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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唐的伎坊分为许多层次,官妓、私娼、歌伎、乐伎、舞伎……自从战国时代管仲设立第一座公营伎坊“女阎”之后,一代一代的革新下来,也不再是只有罪犯的妻女以待罪之身入娼。尤以到了大唐,伎分多等,司其专长博得色艺双全的美名。才、情、色、艺皆具才有资格挂上头牌,招徕名流仕子赏风弄月,并且让银两如潮水般涌进来。

  临安城原本由‘西施楼’大大美人坐镇,今其它伎坊黯然失色,只求剩余些许渣淫可食。但自从两年多前‘贪欢阁’找来了一名京城美人织艳系住了一串裙下孝子后,从此两方人马日夜较劲不遗余力。若非‘贪欢阁’有傅岩逍依靠,怕不早被‘西施楼’的恶霸打手给拆了上百次。这‘西施楼’的靠山据闻是江湖上某黑帮,莫怪坊里的打手皆熊腰虎背。日后还不知会怎样哩,至少可以肯定想和乎相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今儿个方一入夜,‘贪欢阁’便已涌入大批人潮,尤以‘艳台’最炽,十张云石桌皆坐满了世家公子,全为了瞻仰织艳的美丽与才艺。

  织艳以棋艺为一绝,并精于凌波舞姿,三丈高的‘艳台’有三十尺见方,是她一展舞艺的地方。奕棋、出对子、吟诗,每日不同的花样,才情出色者更有幸受垂青,进入香闺一叙,撩拨得公子哥儿们日夜苦候,并努力充实自己的才华,轨怕在‘艳台’会里失色去了面子。

  ‘艳台’与云石桌约莫有五、大丈的距离,加上高度与夜色,若想把大美人看个分明,可得要有本事才行,寻常人的眼可难细看了。

  刘若谦坐在最后方的一张云石桌边。好位置早已被占走,但以它的功力来说,早在织艳一出来,便已明白的打量完名妓的娇客。

  果真是个绝色。

  “别说傅岩逍了,连我都动心。”刘若谦中肯的说着。如此绝色,实有今人倾家荡产的本事。

  霍逐阳不理会刘若谦似有若无的挑拨,公事化的陈述他由‘驿帮’联系站得来的消息:“织艳,在官府登记的本名是朱敏敏,一个寡妇,丈夫是京城人士。三年前死于肺疾。年龄不详。”

  “登记在官府的名字不见得是真名。有她娘家的消息吗?”他对自已未婚妻的容貌没啥信心,因此早已删掉这朵花魁可能是他未婚妻的想法。

  “她娘家在恫城。萧家小姐的原籍也在恫城。”因为这一点,所以进临安以来,便以织艳为第一目标。

  “还有什么?”刘若谦望向霍逐阳有所保留的眼。这家伙、不肯给人一次痛“据闻织钝的胸口有一枚胎记。”

  “她的入幕之宾说的?”刘若谦心口沉了沉,喉节滑上滑下,突然不自在了起“我们旗下“华陀堂]的大夫曾为织艳治过病。在非礼勿视的情况下,他不小心瞧见傅岩道与织艳在狎玩,连忙转过身,很深刻于她的右胸口上端有一枚胎记。”霍逐阳停了一下。“她极可能是。有劳你查证了。”

  刘若谦拍着额头,忍不住又往台上看去。那个正在台上舞着飞燕步的美人……不会吧?

  随便猜猜的事怎会成了真?他从不以为萧小姐会……

  如果她当真是他的未婚妻萧于薇,那么她沦落到今天的命运,他绝对得负上一大半的责任。

  “我要怎么查证?”刘若谦叹气。

  “你会不知道?”霍逐阳露出罕见的笑意。在刘若谦的低咒声中潇洒告退。

  直到刘若谦由自怜中回神,才发现霍逐阳撇下他跑了。没义气的家伙!想必是找好玩的去了。此刻他多想尾随而去,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探义弟绝口不提过住的好机会。临安城……说是要来找未婚妻,不如说是为了父亲的另一项托忖——帮逐阳解开心结,过回正常的日子。

  只是没料到“末婚妻”当真在眼前。现下该怎么办才好?唉……。

  ※※※

  夏夜,适合赏月乘凉。

  月上中天,辉映着地面上饮茶作乐的人们兴致正发。

  傅山石逍向来是个很懂得享乐的人。喜欢赚钱与花钱,喜欢春花秋月,一景一色。曾为桂林山水倾倒,在黄山韵泪满衣襟,在大漠里咏叹天神造物的神奇:也爱繁华市景、悠闲的居家生活,因此每年有七个月南奔北走,五个月待在临安是最恰当的安排。

  今儿个月色正好,兴致大发的传岩逍招来妻妾与身分高的管理级仆佣,以及向来少出大门的剌史大人之子赵思尧典乐,并教唱着“敦煌曲子词”。

  赵思尧瞧见傅岩逍眼中灼亮的神采,笑斥道:“先别说!让我猜猜,你可别又是学了些俗鄙的曲子回来吓人。”

  “赵兄,客气了,小弟怎敢再次冒犯贵耳。如伯父所言,您的古圣贤书尚未读齐,实不宜玩乐过甚。小弟出身市井,别的没有,专事钻营地方小曲玩乐而已,还劳兄台住贵耳,切莫有些许沾污。”傅岩逍斜倪过去一眼。想充道貌岸然状只好损失耳福了。刚正不阿的刺史大人向来制止儿子听闻任何不正经的文章词今。

  赵思尧打商量道:“老弟,先说说待会你要唱的内容是什么吧,看你的眼色,必定是有趣至极。”

  “来自市井约有趣必然掺了一些俗鄙。我学了一曲“南歌子],是夫妻对唱的曲子,叙述丈夫出远门后回来,怀疑妻子不贞,便质问了起来。然后应对着第二曲由妻子羞怒交加的驳斥,最后言归于好的落款。当时我在敦煌看了这杂剧,真正是叹为观止。对不对?仇岩?”他还拖着一边安静喝茶的仇岩回应。

  “是的。”以哑巴为师法对象的人被敲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要不要听我唱呀?赵公子。”吊人胃口吊得大开,哪怕对方仍挣扎在刚正严明的家训之中!

