到家，突然感觉好家里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世界。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墙角里的拆滚劈的正整整齐齐的，看不到一点脏乱。打开衣柜，我的衣服额外放在一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桌上放着好大一盘炒熟了的花生，至少我可以吃三个月了。我移开花生盘子，看到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角，五角，一元，两元，五元，数了一下，有整整五十元，拿着这厚厚的一叠钱，我眼泪不禁流下来，妈妈出去打工，还不忘记给我准备好吃的，给我零花钱。

　　小时候，因为家庭的贫穷，爸爸妈妈总会为钱吵架，有时一周我要两块钱的生活费，妈妈还要去借，那时，虽然只有十岁，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生活的不容易，我十岁了，我几乎没看见妈妈买过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鞋子，烂了又补，补了又烂，直到实在不能穿了，即便买，也买很便宜的。

　　不过很感谢爸爸妈妈外出打工的岁月，自从，他们外出务工，我就学会取悦的本领，总会对我的邻居们叔叔婶婶们笑脸相迎。有时去他们家里玩，看到吵得香喷喷的菜，我口水都差点流出水来，我还是忍住了，生怕吃了，怕他们就不开心。

　　那一次，邻居买了一大袋梨子，我的婶婶，堂弟，堂妹都在场，在场的人都有份，她也大大方方地给我了一个，我开心地接过去就吃了，吃完后，在的人都走了，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像欠了她五百万似的，因为这一次，我再也不敢轻易吃别人东西了，也不敢轻易去他们家了，从此，让我知道最让我不舒服的三个字：“看脸色！”。

　　也从这里开始，我就惧怕人类，不敢靠近人类，所谓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人难以摸透。所以，每次周末回家，我就一个人关在家里，洗衣，做饭，做作业，天黑了，拉灯睡觉。也从这里开始，我学微笑，不管别人对我怎么样，我尽量让自己笑，因为笑，是最安全的。

　　有天傍晚，我听到楼上有什么瑟瑟的声音，时而把楼上的板子弄得噼啪想，时而像妇女在哭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我不敢大叫，要是什么鬼，什么贼，直接把我砍了怎么办？那段时间，正好听说每天傍晚有在我家后院有猫头鹰大哭，在我们那里的习俗是非常不吉利的。还有我的舅舅，因为在我家住过一晚，他睡觉时候，看到窗前一束很耀眼的绿光，他一爬起开，开门，那束光就消失不见了，在我们那里，听说绿光都是鬼的返照。

　　这个并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我舅舅不到一周后，回家建房子，挑着很大的一担泥砖在路上走，突然摔倒在地上，加上高血压，心肌梗死，才30几岁呢，留下不到1岁的女儿和妻子。

　　这难道是鬼来提前报到吗？我至今都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还是我们自己心里有鬼。

　　想起这些，越发恐怖，这么三更半夜的，楼上的瑟瑟的声音继续作响，隔我爷爷的房子也有两三百米远，即便我现在大叫，也没有人会听见的，你知道吗？我现在睡的床也是我舅舅曾睡过的，尽管我舅舅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一想起他的死，不免让我胆颤，我灯也不敢打开，一睁开，又感觉有个黑漆漆的影子站在床头，我只好蜷缩着身子，蒙着头在被子里不吭声，手紧紧捂住胸口，直到吓得筋疲力尽，满头大汗，瑟瑟的声音消失，最后睡去。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关灯睡觉。

　　之后我的每一天，我都活在不安和恐惧中。我多么渴望，爸爸妈妈不要出去打工，我能用依偎在他们的怀抱里，而不再是一根草。甚至在黄昏，看到别的一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你说，我唱，真让人羡慕，我呢？就坐在家门口那个石头上默念，那时天真的认为，只要每天不停地默念：“爸爸妈妈快回！快回！他们就很快会回来的，就像很多人去寺庙求求菩萨，心诚则灵。我就这样，从春天念到夏天，从夏天再念到秋天，从秋天到冬天，过年终于回来了。回来三五天，又要急匆匆出去打工了，我就是这样默念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这就是我的童年，尽管我的爸爸妈妈用爱包围着我，但是我的内心时常被恐惧包围，以致我长大后一个人独来独往，内心毫无安全感，毫无自信，我怕!说不出来的怕！

　　我知道，我心中的恐惧，永远比真正的危险巨大，尽管我表现出来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事实上，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我表面上有多嘻哈，我内心就有多悲观。

　　我惧怕人类，讨厌很多人一起，如果相处超过3个小时我就浑身不自在，只想赶快逃离。

　　我很敏感，有时因为别人一个眼神而感觉到受伤。

　　我很孤僻，别人有时叫我去吃饭去聚会，我会找借口说加班忙。在马路上碰到熟悉的人，有时像贼一样绕过道路躲开，不想去打招呼。

　　我生得像一个孤胆英雄一样，无法拗过自己。

　　当然，一路走过来，也有很多关心我的人，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姥爷，我的爷爷，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哥哥……因为有他们的关爱，才会让我知道什么叫爱。

　　这一场梦醒来，安全筋疲力尽，惧怕人世苍凉。

　　想来，人一辈子，挺折腾的，计较这，计较那，最后还是一样，尘归尘，土归土，想必把普通人的日子过好，过快乐，就是最大的成功。

　　我望着不会说话的天花板，我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你们都还好吗？尽管我这半生，做了很多自私，羞耻，不可原谅的事，此刻我的心真的，真的希望你们脸上都能带着微笑，哪怕是带着微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