  “要。”赵思尧咳了雨声,顺过气后用力回应。不让一边跟来的家丁服侍,疲弱的身躯被高扬的兴致支撑着,哪怕明日回去得卧病两天。

  傅岩逍细看好友苍白的脸色,决定满足它的要求:他是赵思尧二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窗口,引领着他神往于无缘窥见的天地。

  清了下喉咙,在女眷们也兴致勃勃的洗耳恭听下,傅岩逍以清亮的音色唱了出“斜倚朱帘立,情事其谁亲?分明面上指痕新!

  罗带同心谁绾?甚人踏破裙?

  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

  分明殿前实说,莫沉吟!”

  唱完了丈夫的曲,再以尖细的音色唱出委婉的妻子回应部分“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

  罗带同心自棺,被猕儿,踏破裙。

  蝉嘴朱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

  信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拍掌声在暗夜里热闹响起,傅岩逍拱手作揖,没有立即坐下,接过仇嵌送来的茶一饮而尽,眼光扫过有话欲言的赵思尧、地想站起来唱曲儿的封梅殊,以及突然失了玩乐兴致的贝凝嫣。

  怎么了?他暗暗记住待会私下要问她一间。

  “老弟,一首曲子首尾两见“无心恋别人]不免失了色些许。不若丈夫戏分的精采。”赵思尧这辈子唯一被允许做的事就是读书作学问,当然可以立即找出问题来与传岩逍斗嘴消遣一番。

  “以拙为巧好过华词对仗。这表示一再强调、信誓旦旦啦!你这种不识情味的书呆哪里懂得。呼应着丈夫的咄咄逼人,妻子的委屈婉约正好以水克火不是?”

  这厢辩驳得正热闹,浑然不觉大夫人贝凝嫣已悄然退出亭子,往花径幽处独行而去。

  如今乎静的生活,在四、五年前几乎是种着想。有多少摧心断肠的夜里,她总是怀着一丝冀望,也许某一天会有一人将她救出无边的苦海中。

  那人是出现了,但不是“他”。

  她该怀着所剩无几的信念去盼那个据闻已死去的人再度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吗?它的年华就要这样子老去了,在追悼的每一日中耗去生命与一切岩逍对她非常的好,并尽其所能要今她快乐,但她的快乐早已埋葬在过往,每一次的欢笑都在终止时浮上更浓重的伤痛与寂寞。

  她好努力、好努力要学着岩逍、仇岩、织艳,乃至于新朋友悔殊一般抛去过往,活出自信勇敢的未来。每一个人都有他伤心的往事,但却只有她抛不开,融不入快乐的新生活中。

  她不敢告诉岩逍:当大家愈欢畅,其实她愈寂寞。

  这种日子不是不好,家里以往不曾有这番光景,她是喜欢大伙齐心同力对抗外来攻诘、互相扶持的:但在芳心幽处,有着洞开的一口空虚,不是热闹可以填满。

  一株曼花缓缓绽放,与她泪眼相对。夜露滴落尘土,她再也忍不住泪意,任其畅快奔流。

  总是不由自主踏上每一寸共走过的土地,追寻不会再现的记忆。

  十三、四岁时,他俩傻呼呼的坐在这株曼花前,非要等花开不可。结果花不曹开,倒让两人被夜露染成风寒。她三天下不了榻,而他却抱病坚持要守着花开。在第二天夜里,他由窗子爬入,双手捧着盛开的曼花叫醒她看。

  后来他病了十天,她坚持要看顾他。

  “未婚夫妻”的字眼”在那时才由表面上的意思明确了起来。两颗情初动的心由此开启。她看着他,不再是看着兄长,而是未来良人:他看着她,也不再是一起玩儿的小妹子,而是未来娘子了。

  要不是……要不是爹娘的突然身亡,举家乱成一团,什么事皆出了差错,每个人的嘴脸也变得挣挥……一切都出了错,祥和的天地毫无预兆崩落在脚下……

  她该是“他”的妻的!

  要不是他在迎娶途中遭到狠群攻击,迎亲队伍无一人生还,他们该是夫妻的!

  “恶狼山”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至今忆来仍教人作呕。她甚至拼不全哪一只手、哪一截足该是“他”的!

  舅母说她生来带克,最好嫁她那位游手好闲的儿子为妻;叔父那边亦无一丝温情,逼着她嫁给痴愚的姻亲。

  当她最需要“他”时,他却死了。

  是她生来带克吗?爹娘、未婚夫,全在一夕之间出她眼前消失。没有人可以让她倚靠,而她则日日夜夜被自厌自责所啃噬。

  她恨他!可是她也想他想得怨与变交织。

  多想抛下一切追到黄泉地府,问他何忍丢下她一人?为什么不带她一同走?他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呀!

  趴在花台上,呜咽着模糊不清的声音,若有人仔细聆辨,不难猜出她重复叫着两个字——逐阳。

  花径最深处,一抹叹息被夏蝉盖过,一双狂猛的眼却怎么也掩不住其中的渴慕与樵粹。

  落人尘土的泪,也流入了他胀痛饮裂的胸口。

  暗处,又来心碎的叹息。

  若非真正眼见到貌美如女子的赵思亮果真是男儿身,刘若谦差不多要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了。以前他也治疗过俊美男子如拜弟齐天磊,以为男生女相不过如此了,如今才知道仍有真正美人之流。这临安城页不得了,美佳人与美男子充斥。

  开了几帖舒筋活血的补药让长年病弱的赵公子恢复更好的气力,几日下来,刘若谦一如以住,成了病人家中的座上宾。不必抬出“阎王避”的名号,剌史大人唯才是用、礼遇至极。

  每日晨间起榻后以热药草沐浴浸泡,待疏通全身血路后授予内功心法以气驭血循十二周天。对赵公子的身体强健有大大的好处。

  此时正做完今日的早课,一边的佣仆忙着过来服侍少爷穿衣御寒,补汤捕食已摆了一桌。

  “以往总认为练武是用来逞力斗里,没料到居然可以用来强壮身子骨。”赵思亮含笑道。奔腾的血液尚未在休憩里乎静下来,因此声音里有着喘息。

  “其实练武的初衷就是用来健身而已,而后才逐渐发现身体的作用可以更大。以赵少爷你来说,胎里带病,致使你在少年时期没有展骨,甚至要活到老还有点问题;但这是可以加强的,待你每日起榻打坐舒身,不出一年,你便可娶妻生子为赵家传香火了。”

  赵思亮浅浅一笑。

  “那倒不是重要的事。活了二十五年,每多一日,便觉得老天厚爱。一直不想拖累其他女子受苦,对男女之情也就淡泊些许。”

  刘若谦眸光一转,要套这种纯真世家公子的话何其简单。

  “听大人说你常过府到传家吟诗赏花,想必是有知交相伴,不愁无红颜知己了。”

  “刘兄来临安数日,想必听闻了不少傅老弟的闲言闲语。”赵思尧忍不住笑道:“傅老弟绝对是传奇人物,日后必曾往州志里记上一笔。有朋如斯,是我的福气。”

  “唉!唉!唉!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真是不错。大老远的就听到小弟的微名一再被提及,赵老哥、小弟这不就是来了吗?”

  通往赵思尧居处的石板道,传来清朗含笑的声音,直到来人走出梅林的遮蔽,跨过了拱门,坐在石桌边约二人便看到一身月白常服的眉清目秀公子,笑如煦阳的走来。

  赵思尧惊喜交加的立即起身迎去,而刘若谦眼光扫过书生型的男子后,注意力却放在跟随在男子身后阴况且高大的男子身上。

  [岩逍老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你亲自登门来访?为兄我真是受宠若惊。”

  傅岩逍揪着赵思亮的脸色打量良久,才笑道:“听说大人找来名医调补你的身子,看来此人真正是了不得的人物,大哥你气色真的好很多。”他侧转过身与刘若谦相对,眼中闪过一瞬的异样光采,极为有礼的道:“想必是眼前这位潇洒公子的功劳了。”

  “好说。在下不敢居功。若非上好药材皆俱备,一时之间地无在下施展的地方。”刘若谦心不暗自戒备,总觉得此人来意不善,拱手笑道:“敝姓刘,刘若谦。”

  “刘若谦?”傅岩逍拱手回礼,一字一字的复念了一次,唇边勾起深意的笑,伸手拍向好友的肩膀。

  “大哥,你真是与老天交了好运,居然遇上了江湖上神出鬼没的“阎王避”刘若谦。有他妙手,阎王想拘提你魂魄也难。”

  赵思尧瞪大眼!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亲眼见到所谓的江湖人物,而且还是名号审叮当的游侠!

  “啊!我一向当你在说书”

  傅岩逍丢过去一枚白眼。

  “大哥,小弟行商走遍大江南北,所见所闻虽怪诞,但绝对有爪分页实,另两分是为了不让你听了睡着而不得已夸大些许。眼前此人便是江湖高手,还是江湖上一个大帮派的少主,在咱们临安城还有商号哩。如果日后你有机会到北方游历,就会知道它的家族势力有多大。我那时不是说过了吗?如果“驿帮]不肯卖马,那朝廷只得让士兵一路跑着去与外族打仗。”

  这人是在损他还是捧他?刘若谦正在苦思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某人,而自己却忘掉的?但他这辈子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忘掉一些陈年事也是必然……

  有什么人对他背景如此了解,而又被他得罪过的?还是这傅岩逍在前来之时已调查过他?

  如果是这样,那他已见识到这傅岩逍不是等闲之辈了。一个绝对恒得深交的人,岂有放过的道理?何况以他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来说,势必要把此人拖入其中搅和。另不过是让他参与还是瞒着他的斟酌而已。

  “傅公子言过其实了,刘某听了汗颜。”

  “大热天里,流些汗是好的。”傅岩逍笑着打趣,扶着赵思尧回到浓密树荫下的石桌坐定,忙着以袖煽风。一张晒得过黑的脸掩去清秀单薄的书生味。

  “岩逍,顺道过来的吧?我记得你近来正与“华陀堂”谈一批药草的买卖不是?”赵思亮让佣人送来梅汤解暑,一边问着。

  “有人看我不顺眼,再好的买卖也谈不成。是不是啊?刘公子。”傅岩逍漫不经心丢出一词暗箭。

  刘若谦耸肩。

  “在下向来不理家里里,对买卖更是一窍不通,傅公子切莫封在下怀想过高。”一推三五大,少打他主意。难得逐阳会做假公济私的事,不纵容怎行?千载难逢哩。

  “怎么?莫非“华陀堂]正是刘大夫家里的商号?”赵思亮好讶异的问。傅岩逍点头。

  “是呀,刘公子想必是万般期望有事发生了。”

  刘若谦但笑不语。赵思尧不可思议道:“也有老弟谈不成的生意吗?我记得“华陀堂]一向与贝家交好,没理由谈不成买卖吧?”

  “傅公子,这事在下可是便不上力,别找我下工夫了。”刘若谦一向乐于处在看热闹的位置。

  “我想有件生意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不会。”刘若谦自信道:“不管以哪一种说法来企图打动我,我都不会帮你谈这笔买卖。”

  傅岩逍眼色未动分毫,喝完梅杨,淡然起身,对好友告别道:“老哥,明日织饱会到我那儿唱曲,记得过来欣赏,她还要告诉我们她遇到登徒子的事哩。本来我打算跟仇严去将那个采花贼给废了,但织艳说那人极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未婚……。”

  “噗!”

  一道不优雅的水箭喷向正在话别的两人,幸好一道迅影掠来,带开了两人,没让梅汤洗脸,但立于他们身后的家丁可没这般幸运了,全被喷个一头一脸。

  “咳咳!咳咳咳……”刘若谦呛咳不断,一双眼惊恐的瞪着傅岩逍。而那小子回他一抹坏得可以的笑。

  “他怎么了?”终于察觉事有蹊跷的赵思亮附耳问。

  “他呀……”傅山石逍手上把玩着一柄折扇,很无辜的道:“我也不晓得。北方人一向没什么吃相,别怪他。”

  再度告别,不再看向刘若谦,仰首张狂大笑的走远。

  老天!他的折扇……。

  刘若谦知道这下子他是沾了一身腥了。

  两匹骏马写意的漫步在石板官道上。傅岩逍由吃吃暗笑,终至忍不住一贯的仰天长笑了出来。一口白牙衬着他曝晒过度的黑脸,满是夏日的光采。

  “仇岩,我从没想过有这么好玩的事会全凑成一气。看来这次停留在临安的时期不会太无趣了。你知道,以往玩乐回来,等着的戏段子无非是林家如何如何以及贝家亲戚又如何如何的,真是烦透了。”

  并骑在他身边的硕大男子一向沉默不语,但仅剩的独眼却灼然表示出他的专注。他比任何人都高、都壮,连身形颐长的刘若谦也硬是矮了他半个头身。任何人到他眼前都娇小不已。巨大的身形、骇人的外表,加上神力天生,致使他避世、退怯在人群以外,不愿吓人或伤到人。

  “你想,把织拙的下半辈子寄托在刘若谦身上如何?这可目二对侠客佳人的美谈哩。当然,这也得要织扭有意于他才成。”傅岩逍天生是动脑筋的人,低头凝思的同时已飞快转了数十个念头,放心将驾驭马儿的工作交给仇岩去打理。

  “不过那并不是目前重要的事。我在猜霍逐阳会故意给我难堪而转向林家洽谈药材买卖。只是……怎么也说不通吧,他对林家那些人的观感不会好过我多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要与刘若谦里应外台或是各自较劲呢?无论如何,他是较占优势的。刘若谦对傅岩逍一无所知,但傅岩逍却知道刘若谦、霍逐阳,乃至于‘驿帮’的所有事。

  当他两年前开始与“华陀堂”做买卖,并日渐成为供药的大商户后,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与‘驿帮’的代主霍逐阳交手相对。

  他会亲自前来倒是一项惊喜。原本入伙之后傅岩逍打算北上的。以购马为名,好生了解一下此人。现下这位大爷拨冗来临安,一切便简单得多了。

  布线了二年,不仅大鱼如愿上钩,还带了小小贡品,可不就是好玩的来处吗?

  江湖上传闻刘若谦玩世不恭、聪明绝顶、性喜玩谨,希望不是人谬误的说法。

  “这织艳也真是顽皮,端着一张冷脸,倒看不出她复仇心如此强烈。仇岩,你想她会怎么做?”傅岩逍斜脱了下身边的大汉。

  仇严久久才吐出两个字:“不知。”

  “以后任何人向你求药,麻烦先告知我一声。”傅山石逍叹口气。早知道就别给那票娘子军知道仇岩有一项天赋异能——易容术。

  “不能给吗?”仇岩以于阗语问着。他的寡言,一部分来自汉语的能听而不能言,腔调也奇怪。

  傅岩逍笑着拍抚他手臂。

  “可以,只不过我想知道她们拿了要做什么。还有人向你要东西吗?”他问。

  “封姑娘要解毒药。她怕封崖的宠物。”

  “该给,该给!她吓死了。要不是有你在,我们一家子人早不知道被暗算几次了。唉,一百毒不死我,页不知道那些老家伙哪一天会停止找人施毒,而改向找人收妖?”来了一个封崖,正好收集毒物,真幸运。

  “他们有罪。”仇岩一百不明白主子何以放任那些人张狂。要不是主子没点头,他早丢砍下那些人的首级了。知道坏人是谁却不能下手,今他心情好不起来。

  博山石逍摇头。

  “那些人不该是我的问题。冤有头、债有主,我还想看看霍逐阳的本事如何呢。这个北方新一代霸王,是凭什么得到今天的地位的?想必有过人的能耐吧?”

  “他恨你。”

  “是,恨死我了。”傅岩逍大笑。每一想起早上与霍逐阳见面的情形,总不免要大笑一次。

  那人简直恨不得掐死他哩。

  纳妾、包妓,冷落结发妻……这些滔天大居然成了生意谈不成的肇因。多了不起的北方霸主呀!

  心情大好,他指着右前方的坡道:“仇严,我们上去看日落,看谁先抵达——叱!”马腹一夹,他率先奔驰而去。月白的绸棠在疾速下飞扬,被夕光照出黄金的颜色。

  仇岩紧追在后,不让膀下骏马超越主子,以一个马身的距离守护在背后。

  阳光在前方,斜拉出长长的暗影于后。罩住了后头人的身。他甘心于这些现况:守护与影子,并衷心期盼同生共死的永恒,不为任何事物而拆离。

  

  第三章:

  傅大哥总怕她闷出病来,所以只要怕在家里,总不时强要地出门走走。

  虽已不是三月三日天气新,但水边依然多俪人。夏荷正绽,每一处荷池莲芳首站满了痴花人。

  六月二十四日为莲花诞辰,又称“莲诞”。凡花开必有赏花人:凡节日必有凑兴人。夏日清赏活动,莫以此为甚。昼舫云集,荡舟荷塘。才子仕女齐聚之处,少不得贝凝嫣也被领出家门前来。

  唐风开放,大户人家的千金集结诗坊、品化坊聚会是常见的事。但贝凝嫣生性内向,自幼便不适应外头的玩乐之事。要不是傅大哥喜欢热闹,老是举家出门行野宴,不让任何人有借口闪避,贝凝嫣宁愿留在家里绣花。

  临安南郊近“祥云寺”虚有一池檀满荷的美景。傅岩逍捐了好大一笔银子给刺史大人在池塘上搭了一座红色拱桥,让两边的往来大大方便。但对傅岩逍来说,他只是觉得多了一处美景与花相辉映,更加舒心神怡。

  家丁寻了一处浓树荫的草地上大张的油纸与布垫,在小几上摆了冰镇梅汤与梅子酒,以及几样点心,一伙人便各自奕棋,行酒令起来了。

  无疑的,有傅山石逍的地方总是目光的焦点。

  他本身的传奇性,加上刺史大人公子的俊美无双,身边的夫人、妾室、红粉知己美丽炫目不说,连家丁、丫鬟也清秀可喜。远远看去便像幅昼。有几户人家已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再不久就会日二连串的“幸会”、“打扰”了。在临安讨生活,若能搭上有权的刺史大人以及有势的傅山石逍,横圭在大街上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封崖,你不可以再抓任何“朋友”回家养,不可以把妍儿带到泥巴里打滚,不可以把我家的笨小子带去爬树或涸水,不可以……”

  “拢春,别交代了,你就跟去吧。”傅岩逍叹笑道。由斗草的游戏中抬头。要对三个加起来才十二岁的娃儿三令五申,还不如紧看着,否则依封崖好动又好奇得无可救药的性子来说,即使他允诺了种种大人说的“不可以”,最后仍是相同的结果……结的同相是仍后最,”以可不“的说人大种种了诺允他使即,说来子性的药救可无“那刘若谦也来了吗?”

  “当然,我们的曲段儿唱得不会比那边少。”

  佛寺内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迹,有着贝凝嫣想要的清静。让丫鬟在竹园外候着,她踏步而入。

  修竹与奇石妆点出佛寺内竹园的特色。由于“竹醉日”已过,现下忙着荷花盛事,哪管五月十三的竹口才过了多久。

  不自禁来到几株黄竹旁。众绿丛中几抹黄,在每年约五月十二日栽下,如今算来也有七株。八岁那年,“他”与父母打姑苏来过节,自端午到重九,每年都带来一株竹苗,得意的告诉她竹子可不全是绿的哟……

  素手抚向如今已茁壮的竹身,不知道这样的折磨曾往哪一日终止。再多的热闹与喧哗,也补足不了另一种渴盼。为什么只有地无法勇敢的由过往里走出来?

  织艳由残酷的夫家逃出生天,在公正的刺史大人判允了“义绝”律法后正式与丈夫休离,宁愿为伎也不愿守贞或自绝,她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已为世人的标准吃尽了生为女人的苦楚,如今我改名易姓,只为自己而活。”她说。

  封梅殊逃离家乡为了亡姊所托,一切只为了给封崖正常乎安的人生。

  “我要每晚安心的睡去,每朝乎安的醒来。一辈子逃亡好过眼睁睁看封崖被教成冷血绝情的创子手。”她说。

  傅岩逍穿过丝路,抵达高昌、于阗一带时,正好救下了因偷窃药材而被动用私刑准备废去一眼一手一足的仇岩——一个怀有满身神力与武功的老实人。世人欺他、侮他也惧他,而他善良的天性致使他的人生处在克制中,纵使被人所残害也要制止自己去伤人。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坏事是偷取药材救治抚养他的恩人。因有错,所以任由村人废他手足。傅岩逍只来得及救下他手足完好,却无法还他一只眼,以及已亡故的亲人。

  更别说傅岩逍本身了;他身上也发生了父母早亡,迫使他早年寄人篱下,后来浪迹天涯的事迹。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过住。每次傅岩逍远行回来,身边都会带了一些人、一些故事,并且帮助那些人乐观的步向将来的每一日。

  相较之下,自己是幸运的。但她走不出来。她没有乐观的本性。临安的一景一处若不是爹娘牵她走过的足迹,便是“他”领她踏遍的土地。

  就像现下封崖带着妍儿四处打滚一般,叠合于十多年前那个十岁小男孩的行为……。如果可以不想,她会快乐的。但如果她不想,生命便只有麻木。

  “吸呀:这不是表妹吗?何故伤怀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哦。那傅岩逍好狠的心呀。”宁静的竹园内有了第二道人影,由油滑的声音宣告此人的到来。

  贝凝嫣抽气,怎么也没料到今天会与此人碰面。这林宝山是她生乎最害怕的人之一。明明傅大哥已保证这人从此不会再回临安城一步的呀!两年前一件失手杀人的案子,官府判他充军三年,然后傅大哥打算让他再也不敢踏入临安城。傅大哥从来不说他做不到的事的……

  但为什么林宝山会在这里?

  她的震惊畏惧神色取悦了来人。

  林宝山是她的表哥,三年前若不是傅岩逍适时的出现,她绝对逃不过此人的淫爪。即使逃过了,也逃不了另一方人马的胁迫。

  她太大意了,竟然落单在旷无人迹的竹林内,任何一个登徒子若存心轻薄,她简直求救无门。

  “当了傅岩逍几年妻子,仍然美得像一朵花。可惜少了男人的疼爱,再美丽的花也会枯掉吧?我瞧着那小子的薄弱相,一次应付三个女人是辛苦了些,想必表妹是被冷落了,才会一个人在这边叹息吧?”林宝山愈走愈近,将她逼至一处奇石林立的死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官府判我流放三年,我便回不来了吗?傅岩逍以为他能整死我?我呸!不搞得他五马分尸,我林宝山誓不为人!”两年来流放的结果,使得原本文弱的公子哥儿反而练就了一身蛮力,满身的草莽贼寇气息。油腻的发、脏活的身影,不难想像他现下东躲西藏的处境。

  贝凝嫣着急的左右看着,绝望的发现自己无处可逃,而极目望去,不见半点人烟……

  “你知道我怎么回来的吗?偷抢拐骗,甚至还乞讨!我告诉自己,如果回到临安,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人搞赏自己这两年来的苦难!还有谁比临安第一美人更适合呢?想想看,你这裱子差一点是我的妻子了!想逃……”他伸手搂住她手臂,在她蛟白的衣袖上印下一个油污的印子。

  “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叫呀!不会有人来的。你丈夫正与他的新宠腻在一起,谁在乎你这个失宠的女人被剥光衣服与野男人在竹林内快活呢?呵呵……!”随着淫笑声起,林宝山毫不留情的一把扯下她衣袖,露出了一整条凝脂白玉般无瑕的玉臂。

  “啊!放开我!”被惊吓得几乎昏厥,贝凝嫣双手槌打着林宝山,不想让他碰到自己任何一寸肌着。

  在他伸出爪子欲撕开她衣襟时,她用力咬住他的狼爪,便听到杀猪似的怒号。她被推撞到石子上。

  林宝山吃痛,抽回了手,反手一扬便要往她美丽的面孔甩去一掌,但手掌尚未崔上面容,便教一片竹叶穿透掌心,并随着竹叶的力道盯人一株竹身。惨叫声绵长不绝,还来不及看清是何人出手,另一记冷狠的掌力由后背欺来,教林宝山陷入剧疼的昏迷之中。

  一件外袍轻轻盖上她身子,遮住了她裸露的手臂。她缓缓由晕眩中回神,见到眼前是个蒙面男子,惊呼一声,忙要往后退去,忘了身后是大石块。

  蒙面男子条地伸手护佐她后脑,没让她撞上石子。一双幽暗的眼深沉的审视贝凝嫣心口猛地一撞:为这陌生人的眼光感到心悸,理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但意识到这是不台宜的举措,站直身想要与他拉开距离,才发现他一只手还扶在她腰侧。她害怕的低语:“感谢壮士搭救,可否……放开手?奴家得走了……。”

  放在腰测的那只手迅速的收回。蒙面男子退了一大步,不知为何动怒,居然伸手槌向身畔的一株黄竹,带出一记剥裂声。

  “不!别伤害我的竹!”她惊呼,一双小手不自量力的打向他贴在黄竹上的她的心疼慌乱今蒙面男子征愕,没让她扳开手,反而抓住她小手,一同贴在黄竹上,紧紧的,像在烙记些什么一般。

  “因为过得不好,所以缅怀过往吗?”沙哑的男声有刻意的低沉。

  她忙要挣脱自己的手,着急道:“放开我呀!我要叫人了!”他的手没弄疼她,却也牢得不容许她挣脱。它的手心好烫,烫得几乎煮熟了她,甚至烫到了心坎深处……。

  他置若罔闻,仍按着道:“如果你过得好,想必早忘了其他不相干的事了吧?你会忘了一切……。”

  他在说什么?她仍用力要抽出手,不解的边看着他。这人在说些什么呢?

  它的不解很快转成惊骇!

  那男子不知为何生了怒,竟以手掌一一劈断五、六株黄竹,她与未婚夫共同种下的黄竹“不!住手!住手,别碰我的竹!不要哇……!”

  一瞬间,七株黄竹已有六株腰折,连最后一株刻有名字的黄竹也不放过,但贝凝嫣死命护佐仅剩的竹,涕泪交错的脸上有着怒气与惊骇。七零八落的竹子散落在地上,像是已然灰飞湮灭的过往一般,也将残逝……。

  “不许你动我的竹!”她哭喊。不明白这人为何要伤害她。救了她的人却要伤害她的竹,为什么?

  蒙面男子伸出手,不知是要拭她的泪或是砍断她身后的黄竹。不!她不允许他再动她的竹!抓住他手,用力一咬他手掌震动了下,但没抽回手,也没以另一手打开她,只是就这么站着任她咬,彷佛她咬的不是他的血肉一般。直到血的腥味流入口中,她才惊骇万分的收口,瞪大眼看着他右手掌拇指下方不断流出血……

  “夫人?夫人?您在哪儿?”竹园入口的丫鬟久候不到女主人,此刻已进来寻人了。

  贝凝嫣无法开口回应,只能呆呆靠着黄竹,如临大敌的瞪视蒙面男子。

  男子似是发出一声叹息,与她相对了半晌,在佣人寻来之前,飞身一纵,消失在茂密的竹林深处。

  “那日,是在下唐突了,趁着今日,刘某特地前来告罪,还请织艳姑娘海涵。”刘若谦双手长揖,硬着头皮送上门任人槽踢了。

  在织艳那边栽了跟头,是始料未及。他原以为那一点迷香够用了。不过实在说,使用迷香仍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把戏,破人抓个正着,又有证物在手,无论如何也得赔个不是。

  虽然佳人沦落风尘,可不代表他可以一上门就要求看人家的胸部。这种难以启口的事根本是千难万难的行不得。唯一之计只有让一方暂时昏迷,而他迅速察看一下门人即可。哪知药量太轻,反教佯装昏迷的受害者抓到了把柄,以他的身手而言,不该没有察觉的:但刘若谦一辈子没当过登徒子,又看到了蝶形胎记,心慌意乱、百味杂陈之下,哪还会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物品有无增减?

  结果……就……唉……。

  织艳微拧着眉,不言不语。

  傅岩逍以不是滋味的表情代为开口道:“别这么说。也许你是有此资格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呢?”刘若谦小心翼翼地问。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刘公子既然已经证实了心中所猜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这小子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事?刘若谦谨慎的不开口。甫与传岩逍交锋,便莫名的落居于下风,不仅向来冷淡的逐阳被挑起绝大的火气,连他似乎也踏入了某个陷阱中而难以脱身。傅岩逍心中在计量些什么?

  赵思尧好奇的介入对峙中:“你们在谈论什么呢?刘兄有什么地方冒犯到织艳吗?”

  “不,他只不过遗落了把扇子在我那儿罢了,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们这种身分,岂担得起刘官人“冒犯]两字。”织艳字语如冰珠,冻得酷暑悄悄生凉。

  傅岩逍丢给她一记眼色,要她克制一下利嘴,才对刘若谦笑道:“刘公子,在下也无意为难你。无论织艳是你的什么人,也都是前尘旧事了。如今她曾嫁过人,并且成了在下的红粉知己,无论怎么说,再也与刘表无所干碍了不是?除非你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而娶她为妻,否则一切就这么算了也好。到底,织钝现下是我的人。刘兄已尽了寻亲之责,也算是天下女子之福,否则依阁下的寻亲法,不知还要槽塌多少女子清誉哩。呃,在下失言了。”连忙拱手以对刘若谦霎时沉下的黑脸。惶恐的面孔下藏着欲笑而不敢笑的心意。

  这辈子第一次被奚落得这般哑口无言的刘若谦毕竟有好风度,没有立即跳起身一掌劈了嘲笑他丝毫不遗余力的傅岩逍。招招命中靶心的嘲弄简直让他的自尊心千疮百孔了起来。老天爷!过去这一向是他的工作她!怎么轻易被取代了过去?

  好一个傅岩逍,成功惹出他的火气了。

  “无论怎么说,属于刘宋的人,我一定会寻回。我们刘宋对她有责任,傅公子想必不乐见刘某做一个背信忘义的人吧?只不过傅公子可能会少一名红粉知己了。”忍住气,刘若谦微笑的折下战书。

  他决定了!不与此人卯上誓不为人。

  他的语气今所有人静了好半晌。刘若谦正期待再与传岩逍舌战三百回合,并已储足了战力以待。不料,傅岩逍只打了个呵欠,招来了静候一边的仇岩,要他贡献出宽背让他靠着,并顺手推了推织钝:“去,唱一首曲子来听听。”

  织钝噗呼一笑。不知为了什么。与传岩逍交换了个眼色,便盈盈起身,唱了曲“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

  恩爱一时间。”

  这一首妓女婉拒青楼恩客对她放下感情的曲子。点明了自己沦落风尘的遭遇,不让恩客因一时的迷醉而替她赎身,然后待深思转薄后又惹来一串心伤。

  刘若谦脸色乍红乍白,真的是——生气了!

  一管沾着特殊颜料的毛笔,以精致的画工在一抹雪白的胸口绘出翩然的蝴蝶。朱红的颜色很快的渗过肌肤表层,晕染成像是夭生的胎记。

  “好了。”傅岩逍收笔,退出床帐外,将手中的笔与颜料、碟交给静候在一边的仇岩,一边的封梅殊早迫不及待的窜入帐内看成果了。

  手工胎记咄!多么稀奇呀。

  “别碰,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行。”帐内传出织艳的阻却声。

  “知道了,只看不碰行了吧?”封梅殊朝外边叫着:“哪天我也来昼个图可好?”

  “有何不可?就昼在你鼻头上。我明仇岩调那种三个月褪不去的药汁,包你好看得不得了。”随口应着,傅岩逍在封梅殊的娇嗄声中含笑退出佳人闺房。

  两人闲晃过回廊,月色尚可,立在一盏灯笼下,随意的靠坐在栏杆上,面对着静论的庭园。

  “照你看,比起那人飞叶可伤人的功力,较量起来,你的胜算如何?”傅岩逍好奇地问。

  “我会赢。”仇岩一真的思考良久才迟缓回应。

  “去!我又不是要你拼命。”他伸手拍了下仇岩的肩头,横了一眼道:“虽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人都是高手。霍逐阳与刘若谦在甫相见之初,看的不是我而是你,想也知道他们有练武者谨慎的天性,只有高手才会机敏迎对足以威胁他们的对手,至于半调子将一辈子人生都花在不可一世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双手背于身后,不自觉的来回艘步。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也真有趣。听说刘若谦在江湖上以玩世不恭闻名,他的朋友没有不被他设计过的,可见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哪。还有那霍逐阳,据闻他在北方,尤其是太原一带,只消动动手指便可教地牛翻身、人心翻涌不已了。可惜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也得教我这尾地头蛇压制了。提醒我日后若存心与人为敌,千万则在别人的地盘上决战。”

  正好踞步到仇岩面前,他抬头问:“我会不会太自找麻烦了?居然跟刘若谦对上,原本想与他合作的。”

  “你都是对的。”不善表达情感的异眼永远忠心而坚持的跟着它的身形而动。

  傅岩逍歪着头打量他好一会,嗤笑道:“要我真是作奸犯科的大恶人,你就万劫不复了。”

  仇岩不习惯被久视。微微偏开左脸,不让自己残缺的面孔吓人。但很快的,他的脸被一双坚定的手捧正,与下方的人面对。

  “行得正,坐得当,每个人都有资格活得顶天立地。不许自卑。”

  面皮严重的泛出烫人的热意,今傅岩逍讶然的挑高了眉。一双手不客气的在仇岩脸上摸摸弄弄。直到仇岩猛然退开一步,让他双手落了空。傅岩逍没开口,不解的盯着他好半晌。但他已把脸藏人黑暗中,让善于观人的傅岩逍也没辙。

  丑颜,是仇岩自幼被叫到大的字眼,也几乎是它的名字了。后来傅岩逍才给他取了个像样的名字。身世飘零又来自贫苦环境,总今仇岩曾习惯的隐身于黑暗之中,不愿为人所注目。不管这三年多来傅岩逍耳提面命多少次,仇岩仍是故我的与众人隔出一段距离。因为忠心于傅岩逍,所以也守护着傅岩逍纳入守护范围的任何一个人。

  然后,也养成了傅岩逍习惯在仇岩面前自言自语的行为。反正有仇岩在,它的喃喃自语不会给第三人偷听去。

  “算了。”不再对仇岩的举止做任何评判,傅岩逍转身住妻子的宅院走去,接续着原先的话题道:“我已成功的让霍逐阳知道我这个为人夫的风流且用情不专。接下来是要做得更过分,还是让林、贝两家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呢?其实我觉得天下间再没有比自由更可贵的事了。身无牵绊:全无窒碍,天下之大何处行不得也?但不得不说这种日子也得挑人过的。当然我是可以打一开始就成全他们,但凝嫣这些年吃的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仇岩,我是不是很奸诈?”

  “不。”

  “我当然是。”踏入月色里,傅岩逍笑着承认。“我厌烦透了有些男人的自以为是,然后强要女人附和着他们的决定过日子,并且相信那对她们最好;可是相同的,我也很自以为是,总以为最适合我的生活,也对她们都好,其实并不。但至少我懂得改变,三年来没让凝嫣真正快乐起来,证明我为她营造的日子不适台她。那就——让她一辈子因爱情而牵牵念念吧。至少她可以快乐一些。说到这个,她那几株黄竹还有救吗?”

  “可以的。”下午仇岩已去整理过。

  “唉……。”傅山石逍叹了口气,有感而发道:“女人像花。春日的花渴水、渴光、渴温暖,不小心守护可保不了其娇弱的身子,凝嫣就是。梅殊是夏日的花,织艳是冬日的花。男人像什么呢?绿叶?日光?水?或是沙尘?不意让风拂过蕊瓣,使其蒙尘,逼出甘露之源,又云淡风轻而去?”

  “你像风。”仇岩突然道。

  “我?”他一愣,浅笑了出来,问道:“那你又是什么?”

  “风的影。”

  傅岩逍叹道:“如果你这辈子没娶妻,看来咱们是要一块终老了。我喜欢热闹,但曲终总要人散。即使不断的悲欢离合,我还是不后悔一次又一次的来过。反正,我都是最先走开的那一个。身边能有一个人,总是不错的。”每一个矢志追随的人,终曾往自己命定的地点落脚,不由自主的离去。活了二十四年,他已经历了太多次。眼前这个人,又能坚持多久呢?

  看不开的,反倒是他们了。

  傅岩逍向来只感动于当下的真诚,却不寄望明日以后在种种不可测的变数下,还能有贯彻如一的坚持。

  只能庆幸一路走来,都遇到各色精采的人物,丰富了他子然的生命。好上好水,名人夫事,编织出绵绣年华,妆点着精采的青春。

  又岂能说是虚度?

  正跨进贝凝妈的院落,仇岩在他背后轻语:“你是我的一切。”

  傅岩逍没有回头,撇勾起唇色,望向灯火灿亮的前方停顿了下,然后再大步走去。趋光而行,月白丝绸在晚风下飘然,总教明亮的光源处所包覆,留他于暗沉的院落出处守候。

  “而我——是你足下的泥屑。”自嘲的于阗语,暗自低迥成叹息。

  黑夜尽责的盖去他脸上的所有表情。贝凝嫣坞住樱唇,不置信的看着傅岩逍。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呀?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咱们的生意快要做不下去了。我查了数日,才发现原来那是针对我而来。现下不仅“华陀堂”拒绝买下我由川境带回来的药材,连染坊、布坊那边也开始骚动。看来咱们今年不好过了。全是因为背后那只黑手——霍逐阳的关系。他来向我报夺妻之仇了。”

  “可……可是……他怎么会与我舅舅他们合作来对付你呢?他……真的是他吗?我不相信,如果他没死,为何不曾来找过我?我不相信!”眼泪垂落而下,纷乱的心怎么也乎静不下。抓住傅岩逍的双手,想要寻求再一次证明,又似想要更多的安慰……

  霍逐阳没有死,为什么却从不曾来临安找她?现下更甚至是与当初加害她的人联手来对付她?地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曾经有机会逃开一切的,只要逃出临安,她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但心底深处,却害怕倘若他有一日寻回来,却找不到她,那可怎么办才好?她从不肯相信他真的死在狼噬之下。她相信他会回来的。

  现下,他回来了。却不是为她!

  这叫她情何以堪啊!他竟回来对付她……。

  “他爱你。你得相信这一点。”傅山石逍搂她入怀,温柔的安抚她。

  “我不懂。”盈泪的大眼对上他。她知道傅岩道是她生乎见过最料事如神的人,但对于这种事,他怎能说得如此笃定?是安慰她的吧?还是他真有根据那么想?噢!她多希望他有!

  “首先,你得高兴他真的还活着。二年前我便探听到北方“驿帮]有一名代主名叫霍逐阳。武功高强,智勇双全,冷漠如冰,这些传言与你形容过的男人事实上是不符合的,不是吗?”

  贝凝嫣点头。

  “我与逐阳一同长大,他温柔善良,也很聪明,而且讨厌动刀动棍以力服人。他认为做人应当以德服人。”

  “一个由死里逃生的人,总会变的。那时我不确定那人是不是你的未婚夫,只能不断的观察。然后我终于查到他五年前被刘若谦所教时,全身是狼爪痕迹,更有几处致命的刀伤。这便符合了。最后,我发现华陀堂之所以开始与我们做生意,全是霍逐阳授意之后,一切都真切了起来。凝嫣,那人真的是你日思夜念的人不会有错了。”

  “它是怎么看我的呢?一个改嫁的失节女子?”她轻颤地自语,在逐渐接受了事实后,立即想到霍逐阳可能会有的想法,他不来找她的症结点。

  “他在……报复我吗?先与我们交好,然后再出生意上掣肘我们?是这样吗?”

  傅岩逍拿来巾帕为她拭泪,摇头道:“他只是在报复我,而不是你。五年的时间早已过了一轮沧海桑田的转换,半点不由人。当年他无法前来迎娶你,又哪怪得你另嫁?”

  “可是你说他与舅舅他们接洽了呀!他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地台下硬咽,却止不住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傅岩逍看着自己湿透了的外袍,庆幸料子够厚,否则一身泪水还真是不舒服得紧。

  “任何一个可以打击我的人,都是贝、林两家欲巴结靠拢的对象。他们会去找霍逐阳可是一点也不奇怪,而霍逐阳会不会与他们联手还不一定。如果霍逐阳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我断然是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贝凝嫣楞住,忘了满心的酸楚,抓紧他双手,呐呐不能成言道:“交……交给……他?”

  傅岩逍捧起她脸,正色道:“这种日子过下去,你不会快乐的。凝嫣,你给了我一个大恩,我便决定以最好的方式回报你。如果你要霍逐阳,那我就把他放在盘子上,呈贡在你面前。”

  “不!是你给我大恩!当年若不是你们出现,我与研儿怕是活不到今天了,更别说还有这种昌盛的荣景可过。你把买家经营出这种局面可是我爹他们生前想都不敢想的。岩逍,你别弄错了!”

  “弄错?你以为有几个人会善心大发到对破庙内痞得奄奄一息的一批流民施援手的?那时城郊那些愚民还当我们是麻疯乞丐,还打算放火烧死我们哩。凝嫣,好人必要有好报的,否则世上便没有天理了不是?”

  被他不正经的结语逗笑,她摇头。

  “你想充当“天理]吗?比起你为我们母女做的,我当年给你们迭药送吃食又算得上什么呢?真要有,你也报恩得太超过了。当年他没能如期来迎娶我,也许就是老天注定了我们无缘吧。他还活着,我恨高兴,但……我想我与他之间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心思复又低宕入谷。若是有缘,就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光景了。

  傅岩逍不让她退开,紧盯着她失落的丽颜,回复正色的说着:“我不认为。若是他死了,或一辈子都不再踏入临安,我们还可以说是无缘。但他没死,人也来了。与其镇日哀悼,还不如为未来而努力。”

  “不,我与他,已经错过了。他人来了临安,却没来找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一切都结束了。我不要痴心妄想自取其辱。”她躲开他双手,依靠在窗台上失神低语,终至无声。

  她是个千金闺秀,一出生就被教养着严苛的妇德之学,让她可人解意、温婉娇柔;让她被动含蓄、静待缘分,却也扼杀了它的主动积极。良人不来,芳心不开,足下不迈。

  傅岩逍打消了与她开诚市公的念头。对于这种规矩的千金,只能隐瞒一些事,再生一些事了。

  打定了主意,他眼眸一转,再将她拉回坐在床榻上,以忧虑的声音道:“好吧,如果你不打算与他成为夫妻,但青梅竹马的情谊总不希望从此成为陌路吧?何况……你们还一同有个孩子。没错吧?”

  没有作声,但快燃烧出烈焰的面庞已回答了他的猜测。傅妍儿果真是霍逐阳的女儿。大伙早心底有数,但因贝凝嫣这几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也就没人对她问起,怕惹她伤心。

  “霍逐阳在北方很有势力,若他存心与我们杠上,咱们必定会元气大伤。怕的是旁人趁机坐收渔利。为了维持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安稳地位,容不得他们三方合作起来。我说过,霍逐阳恨我。我要了你,却用情不专,女人不断。他不会放过我的。凝嫣,我需要你帮忙。”

  迎视上贝凝嫣不解又同意帮忙的善良面孔,傅岩逍不让良心出头,坚决且强势的开始进行煽动,务必让贝凝嫣上门找霍逐阳,他们必须“见面”。

  只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

  然后,重逢的戏段子将由此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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